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儿童幻想小说中文字游戏翻译的风格再造
——以罗尔德·达尔作品汉译本为例

2020-02-22 07:24徐德荣覃巧华
山东外语教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文字游戏达尔译本

徐德荣 覃巧华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 山东 青岛 266100)

1.0 引言

自罗尔德·达尔(Roald Dahl)第一部儿童幻想小说出版至今已近60年,期间达尔的系列作品以36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达尔先后获得英国“白面包儿童图书奖”“世界奇幻文学大会奖”等殊荣,成为享誉全球的儿童幻想小说大师。达尔的儿童幻想小说一贯以妙趣横生、幻想离奇为显著特征,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作品中各式各样文字游戏(wordplay)的使用,包括双关(pun)、首音误置(spoonerism)、文字误用(malapropism)、回文(anagram)及自创词(invented word)等。2016年达尔百年诞辰之际,牛津大学出版社推出《牛津罗尔德·达尔词典》(OxfordRoaldDahlDictionary),该词典由词汇专家Susan Rennie历时五年编撰而成,囊括近8000个选自达尔作品的有趣的词和文字游戏,成为系统研究达尔语言特点的权威之作。罗尔德·达尔博物馆和故事中心主席Amanda Conquy表示,对语言进行巧妙的、动态的、有趣的使用是成就达尔独特写作风格的关键所在①。由此可见,在翻译达尔儿童幻想小说时,必须对其作品中的文字游戏予以高度重视。

国内对达尔作品的翻译始于上世纪,目前流传较广的是明天出版社的大陆译本《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和远见天下出版社的台湾译本《罗德·达尔经典珍藏版》,其中大陆译本的主要译者是儿童文学翻译家任溶溶,台湾译本的主要译者是儿童文学作家刘清彦和张子樟。在研读达尔作品的两个汉译本时,我们发现译者在处理文字游戏时多将文字游戏译为非文字游戏且不进行有效补偿,导致文字游戏所蕴含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在译文中严重缺失甚至荡然无存。而儿童幻想小说中的文字游戏是体现原作思想、情感和审美风格特质的关键要素,译者须认真审视文字游戏在作品中的特殊含义和重要作用,力求通过文字游戏的再造或补偿来再现原作风格,从而实现风格等效的儿童文学翻译。

2.0 文字游戏与儿童幻想小说的风格

文字游戏的定义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王佐良、丁往道(1987: 88)将文字游戏狭义地等同于双关,认为二者均“利用语音相同、语义不同的条件,使某些词语或句子在特定的语境中带有明暗双重意义”。Delabastita(1996:128)将文字游戏定义为“利用语言的结构特征,使两种(或多种)不同程度上形式相似但意义不同的语言结构在交际中发生明显对抗的各种文本现象的总称”,也倾向于将文字游戏等同于双关。许多学者认为文字游戏的范畴远大于双关,如Sherzer(2002:10)就曾指出,文字游戏包括双关、笑话、格言、谜语、回文、视觉诗等。本文认为文字游戏是利用文字的音、形、义等特征制造具有游戏性效果的修辞手段,包括双关、回文、押韵、文字谜、文字误用和首音误置等。

文字游戏是儿童文学的核心价值,游戏精神,在修辞范畴中的重要载体,能通过生动的语言直接赋予作品鲜明的游戏精神,十分符合儿童读者的认知特点和审美需求,因此被一些儿童文学作家大量应用,其中的典范当属儿童幻想小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Alice’sAdventuresinWonderland)。在这部不足百页的小说中,Carroll巧妙地制造出40余个文字游戏,引起学界的广泛研究(徐德荣、江建利,2012:98)。作为20世纪著名的儿童幻想文学大师,罗尔德·达尔在其代表作《好心眼儿巨人》(TheBFG)、《玛蒂尔达》(Matilda)和《小乔治的神奇魔药》(George’sMarvellousMedicine)中使用了多种形式的文字游戏,大大增加了作品的游戏性,这成为达尔儿童幻想小说鲜明的风格特征之一。

