交际羊

2020-01-07 08:18阿瑟穆·小七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0年12期
关键词:马奶酒院门羊驼

阿瑟穆·小七

2015年11月,小羊驼糖糖来到我家。

糖糖和我们待在一起时,常做的动作就是冲过来闻我们的脚,心情大好时它还会绕到我们身后用牙齿轻咬脚后跟,实在是一个奇怪又惹人爱的家伙。它还喜欢跟我们出门散步,在路边发现一丛蒲公英时,它会啃啊啃的,直到把最后一片叶子卷入舌根,才会罢休。大家都很疼爱它,给它取名糖糖。

如果我懒得拔草,就把它带进院里野草遍生的地方,它的嘴像是割草机般,将杂草啃得一干二净。冬季,没有青草时,会给它喂苜蓿颗粒,它吃起来会发出嗑豆子的声音,“咯,咯嘣,咯嘣嘣”,真是可爱极了。

羊驼都有定点排泄的好习惯。糖糖也在院子里选定三处“厕所”,一处靠近睡觉的棚圈,一处靠近食槽,另一处在我们居所的侧墙边。到了春天,“厕所”上发出一堆堆苜蓿草,上面开满紫色小花。

虽说小羊驼糖糖是个吃货,做过嚼碎我的资料书、啃坏家具、偷吃鸡饲料之类的坏事,但它喜欢参与牧场各项社交活动的个性,给我们带来了无数谈资和欢笑。

最初发现它这个奇特个性,是去年春季的某个下午。我从城里回家,发现妈妈站在院门外,搓着手,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我看着她的脸问。

“是糖糖,跑丢了……我忘记关院门……”

我一头雾水。妈妈指着右面的小径:“它就甩开蹄子,朝那个方向跑了。我越追,它越来劲儿,一眨眼就不见影儿了。”

我直瞪着她:“不会丢的,我知道它喜欢四处转转……那个,它跑多久了?”

“从早上,你去城里之后,我想去门口商店转转,出门一摸口袋,忘记带钱了,转身回来,它就跑了。”

我抬头望了一眼快要落山的太阳:“一天了,它找不到家了吧?”话音未落,便看到老努尔旦纠缠着双腿从院墙拐弯处慢腾腾走过来。在他身后,是脸上看不出任何内疚表情的糖糖。

老努尔旦扬起他那顶帽檐开花的帆布帽子,彈掉上面的灰尘,脸上挂起谜一般的微笑,缓慢说道:“怎么样,把你的羊驼送回来了吧。”

他张口说话时,随风飘过一股很浓的马奶酒味儿。

“太感谢了!”我感激地握着他的手,“您在哪里发现它的?”

“嗝——”老努尔旦甩开我的手,低下头,打了一个长长的嗝儿,“我哪有时间发现它呀……”

“啊?”他说的话和呼出的口气都让我发晕。

“唔……事实上是它找的我。”神秘的微笑又重回老努尔旦脸上。

“怎么回事?”

他双手插进外衣口袋里,耸起两肩,闭上了眼睛,身子前后晃动着,过了好久才猛地睁开,“昂,我们几个老伙计在山坡上放羊,天热口渴,聚在一起喝了点儿。”老努尔旦和他的老伙计们喜好牧羊,却更喜欢马奶酒。事实上,他们几个对马奶酒根本是以身相许。他们常常放牧间隙聚到一起喝点儿,解解闷。

“我的羊驼也参加了?”

“对——”喝了点儿酒之后,老努尔旦变得幽默许多,“老天爷,它可真是一只快乐的小羊驼,热情地把脸凑到每个人身边,挨个儿打招呼……嗯……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把它当人了。你们猜猜看,我都对它做了些什么?”他话刚说完,大概想到自己滑稽得要命的做法就想大笑,忍得肩膀抽抽着抖动。结果,我们还蒙着呢,他就憋不住了。“答案是,我差点儿把酒壶塞进它嘴里,哇哈哈哈……哈哈……”他把自己给逗乐了,弯下腰,拍着膝盖爆出一阵大笑,浑身抖个不停。

老努尔旦笑了半天,突然停了下来,搓着下巴略有不安地望向天边,“哦……天都快黑了……我的阿任、白脸、圆肚……还有,那什么……它们还在山坡上等我呢……”老努尔旦只有十几只羊,每只羊都有自己的名字。在这年头,你已经见不着有名有姓的羊了。

他转身离开时,又四顾寻找起手中的帽子,最后在自己头上找到了。摘下,有仪式感地又掸了下不存在的灰尘,戴上,冲我们点点头,背起手,摇晃着离开了。

为什么糖糖会跑去一公里以外的后山坡?

