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固族民间文学所见多元宗教意蕴

2020-01-17 19:12屈玉丽杨富学
河西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萨满教回鹘裕固族

屈玉丽 杨富学

(1.塔里木大学人文学院,新疆 阿拉尔 843300;2.敦煌研究院人文研究部,甘肃 兰州 730030)

裕固族是甘肃特有少数民族之一,虽然人口不多,但历史源远流长,寻其根源,可追溯至唐代的漠北回鹘。840年,强盛一时的漠北回鹘汗国因遭黠戛斯人的进攻而土崩瓦解,部民遂纷纷外迁,其中一部分入居河西走廊,于10世纪中叶和11世纪早期先后形成了以今张掖为中心的甘州回鹘国和以敦煌为中心的沙州回鹘国,成为今天裕固族最早的族源。13世纪后期,来自中亚的蒙古豳王家族及其属部入居河西,与河西回鹘逐步交融,于明初形成了被称作“黄番”的民族共同体,即后世所谓的裕固族。1446年前后,沙州、瓜州等地的裕固族东迁至酒泉、祁连山等地,形成了今天的分布格局。①西部裕固操尧乎尔语,东部裕固操恩格尔语,前者属突厥语族,后者属蒙古语族,诚河西回鹘与河西蒙古融合之结果。

在裕固族形成与历史发展过程中,裕固族先后信奉过多种宗教,原本萨满教,嗣后又皈依摩尼教、佛教、景教等。诸种宗教中,萨满教是裕固族先民固有的宗教,在漠北回鹘汗国早期具有较高地位。唐代宗广德元年(763),漠北回鹘牟羽可汗定摩尼教为国教,取代了萨满教的地位,但萨满教的影响却一直延续下来,至今不绝。摩尼教和佛教分别来自波斯和印度,作为高度发展的异质文明,给裕固族文化发展带来了契机,并为之输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多元宗教对裕固族文学的发展带来了既深且巨的影响,构成了民间文学独特的精神内涵和思想源泉。不同宗教的盛衰演变及其在同一民族内的传播交流、融合接受,乃至矛盾对抗,都有利于民间文学宗教背景的设计植入、信仰活动的阐释展现,并成为民间文学自然包蕴的文化现象。对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中所蕴涵的多元宗教因子进行探究,有助于揭示裕固族文化的内涵与特质。

一、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萨满教因子

萨满教“以万物有灵论为思想基础,在内容上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三个方面。回鹘自然崇拜对象繁多,诸如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草木湖海等。”②我国北方地区众多非农业民族皆尊奉之。萨满在裕固语中被称为“也赫哲”或“祀公子”。萨满教与裕固族的结合早在其先民回鹘人时期便已开始,可谓裕固族的原始宗教。虽然萨满教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随着萨满巫师的去世而消失,但长期以来萨满教的一些宗教信仰活动和仪式还存在于裕固族生活中,且同样见诸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如《汗王的四个萨满》③之标题即彰显出萨满信仰的成分。