文字游戏之所以受到儿童幻想小说作家的青睐,一定程度上还因为文字游戏富于幻想气质。有学者曾从叙事主题(Lynn,1995:23-24)、艺术手法(史密斯,2014:205)和心理分析(Le Guin,1979:84-93)等角度定义幻想小说。虽然他们表述不同、各有侧重,但都强调了幻想小说的幻想特质。彭懿(2017:187)在《幻想之门》中甚至将想象力奉为“幻想文学的灵魂”。Attebery(1992:12-15)曾从修辞格角度审视幻想小说,认为幻想小说是使用相同修辞格进行创作的文本集合,并根据文本所使用的修辞格数量和质量对幻想作品进行层级排列,认为能巧妙使用修辞格的故事最具幻想气质,而位于边缘的作品则相对逊色些。Clute & Grant(1999:17,695,1038)在《幻想小说百科全书》(TheEncyclopediaofFantasy)中多次探讨了“儿童幻想小说语法”(the grammar of children’s fantasy)的概念,并认为文字游戏是一种颇具独创性而难以被超越的幻想措辞(fantasy diction)。由此可见,善于利用修辞格来增强作品的幻想性也是儿童幻想小说的一大文体风格特征,而在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中,以双关为典型代表的文字游戏更能凸显幻想小说的幻想气质。

总而言之,文字游戏的巧妙使用不仅能使儿童幻想小说富于游戏精神,还能充分塑造其幻想气质,打造儿童幻想小说的独特风格。那么,何为儿童幻想小说的风格?徐德荣、江建利(2017:109)将风格界定为“以语言选择为手段,体现作者思想、情感和审美倾向的区别性特质”。儿童文学的风格具有普遍性和特殊性:普遍性体现为趣味性和朴素性等特质(朱自强,2009:39-42);特殊性则在于不同的儿童文学体裁之间风格各异,而同一体裁下不同作家之间的风格又各有特色(徐德荣、姜泽珣,2018:98)。儿童幻想小说的风格普遍具有富于想象、趣味十足、奇异且超自然的特征,但不同儿童幻想小说作家的作品风格又不尽相同。以罗尔德·达尔为例,他一生创作了十余部儿童幻想小说,发挥丰富的想象力,使用大量文字游戏,赋予作品显著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形成典型的达尔式风趣幽默、幻想离奇的特点,体现出他鲜明的思想风格、情感特点和审美特质。

3.0 儿童幻想小说中文字游戏的翻译原则及策略

文字游戏在体现儿童幻想小说的风格上发挥着不容小觑的作用,但由于不同语言与文化间存在形式和意义上的差异,文字游戏的“可译性”和“不可译性”问题引起学界的广泛讨论(Delabastita,1994)。Delabastita(1996:8)曾明确表示,文字游戏并非不可译,如果译者能重新审视文字游戏在文本中发挥的各种文本功能,就会找到翻译它们的技巧和方法。英国学者Lathey(2016:99)提出,创造(creativity)、补偿(compensation)和顺应(adaptation)是文字游戏翻译中必不可少的技巧。文字游戏的翻译是一个对不同语言和文化进行解码和重新编码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某些特定语言习惯或文化专项词的翻译难题,这就需要结合不同语言的特点进行创造、顺应或补偿。本文认为,文字游戏不但可译,而且翻译的方法具有多样性和创新性,但必须遵循一定的内在原则。Nida(2004:159)在等效翻译理论中提出,如果译文读者对译文所做出的反应与原文读者的反应基本一致,那么便可认为翻译是成功的。儿童幻想小说中的文字游戏是原作思想、情感和审美风格特质的集中体现,因此文字游戏翻译的核心原则在于准确把握和再现原作中文字游戏所体现的思想风格、情感风格和审美风格,以实现风格等效的翻译。

