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箕子东迁与华夏文化东传

2020-01-19 08:09李德山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朝鲜半岛朝鲜文化

李德山

(东北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24)

一、箕子其人

由于去古过久,有关箕子事迹的记载仅简略的散见于我国古代文献和朝鲜半岛汉文文献中。《逸周书》中有《箕子篇》,可惜有目无文,其文早佚;若存,将是有关记载箕子的最早文献。箕子被孔子称颂为殷末“三仁”之一,《论语·微子》说:“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子曰:‘殷有三仁焉。’”故箕子其人其事,实际上自周初开始,就已广为世人所熟知了。

《庄子·大宗师》记载:“若孤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徙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适其适者也。”成玄英《疏》:“箕子殷纣贤臣,谏纣不从,遂遭奴戮。胥余者,箕子名也。”知箕子名为胥余。20世纪70年代在辽宁省喀左县北洞村出土的青铜器中,有一件为“方鼎”,为殷商晚期箕族器[1]。有学者认为此器“当是箕子适朝鲜”时所留,并认定其上的铭文8字中,当有两字为“胥余”的初文[2]55-56。这一考论是正确的,此器为箕子东迁落脚于孤竹国时遗留之物。文献与考古材料互证,箕子名胥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史记·宋微子世家》:“箕子者,纣亲戚也。”《集解》:“马融曰:‘箕,国名也。子,爵也。’”《索隐》:“箕,国;子,爵也。司马彪曰:‘箕子名胥余。’马融、王肃以箕子为纣之诸父。服虔、杜预以为纣之庶兄。”

综合这些记载,可做以下两点考述:第一,说箕子之“子”为爵名,易致误解其为子爵。实际上,箕子为侯爵,殷商即西周初年,尚没有后来严分等级的五爵制,故侯亦称子。现所见出土的箕族青铜器中,凡有铭文者,多有“箕侯”二字的出现,如“㠱侯鼎”[3]、“㠱侯亚”等[4],为其确证。故王献唐先生说:“㠱在殷代是侯爵,入周是否存在?仅就和周天子通婚一项估计,不会是没有的。”[5]第二,箕子出身于殷商王室族脉,与纣到底是什么“亲戚”关系?文献中的记载并不统一。若为“诸父”,是纣的长辈;若为“庶兄”,则是纣之平辈。《尚书·微子》:“微子若曰:‘父师、少师。’”《传》谓:“父师、太师、三公,箕子也;少师、孤卿,比干也。”据此,箕子当为纣之“诸父”。

商朝末年,箕子与微子、比干共同辅佐纣王,被称之为“殷之三贤”。但纣王无道,《韩非子·喻老》记载:“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邱,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史记·宋微子世家》亦载:“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可见作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箕子已经预感到了大厦将倾。只是出于道义、伦理和责任,坚守故国,自我放逐“被发详(佯)狂而为奴”。

商被周灭亡后,《尚书大传·周传·洪范》记曰:“武王胜殷,继公子禄父,释箕子囚。箕子不忍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知,因以朝鲜封之。箕子既受周之封,不得无臣礼,故于十三祀来朝。”《吕氏春秋·慎大览》谓:“武王胜殷,……封比干之墓,靖箕子宫。”注:“以箕子避乱佯狂而奔,故清净其宫以异之也。”《淮南子·道应训》说:“昔武王伐纣,乃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柴箕子之门。”注:“纣死,箕子亡之朝鲜。旧居空,故柴护之也。”《史记·宋微子世家》载:“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

箕子“不忍周之释”而“走之朝鲜”的原因。箕子是一位有强烈爱国之心的古代贤人,此举与为其同族的伯夷、叔齐一样,就是不与灭亡了自己祖国的新统治者合作,用以保全自己的民族气节,正如《尚书大传·周传·洪范》注所言:“诛我君而释己,嫌苟免也。”

但应该指出的是,箕子也并不是一位囿于民族偏见而不可自拔之人,当他看到国家灭亡已成事实,新兴的周政权地位稳固,特别是以武王为首的周朝统治者对殷遗所采取的存恤政策,诸如“释微子”“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①《史记》卷38《宋微子世家》。以及“封比干之墓”、礼敬箕子本人等,箕子虽已远走他乡,但以他政治家的襟怀和敏锐,肯定已心生感触。接着,周武王又“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封而“不臣”,足见武王的诚意之深刻。此举终于感化箕子,决定既为诸侯,朝见天子为应尽之职责,“故于十三祀来朝”。“十三祀”为武王即位后的第十三年。一般认为,武王在其即位后的第十一年(公元前1046年)灭商。根据《史记·周本纪》的记载:“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此“二年”,正是武王继位第十三年。可见箕子于第十三年即来朝周。无论箕子被封于第十一年还是第十二年,其朝周的时间与受封的时间相距甚近,箕子已认同了新的统治者。时事难违,莫若从善如流,如同柳宗元《箕子碑》所言:“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②柳宗元:《柳宗元集》卷5《古圣贤碑》。“由此可见,箕子是有大局观的人,最终能够抛却成见,主动朝周,以尽诸侯之责任。”[6]

