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动漫作品的母性空间与重生

■马春兰

（惠州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惠州 516057）

宫崎骏是日本著名的动漫导演，是一位硕果累累的世界级巨匠。其动漫作品想象力丰富，思想深刻，深受好评，以奥斯卡金像奖为首，获奖无数。宫崎骏动漫作品一般围绕一个特殊的舞台展开，如腐海、拉普塔、楠树洞、油屋等。每当故事进入僵局，主人公总能在舞台设置的某种特质影响下，成功解救自己、人类乃至世界。

一、舞台设置的母性空间及重生

作品《龙猫》的舞台设置中有一个楠树洞，如果楠树是人的话，那么楠树洞就好比生动形象的子宫，还有产道般的通道。4岁的小梅意外掉入树洞，通过长长的通道就好比穿过产道，回归子宫，回到安全的母性空间，所以小梅在树洞里一点也不害怕，还舒服地睡了一觉。这是因为楠树洞的母性特质抚慰了缺乏母爱的小梅。像这样具有母性特质的舞台设置称之为母性空间。像《龙猫》的楠树洞、《哈尔的移动城堡》的城堡、《悬崖上的金鱼公主》的海、《天空之城》的拉普塔、《风之谷》的腐海、《千与千寻》的油屋等舞台设置都是一个母性空间。这些舞台设置有些构造上宛如生动形象的子宫，有些虽然构造不像，但也总是伴随森林、水、月亮等多种母性意向。这些舞台设置的结构虽不尽相同，但是产生的作用都是在故事发展过程中起到给主人公安全感，抚慰不安情绪，促进化解故事的僵局。故事中，主人公在某种机缘下来到了母性空间，在母性空间的母性力量下发生了一系列故事，使得主人公或是得到了成长，或是选择人生等等。主人公来到母性空间是一种“母胎回归”，是重生的具象表达，是一度死亡再次复活。

二、重生与成长故事

在《千与千寻》中，千寻一家搬家迷途误入森林深处的隧道，进而来到油屋。隧道、商业街招牌上的“め（女性生殖器官）”、油屋（ゆや、喻屋）的起名、入夜后涌出的泉水、被湖水包围的意向等一起意指油屋的舞台设置是一个隐喻的母性世界。千寻来到油屋，来到母性空间，是一种“母胎回归”。故事开头，千寻一家来到异界，父母因贪吃变成了猪，千寻独自一人在异界徘徊却找不到回去的路。入夜渐深，千寻的身体逐渐变成透明，即将消失。白龙给她吃下药丸，并引导她找到汤婆婆获得工作机会，立足异界，开启了在油屋生存的母性治愈之旅。

进入油屋前，千寻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胆小无朝气的小女孩。在油屋工作，千寻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青蛙男的欺生、坊宝宝的无理取闹、玲的面恶人善的帮助、无脸男的讨好和暴走、白龙的人前恶人后善的待遇……千寻在油屋工作每天都接受各种各样的挑战，需要不断克服困难。千寻通过劳动，帮助河神洗掉腐烂神形象重获新生；帮助迷失自我的无脸男找回自我，获得安定之所；帮助受伤的白龙，摆脱汤婆婆的控制，向钱婆婆赎罪；帮助坊宝宝离开无菌世界，获得成长。千寻在油屋里，通过工作、通过自己的力量帮助他人的时候，不断自我救赎，从而变得勇敢善良、获得成长，获得回归人类社会的机会。

《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苏菲被荒地女巫诅咒变成90岁老奶奶，被迫离家启程来到城堡。城堡的鸟类外形、尾部的出入口，被神秘力量保护、外面动荡不安里面却暖和安宁的剧情设计暗示城堡是一个母性空间。苏菲来到城堡是一种“母胎回归”。在入住城堡前，苏菲是一个外表朴素、自卑胆小、怯懦无主见的少女。来到城堡后，苏菲不再是胆小怯懦的少女，而是一个健硕强悍有活力的老奶奶，这种身份的转变暗指人类世界的少女苏菲已经死亡，暗喻重生。