3.1 思想风格再现

作者本人和作品中人物的思想特质是作品风格的构成要素,若要在译文中再现原作的思想风格,首先得把握作品人物的思维风格(mind style)。思维风格是思想特质的集中体现,在文学作品中,持续的和特定的语法、词汇选择起到了塑造人物思维风格的作用(徐德荣、江建利,2017:111)。《好心眼儿巨人》是罗尔德·达尔的代表作,在该作品中,达尔颠覆了《杰克与豌豆》(JackandtheBeanstalk)和《巨人的花园》(TheGiant’sGarden)等传统童话中巨人邪恶而自私的不友好形象,塑造出善良和蔼、勤奋好学的好心眼儿巨人形象。好心眼儿巨人最鲜明的特征之一是说话经常“错误百出”,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却在无意中制造出许多趣味十足的文字游戏,这成为他以异为乐、怪诞不经的游戏精神的外在体现,与他戏谑逗乐、游戏人间、狂放不羁的思想风格是一致的。

好心眼儿巨人常常将两个单词的首音调换,造成一种滑稽的效果,这种语音现象叫做首音误置(spoonerism),是以William Spooner的名字来命名的,因为他非常喜欢弄混短语中的音节来达到幽默效果(Rennie,2016:151)。William Spooner是牛津大学新学院的教授,为了纪念这位有趣的老人,新学院的公共休息室现在还是以首音误置的形式命名的,叫做“The Rew Nooner Spoom”,意为“The New Spooner Room”②,可见该文字游戏魅力之大。因此,与其说首音误置是一种在两个词之间互换相应的辅音、元音或语素的语言错误(Hirsch et al.,2002:160),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幽默的文字游戏。好心眼儿巨人在说话时常常会出现首音误置的情况,比如当听到索菲说平常喝的饮料里的泡泡全都是往上冒的时候,好心眼儿巨人突然大叫道, “Catasterous! Upgoing bubbles is a catasterous disastrophe!”(Dahl,2016a:58)。此处catasterous disastrophe是好心眼儿巨人对disastrous catastrophe一词的首音误置,意为极其严重的灾难。对此,刘清彦译本(以下简称刘译本)和任溶溶译本(以下简称任译本)分别作出如下翻译:

(1)“太可怕了!”友善的巨人大叫:“往上冒的泡泡真是可怕的灾难!” (达尔,2016a:93)

混凝土初步凝结的过程中,会产生干缩和自缩的现象,其内部及表面的水分会快速挥发。因此,建设单位要进行养护以保证混凝土的充分凝结。混凝土的养护主要分三个阶段:①早期养护;②养护过程中的温湿度控制;③成型之后的常规养护。在混凝土的养护阶段,建设单位要避免环境对混凝土的影响。在适当的时间拆除混凝土的外侧膜之后,进行全湿养护。要使用塑料薄膜对混凝土施工区域进行覆盖,时间控制在14d以上。全湿养护结束之后,开始进行长达两旬的常规养护。如果外界温度偏高或偏低,可适量增减全湿养护的时间。

(2)“灾难!”好心眼儿巨人大叫道,“往上冒泡泡是天大的灾难!” (达尔,2009a:73)

两个译本都只是简单地翻译出原文的表层意思,并没有将首音误置这一文字游戏所蕴含的游戏精神和思想风格等效再造。好心眼儿巨人之所以将往上冒泡泡视为严重灾难是因为他历来喜欢喝一种叫做下气可乐的饮料,该饮料的最大特点在于摇晃时泡泡是往下冒的。他认为“泡泡往上冒既叫人脸红,又是个绝大的错误”,理由是在他看来喝了往上冒泡泡的饮料后发出的“打嗝声太难听了”,而往下冒的泡泡让人发出的“噼啊扑是快乐的象征”(同上:72-74)。这一首音误置的文字游戏揭示了好心眼儿巨人以异为乐、怪诞不经的游戏精神,生动鲜明地体现了他与众不同、狂放不羁的思想风格,然而在刘译本和任译本中却被译成平淡无奇的非文字游戏的形式。实际上与首音误置的文字游戏类似的表达在汉语中也经常出现,较为典型的例子是将“枫叶红了”说成“红叶枫(疯)了”,制造出幽默逗趣的效果。鉴于此,笔者认为可以将上述好心眼儿巨人的文字游戏译为:

(3)“灾重!”好心眼儿巨人大叫道:“往上冒泡泡是灾重的惨难!”