箕子在殷亡之年迁徙至东北地区,第一站当然是落脚于孤竹,并没有越过诸多辽西古民族而直接进入到朝鲜半岛,故文献中,如《周易·明夷》有“箕子之明夷”;《隋书·裴矩传》有周以孤竹之地“封于箕子”的记载。张博泉先生指出:“箕氏于殷末迁来东北,其初地在辽西,今大凌河流域。”[7]近年在孤竹国故地大凌河流域的喀左县诸地所发现的“㠱侯”铜器,可与文献记载、今人考证等互证。王永波先生说:“至于北京、辽宁等地发现的其氏器应为周初其氏北迁一支的物质遗存。”[8]箕子及所率同氏族的殷遗来到东北地区的孤竹之地后,应与孤竹族一样,作为殷遗,初期“隶于燕侯管辖之下”[9]。等到箕子受封后,最终迁徙至今朝鲜半岛北部。

箕子受封后返回中原地区朝周,根据《逸周书·大匡篇》和《文政篇》的记载,武王亲至管地(今河南郑州)接待“东隅诸侯”。武王与箕子相见后,“武王因其朝而问《洪范》”,箕子为天下安定考虑,为武王陈述了天地之大法《洪范》,以为其安邦治国提供经验教训。箕子和周公旦及伯夷、叔齐为殷周鼎革之际的代表性人物。特别是箕子和周公,堪称我国儒学的先驱。而箕子则可以成为中国文化史上内地与边疆文化传播和交流的“第一子”。

我国文化的元典文献《周易》《尚书》及《论语》中,均给予了箕子以突出的位置。《周易》经本文中提到的真实历史人物中,只有王亥、殷高宗、帝乙、箕子和康叔封五人,五人中唯有箕子以哲人和思想家的面目见载。《周易·明夷·六五》谓:“箕子之明夷,利贞。”象传曰:“箕子之贞,明不可怠也。”彖辞云:“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这是说:其一,箕子生活在黑暗的纣王时代,处境艰难,虽欲力挽狂澜,无奈蒙受大难,但他志向光明磊落,品格坚贞。其二,暗示了箕子东迁的过程和经历是痛苦和艰难的,但箕子意志坚定,终获成功。《尚书》之《洪范》《微子》《武成》三篇文献中,同样提及了箕子。至于《论语》,更是给予了肯定,并被孔子称颂为殷之“三仁”之一。

箕子实为儒学的开创者之一。儒本起源于殷商时代。许慎《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到春秋晚期,出现了“学术下移”、私学和私著勃兴的现象,孔子借鉴丰富的上古文化资源,创建了以“道德仁义”为宗旨,以“礼乐正名”为特色的思想体系,使儒由过去术士的泛称,变为独立的思想学派,这就是儒家[10]。儒家思想体系中的核心“道德仁义”,实际上就来源于殷商民族的固有观念。《说文解字》:“夷,从大人也;夷俗仁,仁者寿,故有君子不死之国。”“仁与我国古代东方夷人文化有关,而东方夷人文化的代表是殷。……孔子赞许微子、箕子、比干为‘三仁’,盖亦本于‘夷俗仁’而特称美其人。孟子、庄子屡以大人代表君子,也都是本于东方‘夷俗仁’。仁,即人,尚质。……仁源于东方”[2]53。“什么是人?人和夷是一个字。所谓仁道即人道,人道又即是夷道,因而秦汉以来,有‘夷人仁’和‘君子国’的记述”[11]。由此可见,仁本是东方夷俗,出身于东夷的殷商民族又将其发扬光大。而在孔子之前,践行仁义最完美者非箕子与微子、比干莫属。孔子对其加以总结,终成为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箕子之与后世儒家的关系,即在于此。孔子称颂箕子;孔子、孟子多次提及伯夷、叔齐的原因,也即在于此。

至于箕子所陈述的治国大法《洪范》,对我国古代的思想和学术,同样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早在先秦,诸多学者即纷纷引用其语而为自己的学说服务。若《春秋左氏传》《逸周书》《管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礼记》等,均引用《洪范》语句。其五行学说和天人感应说,不仅影响了战国时代的阴阳五行家,而且影响了儒家和其他诸子,对我国古代哲学、政治、科技、术数等各种学术的生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其王道学说成为儒家仁政思想的重要源头之一。而爱民、敬天、注重道德修养、任贤举能等,则凝练成为周公德治思想。

有鉴于箕子对我国文化的诸多贡献,据《宋史·礼志》记载,宋徽宗于大观三年(1109年)追封箕子为“辽东公”。到了元代,《元史·顺帝纪》记载,元顺帝妥懽帖睦尔再封其为“仁献公”。而在朝鲜,“箕子墓、箕子祠即箕子庙始建于李朝肃宗年间。朝鲜历代国王及人民对箕子都非常尊崇,及墓、祠、庙建成后,更是多次派遣大臣拜谒箕子陵墓和祠庙,箕子陵墓及祠庙一直保存到20世纪50年代。”[6]

