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孔子思想中的“仁”

2020-01-17 19:29张立璟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仁者心安孟子

张立璟

(墨尔本大学 工程学院,澳大利亚 墨尔本 3010 )

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开创者,在后世备受尊崇,统治者把孔子推举到“万世师表”“大成至圣先师”的地位,即使问普通老百姓孔子是谁,他们也很可能说,“孔子,圣人啊,孔圣人嘛” 。

不仅我们后世尊崇孔子为圣人,就连与孔子同时代的很多人,也把孔子当圣人看。“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论语·子罕篇第九》)这是与孔子同时代的一位太宰对孔子的赞叹之辞。可孔子不认为自己是圣人:“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他自诩自己只是位合格的教书匠:“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篇第七》)。作为现代人,应该充分了解孔子思想中“仁”的内涵,努力践行儒家对于仁者的要求,以完成个人的人生,达到止于至善的境界。

一、“仁”的内涵之爱人

孔子曾明确给“仁”下了“爱人”的定义,“仁者爱人”(《论语·颜渊篇第十二》)。“爱人”,就是每个人都有爱心,让世界充满爱。[1]具体的体现就是每个人在自己的身份职责范围内爱别人,做领导的爱部下,做部下的爱领导,做长辈的爱晚辈,做晚辈的爱长辈,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篇第十二》)。这是不同于我们常讲的一种单向的下级对上级的关系,而是双向对等的。孔子确实要求当部下的要对领导忠诚,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领导首先要以礼待部下,即“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篇第三》)。如果领导不厚待下属,甚至无道,君子也有放弃辅佐他的权利。“无道则隐”(《论语·泰伯篇第八》),“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体现的就是这种臣下对君主的选择权。可是后代封建统治阶级用孔子思想来治国的时候,只强调“臣事君以忠”,而把“君使臣以礼”的前提丢掉了。

此外,这种爱的行为,并不是从功利出发的,而是自身情感的流露,不是为了谋取私利,而是由于内心的真诚所引发的力量。因此,这种爱人是以内在的人性为基础的,而非外在的利益。孔子是很少谈利益的,“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论语·子罕篇第九》),因为爱人如果以利益为出发点,内心真诚的力量就会渐渐被遮蔽,久而久之就会失去内心的真诚陷入凡事唯利至上的境地。处于此境地时,人做事会急于求成,急于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结果是适得其反,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论语·子路篇第十三》)。事与愿违之后,自身的怨恨就增多,也就愈发不可能再施爱于他人了。“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篇第四》),依据利的目的去处事待人,自身会逐渐积攒更多的怨恨之气,离仁者安仁的境界也就越来越远。行事依仁道,爱人依真诚,一切遵从内心,又怎会心生怨气呢?“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论语·述而篇第七》)。所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里仁篇第四》)。

孟子将这种真诚所引发的爱人的力量发挥得更加完整,在《孟子·公孙丑上》中,他举例:

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每个人看到掉到井中的孩童,都会心生援助之心,这并不是邀功于孩童的父母,也不是想收获邻里的赞誉,而是出于每个人都具有的不忍之心。孟子说这个不忍之心表现为四个方面,即四个善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和辞让之心,统一为人性向善。孟子认为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原因,也是人不同于其他万物的独有特质。这也就引出了儒家关于“仁”论述中的第二层内涵,求心安。

二、“仁”的内涵之求心安

从前文的论述中可知,仁者行仁,非出于功利的考虑,而是出于内在真诚的心意,概括起来,就是求心安,求放心。因而可以推论出“仁”的第二层内涵,即内心真诚,求心安。这层含义在孔子与宰我的谈话中完整地发挥了出来: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

“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 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篇第十七》)

由此可见,古代的三年之丧,虽然是礼制的规定,但依据的却是人本身的情感需求。为什么要守丧三年?因为孩童出生要经过父母三年的养育,才能渐渐离开父母的怀抱,所以父母过世后晚辈守丧三年,是对父母三年养育之恩的回报,这种对爱的回报,是儒家仁爱思想的基础,从心理的需求,推广到生理上的行为,最后归纳于伦理上的规范,从心理、生理再到伦理和谐地统一起来。孔子对于仁者的要求,无一例外都是源于内在心理的需求,同时,仁者行仁行善,不求他,只求其心的安顿。宰我觉得守丧一年心能安,孔子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他按照他心安的方式去做。

由内而发,由内向外,自发主动的行仁,就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将内在真诚善良的心意显露出来,求心的安顿。所以仁者行善,不考虑能不能做,而考虑该不该做,不在乎别人是否知道,也不在乎是否有所回报,而是求一个心安。所以“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里仁篇第四》),如果行仁是为了获取利益、名声、财富,那只能是“智者”,并不是“仁者”。也因为行仁是内在自发的不是被外在东西驱使的,所以行仁的人始终俭约、快乐,也就是“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论语·里仁篇第四》)。