萨满信仰中的自然崇拜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得到广泛体现,而天作为“阿尔泰语系诸民族萨满教所崇拜的最重要的神灵”④,也成为裕固族天地起源和万物创生神话中最重要的崇敬对象。裕固族祭祀时萨满唱词中就以“富裕的丰厚的天神”⑤来礼赞他。神话《阿斯哈斯》中的拉依尔昂迦、《日月的来历》中的天帝以及《九尊卓玛》和《青龙与白象》中的九尊扎恩和九尊卓玛都是天神,系天地万物的创造者。《杨安续录》主人公杨安续录是天神转世,谋略胆识均有过人之处,最终战胜阿卡桥东,也有赖于天神赞塔勒的帮助。⑥“天神(Tängrikhan)”最初是附着在一位打酥油的老奶奶身上传达神意,因此萨满可以自己的躯体作为人神信息沟通的媒介,通过特殊的祭祀仪式将人的愿望祈求转达给天神并传达天神旨意。现实中,裕固族每年六月六举行相关敬天活动,称其能消灾避难,心想事成。据调查,萨满制作竖笛尧达普地什,并希望所奏乐曲可上达天庭,为天神所知,以便给人类带来吉祥。由是以观,这种民间信仰充满了对萨满天神的崇敬。《尧达曲格尔》作为裕固族婚礼上的祝词之一,同样蕴含着新婚祝福:既是婚姻合法的标志,又象征新郎已成人,可以肩负起家庭社会职责,尤其是其预祝夫妻早生贵子,繁衍后代,颇具萨满崇拜色彩。⑦裕固人认为“萨满是天神降格在他们身上”,⑧职是之故,萨满可以通天,具有占卜、施咒等之能力,每当族人遇到困难灾祸时,这种神奇力量便成为人们解除苦难的寄托,如《黄黛琛》言黄黛琛即受到一位打酥油老妈妈的救援。⑨这一传说反映的应是黄黛琛受尽折磨迫害时向萨满巫师的一种本能求助。裕固族祭祀时“喝着乳酸和牛奶的老萨满在洒牛奶,把羊肉不停的撒向天神,成千上万的人接到了撒向天神的酒和奶。”⑩其实就是这一形象的再现。

日月崇拜也是萨满信仰内容之一,裕固族现实生活及民间文学中对日月的崇拜比比皆是。太阳、月亮的光芒和热量对草原游牧民意义非凡。回鹘人敬东就意味着对太阳的尊重,这一习惯在后世裕固族中一直存在,其民间故事更鲜明体现出对日月的崇敬之情,如铁穆尔整理的民间史诗《沙特》云:

天地混沌时出现一只长着八十八根柱子的金蛙,为稳定其背上四根尚摇晃的柱子以产生天地万物,必须让天上汗王的月亮王子与地上汗王的太阳公主结为夫妻,之后才有了人类。

是见,《沙特》体现出的当为裕固族民众对日月之崇拜之情。

对火的崇拜是北方世界最早最重要的崇拜之一,作为突厥语族的一员,如同蒙古草原其他阿尔泰游牧民一样,裕固族特别崇拜火,认为“火神属萨满世界的神力之首,人们对火的敬畏尤其突出,失去火就意味着降临灾难。”古代黠戞斯人认为“火是最纯洁的东西,一切东西掉进火里就变得洁净了,火将使死者脱离污秽和罪孽而洁净”。观裕固族民间文学《三头妖与勇敢的青年》《莫拉》和《裕固族“火葬”的来由》等,其故事情结都彰显出崇拜火的特点。《莫拉》之主人公战胜雪妖靠的是太阳神赐予的神火宝葫芦,火由太阳衍生而出,并不能完全被人掌握,所以人类面对火时会出现恐慌,莫拉甚至需要牺牲自己的生命以换取对火的控制。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火神崇拜显现出先民在最初接触和驾驭火时的心理状态:既由衷感激火给生活带来的巨大便利,又对火的瞬息万变甚至可能给人类带来的无穷灾难心生恐惧。

动物崇拜也是萨满信仰的内容之一,原始社会人自身力量的弱小、对狩猎对象的依赖性,使其对动物有一种特殊情感:自然界中的野生动物既是原始先民赖以存活的食物来源,又在一定程度上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尤其是凶禽猛兽。在原始先民的幻想中,他们寄予这些动物神通广大、聪明善良的品格,设想它们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这更多反映了人类面对自然威胁时的美好愿望。