二、汉文化及“八条之教”的推行

《尚书大传·周书·洪范》:“箕子不忍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焦氏易林·大畜》:“朝鲜之地,箕伯所保,宜人宜家,业处子孙,求是大吉。”其同书《草》:“朝鲜之地,箕伯所保,宜家宜人,业处子孙。”《史记·宋微子世家》:“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三国遗事·纪异·古朝鲜》:“周虎(武)王即位,己卯,封箕子于朝鲜。”《帝王韵记·本纪》:“后朝鲜祖是箕子,周虎元年已卯春;逋来至此自立国,周虎遥封降命篇;礼难不谢乃入观,《洪范》九畴问彝伦。”这个被我国文献和我国古代属国朝鲜文献记载的“朝鲜”,即是箕子自孤竹再迁之地,故谓“箕伯所保”,“箕伯”即是对箕子的另一种尊称[2]65。我国学术界习惯上称箕子未迁之前的朝鲜为古朝鲜,箕子到来并建国后的朝鲜为箕氏朝鲜。

早在先秦,此古朝鲜就已经见诸于文献的记载了。《山海经·海内北经》:“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列阳属燕。”同书《海内经》:“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朝鲜。”一般认为,“列阳”所指为今辽宁省辽阳;“海北”为渤海之北;“山南”或谓今长白山迤南地区。综合而言,所指即今朝鲜半岛北部地区。《战国策·燕策》:“燕东有朝鲜、辽东。”此记载可与《山海经》互证,古朝鲜之地愈发明确,即今之鸭绿江以南,大同江流域以北地区。箕子未至之前,这里已有古朝鲜族的存在。根据考证,古朝鲜族源出于东夷族系,其与以箕子为代表的东迁殷遗是“亲属关系”,有同族之谊,故“箕子及箕族才能顺利地进入其族地”[12]。

箕子东迁,显然不是只身前往,但其所率领的人数,我国传世古代文献失载,朝鲜文献中却有明确的记载。《朝鲜史略》卷一:“周武王克商,箕子率中国人五千入朝鲜。”《海东绎史》卷一引《三才图会》:“箕子率五千人入朝鲜,其诗书礼乐,医药卜筮,皆从而往。”《朝鲜鲜于氏奇氏谱牒·序言》:“武王克殷,箕子耻臣周,走之朝鲜,殷民从之者五千人,诗书礼乐即百工之皆备。”由此可见,随箕子东迁的殷遗,至少不少于“五千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团队,显然箕子是有备而来。箕子东迁的目的,一方面,是不与新的统治者合作,“耻臣周”;另一方面,是以殷商为标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在亚洲的东北部建立一个讲究“仁义”的君子国。

箕子来到古朝鲜后,《史记·秦始皇本纪》之《正义》引《括地志》记载,其都城为“王险城”。王险城后隶于汉代的乐浪郡。在今,则为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首都平壤。自此之后,这里一直都是箕氏朝鲜和卫氏朝鲜的都城所在。

箕子及其所率领的庞大殷遗队伍进入古朝鲜后,箕子以其政治家的智慧不久即赢得了广大古朝鲜人民的拥护,与古朝鲜族很快亲合为一。《汉书·地理志》:“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乐浪朝鲜犯禁八条。”《后汉书·东夷传》:“昔武王封箕子于朝鲜,箕子教以礼义田蚕,又制八条之教。”《三国志·魏书·东夷传》:“昔箕子既适朝鲜,作八条之教以教之……。”《太平寰宇记·东夷·朝鲜》:“朝鲜,周封箕子之国。昔武王释箕子之囚,箕子不忍周之释,走之朝鲜,武王闻之,因以朝鲜封之。箕子教以礼义、田蚕、作八条之教。”

综合各文献记载,可知箕子既为其地带去了先进的汉文化,又花大力气推行之。见史记载的,仅在于礼义、田蚕、织作、医药卜筮和八条之教了。

关于礼义,这是汉文化中最核心的内容之一。礼义指礼仪制度和社会道义。礼仪制度包括典章、制度、仪式和习俗与民风等,箕子在这里弘扬和推行的主要是殷礼,是“正人君子”所奉行的礼仪。社会道义是指社会道德规范的准则。箕子所推行的,其实就是“殷道”。从《洪范》看,箕子的道义思想是尊天意而从善弃恶,其准则是善良、正直、中正、亲仁,他自己就是这样去实践的。“殷道”也好,《洪范》也罢,这其实都是东夷族系固有的礼仪制度和道德规范。箕子在古朝鲜,仅是进一步强化了其作用而已。

关于田蚕和织作,这是属于经济文化的内容。箕子重视民生,这在《洪范》中即可看到。《洪范》中所叙的“八政”,以“食货”为先,一个成熟有使命感的政治家,必然懂得“民以食为先”的道理。田蚕之田,应包括两层意义:一为种田之法,也即农耕技术;一为土地制度。种田之法即将中原的农耕方式带入东北。土地制度就是在这一领域实行殷制,因为是经箕子的倡导而施行,故又称“箕田”。朝鲜学者韩百谦根据在平壤南含毯门和正阳门间,尚保存有完好的部分“箕田”遗迹,撰成一卷本的《箕田考》一书,收录于《别下斋丛书》第8册,其谓:“箕子殷人,其划野分田,宜仿宗国,与周制不同。”可见箕子在古朝鲜施行的井田制,既非夏制,亦非周制,而是殷制。保存下来的“箕田”遗迹,其制为田字形,每田有四区,每区皆七十亩。大路之内横计之有四田八区,竖计之亦有四田八区,八八六十四,井井方方,区与区之间留出一亩宽的路,田与田之间留足三亩宽的路,以十六田、六十四区画一甸,其三旁又留有九亩宽的路,从城门直至大同江边。土地之尖斜欹侧不能画成方块处,或一二田,或二三区,随地势而为之,称作“余田”,也都是每区七十亩[13]。《孟子·滕文公下》:“殷人七十而助。”就是说殷制井田每区七十亩。此与“箕田”可互证。井田制为我国历史上奴隶制社会的产物,显然由此推之,箕子在古朝鲜推行的也是奴隶制。蚕,即养蚕取丝。织作,即纺织、或纺丝、或纺麻以为布。田蚕与织作并举,反映了箕子将中原地区先进的农业生产技术和手工业技术带入了古朝鲜,文献中所载的“百工之具”,即指此类事项而言。箕子在古朝鲜实行的是农业与家庭手工业并重和相互补充的经济政策。