这一翻译尝试将“惨重的灾难”中“惨重”和“灾难”两个词语的首字互换变成“灾重的惨难”,无论在内容还是形式上都与原文中好心眼儿巨人说的catasterous disastrophe有异曲同工之处,基本实现了思想风格等效的翻译。好心眼儿巨人制造的文字游戏还有很多,比如在拜见英国女王时说“I is your humbug servant”(Dahl,2016a:151),其中humbug是好心眼儿巨人对humble的一词的文字误用。两个译本均将此句平铺直叙地译为“我是您卑微的仆人”(达尔,2016a:240;达尔,2009a:192),笔者认为不妨译作“我是您卑伪的仆人”,通过将文字游戏译为文字游戏的形式,实现原文中好心眼儿巨人不拘小节甚至有些嘲讽权贵的思想风格的等效再造。

除此之外,好心眼儿巨人在讨论各个国家的人豆子③的味道时说出了许多诸如“Turks from Turkey is tasting of turkey”和“Greeks from Greece is all tasting greasy”(Dahl,2016a:18)的连珠妙语,巧妙地利用一词多义和同音异义现象制造出意味深长、趣味十足的文字游戏。然而,一些译本却简单地将之译为“土耳其当地的土耳其人尝起来有火鸡的味道”“希腊人就糊糊烂烂的”(达尔,2016a:29),使原文的游戏精神严重缺失,甚至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根据好心眼儿巨人的描述,土耳其人豆子有一种迷人的味道,因此深受吃人巨人们的喜爱;相反,巨人们从来不去吃希腊人豆子,因为非常难吃。鉴于此,笔者认为可译作“土耳其当地的人豆子尝起来有土鸡的味道”“希腊那儿的人豆子都味同嚼蜡”,以文字游戏的形式再现好心眼儿巨人诙谐逗趣的游戏精神和思想风格。

彭懿(2017:188)表示,文学说到底是一种叫人痴迷、废寝忘食的游戏,文学展示了一个想象的空间,而游戏以及游戏精神恰恰为填补这个想象空间提供了最大的自由,因此与幻想文学,尤其是幻想儿童文学更是密切相关。好心眼儿巨人对文字游戏丰富而有趣的使用体现了他以异为乐、怪诞不经的游戏精神和戏谑逗乐、游戏人间,甚至狂放不羁的思想风格,这与他受教育程度不高却勤奋好学、身处吃人巨人国却特立独行的人物形象相得益彰,因此译者在翻译中需格外注意由特定的词汇构成的文字游戏,尽可能地结合英汉语言表达的异同点来实现原文游戏精神和思想风格的再造,通过文字游戏让儿童读者体验幻想小说中文字的魅力和思想的特色。

3.2 情感风格再现

情感表达是文学的一大功能,汤锐(2009:59)指出,文学是人类游戏冲动宣泄和升华的高级形式之一,利用想象的形式可以实现童年的梦想或宣泄在现实中受压抑的潜在欲望。一部文学作品所传递的情感特质是作品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达尔的儿童幻想小说中,成人大多数是恶的代表,他们贪婪、残暴,肆无忌惮地欺凌、虐待儿童;而儿童往往能借助智慧和勇气以柔克刚、适时反击,并最终反败为胜,这其中最关键的武器之一就是文字游戏。在儿童幻想小说中,文字游戏作为一种与儿童读者认知特点高度吻合的修辞手法,是传递作者本人和作品人物的情感特质的重要表达形式。

