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的西夏译本

2020-01-14 13:25麻晓芳
西夏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残片汉文佛经

麻晓芳

《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系密宗佛经。这部佛经短小精悍,结构简单,讲述的是佛与诸菩萨在日月天宫,东南西北四佛各从本国来此集会,应日月天子之请,由佛说出两则陀罗尼。该佛经的西夏译本1909年出土于内蒙古额济纳旗的黑水城遗址,今藏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以及英国国家图书馆。目前已知的编号有两个:俄藏著录中存编号Инв.No.607孤本文献一件,为5叶经折装残片;英国国家图书馆另藏有一叶残片,编号Or.12380-2289(K.K.II.0237.p)。《佛说智炬陀罗尼》已知的存世文献仅此两种6叶残损经卷,因此并未引起学者注意,也未曾被释读与研究。

西夏文《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经题首见于克恰诺夫和戈尔巴乔娃的《西夏文写本与刊本》第149号《佛说智炬破坏阿鼻地狱陀罗尼经》,俄藏编号为Инв.No.607,对应梵文佛经①З.И. Горбачева и Е.И. Кычанов, Тангутские рукописи и ксилографы,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восточ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1963.cтр.102.。西田龙雄先生在《西夏文佛经目录》第208号也记录了此佛经。对于这部佛经是否为汉传文献,他持怀疑态度,并在目录中同时列出了于阗三藏法师提云般若所译大正藏第1397号《智炬陀罗尼经》及藏文佛经Hphas-pa ye-shes ta-la-la shesbya-bahi gsungs hgro-ba thams-cad yongs-su sbyong- ba(《圣智炬陀罗尼能净一切趣》)两种对应佛经①西田龙雄:《西夏文华严经》Ⅲ,京都大学文学部,1977年,第43页。。克恰诺夫在《西夏佛典目录》中详细记录了版式与内容,即:写本,麻纸经折装。9.7厘米×7.4厘米,板框高12.2厘米。残存卷首5折,每折5行,行8字②Е.И.Кычанов. Каталог тангутских буддийских памятников, Киот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Киото, 1999. cтр.446.。内容为卷首至“我等云何从诸如来及……”,残卷尾。

英国国家图书馆藏Or.12380-2289(K.K.II.0237.p)号文献,仅存一叶残片,刊布于《英藏黑水城文献》第二册,原题“佛经”③西北第二民族学院、上海古籍出版社,英国国家图书馆编:《英藏黑水城文献》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33页。。张九玲定名为《佛说破坏阿鼻地狱智炬陀罗尼经》残片并描述其版式为:刻本,上下双栏,行8字,存5行④张九玲:《〈英藏黑水城文献〉佛经残片考补》,《西夏学》第十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60页。。英藏残片存佛经尾部一叶40字,内容为陀罗尼颂毕后普贤菩萨对日月天子所说之言。

英、俄两地所藏《佛说智炬陀罗尼经》残片分别对应佛经卷首及卷尾,中段陀罗尼部分却不见于各地所藏西夏文献。在考察俄藏Инв.No.6806号文献时,我们发现这个编号文献由一系列佛经残叶拼凑而成,其中就有《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的陀罗尼部分。本文将探讨6806号文献,对不同残片予以定名,并将《佛说智炬陀罗尼经》陀罗尼部分与此前已知两种残片缀合,旨在还原整部佛经原貌。俄藏Инв.No.6806在此前的研究成果中均被定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关于此文献最早的著录见于克恰诺夫和戈尔巴乔娃的《西夏文写本与刊本》第381号《金刚经》。克恰诺夫《西夏佛典目录》将其归入《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系列文献中,并描述其版式为:刻本,经折装。9.5厘米×7厘米,板框高13厘米,共存74叶,残卷尾。上下双栏,每页5行,每行8字。核查上海古籍出版社蒋维崧、严克勤二位先生20世纪末在圣彼得堡拍摄的照片,Инв.No. 6806号共25页照片图版,各叶版本形制十分接近却略有差异:前14页每行10字,刻板字体笔画较细,字间空白处有补花多种。第15页图版之后字体笔势与前者略有不同,笔画较粗,每行8字,字间空白处偶见“二”“三”“六”等汉文数字。