关于医药卜筮,这方面的内容文献中记载无多,亦不具体。以情理推之,殷商时期是我国中医中药理论和实践产生和奠基时期,以箕子本人素质及其所率“五千人”中“百工之具皆备”看,其中必有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输入和推广医药知识自是意料中的事。所以,亚洲的中国周边,受中医中药影响最早的地区,非朝鲜半岛莫属。至于卜筮,《礼记·曲礼上》谓:“龟为卜,策为筮。”是说上古用龟甲和蓍草的变化来决定吉凶。卜筮就是占卜、算封的意思,起源于东夷族系,大行于商代。箕子族出东夷,国出于殷商,因此其对卜筮之法尤其重视。箕子在告诉武王《洪范》时,即言:“天乃锡禹洪范九畴。”把“洪范九畴”神化为天帝所赐。在《洪范》的“稽疑”和“庶征”中,更是纯熟地讲解了卜筮的方法和原则及必要性,是为“九畴”的第七和第八畴。箕子带入古朝鲜的,其内容大抵不出洪范九畴的范围,并以其为治政的要务之一,大力推广和传播。

关于“八条之教”,为文献中共同记载的内容,历来被视为箕子对古朝鲜族实行的最重要的教化内容,被称颂为“八条之教”,实际上这是以箕子为首的殷遗统治集团在箕氏朝鲜国内制定并实行的八条禁令,具有当时当地法律条文的意义和作用。现在看,也是随着箕子东迁而东传的一项最重要的汉文化内容。“八条之教”,《汉书·地理志》中记载有“禁杀”“禁盗”“禁伤”三条;以其还有“妇人贞信不淫辟”的记载,可知尚有“禁淫”一条。另外的四条,唐颜师古注《汉书》及李贤注《后汉书》皆云已佚而不可得见。实际上,在《后汉书·东夷传·秽》和《三国志·魏书·东夷传·秽》中,大体上还是可以概括出与这四条相同性质的条文。《后汉书·东夷传·秽》:“秽……本皆朝鲜之地也。……其俗重山川,山川各有部界,不得妄相干涉。同性不婚。多所忌,讳疾病死亡,辄捐弃旧宅,更造新居。”因为秽地原为箕氏朝鲜之一部分,秽族与古朝鲜族有一定的渊源关系,所以,秽族其俗,应自古朝鲜和箕氏朝鲜国而来。综合此记载,可知其俗禁部落相干涉、禁邑落相侵犯、禁同姓婚配、禁忌。合而统之,正好为八条。这样,根据《汉书·地理志》《后汉书·东夷传·秽》《三国志·魏书·东夷传·秽》等史籍的记载,还原出的“八条之教”的内容为:

其一,禁杀之约:“相杀者以当时偿杀”,“杀人者偿死”。

其二,禁伤之约:“相伤者以谷偿”。

其三,禁盗之约:“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谷)”。

其四,禁部落相干涉之约:“山川各有部界,不得妄加干涉”。

其五,禁邑落相侵犯之约:“邑落有相侵犯者,辄相罚,责生口牛马,名之为责祸”。

其六,禁同姓婚配之约:“同姓不婚”,“嫁取无所仇”。

其七,禁淫之约:“妇人贞信不淫辟”。

其八,禁犯禁之约:“多所忌,讳疾病死亡,辄捐弃旧宅,更造新居”。

“八条之禁”是箕子入居古朝鲜建立箕氏朝鲜政权后国家正常运行的重要法律保障,是根据东夷族系固有的道义准则和社会风俗,参考殷商王朝的制度,特别是礼义制度,并结合当地实际情况和社会发展程度而制定出来的。张博泉先生说:“‘八条之教’的特点,是从八条的内容、实质以及与他族政权的比较中体现出来的。因此研究‘八条之教’的特点时不能离开‘八条之教’制作的历史时期和八条之教的内容与实质。只有如此,才能从当时东北所发生的文明变革中,认识八条所具有的那个时代的诸特点。”[2]114-115概括成这样的五个特点:

其一,作法与道义结合的特点。

其二,刑与赎并行的特点。

其三,殷制与夷制统一的特点。

其四,变外为内的特点。

其五,持久的特点[2]114-115。

这样的概括,确实抓住了“八条之教”的特点。作为以汉文化为基础而制定的“八条之教”,既不是凭空想而产生,当然也并不是脱离了当时当地的社会环境而产生,而是有的放矢地加以制定和施行,所以才能有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其影响所及,已不仅仅局限于古朝族所居的一地了。