在《小乔治的神奇魔药》中,小乔治的姥姥是一个自私自利、脾气暴躁的老太太,总是趁乔治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变着法儿地折磨、为难他,于是忍无可忍的乔治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东西调和在一起,配制出一种神奇魔药把讨厌的姥姥好好整治了一番。在配制魔药的时候,小乔治找到一瓶紫色大药片,标签上写着“FOR HORSES WITH HOARSE THROATS. THE HOARSE-THROATED HORSE SHOULD SUCK ONE PILL TWICE A DAY”,小乔治看到后立马说道“Grandma may not have a hoarse throat, but she’s certainly got a sharp tongue. Maybe they’ll cure that instead”(Dahl,2016b:44)。此处利用horse和hoarse这组同音异义词制造的双关文字游戏将horse(马)和hoarse(沙哑)这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形成一种诙谐讽刺的效果。此外,小乔治说姥姥可能没有hoarse throat但肯定有sharp tongue,此处sharp tongue一词运用转喻法(metonymy),暗含强烈情感,绝非字面意思那么简单,因此在翻译中也应该格外注意。以下是刘译本和任译本的翻译:

(4)标签上写着:专治马类喉咙嘶哑病症,一天两次,每次一片。

(5)标签上写着:专治马喉咙沙哑。病马每天应服药两次,一次一片。

“姥姥喉咙可能不沙哑,不过她说话太刺耳。这种药也许能治好她的毛病。”(达尔,2009b:28)

可见,两个译本在处理horse和hoarse这组同音异义词制造的双关文字游戏时采用的都是把文字游戏译为非文字游戏的策略,均未能保留其双关讽刺的意味。此外,在处理sharp tongue一词时刘译本将其译为“三寸不烂之舌”有欠考虑,因为该词多指能言善辩的口才,是褒义词,用在此处显然感情色彩不符;而任译本译为“说话太刺耳”也只译出一层语用意义,未能再现原文语言游戏的丰富意味。王东志(2007: 11)认为,在翻译儿童作品时,整体效果比忠于原文更重要,宜更加关注译文的功能,不宜拘泥在字词的精确对译上。通过对比英汉语言习惯的差异,笔者认为可以顺应汉语中常用“鸭嗓”来形容人嗓子沙哑、用“毒舌”形容人说话刻薄恶毒的语言特点,将此处试译为:

(6)标签上赫然写着:专治鸭嗓哑。哑嗓鸭每日服用两次,一次一片④。

“姥姥似乎没有鸭嗓,”乔治说,“但她却是个毒舌。这药估计也能治好她这种病。”

此处利用汉语中“鸭”和“哑”发音相近的特点来再造原作中horse和hoarse这组同音异义词带来的双关,将原作中具有双关含义的HORSES WITH HOARSE THROATS,THE HOARSE-THROATED HORSE以及hoarse throat分别译为“鸭嗓哑”“哑嗓鸭”和“鸭嗓”,较好地再现和原作一致的诙谐幽默效果,也暗含小乔治对唠叨恶毒的姥姥的讽刺与不满;此外,由于原文中使用了大写来表示强调,翻译中也相应地将文字加粗来凸显幽默效果。后半句中将sharp tongue译为“毒舌”,与“毒蛇”是同音异义词,译出了双关,活灵活现地再现出乔治对尖酸刻薄、蛮横恶毒的姥姥的讽刺和憎恶的情感。除此之外,利用文字游戏进行讽刺和批判并从中表达对成人厌恶之情的例子在达尔小说中还有很多,包括《玛蒂尔达》中对蛮横无理、虐待学生的校长特朗奇布尔的厌恶,《蠢特夫妇》(The Twits)中对又脏又臭、心地险恶的蠢特先生和蠢特太太的厌恶等。

文字游戏作为一种符合儿童读者认知特点的修辞,很容易引起儿童情感上的共鸣,因此在儿童幻想小说中常常被用来表达对非正义的成人的讽刺和批判,从而委婉却不失力量地宣泄儿童被压抑的情绪,这就要求译者在翻译儿童幻想小说时必须准确定位特定文字游戏所传递的情感特质,有针对性地在译文中再现文字游戏所传递的作品人物或作者本人的独特的情感风格,使儿童读者得以超越现实世界的桎梏,自由翱翔于文学这一片充满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的天空之中。