它的出走是一个谜。不过,它对我们的热情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们也不会揪住它的这点儿黑历史不放。

快要进入秋季,我和妈妈商量着维修一下房子的屋顶,以免冬季积雪把屋顶压塌。

拉水泥的小货车卸完水泥,没关院门就走了。我和妈妈把防雨布盖到水泥上之后,发现糖糖又跑了。这回,我和妈妈到后山坡和那附近的小径找它,可是几个钟头以后,我们还是沮丧地回家了。我们决定先吃点儿东西,安慰一下疲惫的身体,再去寻找。可是,院门响了。

又是糖糖。

“这是你家糖糖,没错吧?”带它回来的阿依旦大姐说。

“是啊,阿依旦大姐,您在哪里发现它的?”

她抹去脸上的汗:“说也奇怪,我在集市上卖奶疙瘩,发现它在人群中。”

“人群中?”

“对,它就像人一样,东张西望,观察着说话人的脸,竖起耳朵认真听,好像听懂了的模样。”

我听到这里,大气都不敢喘了!一只羊驼,跑到人来人往的集市里头,还有许许多多拉货的车!

“天呐,就看那些女人和孩子吧,他们见到糖糖都围过去拍照!还有,摊子的主人、维护秩序的保安,所有人都在拍照!街道也堵塞了,汽车的喇叭乱叫得不可开交。”

“有人给它一个干枣时,它还露出最迷人的微笑。事后,我觉得该亲自把它带回来。”

“太谢谢了,阿依旦大姐!”我看着糖糖,它依然是无所谓的态度,“我妈妈还在难过呢,她以为糖糖跑丢了。”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两次幸好被送了回来,万一……我不敢想了。

果然,糖糖没有给我更多的思考时间。很快——大概一周之后,它又跑了。这回,我和妈妈没有出去寻找——我们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儿,竖起耳朵听院墙外的动静。

这次它很快回来了。12点左右,我们听到说话的声音。跑过去,打开院门。还是老努尔旦!他的身后站着略有点儿得意表情的糖糖。

这回,老努尔旦是清醒的。他叼着一根烟卷,回身透过阳光和烟雾,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糖糖走进院子。“它太棒了,我很高兴它参加我们的活动。我知道它是一只羊驼,但我很好奇它怎么那么懂得交朋友。”

“请问,这次在哪里?”

“哦,就在草场那边。我们几个老伙计聚到一起弹冬不拉,它就来了,直到刚才我们打算把羊群赶去后山坡。”

“啊?对了,努尔旦爷爷,你们弹冬不拉时它在做什么?”

老努尔旦将烟卷安顿到一侧的嘴角,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家伙,它和我们打成一片,还歪着脑袋听节奏——就像听懂了那样。”他活动起脖子,“看,就这么着,它还跟着节奏甩脖子。左晃一下,右晃一下,啧啧,可真叫人喜欢呐!”

紧接着,三天后,还是一个清晨,糖糖硬生生挤开院门,跑了。

我们忙着自己的事,等它回家。

中午时候,我去院子提水,看到糖糖挤开院门回来了,就像放学回家的小男孩儿。看到我,它奔跑过来,把脸凑近我,用额头一点儿一点儿地蹭我。

冬天来了,雪团悄然无声地落在屋顶、墙头,并一点点铺满山谷、草场,把平日里熟悉的景色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陌生的新世界。

糖糖身上的毛,也厚得足以抵抗寒冬。它在雪地里溜达的时候,像是披着一件白皮袄,看着就很暖和的样子。不过,它依然常常跑出去,参与牧场的各种小型或者大型的社交活动。

一次,我还亲眼目睹糖糖参与孩子们的滑雪活动。我看见它冷静地跟在孩子们后面,脸上露出沉稳且略显急切的表情。轮到它时,它以从容的脚步登上雪阶梯,然后沿着雪坡溜跑下来。落地后,它还会挂着扬扬得意的笑容,再重新回去排队。

后来,在邻里交谈中,得知糖糖还参与了牧场孩子们的打雪仗、堆雪人、雪中赛马……简直处处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不过,大家都非常欢迎它的参与。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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