箕子东迁及所引发的汉文化的东传,是三代时期汉文化有意识且主动向东北地区施加影响的第一次,开拓了一条对外辐射与传播的重要渠道,并使其巨大的先进性能量在辐射与传播区得到了充分的释放。纵观这次东传,可总结出这样的几个特点和意义。

第一,主动传播的时间早,早到了公元前11世纪,距今已3 000多年,其无可辩驳地证明了汉文化向外传播的愿望执着而强烈的历史事实。

第二,这是在朝鲜半岛这块文化处女地上最早传入的汉文化因子。从文献记载看,当时汉文化中的思想意识、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生活方式、风俗方式、文化制度及社会组织等内容,均已传入。这些文化与当地土著文化结合而生根发芽,滋长发展,并最终发展演变成东北地区文化的基础性和主干性文化。

第三,为东亚汉文化圈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尽管中外学术界对东亚汉文化圈的形成时间存有歧义,但在东亚汉文化圈的范围内朝鲜半岛始终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特别是在东亚和东南亚的区域之内,其基地般的作用有目共睹,不容低估,这与其为汉文化辐射与传播的最早接受地有直接的关系。

箕子及其所率“五千人”殷遗的历史功绩,也即在于此。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那样:“箕氏集团把先进的政治制度、思想观念、生产方式、道德标准都在朝鲜半岛培植起来,这就是箕子所行其‘道’,建立一个理想的‘彝伦序范’‘君子之邦’,汉文化在这里产生了巨大影响。”[14]

三、箕氏朝鲜的社会变迁

箕子及其所率“五千人”殷遗来到古朝鲜后,建立了箕氏朝鲜政权,并大力推行先进的汉文化。短时间内,使古朝鲜民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箕氏朝鲜的国力亦逐渐壮大,“在得到箕子的教化后,古朝鲜遂成为当时中国东北地区的文明之邦,被人们成为‘君子国’”。如《山海经·海外东经》记:“君子国在其北,衣冠带剑,食兽,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有薰华草,朝生夕死。”这个“好让不争”的“君子国”,指的就是箕氏朝鲜。又《山海经·海内经》载:“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天毒,其人水居,偎人爱人。”郭璞注:“偎亦爱也。”“偎人爱人”与“好让不争”含义相近,都是指古朝鲜族的民族性格。用《后汉书·东夷传》中的话说就是:“《王制》云:‘东方曰夷。’夷者,柢也,言仁而好生,万物柢地而出。故天性柔顺,易以道御,至有君子,不死之国焉。”如果箕子不以“道”教化,恐怕不会达到这样的程度。经过箕子的辖理,这个东方的君子国是闻名于华夏的,《论语·子罕》记载孔子欲居九夷,并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正义谓:“子欲居九夷,与乘桴浮海,皆谓朝鲜。”其知名度之高,甚至打动了素有“尊夏卑夷”之“吾从周”观念的孔子。

那么,箕子未到古朝鲜之前,古朝鲜的社会发展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关于这一问题,相关文献语焉不详。但却不影响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探讨的主要依据是“八条之教”和后人对箕子的称颂。

“八条之教”是随箕子东迁而传入朝鲜半岛的一部分汉文化内容,箕子以其来教化古朝鲜民族,历来被认定具有法律条文的作用。众多周知,古今中外世界上任何一部法律条文的制定,都是针对当时当地的社会现实的,都是对社会现实的规范,都是对社会现实秩序的维护。换句话说,法律条文不可以、也不能凭空制定。《左传·昭公六年》:“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杜预注:“乱政谓民有犯社会者。”于此可见我国古代法律与社会现实的关系。“八条之教”的制定亦应如此,虽然还不能说“古朝鲜有乱政,而箕子作‘八条之教’”,但八条之教是有鉴于当时的社会发展、社会环境所制定,是了无疑义的。

因为古朝鲜族各个部落之间经常进行攻伐、杀戮,经常越界袭扰相邻或其他部落,经常互相寇抄、偷盗,经常互相侵犯和干涉。诸如此类行动的目的,一在于夺财,二在于掠夺人口,故箕子要颁布禁杀之约,禁伤之约,禁盗之约,禁部落相干涉之约,禁邑落相侵犯之约等。

因为古朝鲜族还存在着同姓氏族或部落间的婚配现象,尚不知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的道理。至于《汉书·地理志》所记载的“嫁取无所仇”,唐颜师古注:“仇,匹也。一曰仇读曰售。”如按“仇”或“匹”理解,则当时的古朝鲜还存在着诉诸武力的抢婚形式,故男女两家因此结下怨恨为“仇”或“匹”。如按“售”理解,则当时的古朝鲜在缔结婚姻时,男方要向女方输入一定数量的财产。正因为有这样的社会现实存在,所以箕子要颁行禁同姓婚配之约。

因为当时的社会在婚姻方面大约还存在着“妇人淫奔,俗多游女”的现象,①《三国志》卷30《魏书·东夷传·高句丽》。女子无论在婚前还是婚后,性的自由度很高,所以要用禁淫之约来规范。