萨满教动物崇拜中,最重要的当属对鹰的崇拜,回鹘曾以之为图腾,这与萨满教以萨满为天人交流使者而具备飞行能力有关。萨满教尊崇天,也尊崇各类近天之物,尤其是称得上天空霸主的雄鹰,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就是萨满的化身。加之鹰也是游牧民族狩猎的得力助手,这些文化、生活因素结合在一起便使苍鹰成为萨满崇敬的对象,并潜移默化地反映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如《萨尔木拉》中,狠心的老太婆和老头子将小儿子从山崖上扔下去,老山鹰将其喂养成人并取名为萨尔木拉(鹰孩子),萨尔木拉后来为人们找到水源,并治好姬斯的病,收获了自己的幸福。是见,在裕固人心目中,鹰同为人类的救护神。

裕固族传说中还有狼带领被困裕固族先民走出密林取得战争胜利的情节。这与回鹘文《乌古斯可汗的传说》颇有类似之处。据载,在乌古斯可汗出征途中,苍狼曾为之领路。“每当乌古斯征战,苍狼就经常出来为乌古斯带路,终于使乌古斯可汗南征北战,屡屡取胜,征服了许多地区”。显而易见,这些都是裕固族先民对狼图腾的崇拜。今天在裕固族日常生活和民间故事中,虽没有直接对狼表示崇敬和赞美的内容,但也有间接表现对狼崇拜的一些遗迹,如西部裕固语称狼为“derden”。裕固族人在平时的生活中一般也不直接称呼其名,而称其为“oysaisne ǝšit(土地爷的猎狗)”“dengər əšit(天狗)”或“gara sagaldaga(黑胡子舅舅)”等,其实间接表现了对狼的一种神性的崇拜。东部裕固语称狼为“bort”,来源于古回鹘语文献之bөry(狼),只不过y变成了t而已。

二、裕固族民间长诗所见Hormos神之摩尼教渊源

在裕固族东部民间长诗《沙特》第93-95行中有如下内容:

tengger yn hormos bater

hharvhana eidrhhan khøi jotǝ

tawǝn joon hhoremqi tawǝn yeike deiveqi odei olheili

其中的胡儿穆斯(hormos)特别值得关注。在敦煌本回鹘文写本P.3072第6行有如下文字:

yapiɣi nïzwanï-lar qačuɣ öngräki Xormuzta.

其中的Xormuzta,应即裕固族民歌中的胡儿穆斯(Hormos),要么来源于粟特语的rwrmzt,要么来自古波斯语之Ahura-mazdah,乃“阿胡拉·马兹达”之音译,意为“初人”,即“最初的第一个人。”大体相当于京畿藏敦煌摩尼教文献《摩尼教残经》所见“先意”一词。据文献记载,“初人”曾率领自己的五个儿子即五明子与恶魔战斗,不意为恶魔所败。是以,P.3072中的这句话反映的很有可能就是五明子与恶魔斗战的内容,如果是,则可译作“由于先前先意神在交战中败北。”

在回鹘文佛教文献中也常见Xormusta一词,用以表示“天帝”“帝释”,即印度神话之天帝Indira“因陀罗”。Xormusta,即Ahura-mazdah(阿胡拉·马兹达),本为拜火教神祇,后来被摩尼教吸收,故而在回鹘文摩尼教文献中其出现频率甚高。

回鹘文佛教文献一般是用Indra(因陀罗)来表示天帝的,而《沙特》和敦煌回鹘文写本P.3072却采用Ahura-mazdah(阿胡拉·马兹达)这一祆教术语来表示天帝,庶几可理解为受祆教影响的结果。但这并非最佳的解释,在笔者看来,与其解释作拜火教影响所致,毋宁视作摩尼教的影响,似乎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

回鹘先奉摩尼教,后奉佛教,故而早期回鹘佛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摩尼教的影响,明显表现在回鹘佛教译经上常带有摩尼教的痕迹,如伦敦所藏敦煌本回鹘文《天地八阳神咒经》就带有十足的摩尼教烙印,其中尤以该经第四品最为明显。该经主旨在于讲阴阳学说,但在回鹘文译本中,“阴阳”却被“善恶”之说取而代之,尤有进者,回鹘文本在汉文本基础上大加发挥,以善恶为创造天地之法,以善代表阳,代表光明,反之,以恶代表阴,代表黑暗,于是便形成了天—善—光明、地—恶—黑暗的二元论思想。