入住城堡后，苏菲以老奶奶家政妇的身份，跟哈尔、火之恶魔卡西法、丧失魔法的荒地女巫、萨利曼等人的交往中，不断接受前所未有的挑战。苏菲帮助哈尔解除与火之恶魔的心脏交换协议，使哈尔敢于面对自己的弱点，不再逃避萨利曼的追踪和束缚；照顾被萨利曼收回魔法而瞬间衰弱的荒地女巫，接回城堡里赡养；收养给萨利曼通风报信的小狗等等。与此同时，苏菲渐渐地不再胆怯自卑无主见，开始敢于正视自己的想法，变得勇敢自信，获得成长。

《千与千寻》和《哈尔的移动城堡》中“母胎回归”的重生是成长的故事。《千与千寻》日语片名是《千と千寻の神隐し》，“神隐”在人类世界意味着死亡。千寻来到油屋，被汤婆婆剥夺名字，成为“千”这一点暗示人类世界的“千寻”已经死亡。在油屋工作的千寻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克服困难解决难题，获得成长才能回到人类世界。《哈尔的移动城堡》中苏菲受到荒地女巫的诅咒，从18岁的少女变成90岁的老奶奶，意味着18岁的胆小自卑的少女苏菲已经死亡。90岁的苏菲来到哈尔的移动城堡，在城堡的母性空间里，苏菲自信之时会变年轻，不自信之时就会变回90岁。直到最后哈尔命悬一线，苏菲鼓起勇气直面内心，才一下子恢复18岁。可以说，前期的变年轻变老是成长的量变，而最后的恢复就是质的成长。因此，可以说千寻和苏菲的“母胎回归”所带来的重生是一个成长故事。

三、重生与选择人生

《红猪》中波鲁克的藏身之处无人岛，被他人发现之前，无人知晓。从空中俯瞰，无人岛是一片被岩石如圆锥般包围起来的浅滩，通过一个洞窟门跟大海相连。海水、洞窟和圆锥形暗喻母性。如红猪曾说“这一带令人很放松”，归隐后红猪靠击退空贼领取奖金生活，经常一个人躺在沙滩上一边喝酒一边听音乐。红猪在无人岛的保护下自由自在生活，无人岛是一个令人身心放松的母性空间。此前，红猪波鲁克是意大利空军的王牌飞行员，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作为空军，红猪目睹了战友一一死去，只留自己一人独活，看清了战争的残酷和罪恶，作为赎罪和自我救赎，波鲁克自我诅咒化身为猪，藏身于无人岛。变身为猪是红猪波鲁克对当时的社会风气的一种嘲讽。从此人类世界的王牌飞行员波鲁克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化身为猪的红猪。红猪隐居于无人岛是一种“母胎回归”，暗喻重生，红猪重生为一名专门在亚得里亚海空域阻击空中劫匪的赏金猎人。红猪抛弃人类身份化身为猪藏身于无人岛的故事是一个选择人生的故事，也是宫崎骏对战争控诉的一个手段。

《悬崖上的金鱼公主》中的波妞在海啸过后，陪同宗介前往养老院寻找理莎。养老院淹没在海水里，被巨型水母包围起来，如同巨型的海洋子宫，暗指这是一个母性空间。波妞通过隧道前往养老院时，逐渐从人类模样变成半人鱼的模样，最后变回鱼的样子，被父亲带到海洋子宫里。波妞追求人类男孩宗介幻化成人形，但却同时拥有作为金鱼公主的魔法，打破了世界的平衡，招致毁灭世界的海啸。因此，波妞回归到海洋子宫里，是要对自己的身份做出选择。在自己的母亲曼玛莲和宗介的母亲理莎的帮助下，波妞选择放弃拥有魔法的金鱼公主身份变成普通的人类女孩，世界毁灭的危机也随之解除。这意味着金鱼公主身份的波妞死亡，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人类小女孩。因此，波妞的“母胎回归”所带来的重生也是一个选择人生的故事。