因为古朝鲜族多不知禁忌,社会规范和社会秩序不完备,所以箕子立禁犯忌之约。

从以上的分析看,箕子未到朝鲜半岛之前,当地的古朝鲜族无论从哪个方面看,社会发展的后进性都十分明显,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阶段。其各方面的表现都比较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从文献中,特别是朝鲜文献中对箕子的称颂看,《海东绎史》卷一引《三才图会》说:“箕子率五千人入朝鲜,其诗书礼乐、医药卜筮,皆从而往,教以诗书,使之中国礼乐之制,衙门官制衣服,悉随中国。”《高丽史·礼志四》记载:“肃宗七年(1102)十月壬子朔,礼部奏:我国教化礼仪自箕子始,而不载礼典,乞求其坟茔立祠以祭。从之。”《朝鲜李朝实录·仁祖实录·十一年十月戊辰条》记载:“我太师箕子,尹兹东土,教以八条,彝伦攸叙,免于夷狄之乡,得为礼义之邦。其功其德,极天罔坠,而至治之泽,尤在此地。”有箕子的教化,“得为礼义之邦”;无箕子的教化,则继续为“夷狄之乡”。两方面互证,说明箕子未来之前,汉文化未入之时,朝鲜半岛上的古朝鲜族虽为东夷的后代,但由于其所处偏远,故其社会的发展,尚处于文明时代的前夜。

箕子东迁,汉文化东传,以及箕氏朝鲜政权的建立,开拓了朝鲜半岛,正如金毓黻先生所说:“周武王封箕子于朝鲜,以开拓东北之疆土,一如太公封之于齐,召公之封于燕,盖当时之一藩国也。”[15]56在此基础上,当时东北地区的朝鲜半岛及箕氏朝鲜的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迁。综合文献记载和考古发掘材料,可以梳理出以下几个方面的表现。正所谓:“古朝鲜族的文化,无论是物质方面,还是在经济方面,当时都处在这一地区其他民族的前列。但由于史料的不足,我们对它的认识还不能达到全面,仅是略知一二而已。”[6]

第一,使古朝鲜族整体性的跨入到了青铜时代。根据研究,朝鲜半岛的青铜时代开始于公元前10世纪左右,正是在箕子到来后。截止到现在,凡在朝鲜半岛内出土的许多铜器,典型者如琵琶形青铜短剑,突脊曲刃,均与在中国,特别与在辽宁省出土的同类铜器相同或相近。朝鲜考古学家都宥浩先生说:“朝鲜罗津草岛的青铜文化,可能同中国的辽宁地区有联系。”[16]朝鲜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著《朝鲜通史》说:“在朝鲜出土的青铜器中,有很多中国系统的细型铜剑,铜铧、铜镞等武器和铜铎、装饰品、铜镜等,他们有时与中国古钱一起出土。”[17]4韩国学者金贞培说:“韩国的青铜器遗物,例如细型铜剑和细文镜等,具有全国性的分布,成为其源流的遗物多数在辽宁地区发现。”“可以认为这些在辽宁出土的数量很大的铜剑是韩国出土的铜剑的祖形。由于这些铜剑在迄今所知道的资料中可以算是式样最古老的,所以我认为在辽宁找关系是妥当的”;“在韩半岛内,平壤、春川、全南、高兴郡等地都有辽宁式的铜剑出土。这种辽宁式铜剑一直分布到韩国的西南端,有着非常巨大的意义。在辽宁和韩半岛发现上述铜剑,暗示我们在种族和文化上关系非常密切。……辽宁发现的铜剑是在石室墓和土圹墓中出现的,这和韩国出土的情况是相同的。由此看来,形成这种同一文化的产物的当时的民族构成和文化的传播似乎就是可以进一步理解的了”[18]。朝鲜学者和韩国学者所说的“细型铜剑”,就是琵琶形铜短剑。在我国,通称青铜短剑,有时亦称亚腰形青铜短剑,或东北系青铜短剑,是我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出土青铜器中的典型器。从制造工艺和器形上看,二者没有任何差别。文献中屡言经过箕子教化后古朝鲜族“衣冠带剑”,其所带之剑当即为此形之剑。他的祖形在东北,在中国,则正如金贞培先生所言,为之考证朝鲜半岛上的民族构成和文化传播问题,提供了坚强的实证。

分布在朝鲜半岛上如“细型铜剑”等丰富的青铜时代历史遗存,为中原地区和朝鲜半岛两地先民的悠久而密切的文化联系和交流传播提供了无声的证言。它们历经了3 000余年的沧桑岁月,向现实的人们倾述着当时那一幕幕也许是相当壮观、相当活跃、相当感人、相当生动的文化传播史的活剧。虽然现在已无从知晓和判断以箕子为代表的先民们文化传播的具体细节,但透视这些丰富的地下出土物,以及参考那些并不丰满的文献记载,基本史实还是可以钩沉出来的。

