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女性作家文学书写中的家园主题
——以叶广芩与和晓梅的小说创作为例

2020-01-10 04:26尹书亭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族群家园家族

尹书亭

(北方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新时期以来的少数民族女性作家受少数族裔身份与知识女性身份的影响,文学创作中留存着女性对家园记忆的特殊表述。部分作家立足于对家园族群的情感表达,着眼于对整个民族历史发展的思考,在文学书写中呈现出家园的主题。“家园”,是人类的出生之地和栖居之所,是情感和精神的寄托。文学书写中的家园主题被赋予了亲情、故乡情等情感体验与经验性表达,是作家们历来热衷于表现的文学主题。

来自于满族叶赫那拉氏贵族之家的叶广芩与出生于纳西族东巴世家的和晓梅,受古老家族氛围的濡染,其小说中都充满了浓重的家园情结。两位女性作家在面对自己的家园族群时,共同经历了从叛逃到回归再到重新审视的心理路程。从她们的小说中能明显察觉到作者对家园的背叛与逃离、想象与回归、审视与反思的情感倾向,体现了其对家园族群的矛盾探索。

一、对家园的背叛与逃离

叶广芩与和晓梅在文学创作初期,都回避了个人的家族文化背景,直到20世纪90年代,家族文化才开始进入作家的创作视野,其家族小说反映出明显的反叛情绪,其中的人物形象被赋予了反抗家族权威的力量。

叶广芩在家族文化的浸润下创作了大量家族小说,其家族小说在展现旗人贵族生活风貌的同时,也传达出对大宅门封建文化深深的反抗情绪。作家以切身的体验,展现了以父权为中心的家族权威对人自由发展的抑制与挫伤,企图挣脱传统大家庭的束缚,与父权抗衡。在小说《采桑子》中,这样情绪主要表现在对父亲权威发起挑战,如金家二格格为了爱情对抗父权;金家老五金舜锫藐视父权,用玩世不恭的颓废状态拒绝父亲的控制。小说中还出现了一位极具反叛精神的人物——宝力格,其因无法忍受封建家族所带来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而逃离王府,走向新的世界。孩童时期的“我”,对神秘的宝力格充满了崇拜之情,幻想着自己能逃离封闭阴暗的王府。这虽然是作者笔下人物的愿望,但又何尝不是作者自己的心声。

和晓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东巴文化持排斥、反抗与故意遗忘的态度,其早期文学创作中隐含着对家族文化深深的背叛感,作家的反叛精神和逃离情绪主要体现在本民族女性的身上。《水之城》《有牌出错》等作品中都出现了对抗父权、冲破禁锢、逃离家门、追求理想爱情与婚姻的纳西女性。《有牌出错》中“我”的奶奶,这个大东巴的长孙女,为了爱情义无反顾,无视世俗,不但逃婚,还用东巴先人不齿的赌博来赢取家产,成为家族的忤逆者,当她在“二流子”丈夫那里没有得到理想的感情后,输掉了人生中的唯一一张牌,之后抛弃丈夫与孩子,跟着外乡赶马人开始了艰苦的流浪生涯[1]100-117。从父权到夫权的背叛,表现出女性强烈的反叛精神。和晓梅笔下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性反叛者,有着人们在现实中渴望的却无法实现的肝胆热血与侠骨柔肠,表现出对家园浓重的背叛感。

综上所述,对家园的反叛与逃离情绪是叶广芩与和晓梅文学创作中的重要内容。作为少数民族知识女性,作家极其敏锐地感受到家族氛围的沉闷压抑,产生了一种反感、惆怅、不满的情绪,渴望走出既定的生活秩序。

二、对家园的想象与回归

叶广芩与和晓梅的大家族生活记忆,使其对亲情家园有扯不断的情愫,天然的血脉牵引着她们走向自己的家族,在时代的纷扰中渴望实现自身的民族身份认同。因此,其小说中也充满了对家园的想象与回归。

叶广芩生于旗人世家,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族文化充满了热爱之情,在其家族小说中得到了深情书写。《采桑子》从金家最小的女儿金舜铭的视角讲述了金家13个兄弟姐妹的曲折命运,以挽歌式的书写塑造了自己的家族成员,悼念逝去的手足同胞,找回缺失已久的亲情家园。作品的第一章讲述了金家大格格短暂而又绚丽的一生,虽然“我”与这位未曾谋面的亲姐姐非一母所生,但“那血脉终究是连着的,拆也拆不开”[2]2。作家满含深情的追悼中流露出对自己长姐的惋惜与悲痛,寻求一种血缘亲情的联系。小说最后一章以金家老七金瞬铨的逝去作为家族的终结,他是与“我”关系最为亲密的骨肉同胞,他的身上集中显现了贵族旗人之家的精神气质。最后作家感叹道:“是啊,该结束的终归要结束,而在它最后消逝之时,却难免有那么一丝牵心动脉的疼痛……毕竟是旧家难舍,毕竟是手足情深。”[2]395旧事故人中隐藏着作家的伤感情绪,承载着对亲情家园的珍惜与怀念。