因此，《红猪》和《悬崖上的金鱼公主》中“母胎回归”的重生是选择人生的故事。红猪厌倦战争，讨厌世俗，于是放弃人类身份，化身为猪，隐世于无人岛，是对当时的政治环境的一种讽刺。波妞非常希望留在宗介身边，她回归母胎是选择从鱼的身份变成普通的女孩，实现梦想的故事。

四、重生与英雄救赎

在《风之谷》中，因产业文明崩溃，大地被严重污染，全球到处都是腐海——一种被孢子覆盖而形成的特殊森林。腐海散发的毒瘴气，威胁人类生存。后来才发现腐海在体内结晶大地之毒，生成干净的水和土，默默守护着风之谷民。王虫是守卫腐海最大的虫子，既可暴走形成海啸般的杀伤力摧毁生命，也可以用具有治愈力的触手挽救生命，这种两面性跟荣格提出的大母神原理[1]一致。因此，腐海的舞台设置是一个母性空间。

在故事中，两大列强国激战，风之谷被卷入战争。贝吉特王国故意抓捕小王虫激怒王虫群，引发海啸般的王虫群进攻占领在风之谷的多鲁美吉亚人。为了阻止人类毁灭性灾难的发生，娜乌西卡只身一人来到腐海，营救小王虫平息王虫群的怒意。娜乌西卡身负重伤，成功营救下小王虫。但是为时已晚，王虫群不顾一切冲向风之谷。娜乌西卡选择冒着生命危险把小王虫送回王虫群，但自己却被暴走中的王虫群撞飞死亡。王虫的愤怒终于得到平息，人类与王虫之间的毁灭性灾难得到化解。冷静下来的王虫伸出触手，抬起娜乌西卡，在由触手形成的金黄色草原里，伴随着生命大树和童谣，娜乌西卡重生了。娜乌西卡来到腐海这个母性空间，营救小王虫，正面迎上愤怒的海啸般的王虫群，安抚愤怒，最后牺牲自己换来人类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娜乌西卡“母胎回归”的重生是一个英雄救赎故事，娜乌西卡成为了风之谷太婆婆讴歌的救世主，以英雄式牺牲阻止了一场人类与自然的毁灭性灾难，救赎了人类，救赎了自然，救赎了世界。

《天空之城》的拉普塔是古拉普塔人用高度发达的科技把它悬浮在天空中，作为统治地球的据点，但是最后因某种原因，拉普塔人选择回归地球，拉普塔被废弃后一直漂浮在空中。拉普塔是半球形的巨大城堡，上面平面是城市生活区，下面半圆是统治中心区。拉普塔有巨大的生命树、被树根包围起来犹如胚胎的巨大飞行石、象征孕妇大肚的圆形半球、统治中心区繁茂的花草、浅水滩等都暗指拉普塔是一个母性空间。

主人公希塔被慕斯卡强行带到拉普塔统治区，作为拉普塔的公主，来到拉普塔进入统治区可以视为“母胎回归”。希塔一直不知道自己是拉普塔继承人，直到“母胎回归”才发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同时也认识到拉普塔具有毁灭世界的力量。为了阻止慕斯卡抢夺拉普塔的超文明武器统治奴役世界的野心，不惜牺牲自己，希塔念出毁灭咒语，欲把拉普塔的高度发达的科技葬于空中。最后拉普塔统治区崩塌毁灭，但飞行石被生命大树发达的根系包围，幸免毁灭，希塔也被根系托住，获得重生。希塔回到拉普塔的母性空间，开始认识自己，发现肩上的责任，最后牺牲自己成功避免一场人类浩劫，因此希塔的“母胎回归”的重生也是一个英雄救赎的故事。