这样我们就能更好理解孔子“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篇第七》)的含义。因为“仁”,就存在于我们心中,所以我们想求得仁德,我们就能拥有仁德,我们行仁行善,也是求内心的安顿。孟子也论述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孟子·尽心篇上》)。“求”有两种,一种求之于外在事物,比如地位、财富、名望,这种求即使得到了也对于我们自身品德的提升没有益处,并且这种求并不一定有结果,得到与失去都是各种因缘汇聚而成的结果,孟子称其为“命”,这种求的结果并非一人自身所能掌控。但求之于本身之内,例如知识、品德、内心的放心,这种求却是我们自身能够掌握的,是认真去求就能获得的,得到之后对于我们自身也是有益的。

我们如果愿意遵照自己的内心,将内在真诚善良的心意彰显出来,并且实践到每一件具体的事情上,我们就可以称为“行仁”了。所以孔子才认为人与“道”(即“仁”)之间,人是主动的,道是被动的,人是能够主动去弘扬“道”的,而不是被动地被“道”抬高提升,即“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篇第十五》)。因为孔子的道,不是存在于生命外部,脱离生命的,而是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是响应人与生俱来的对善的诉求的。倘若人做出违背了人的向善性的一些事,人的内心就会不安,人行善助人,内心就会安顿。因此在孔子看来,行仁并不是难事,只要我们愿意行仁,不存在因力量不够而做不到的,“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论语·里仁篇第四》)。

结合前文的论述,仁的本质,是人心中内在真诚的心意,行仁的本质,是一种由内而发地去行善的力量,是心安地去行善爱人,即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篇上》)。仁本质在于求放心,表现为推己及人,爱戴他人。这也正是《中庸》所说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三、对“仁”的内涵及后世非儒家批判的反思

只有把“仁”的两层含义都理解了,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篇第四》)。其中这个“一”是什么?曾参理解为“忠恕”(“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以后代很多学者也都认为孔子的“一”是忠恕,把孔子的道称之为忠恕之道,这是不全面的,我们不能因为曾子理解为“忠恕”,就全盘继承,我们还是要考虑曾子在人生不同时期的不同状态。关于“忠恕”,后代学者有更好的论述。比如钱穆先生就谈到 ,这里的“一”,就是“仁”, “忠恕”是“仁”的两个方面的表现。[2]杨伯峻先生指出 ,“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即推己及人地帮助爱戴他人,也就是孟子宣扬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恕”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忠”是“仁”积极的一面,“恕”是“仁”消极的一面。[3]而“仁”的内涵之一,是求心安,即求得内心真诚的心意。

了解了“仁”的这两层内涵,我们就可以反思并回应后世一些对孔子以及儒家的批判。后世很多非儒家就批判孔子和儒家的礼乐制度虚伪至极。比如以墨子为代表的墨家,在《墨子·非儒篇》中他们批判孔子“夫饥约则不辞妄取,以活身,赢饱则伪行以自饰,污邪诈伪,孰大于此”[4];又比如法家的韩非,在《韩非子·说难》中批判孔子和儒家“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5];再到近代五四运动时期喊出“打倒孔老二,打倒孔家店”的口号。这些批判无疑是不甚了解孔子仁德思想的内涵,其实孔子所极力维护的礼乐制度,也是以“仁”作为基础的,礼乐制度的本身,是基于人自身的感情需求。孔子也曾发出“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篇第十七》)的感叹。意即礼乐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行礼作乐,而是以“仁”的两层内涵,爱人和求心安为依托的。孔子也曾这样阐述礼仪与治丧的本质,“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篇第三》)。由此可以看出,孔子在乎的,不是礼仪是否隆重,而是行礼之人行礼时有没有真诚的情感。这与后世批判的虚伪的形式主义是截然相反的。可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排场,把礼仪办得十分隆重,却没有了真诚的情感。所以孔子也担忧“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篇第三》)。后代某些儒家知识分子,只在乎表面的排场隆重,做样子给别人看,却忘记了真诚的心意,以至于虚伪、谄媚、做秀、虚情假意、花言巧语、阿谀之类的人都出来了。正因如此,晋代的葛洪才会讽刺他们“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对于诸如此类巧言令色的人,不仅我们觉得可耻,孔子也对他们嗤之以鼻,“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篇第五》)。

我们应以孔子的“仁”为目标,努力使自己达到仁者的境界。其实这个境界离我们并不遥远,孟子就云“人皆可为尧舜”(《孟子·告子章句下 》),因为它就在我们的心中,我们要做的就是真诚地将它表达出来,真诚地实践到人生之中。倘若人人都能付诸于实践,待人推己及人,做事求得心安,最后达到止于至善的境界,那孔子理想的社会境界“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篇第五》)也就不再遥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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