3.3 审美风格再现

儿童幻想小说作者十分善于运用前景化的语言来增加作品的文学性,从而创作出符合儿童审美需求的作品。前景化是对惯例和传统的扭曲,在语言上以挑战成规的陌生化、反常规为特征,让读者体验到阅读带来的意外、新奇和独特(Mukarovsky,1964:28)。冯正斌、党争胜(2019:85)认为,文学性的重要特征在于文学语言对于日常语言的偏离、侵犯、革命;文学翻译旨在使目的语读者能够感受到原作所要传递的“美”,并尽可能传译出原作的文学语言,即反日常的、“变异”的特殊语言形式,从而再现原作的文学性。由于文学的特性普遍被理解为审美,那么审美性就是我们理解的文学性(童庆炳,2009:57)。在罗尔德·达尔的儿童幻想小说中,前景化的语言集中表现为文字游戏的大量使用,这不仅加强了其作品的文学性,还造就了达尔式幻想离奇、新颖独特的审美风格。

《玛蒂尔达》中有许多形式新颖、韵律十足的诗歌,有些诗歌因为有了文字游戏的加入而更加独具一格。例如,校长特朗奇布尔在检查学生的学习情况时,惊奇地发现这群四五岁的小孩已经会写八九岁孩子才学到的单词,据说是因为班主任亨妮小姐每学一个词就教给孩子们一首小诗歌,孩子们跟着唱,不出三分钟就能学会。特朗奇布尔对此深感怀疑,于是,小男孩奈杰尔主动提出给她做示范,问道“Would you like to hear the song about ‘difficulty’?” (Dahl,2016c:141)。特朗奇布尔不以为意,奈杰尔接着说“Here it is. Mrs D, Mrs I, Mrs FFI, Mrs C, Mrs U, Mrs LTY. That spells difficulty”(同上)。这首诗歌一反常规地将单词difficulty进行拆字游戏并根据韵律进行吟唱,通过对日常语言的偏离赋予诗歌新奇、独特之美感。值得注意的是,difficulty一词具有双重含义,既可指在词汇意思上表示的“复杂”含义,又可暗示这个单词本身在拼写上的复杂和困难程度。这首看似简单实则暗含深意的诗歌体现了原作新颖独特、别具一格的审美风格。下面我们对比一下张子樟译本(以下简称张译本)和任译本对这首诗歌的处理:

(7)“是这样唱的。”奈吉尔说着就唱了起来:

D太太,I太太,FFI太太

C太太,U太太,LTY太太。

“就这样拼出了DIFFICULTY。”(达尔,2016c:193)

(8)“你想听听唱‘difficulty’的这支歌吗?”

“是这样唱的,”奈杰尔说,“Mrs①D , Mrs I, Mrs FFI, Mrs C, Mrs U, Mrs LTY,这样拼出来就是‘difficulty’ 。”

①Mrs读“蜜色丝”,“太太”的意思。(达尔,2009c:162)

可以看出,两个译本都是将原作中difficulty一词不做任何翻译直接搬到译文中。在处理诗歌部分时,张译本保留了原作的字母拼写部分,仅将Mrs译为“太太”;任译本则完全照搬原作,仅仅通过加注解释Mrs的读音和意思。这两个译本虽然各有特色,但均未能再现原作中difficulty一词的双关含义及蕴藏其中的反日常的、变异的诗歌式审美效果。Alvstad(2010:24)认为,儿童文学通常需要被大声朗读,因此声音、节奏、韵律、文字游戏等在儿童故事中十分常见,而这些特征有时会迫使译者在声音和内容之间做出选择,甚至需要在源语和目标语之间选择适合的韵律诗模式。为等效再造原作特殊的文学语言形式,笔者认为应结合汉语自身特点以及译文读者的审美能力进行创造性翻译,提议可以效仿原作中把英文单词拆成字母来哼唱教学的模式,顺应地将difficulty的中文对应字——“繁”字以拆字谜的形式进行笔画部首的拆解与组合,并以押尾韵的形式替代原诗押头韵的形式,再造与原文类似的结构美和节奏美,以此创作了这首“繁”字歌:

一撇一横长,母字下边放。

玫瑰花一瓣,反文旁作伴。

幺妹中间站,小女齐夸赞。

鞋带系系好,简单没“繁”恼。

汉语中的“繁”字,不管在字型还是在意思上都体现“复杂,苦难”的含义,有助于再现原作中difficulty一词所暗示的双重含义。与原作相似,这首“繁”字歌每一句都在有条不紊地讲解“繁”这个字的写法,并且每一句中前后两分句都是押韵的,其中最后一句“简单没‘繁’恼”还创造出一个双关,既点出通过吟唱这首诗歌可以让“繁”这个字写起来更容易,又暗示这样的学习方式能让学生没有“烦恼”,充分再现原作奇异的语言形式和丰富的审美内涵。

幻想文学在孩子们眼前构建了一个非日常的世界,所谓的游戏,就是体验这个世界的惊异,通过游戏,孩子们可以唤醒沉睡在基因深处的人的一切可能性(彭懿,2017:190)。文字游戏作为一种极具独创性的修辞能给儿童耳目一新、幻想离奇之感,但是在翻译中却极易被忽视,因此译者应当采取积极的态度,不仅要留心其内容的表达,更要注意其形式和审美层面的转换与再现,尽可能等效再造原作一反日常、新颖、奇异的语言特点,使目标语的儿童读者得以感受到与原作等效的幻想离奇、新颖独特的审美风格。

文字游戏在罗尔德·达尔的作品中数量众多且意义重大,然而在目前国内两个汉译本中,译者往往要么直译或意译原文中文字游戏的一层或两层意思,要么通过加注的方式对文字游戏进行解释,这不仅严重削弱了原文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还有悖于风格等效的翻译原则。而一些将原文文字游戏照搬到译文中、甚至删去包含文字游戏的文字的做法则表明译者对文字游戏的重要性缺乏认知,是翻译的大忌。鉴于此,我们呼吁译者在翻译文字游戏时考虑如下策略:

一、等效再造。尽可能发挥创造力将文字游戏译为相同的文字游戏,或顺应目标语的语言习惯和文化特点将文字游戏译为不同的文字游戏,力求最大程度地再现文字游戏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实现原作思想、情感、审美风格的等效再造。

二、有效补偿。如若没有再造文字游戏的语言条件,则尝试将文字游戏译为拟人、比喻、夸张等其他修辞手段来进行补偿,尽量保留原作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以及思想、情感、审美风格的特质。

4.0 结语

作为享誉全球的儿童幻想文学大师,罗尔德·达尔的儿童幻想小说被数量丰富且耐人寻味的文字游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对文字游戏进行风格等效的翻译有助于读者深刻理解达尔作品怪诞不经、游戏人间的思想,切身感受儿童在现实中被沉重压抑、在游戏中寻求宣泄的情感,品味小说中求新求异、幻想离奇的审美特质。尽管目前国内外学者已经对儿童幻想小说中的双关做了较为系统的翻译研究,但实际上,双关只是文字游戏这个庞大体系中的一小部分,若想全面把握儿童幻想小说的文体风格的核心所在,还需上升到文字游戏的高度和广度进行深层研究。针对目前两个汉译本普遍将达尔作品中的文字游戏译为非文字游戏且不进行有效补偿的现状,我们呼吁译者高度重视文字游戏在体现儿童幻想小说的游戏精神和幻想气质中的关键作用,在翻译时准确把握和等效再现原作中文字游戏所体现的思想风格、情感风格和审美风格,努力探寻有效的“创译”策略,为文字游戏的翻译创造多种可能性,也为儿童文学的风格等效翻译开辟更广阔的空间。

注释:

① 参见罗尔德·达尔官网(https://www.roalddahl.com)关于Oxford Roald Dahl Dictionary的介绍。

② 参见牛津大学新学院公共休息室官网(http://mcr.new.ox.ac.uk)Freshers Guide 2019一栏。

③ 好心眼儿巨人将human beings(人类)称作human beans,此处参考任溶溶译本,译为“人豆子”。

④ 此处英文原文全部大写表示强调,笔者对译文进行了加粗,以达到等效的强调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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