在回鹘语佛典中,“梵天”(梵文作Brahmā)被写作“埃孜卢亚”(Äzrua),“帝释”(Indra)被称为“奥尔穆斯德”(Xormuzta)。蒙古人接受佛教后,也沿用了这种称呼,甚至在蒙古人的萨满教中也有“忽尔模斯达天可汗”的称谓。由是以观,《沙特》中的胡儿穆斯可视作摩尼教神祇在裕固族中的遗存。

三、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佛教因子

裕固族先民于公元9世纪中叶由漠北迁入河西后,由于受到当地盛行的佛教信仰的影响,民众纷纷皈依佛教,据载,河西回鹘“奉释氏为最,共为一堂,塑佛像其中。每斋必刲羊,或酒酣以指染血涂佛口,或捧其足而鸣之,谓之亲敬”。元朝后期,以成吉思汗第五代孙出伯、哈班为代表的蒙古豳王家族成为河西回鹘的统治者。他们尊崇藏传佛教,在河西地区形成了敦煌、酒泉两大佛教中心。受其影响,河西回鹘后裔纷纷皈依藏传佛教,共同的信仰为裕固族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裕固族叙述民族历史的文学作品中反映出佛教在裕固人东迁前后的信仰状况。《裕固头目都姓安》中提到裕固族东迁的原因:东迁前裕固先人住在西至哈至时信仰佛教,但外族人信仰伊斯兰教,外族入侵及佛教和伊斯兰教间的冲突是东迁原因之一;裕固族还遇到了严重的自然灾难,《西至哈至》开首即谓:“祈祷拜佛的经堂被黄沙埋了,我们无奈才从西至哈至走来”。揆诸《尧熬尔来自西州哈卓》,颇可见其近似处:“寺院挂上了牛大的铁锁,黄沙把经堂深深埋藏。经幡随风飘过红柳树丛,红柳花抚摸着它遍体的鳞伤。”

裕固族先民东迁至酒泉一带之后,由于受到当地原本就十分盛行的藏传佛教影响,佛教信仰与佛教文化得到进一步发展,于明末在青海祁连县建立黄藏寺,成为裕固族历史上第一座藏传佛教寺院。该寺院的建立意义重大,从法理上确认了藏传佛教在裕固族中的尊崇地位。裕固族民间故事《西藏取经》强调的就是藏传佛教对裕固族的重要性,故事讲清康熙年间,裕固族草原疾病蔓延,瘟疫流行,为祈求平安、消灾灭病,大头目夫人带人去拉萨取经,朝见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遵嘱敬奉“点格尔汗”,草原遂获得新生。这个故事虽将宗教信仰改变的原因简单化,但我们仍可从中窥见裕固先民放弃萨满教、接受藏传佛教的宗教信仰转换。有清一代,裕固人几乎全民信仰藏传佛教中的格鲁派。裕固人每逢节日,便赴寺院从事佛事活动。

佛教内容在裕固族民间故事中随处可见,如《阿斯哈斯》言释迦牟尼本想让青龙、白象往海里撒黄金、白土以铺陆地,却未能如愿,不得已而求教天神拉依尔昂协助,才在天的四角立柱,撑开天地,终获成功。再如《释迦牟尼成佛记》叙述天帝派两个天神变成鸽子和凶鹰考验释迦牟尼的诚心,其情节与佛教本生故事尸毗王割肉贸鸽颇类。《珍珠鹿》中玛尔建因父母不同意她与萨卡的婚事天天哭闹,老天也日夜下雨,导致牲畜被冲、圈栏被泡,玛尔建父亲请喇嘛念经消灾,喇嘛竟认为玛尔建啼哭冲撞了天神,只要让女儿顺心高兴,老天就会转晴。在遇到灾异时,裕固族要请喇嘛念经驱邪,表明其已皈依佛教,但喇嘛占卜的结果又与萨满教天神崇拜结合起来。萨满在诵经时,要用“白水”洗羊头然后抹上油,主要是抹羊的额头,裕固族称之为“须弥山”。