五、重生与妥协平衡

《幽灵公主》中的山兽神栖息地，是掌管生死的山兽神每晚变身为荧光巨人，黎明变回山兽神的地方。山兽神栖息地既是荧光巨人诞生的地方，也是山兽神不断重生的地方。周围茂密繁盛富有生命力的森林和湖泊都是母性的暗喻，山神兽栖息地是一个母性空间。

阿珊自幼被人类母亲抛弃，由山犬白狼神抚养长大，承担着守护森林的使命。森林的动物和塔塔拉铁厂争夺森林，于是发生了护神（山兽神）和弑神的森林大战。其间，阿珊为阻止野猪神变成凶煞神，困在野猪神的诅咒黏液里，救出后浸泡在山兽神栖息地的湖里才恢复意识，但诅咒却没有消失，这次“母胎回归”是短暂的重生。随后，山兽神在变身荧光巨人时被黑帽大人偷袭打掉头颅，山兽神颈部喷发死亡黏液四处蔓延寻找头颅，所到之处生命尽毁。最后在黎明之际，阿珊和阿西达卡找回头颅并捧着奉上，山兽神轰然倒下，阿珊和阿西达卡浸泡在死亡黏液里晕死过去。这是第二次“母胎回归”。等阿珊和阿西达卡苏醒过来，才发现被山兽神的死亡黏液毁灭的大地恢复生机，但阿西达卡手上的诅咒却没有完全消失。暗示这次“母胎回归”虽然缓解了人类和动物之间的矛盾，但却无法完全化解。故事最后，阿西达卡对阿珊说“阿珊你住在森林，我住在塔塔拉铁厂，一起活下去吧”，阿珊代表自然，阿西达卡代表人类，自然和人类的矛盾虽然未能得到根本性的解决，但却在“母胎回归”后，两方权衡后作出妥协，在和谐共处上慢慢找到平衡。这也是宫崎骏对人和自然如何和谐共处的思考。

六、“母胎回归”与死亡

作品《龙猫》中主人公小梅因妈妈长期住院，姐姐上学，爸爸忙于工作，经常一个人玩，是一个缺乏亲情陪伴、母爱陪伴的孩子。一天，小梅在院子里玩耍时，不小心掉入楠树洞里。洞底厚厚的绿色苔藓，些许阳光透进来，蝴蝶飞舞，树洞里洋溢着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小梅在楠树洞里发现了毛茸茸的龙猫，于是爬到龙猫身上睡了一觉。在洞里，小梅非但没有哭还能安然入睡，是在暗示树洞蕴含的母性。作品中对树洞形状的描写也暗示了这一点。在掉入洞底前如产道般的细长通道、柔软的苔藓、龙猫毛茸茸且温暖的身体、洞内宁静祥和的氛围勾起小梅还在母胎时的潜在记忆吧。掉入树洞时，树洞的母性氛围抚慰了小梅的情绪。因此，楠树洞在舞台设置上是一个生动形象的子宫，是一个母性空间。

其实《龙猫》中的小梅和五月的回归母胎是一个死亡故事，小梅走丢后，湖里找到的凉鞋暗示小梅已经溺亡。五月坐着猫巴士去找小梅，猫是通冥界的动物，猫巴士是前往冥界的坐骑。最后在不寻常的地方——土地神那里找到小梅，两姐妹又一起开心地去看望母亲，但两人却没有直接跟妈妈见面，而是坐在树梢上看着父母，父母却看不见他们。宫崎骏也曾说过“这部电影是解放小梅和五月灵魂的电影”[2]，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综上所述，宫崎骏大部分作品的舞台都是一个母性空间，拥有母性的包容力，能够安抚情绪，守护生命，锻炼意志，促使成长，获得重生。这种“母体回归”的重生所带来的故事有千寻和苏菲的成长故事、红猪波鲁克和金鱼公主波妞的选择人生故事、小梅和五月的死亡故事、阿珊和阿西达卡对人和自然该如何共处的妥协平衡故事，也有娜乌西卡和希塔的对世界、人类、自然的英雄救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