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日光流年》的文学人类学解读

2020-01-10 04:26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阎连科日光司马

蒋 丽

(青海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7)

1980年,文学人类学作为一个学科词汇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它有不同的定义,简而言之,其实就是文学和人类学两个学科的交叉联结,但这并不是二者的简单相加,而是超越两个学科的规制,达到最和谐的融合。起步晚的文学人类学用自身理论结构积累了各种地方性知识,对理解人类的群生图像有着重要作用。

阎连科擅长创作底层文学作品,通过外在的荒诞展现内在的真实,这种真实揭示了权力对人类的异化和人类在困境中的自我挣扎。他通过这种揭示阴暗面的方式,寻求人生的原始意义。《日光流年》是阎连科创作中的第一个高峰,小说通过对活着这一原始欲望的追逐,来拷问生命的本体意义。其从对死后归宿的重视、对女性的态度以及对欲望的追逐窥探人类共性。

一、对死后归宿的重视

阎连科在《日光流年》中所构建的三姓村村民都是一群向着生而努力的人,但死亡一直萦绕在其周围,此时,死亡已经取代了生命的实在意义,而变成了生命,死后也变成了另一种存在。由此,死后的归宿成了村民关心的重点。文中对棺材的考量就很能说明这一问题。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有很严重的棺材情结,这种棺材情结折射出中国人的归属意识。对棺材木头和油漆的选择都十分讲究,因为棺材在一定程度上能彰显死者的身份和地位。在传统的中国农村地区,丧葬仪式仍旧是村内的一项公共活动,具有重要的社会学意义。受儒家传统文化影响,中国人的思想深处存在着“生有所养,死有所葬”的观念,在汉民族的心中,这种观念尤其严重。在有序的文化生存空间中,人类开始建构自己的栖息之地。

而在三姓村里,这种空间建构显得更加隆重。三姓村里的村民大都只能活到40岁,死后的住所成为他们关心的大事。在灵隐渠的动工仪式上,村里人忍泪卖掉棺材换取挖渠工具。但村民杜岩对棺材有着特殊的执拗,他躺在棺材里让儿子钉住棺材板。“棺材摆在屋子中央,日光在棺盖边的钉盖上灼灼生辉,把棺材头上的奠字照得金光闪闪。”[1]138在活着这件事没有得到有效解决的情况下,他开始转向死后,希望死后能摆脱此种生存状况。如何在死后活得更好,大概只有拥有一口好棺材。面对司马蓝逼迫自己卖掉棺材的时候,他说:“人生在世如一盏灯,灯亮着要灯罩干啥儿?活有房,死有棺,死人没有棺就如活人没有房。”[1]139民间朴素的认知在这里获得了一席之地,这种留存于民间的认知不是靠文字传承的,而是民众在后天学习生活中口耳相传的。小说中,村民娶媳妇的条件是给对方的父亲买口好棺材。杜桩上吊死后,作为感谢村民为他买了最好的棺材。司马蓝的母亲死了用草也得编成一口棺材。文本中,村民对棺材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即使在饥荒年代,一口棺材轮流着用也得让死去的村民进去躺一躺。现实的苦难使人类把希望转向了另一个空间。

在小说叙事中,固定的寿命使人对自己死后的归宿特别重视,将其作为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在文本中已经外化为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深藏在人内心,当其成为外化表现形式时,棺材情结就开始沉淀在人类的潜意识中,这种潜意识代表了人类自觉的存在。

阎连科在《日光流年》中表现出对乡土文明本身的思考以及对传统文化未来的担忧,铺陈出一幅乡土文明变迁的图景。在传统习俗文化中,这种民风民俗透露出人本质的对今生来世的渴求。三姓村的人在生活的漩涡中不停地挣扎,用最原始的状态不断透支自身仅有的力量,在力量之后,是一个内在信念被透支的过程。

二、女性献祭

《日光流年》通过倒叙的形式由死到生地串联起三姓村几代人的艰苦生活,反映了大时代下群体命运的多舛、个体生命的挣扎和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其中,民间话语的不断渗透与宗教情怀的时刻嵌入使文本十分耐人寻味,圣经式的话语充满意味。小说中人物的寿命是有限的,村民的生命只能定格在40岁,但人类的进程是不会停滞的,在无尽的悲凉之后,内心潜在的希望不灭。文本展现了一出人间悲喜剧,而这悲喜剧实际上是贯穿整个人类生命悲剧的缩影,是人类对生命流逝的反抗。