日本学者荒川慎太郎在考察《金刚经》的西夏译本时,确定Инв.No.6806号图版第1—14页为《金刚经纂》一卷,第14页后二折为《金刚般若真心》及咒语。他怀疑图版第15页后可能混入了《大庄严宝王经》①荒川慎太郎:《西夏文〈金刚经〉的研究》, 东京松香堂,2014年,第50页。。荒川慎太郎疑存的《大庄严宝王经》,经对照实为《佛说大乘庄严宝王经》第四卷内容的摘抄。这段摘抄前是一段完整的《释迦牟尼灭恶趣王根本咒》,全段咒语此前未见于已出土的西夏文佛经,仅在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藏《拔济苦难陀罗尼经》中有一句近似的陀罗尼②聂鸿音:《俄藏西夏本〈拔济苦难陀罗尼经〉》,《西夏学》第六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5页。。《释迦牟尼灭恶趣王根本咒》录文如下,汉文本参照西夏智广编集的《密咒圆因往生集》③本文使用【】指示图版页次,【1】—【5】为俄藏Инв.No.607号;【19-1】为俄藏Инв.No.6806号图版19第1叶;【2289】为英藏Or.12380-2289号。:

此外,Инв.No.6806文献共涉及五种不同的佛经残片,即《金刚经纂》《金刚般若真心》《佛说智炬陀罗尼经》《大庄严宝王经》和《释迦牟尼灭趣王根本咒》。佛经文献与图版页次对应如下:

1.《金刚经纂》 【1-1】 ——【14-2】【25】

2.《金刚般若真心》 【14-3】——【14-4】

3.《佛说智炬陀罗尼经》 【15-1】——【19-2】

4.《大庄严宝王经》摘抄 【19-3】——【20-3】【21-3】——【24】

5.《释迦牟尼灭恶趣王根本咒》【21-1】——【21-2】

Инв.No.6806文献图版经多次拼合,内容次序错乱。这些残叶中还包括《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的咒语部分,无论是笔体还是版本形制都与英藏Or.12380-2289十分一致,应为同一文献散断而成。经与英藏及俄藏残片缀合后,基本可还原整部佛经原貌,尤其是还原了完整的陀罗尼部分。

下面将俄藏Инв.No.607,Инв.No. 6806以及英藏Or.12380-2289三种西夏文残片进行缀合,并做全文解读。汉文参照《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1册第914页提云般若译汉文本《佛说智炬陀罗尼经》,为清晰对照,我们省略了汉文陀罗尼原文中烦琐的语音标注。陀罗尼部分夏汉不一致之处以阴影标注。

说明:

(1)汉文本经题作《佛说智炬陀罗尼经》。

(2)“超哄”,西夏文常译作“发生”,这里与汉文本“从”对译。

(3)恭敬顶礼,汉文本作“头顶礼敬”。

(4) 此处西夏本缺“及菩萨所,而得发起一切众生光明破诸黑闇满十方智炬陀罗尼耶。以是陀罗尼力故,当令我等能为众生作大明炬。”

(5)西夏文“翬”,拟音为pja1,与汉文陀罗尼“迦”及藏文kā对音不符,疑误。

(6)此段陀罗尼据提云般若汉文本对译。

一般认为,汉文《佛说智炬陀罗尼经》凡两译,流传最广的版本由于阗高僧提云般若在唐代译出。他在洛阳译经时间短暂,唯有六部佛经,《佛说智炬陀罗尼经》就是其中一部。到了北宋时期又有施护所译《佛说智光灭一切业障陀罗尼经》,见大正藏第1398号。实际上,这部经还有更早的译本,就是百余年前隋代阇那崛多译出的《五千五百佛名神咒除障灭罪经》,《智炬陀罗尼经》是这部经第三卷的部分节选。西夏译本题为《緽铜庆繆耻笗履牡箎沟綒茸碃瞲其》(《佛说阿鼻地狱破坏智炬陀罗尼经》),虽然经题与三种汉译本都不一致,也不同于藏译本经题《圣智炬陀罗尼能净一切趣》,但是内容可以与汉文本相对应。

下面我们将西夏译本分别与阇那崛多、提云般若及施护的三种汉译本作以对照,西夏文文选择陀罗尼后佛告日月天子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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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相应片段对照,西夏译本可以与提云般若译本最为接近,词句可以严整对应。另外,从陀罗尼在佛经中出现的位置来看,《佛说智炬陀罗尼经》中的陀罗尼虽为连缀在一起的大段,但是实为两段不同的咒语,即《大藏全咒》中“护众生咒”第一咒与第二咒。在存世的汉、藏及西夏译本中,西夏译本、提云般若译本中的“护众生咒”两咒合二为一,连缀成一段,没有分隔。而施护译《佛说智光灭一切业障陀罗尼经》、阇那崛多译《五千五百佛名神咒除障灭罪经》及藏文《圣智炬一切趣清净陀罗尼》将两段咒语分开,陀罗尼前后分别有其他经文。因此我们判断西夏译《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的翻译底本为于阗三藏提云般若的汉译本。