与叶广芩对家族的宏大叙事相比,和晓梅的家园书写往往是片段式呈现的,通过纳西族女性群像的展现,构建起一个东巴文化体系支撑下的庞大家族,在女性书写中叩击家门,完成对母族家园的回望与留恋。在创作中,和晓梅构建了以女性为中心的家族脉络,试图通过亲情血脉的联系确立民族身份的合理性。《宾玛拉焚烧的心》表现了对族别身份的拷问与家园的回望。主人公宾玛拉墨从小由傈僳族鹿比奶奶收养,她一直困惑于自己的族别归属,而在血缘的牵引下,她遇到了之前未曾谋面的祖母,最终回到了宾玛拉家族[3]54。小说在原始的、蛮荒的、错乱的时空中展开,体现出血脉联系的神圣性。在血脉联系中追寻民族的根脉,寄托着作家追根溯源的家园情怀,从而完成对族别身份的认同。

叶广芩与和晓梅的家园想象是建立在亲情血缘模式之上对家园族群的回归,以一种回望的姿态,从对亲情家园的想象中产生对现实的安抚,通过一次次精神返乡,找寻情感的皈依与精神的栖息地。

三、家园的审视与反思

叶广芩与和晓梅共同经历了精神返乡后,在变动的社会现实中,创作视野越来越开阔,开始寻求自我突破,在民族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中,不断寻找合适的文化立场,对于家园文化既身处其中又置身其外,以现代性意识进行审视与反思。

叶广芩对族群家园进行怀恋与追忆的同时,也毫不回避地揭开其消极的一面,对没落的家族命运作出深刻反思。《采桑子》回顾了满清贵族从钟鸣鼎食到支离破碎的家族史,作家敏锐地觉察到族群家园在时代进程中所经历的精神危机,剖析千百年来历史积淀的民族文化心理。小说中札萨克多罗亲王府里的福晋是满族古老文化的极力维护者,在作茧自缚中被时代抛弃,最终成为顽固与保守文化成分的牺牲品与殉葬品。《采桑子》里为戏而痴的金家大格格,难分戏曲与现实的金家老四金瞬镗;《逍遥津》里自甘堕落的青雨及其嗜鸟如命的父亲,这些昔日养尊处优的八旗子弟,在时代巨变中无所适从,丧失了生存的技能,靠着娱乐消遣的方式麻醉自己,逃避人生,体现出日渐衰败的尴尬境遇与悲剧命运。通过对没落贵族旗人畸形的文化心理与生存状态的呈现,反映了满族古老文化中糟粕的一面,表现出作家审视与批判的文化立场。

和晓梅对族群家园的审视主要与纳西女性的悲剧命运联结在一起,批判纳西社会古老文化对人心理与生理的戕害。殉情是纳西族传统社会里最为凄美悲壮的古老民俗文化,反映了纳西族爱情至上的观念,同时带有不可否认的愚昧性与非理性。和晓梅的小说里多处写到这一古老的婚姻陋习,其笔下的阿菊旦、吉佩儿、五姨等纳西女子,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获得理想的爱情,就选择与情人“游巫”,不惜用生命来成全爱情,这样畸形的爱情观使纳西族青年男女轻视生命,酿成人生悲剧。在《情人跳》里,作家透过五姨这个形象反思了殉情所带来的惨痛经历,在寻找吉佩儿的过程中发出由衷的感叹:“活着是件多好的事情……这样地躲着我们大家伙儿去寻死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1]170透过两代人的殉情经历,反思殉情文化的偏狭与愚昧,揭露这一古老文化的诟病。

为了适应现代社会的转型,叶广芩与和晓梅在文学创作中做出了积极回应,她们敢于正视本民族文化的历史与现状,对本民族古老文化持有客观、理性的文化立场,将家园书写纳入时代背景下,引发了关于家族文化的新思考。

结语

少数民族女性作家既是本民族文化的参与者又是审视者,厚重的家族文化为叶广芩与和晓梅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书写经验,她们不断穿梭于传统与现代、愚昧与文明、民族与主流之间,在文学创作中呈现出更为丰富的生命历程与情感体验,既能以宽阔的视野观照家园族群的过去与未来,又能跳出家园族群反观整个民族历史的兴衰变迁,从而获得对家族与民族、民族与时代的全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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