三姓村是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群体组织,是个被社会遗忘的地方,是卢主任努力在地图上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找到的村落。所以,游离于现代文明之外的三姓村的伦理道德出现了混乱,女性在这里的角色是“献祭者”,又往往在村庄危难的时候成为拯救者,传统女性的品德往往被描述成一种与生俱来的品质,也暗示了女性命运的固定模式。小说中有这样的故事情节,为了修建灵隐渠,每家每户都得出钱出力,无钱无力的寡妇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这种生存原则显得荒谬又有些可悲。在这里,人肉生意和卖皮一样成为一种谋生手段,在第一次知道有可能延长自己寿命的路口时,三姓村的人像进行一项崇高的仪式一样,要把年轻漂亮的女性献给卢主任,最终司马蓝的未婚妻蓝四十成为这场仪式的“祭品”。在这场献祭仪式中,男性和女性都成为了“伟大的奉献者”。村民因为蓝四十的身体献祭突然改变态度,这时候蓝四十的献祭变成一项崇高的、为村民谋幸福的伟大壮举,而村民在心里也默认她为奉献者。

贞节观作为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强调“贞节是女性人生的全部意义和唯一价值,是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2],但在伦理道德和现代文明还没有到达之前,人类是无贞洁意识的。小说文本中,这种观念得到还原,成为最原始的状态。

三、原欲的展览

《日光流年》对原欲的展览可以从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是对权力的欲望。在这个短寿的三姓村,权力的欲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得到了强化。三姓村中村长是传统的力量,乡镇是新兴的力量,所以外来公社里的人被认为是比村长更高一级的官员。虽然新兴的力量是比村长更高一级的,但在这种内部结构中,本土的内部权力还是占了上风,这也让村长成为了最高权力者。文本叙事中的司马蓝是渴望权力的典型,当村长的愿望在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深深扎根在心里。为了权力,他牺牲了自己的爱情,和杜柏的妹妹杜竹翠结婚,这一生都在不幸和悔恨之中度过。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三姓村里有自己的“潜规则”,即许诺村民活过40岁,这种承诺带来的更多是责任,小说中的村长司马笑笑为此做出了巨大努力,却换来了更多牺牲。文本中的死亡描述很多,作者在讲述这些死亡的时候,有意强调了“不是由于喉堵病”而死,而是源于对欲望的追求,对生存状态的不满足。小说结尾,司马蓝选择和蓝四十安静地死在床上,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对欲望的消解。

其次是性欲。三姓村的人因为寿命的原因只能早早结婚合铺,文本中的这种性欲是有响声的。司马蓝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带着村里的小孩一家一家“听墙角”,听到了无数夫妇合铺时的响声。在小说中,关于性欲的描写十分微妙。具有典型的是杜竹翠,司马蓝的妻子杜竹翠在最后竟然同意丈夫和蓝四十合铺,为的是丈夫每隔一段时间和她做“那事”,她在人生最后阶段感受到了性爱的美妙,整个人生都发生了改变。对性爱的享受使竹翠改变了对丈夫和蓝四十的态度,态度的转变使竹翠身心都活泼了,她对活着的原动力启蒙于性享受。在性方面,他们很少尝试去约束自己,似乎对死亡的恐惧或多或少能通过性欲的餍足得到缓解。

文本对两种欲望的展览不光是对于原欲的揭露,更是对人类文明的整体性思考。

结语

在小说《日光流年》中,阎连科把中国农村的图景和农民的状态更客观直接地展现在耙耧山脉中。他用文学人类学的视角描绘出了具有浓郁气息的乡土民俗文化和充满精神气息的伦理文化。不管是对死后归宿的重视、女性献祭,还是原欲的展览,都反映出耙耧山脉的生活状态,折射出人性的原始面貌。小说看起来描述的是一个小小村庄的荒诞故事,但正因为这种荒诞,让人不至于对号入座,不在意故事是否真实存在,不在意人的行为方式是否恰当,突破了现实主义的局限,跨越了地区,反映了关于全人类的精神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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