第二,箕子重视经济,重视民生,东迁时“百工之具皆备”,并教民以“田蚕”和“织作”。箕子治国的这些举措,诸如箕田的推行,极大地提高了以古朝鲜族为首的箕氏朝鲜社会生产力,使其农业有了长足的进步。养蚕和纺织等家庭手工业的兴起,极大地提高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水平,并使其向其他手工业领域延伸。因此,最迟到春秋战国时期,箕氏朝鲜的经济发展就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当时的箕氏朝鲜是中原地区各诸侯国,特别是一些北部诸侯国重要的贸易对象。《管子·揆度》记载:“桓公问管子曰:‘吾闻海内玉币有七㠱,可得而闻乎?’管子对曰:‘阴山之礝㠱一㠱也……燕之紫山白金一㠱也,发、朝鲜之文皮一㠱也……。’”同书《轻重》记载:“吴越不朝,珠象而以为币乎?发、朝鲜不朝,请文皮兑毛 服以为币乎?”可知箕氏朝鲜出产“文皮”和“毤服”,并被视为天下之名贵物产。“文皮”即是虎皮和豹皮;“毤服”乃是指去掉毛的皮服,犹当之以现代的皮衣。此二样特产,当为箕氏朝鲜与燕、齐、赵等诸侯国贸易之大宗商品。朝鲜半岛一直有大量的“中国古钱”出土,而这些“中国古钱”中又以燕国、赵国和齐国为多。燕国的“明刀钱”在朝鲜半岛全境的各个地区均有发现,最多一次出土达4 000余枚[19]。所以金贞培先生指出:“通过考古学的发掘而出现的战国时代的货币的大量出土,至少告诉我们在战国时代朝鲜和他们已经有着密切的关系,进行经济和文化的交流。明刀钱作为战国时代燕国的货币分布在辽东半岛和韩半岛北半部,解放后还在继续出土。从明刀钱的分布来看,可以知道朝鲜和燕在地理位置上很接近,而且在文化上关系也很密切。”[18]55-56或者说:“现在朝鲜半岛北部地区出土了许多燕、赵、齐等诸侯国的货币,当是购买古朝鲜族的物产所支。由此证明,古朝鲜族的社会经济和商业贸易是很发达的。”[6]

第三,在文化艺术领域,箕氏朝鲜亦有突出的成就。据《古今注·音乐》记载,箕氏朝鲜的乐曲中有一支名叫《箜篌引》,为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子高晨起刺船而濯。有一白首狂夫,被发提壶乱河流而渡,其妻随而止之不及,遂堕河水死。于是授箜篌而鼓之,作《公无渡河》之曲。声甚凄怆,曲终自投河而死。霍里子高还,以其声语其妻丽玉,玉伤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焉。丽玉以其曲传邻女丽容,名之曰:《箜篌引》。”《炙毂子录·序乐府》亦记曰:“《箜篌引》亦曰《公无渡河》,旧说朝鲜津卒霍子高妻丽玉所作也。”《箜篌引》是有记载的最早的一首由朝鲜半岛传入中原的民歌,虽然其产生的具体年代已难于详考,但至少在晋代以前,就已广泛的为人所熟知了。《箜篌引》所述之事可哀,其曲感人,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和感染力,故成为我国古乐府《相和六引》之一,一直为后人所喜爱。诗歌一经传入中原,摹写和扩写之作纷起,如南朝的张正见、唐朝的李白、李贺、宋朝的陆游等,均借此题一抒胸意。《箜篌引》是箕氏朝鲜在文化艺术领域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同时,也深刻地反映了箕氏朝鲜在这一领域的发展水平。如果没有社会的全面进步,也就不会产生这样的作品。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古朝鲜族在历史上创造的生产水平和文化艺术,是我们祖先对人类历史所做的贡献之一。”[20]

总之,尽管文献的记载不够丰富和具体,但仅从上述几个方面的论述中也可以看到,箕氏朝鲜社会较之箕子到来之前,较之汉文化未至之前,的确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青铜器时代的到来,青铜器等金属工具的广泛使用;养蚕织作等手工业的发展,标志着简单的分工协作已成为事实,它使不同的行业之间、同一行业内部的分工越来越细密;商业的发展,以“文皮”等为代表的大量商品的输出;“箕田”的推广,农业制度和农耕技术的进步;文化艺术领域的繁荣,《箜篌引》类作品的不断产生;诸如此类,都表明春秋战国之际的箕氏朝鲜,发生了剧烈的社会变迁,已经整体性地演进到了奴隶制社会。可以说,箕氏朝鲜是三代时期东北亚地区第一个独立跨入文明时代的古民族及古政权,其演变的最大动力是箕子东来,是汉文化的东传。它与孤竹不同,孤竹是受商汤之封而建国,其奴隶制文明是其自身的文化素质,受封建国前已经存在,就国后继续保留。箕氏朝鲜则不然,是经过外力的推动才实现的。

不仅如此,到了战国时代,因为箕氏朝鲜社会的变迁,已发展成为一个力量十分强大的诸侯国。《三国志·魏书·东夷传》注引鱼豢《魏略》言:“昔箕子之后朝鲜侯,见周衰,燕自尊为王,欲东略地。朝鲜侯亦自称为王,欲兴兵逆击燕,以尊周室。”“燕自尊为王”指的是燕易王于即位十年后称王,即公元前323年。燕易王称王后,古“朝鲜侯”亦不甘示弱,也于同年自尊称王,并打出了“以尊周室”的旗号。这一举动明确说明:此时箕氏朝鲜的政治、经济、军事实力已能够与“战国七雄”之一的燕国相抗衡。同时也说明,箕氏朝鲜早已自视为中原列国,是其民族与政权在思想意识上,由殷商时期侯国的类型向周时列国的类型转化已告完成。