在玄奘提出的“五不翻”原则中,第一种不翻的原则“秘密故”往往指陀罗尼。陀罗尼咒语只能音译,念诵发音要求非常准确。因此佛经的陀罗尼常常间隔一段时间就要校正或重译。在西夏仁宗时期就曾对前代佛经进行了大规模的校正工作,西田龙雄、聂鸿音、孙伯君、孙颖新等在对照《法华经》《仁王经》《圣曜母陀罗尼经》《无量寿如来会》等佛经的初译本与校译本时发现,重新审定陀罗尼用字是仁宗时期校经的重点之一。仁宗时期新确立了一套陀罗尼翻译规则,与西夏早期陀罗尼对音规则多有不同。最显著的特点是校译本中的陀罗尼开始使用大小字组合,尽可能表现梵文的复辅音和塞音收尾的音节,力求使诵经人在念诵咒语时最大限度地接近梵文①聂鸿音:《〈圣曜母陀罗尼经〉的西夏译本》,《宁夏社会科学》2014年第5期,第86—90页。。孙伯君将西夏时期新译佛经陀罗尼标音用字规则归纳为:自造陀咒语专用译音字;梵语复辅音声母使用大小双字表示;加注“剩”表示长元音;使用小字表示部分辅音收尾的音节等②孙伯君:《西夏仁宗皇帝的校经实践》,《宁夏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第89—98页。。

西夏译《智炬陀罗尼经》是典型的汉传密教佛经,虽无初校译本可用以对勘,但是从陀罗尼部分能够明显看出参照梵藏本陀罗尼校正过的痕迹。咒语对音用字的特征可与仁宗校译佛经咒语的诸多特点相合。例如:

第一,西夏译本使用双字表示梵语中的复辅音声母或辅音韵尾,后一个西夏字多为小写,复辅音和辅音韵尾与藏文本一致。梵文kur,西夏译本作“窾蝚”ku1rjur2,汉译本作“屈”。西夏本中使用“蝚”rjur2对应辅音尾-r,汉文本中无相应对音字。

第二,西夏本对梵文顶音和齿音不做区分,使用相同西夏字对音。t和t都使用硯tji2对音;汉文本中则顶音使用知组字,齿音使用端组字对音,如使用端组字“底”“替”等与梵文t对音,使用知组字“徵”与梵文t对音。

第三,梵文腭音五母中的c、ch、j、jh四个塞擦音,西夏译本中使用舌尖前塞擦音对音,与梵藏对音一致。汉文本中的对音字“遮”“斫”等都是章组的正齿三等字,在中古切韵音系中应为舌面前音。

在清代乾隆年间编纂的《四体合璧大藏全咒》中,此经的一些咒语段落出现了“以上一句番经缺,依汉文咒语音入”或“以上一句汉经缺,依番经咒语添入”等藏、汉无法对应之处。汉文佛经缺失咒语的地方,西夏文咒语往往可以与藏文咒语一一对应。(见文中阴影标注之处)如汉文咒语“羯摩羯摩”在《大藏全咒》中可以与梵文kamakama对应,西夏文与藏文一致,均无此句。因此,从咒语的对应关系上看,西夏文咒语与藏文咒语的对应更为契合。

以汉文佛经为翻译底本的《佛说智炬陀罗尼经》的西夏译本,陀罗尼对音特征却显示出与梵藏对音规则一致的特征,而与提云般若汉译本的陀罗尼对音用字不甚契合。我们可以推测《佛说智炬陀罗尼经》虽在汉文佛经基础上译出,但是在仁宗大规模校经时,陀罗尼部分又经过重新校正。西夏时期译经原典的来源主要有汉传、藏传两种,很难见到梵文佛经原本,因此结合某些特定的用字特征可以判断出该佛经陀罗尼带有藏传佛教的背景或经过精通藏文的僧人重新校对。仁宗校译本佛经的判定,学界多以经题前后标注的“御译”或“御校”一类的题款为基础,而少有依据佛经内容判定的实例。《佛说智炬陀罗尼经》西夏译本的陀罗尼用字特征可为判定佛经是否具备藏传佛教背景提供内容上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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