在近期由安瑛录音整理的西部裕固语民间故事《害人终害己》中,可以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一对夫妻未育子女,后捡得一男孩,爱如掌上明珠。后来,这对夫妻亲生一男孩。母爱亲生子而嫌弃养子,趁丈夫外出经商之际,百般折磨养子,让弟弟读书,哥哥干活;好吃的弟弟吃,哥哥不能吃;弟弟穿新衣,哥哥只能穿破烂衣衫。毒母甚至唆使弟弟将哥哥推进井里。哥哥落井后被人营救,落荒而逃至一所寺院,在狼和狐狸的帮助下治好了一位盲女的眼睛,于是他们就幸福生活在一起了。弟弟眼馋,也到哥哥所去寺院,希望得到狼和狐狸的帮助以得到爱情,结果被狼和狐狸吃掉了。这个故事与敦煌回鹘文写本《善恶两王子的故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善恶两王子的故事》写本现藏巴黎,编号为P.3509,讲述古代波罗奈国国王长子善友为施救百姓而冒死入海到龙宫探求摩尼宝珠。在他得到宝珠后,却被残忍的弟弟欺骗并刺瞎双眼。善友得救后,辗转成为达利师跋国的果园看守者,而后经历认亲、成婚,最终衣锦还乡,获得宝珠。与《害人终害己》相比,回鹘文《善恶两王子的故事》情节更加复杂多变,人物形象更为突出饱满,佛教思想更为浓郁,艺术手法也更为谙熟。《害人终害己》则突出表现了民间文化特色。

四、多元宗教文化融合在裕固族民间文学中的反映

裕固族民间文学是宗教多元融合的产物,尤有进者,甚至在同一个故事中可以看到不同宗教的影子,究其原因,不外有二,其一,乃不同宗教教义在实践层面存在相似性所致,如裕固族祖先对光明、日、月的崇奉,不惟见于萨满教,同样也见于摩尼教和佛教;其二,裕固族在发展过程中受到多种宗教或历时或并时的影响,这些宗教教义蕴含在同一个民间故事中,就蒙上了宗教融合的影子,显示出多元宗教文化交流的迹象。

萨满教崇拜火神,认为人死后行火葬是最为清洁的,这一观念在裕固族民间故事中有所体现,已如前述。藏传佛教同样认为人死后应该洁净灵魂,而来自天神的火种正好可以帮助人们实现这一目的。现实中,裕固族举行葬礼也会请喇嘛念经,与藏族相似。在裕固族火葬习俗中,萨满信仰与佛教信仰得到有机统一。鄂博本为萨满教敬奉山神的活动,但当裕固族信仰喇嘛教后,喇嘛也越来越多地与役其事,并以念经等形式取代萨满巫师的跳神祭祀。《黄黛琛》“传说在我们敬仰的俄博上,白石头堆起了尊严的圣灵,像筋骨一样竖起的幡杆上,凝结着尧乎尔人的无限崇敬。”佛教经幡也出现在鄂博仪式上,宗教信仰的多元化包容性更加明显。

在裕固民间文学中,萨满巫师抑或有逐渐被藏传佛教“同化”的迹象,钟进文言“祀公子平日参加劳动,本人则信奉喇嘛教”,“祀公子”乃裕固族对萨满的称谓,其来源,应为汉语“师公”之音译,只是受张掖地区方言的影响,在“师公”后另加“子”字而已。马洛夫亦言:“裕固人信仰佛教,但有萨满教的观念”。作为萨满巫师,其信仰尚且受藏传佛教严重影响,更毋论普通民众了。马洛夫的调查显示,萨满巫师那木谢尔恰普是从西海子请到离肃州城不远的已汉化的裕固人村落主持祭祀活动的。这一现象揭橥了这样一种现象:即使是已汉化、接受藏传佛教信仰的地区,萨满活动不惟存在,而且相当流行。萨满唱词中甚至将两种宗教术语巧妙地糅合在一起:

如果你披上一件长衫,你就像一个小喇嘛……如果你拿着一个萨满书包,你就像一个萨满师……啊,神呀赐给我们骏马吧!为了你我们要准备丝线做喇嘛灯的灯芯……啊!肃州附近的佛教寺庙!所有这些都是寺庙的名称。

萨满与藏传佛教在裕固族民歌中就是这么对立又和谐地统一存在着。

摩尼教的二元对立观念同样也可在萨满教和佛教中找到踪迹,尤其是善恶对立、邪不压正观念应该是所有教导人向善的宗教的出发点之一。因此,裕固族民间文学中频繁出现善恶交战、善者必胜的观点。《贡尔建和央珂萨》述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即哥哥勤劳善良,故而能够起死回生,而嫂嫂凶狠恶毒,最终成为一只看羊狗。这一故事既表现出萨满教占卜祈祷的效用,又暗含摩尼教正邪对立的意蕴,同时还是佛教因果报应的体现。同一民间故事内容构思和情节解读的不同宗教文化内涵,应是三种宗教在裕固族民众思想和文学作品中不断发展变化的反映。

五、结语

由上可以看出,裕固族民间文学蕴含有萨满教、摩尼教、汉传佛教、藏传佛教等多方面非常丰富而有趣的的多元宗教文化因子,尤其是萨满教和藏传佛教,可以说已渗透到裕固民间文学与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所周知,民间文学是不同民族的人民群众依据本民族的生产生活经验,传播继承交流的口头文化形态。同时体现出该民族与其他民族文化交往的重要内容,具有开放性和互动性特点。在文化的众多元素中,宗教信仰的变化融合便是题中应有之意。不同宗教间既存在信仰冲突,也存在教义融合,这种发展变化不仅体现在裕固族的历史和社会生活中,还深刻影响了裕固族的文学创作。不论裕固族民间文学中展现的是何种宗教,都表现出裕固族人纯洁善良的本质,表达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自觉规范行为以获取神灵保佑的美好愿望。

注释:

①杨富学:《裕固族东迁地西至哈至为沙州瓜州辩》,《河西学院学报》2015年第6期,第1~10页;杨富学、张海娟:《从蒙古豳王到裕固族大头目》,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7年,第136~145页。

②杨富学:《回鹘文献与回鹘文化》,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63页。

③国家民委全国少数民族古籍整理研究室:《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东乡族卷、裕固族卷、保安族卷》,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6年,第126页。

④杨富学:《回鹘文献与回鹘文化》,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63页。

⑤С.Е.Малов,Остатки шаманства и Желтых уйгуров,-«Живая старина»,год XXI,1912,стр.69;马洛夫著,范丽君译《裕固人的萨满教遗迹》,钟进文主编《国外裕固族研究文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95页。

⑥贺卫光:《裕固族文化形态与古籍文存》,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74~175页。

⑦贺卫光:《裕固族信仰民俗文化中“尧达”与魔石崇拜》,郑炳林、樊锦诗、杨富学主编《敦煌佛教与禅宗学术讨论会文集》,西安:三秦出版社,2007年,第495~504页。

⑧С.Е.Малов,Язык Желтых уйгуров.Тексты и переводы,Москва,1967,стр.136.

⑨安建均:《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选》,北京:民族出版社,1984年,第126~127页。

⑩С.Е.Малов,Остатки шаманства и Желтых уйгуров,-«Живая старина»,год XXI,1912,стр.69;马洛夫著,范丽君译《裕固人的萨满教遗迹》,钟进文主编《国外裕固族研究文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9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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