箕氏朝鲜侯的称王,并不可强作他意解释。前已言之,其主要原因不外就是不甘示弱于其他诸侯国,特别是燕国。欲与燕争雄,“以尊周室”,维护周天子这一天下共主的权威和统治,维护当时的天下秩序,如金毓黻先生所说:“是时中国诸侯之争霸者,必尊周室以自生,而朝鲜亦欲兴兵击燕,以尊周室。则其所处之地位,正与中国诸侯等。”[15]56历史的事实是,箕子朝鲜自受周之封后的数百年间,无论是其统治者箕氏,还是普通的族民,从未将自己独立于周室之外,从未忘记自己的诸侯职责。所以,箕氏朝鲜与燕国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完全是受当时环境的影响,为周室诸侯国之间的内部争霸,与七雄争霸没有什么区别。

在箕氏朝鲜正准备与燕国交战之时,《魏略》记载,此举被箕氏朝鲜的大夫礼所谏止,“其大夫礼谏止,乃止。使礼西说燕。止之不攻。后子孙稍稍骄虐,燕乃遣将秦开,攻其四方,取地二千余里,至满潘汗为界。朝鲜遂弱”。箕氏朝鲜与燕的第一次冲突为礼所谏,但第二次战争却没能避免。到燕昭王时期,大约是“以尊周室”的愿望没能实现,箕氏朝鲜的统治者再次“骄虐”起来,遂发兵进至今辽河流域,并在这里与燕军对峙。公元前280年左右,燕王派遣刚刚击破东胡的大将秦开,在辽河流域与箕氏朝鲜的军队交战,结果箕氏朝鲜军队溃败。燕军在秦开的率领下长驱直入,夺取其地“二千余里”,进至满潘汗(今朝鲜清川江流域),双方同意以此为界,战事暂告平息。燕昭王在位期间,是燕国力最为强大之时,在此之前的公元前284年,燕军进攻齐国,夺取了齐国70余城,接着又北击东胡获大胜。箕氏朝鲜国力虽盛,但却无力战胜这样强大的对手,失败自在情理之中。经过这次打击,箕氏朝鲜的力量就开始衰落了,退出了与中原内地诸侯争霸的舞台。

后未久,大约在燕惠王时期,燕军越过满潘汗,《史记·朝鲜列传》记载:“略属真番、朝鲜。”燕军进入到了朝鲜半岛北部的腹心地带,并在其地建立了燕的统治机构,如《山海经·海内北经》所言:“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列阳属燕。”可见包括原来箕氏朝鲜管辖区域内的广大地区,已完全纳入到了燕国的统治范围之内。自此,箕氏朝鲜的统治区域也大不如前。

实际上,战国时期箕氏朝鲜侯的欲“自称为王”“欲兴兵逆击燕”“以尊周室”及其与燕的争雄诸举措,亦为受汉文化的深刻影响所致。

《三国志·魏志·东夷传》记载箕氏朝鲜“其后四十余世,朝鲜侯准僭号称王”,具体传了四十几世?却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朝鲜李朝实录·英宗实录·四十六年甲寅条》则记载:“我东文献以讹传讹,今不可证。箕子以前,虽存而勿论也。由箕子逮于箕准为四十二世,其间事迹传之宜详,而不传者居多。”而《舆地胜览·全罗道·益山》的记载为:“自箕圣东渡己卯后,凡四十一世,历年为九百二十九年。”《新增舆地胜览·全罗道·益山》同样记载:“马韩国,后朝鲜王箕准,箕子四十一代孙也,避卫满之乱,浮海而南至韩地,开国仍号马韩。”是箕氏朝鲜有传四十余世说、四十二世说和四十一世说。但无论哪一说为确,最后一位统治者为箕准则是事实。因史载其“僭号称王”,故《舆地胜览·全罗道·益山》中称其为“武康王”,根据同书的记载,其于始皇二十七年申巳即位,考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为辛巳年,盖“申”为“辛”字之误。汉惠帝元年(公元前194)丁未,燕人卫满篡权,箕准南逃,凡在位27年。秦灭六国而统一后,根据《史记·朝鲜列传》的记载,箕准称臣于秦,箕氏朝鲜“属辽东外缴”,继续为秦王朝多民族大家庭中之一员。汉兴,仍之。

综合朝鲜半岛一些家谱、族谱类文献的记载,如《朝鲜鲜于氏奇氏谱牒》《清州韩家族谱》《朝鲜家族统谱》等,知箕子的后代在朝鲜半岛以鲜于氏、奇氏、韩式及徐氏、东氏等为姓,如《清州韩家族谱》曰:“惟我韩氏之先出于殷太师箕子,箕子姓东,君朝鲜四十年。自太师至哀王(箕准),自哀王之元王讳勋,生三子,曰友平为鲜于氏,曰友诚为奇氏,曰友亮居上党而因国号,以韩为氏。”可见箕子后裔一直在朝鲜半岛繁衍生息,血脉相传,渊源自有。正如文钟哲先生所言:“事实上今天的朝鲜民族中有箕子的后裔。”“朝鲜民族中的韩氏、奇氏、鲜于氏、利川徐氏是箕子的后裔,而箕子是殷太师,是从中国迁入朝鲜的”[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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