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全面解释性质的汉语地理语言学著作
——《汉语方言分布格局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的关系》评论

2020-02-25 16:52彭泽润
关键词:人文地理语言学方言

李 馨, 彭泽润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00)

吕俭平博士的著作《汉语方言分布格局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的关系》(下文简称《关系》)2019年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是他在博士论文基础上,多次修改打磨出来的一部地理语言学的力作。这部著作主要从共时与历时的角度研究汉语方言的形成、分布和演变与自然地理以及人文地理的关系,考察河流、湖泊、山脉、地势等自然地理因素以及历史移民、历史政区、交通往来、文化区域等人文地理因素对方言形成、分布和演变的影响。《关系》立足整个汉语方言,从多个角度全面解释其分布格局,可以说是一部全面解释性质的汉语地理语言学著作。与其他地理语言学著作相比,《关系》一书最大的创新贡献、特点表现为既有描写又有解释,侧重于解释,而且解释非常全面。

一是既有描写又有解释,侧重于解释。《关系》是一部汉语地理语言学著作。地理语言学(geographicallinguistics)“是跟地理学结合的语言学,是把不同地点的同一语言事实的表现描绘在地图上,然后进行解释的语言学。……地理语言学的核心特点就是用语言特征地图方式研究语言”[1]。汉语地理语言学是以方言地图为基础的。从“语言的地理分布考证语言的历史演变”,并“结合非语言因素解释语言的分布状况,探索语言变化的机制”[2]174。从目前我国已有的地理语言学成果来看,利用地图对语言特征进行描写的很多,对语言分布各方面的原因做出解释的很少。“解释”的目的,是为了说明方言现象分布的特点,并且根据这个特点归纳演变规律以及形成原因。绘制方言地图,首先基于对事实的认识和归类,这本身就属于“解释”[3]。

刘润清概括了语言学的三个发展阶段:规定性的(prescriptive),描写性的(descriptive),解释性的(explanatory)[4]252。他指出语言学发展的趋势必然从描写走向解释。我们知道,汉语方言学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描写性的研究已经发展比较充分,挖掘、描写的方言事实已经不少,语言学应该更多地走向解释。《关系》一书就是顺应这种趋势的,它既有描写又有解释。分析各种方言区与方言特征的形成、分布与演变是描写,描写是基础;然后结合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等各种非语言因素来加以解释,侧重于解释,解释是重点。

二是解释非常全面。《关系》一书解释的全面性主要表现在解释的框架完整,解释的对象全面,解释角度的全面,解释的地图丰富多样。框架是解释的理论基础,角度是解释的思路,地图是解释的工具。

首先是建立了一个从非语言因素来解释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全面而完整的框架。

语言学在描写的基础上,应该走向解释,应该结合语言与非语言因素多方面、多角度地解释语言特征分布、变化的原因。国内地理语言学著作对方言形成、分布做出解释的论著极少。已有的研究成果中,个别研究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等一些方面来解释方言形成和分布格局,但是只局限于局部方言。有的涉及整个方言的形成、分布的解释,但是不全面,没有能够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等多方面、多角度进行解释,解释的深度、广度远远不够。再看国外的地理语言学著作,“日本的汉语地理语言学研究有两个特点:一是引用中国已经发表的汉语方言调查研究论著中的相关材料;二是运用一整套地理语言学的概念进行解释”[5]。日本岩田礼的《汉语方言解释地图》及续集就是对方言分布、演变做出解释的重要著作,但他们更多是从语言特征的演变加以解释,也还未形成一个完整、全面的框架。

《关系》一书对整个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历史形成和共时分布进行了全面的分析和梳理,并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等非语言因素方面进行解释,建立起一个从非语言因素来解释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全面而完整的框架。该书综合了已有解释性地理语言学著作的成果,将影响语言特征分布的非语言因素概括成两大类:自然地理因素与人文地理因素。自然地理因素又分为江河湖海、高山丘壑和山川形势,人文地理因素分为历史移民、历史政区、历史交通与文化区域。该书还在“结语”中深刻阐述了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解释框架中各个因素的主次关系:语言因素是最根本的内在因素,对汉语方言的形成、分布和演变起到主要的作用;非语言因素是非常重要的外在因素,有时甚至起到关键的作用。江河湖海、高山丘壑和山川形势等自然地理因素是最基本的非语言因素,他们为某一种(某一地)汉语方言的形成、分布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历史移民、历史政区、历史交通与文化区域等人文地理因素必受到这些自然地理因素的影响[6]369-373。

语言是人的语言,语言的形成、分布必然离不开人类生存的自然地理环境与人文环境,汉语方言也是如此。该书在前人“高山、大川、森林对于汉语方言地理格局的影响在于‘阻隔’”的观点上有所突破,进一步认识到“江河湖海、高山丘壑、地形地势这些地理因素是通过影响人群的活动来影响方言的流播、分布的。山川河流、地形地势对方言的形成、分布和演变可能既有阻隔又有贯通的作用。贯通还是阻隔,归根到底要看这些地理因素是否有利于人们的交往、流动和迁徙”[6]3。作者通过这个框架分析指出,长江、黄河对汉语方言之形成既有阻隔又有贯通作用,在二者作用下分别形成了“长江对立型分布”和“长江流域型分布”,“以黄河为界的方言”和“黄河流域型分布”之分布类型。总的来说,长江主要是阻隔作用,黄河主要是贯通作用。

其次是解释的对象全面,解释的是整个汉语方言分布格局。

方言可以从性质分类,比如分为官话方言、客家方言、土话与平话等10种;也可以从行政区分类,如湖南省方言、广东省方言等。目前已有的汉语地理语言学成果,绝大多数只是涉及某一种或某一地方言。例如刘纶鑫主编的《客赣方言比较研究》(1999)、《汉语官话方言研究》(2010),詹伯慧、张日昇主编的《珠江三角洲方言综述》(1990),侯精一、温端政主编的《山西方言调查报告》,殷焕先主编的《山东省志·方言志》,詹伯慧、张日昇主编《粤北十县市方言调查报告》(1994),鲍明炜主编的《江苏省志方言志》(1998),钱曾怡主编的《山东方言研究》(2001)等[7]277。而从整个汉语方言角度来描写其分布的著作只有《中国语言地图集》和曹志耘的《汉语方言地图集》等少数几部。《中国语言地图集》是描写汉语方言区的分布,《汉语方言地图集》是比较方言特征的分布。《中国语言地图集》是我国第一次用多幅彩色地图的形式,对汉语方言和各少数民族语言进行分类和分区的典范,也是中国地理语言学研究的典范。新版《中国语言地图集》沿用了1987版《中国语言地图集》的绘制理念,图幅和文字说明反映了20多年来新的调查研究成果。《汉语方言地图》是国内第一部汉语方言特征地图集。该图集收图510幅,分语音卷(205幅)、词汇卷(203幅)、语法卷(102幅)。

不同于以上研究要么仅涉及某一种或一地方言,要么仅描写整个汉语方言,《关系》一书描写并解释了整个汉语方言分布格局,这从全书章节名称与内容可知。该书探讨的汉语方言涉及整个汉语方言,包括吴、湘、赣、客、闽、粤、晋、徽等南方方言与西南官话,涵盖山西、山东、湖南、福建等各省方言,其是对整个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描写与解释,而不是局限于某一种或某一地方言。立足于整个汉语方言,把各种方言当成一个整体来加以描写与解释,更有利于全面、深刻分析各个汉语方言之间的彼此接触与相互影响,从而有利于更科学地认识各种、各个汉语方言的形成、分布与演变。

再次是描写解释的角度全面,多个方面、多个角度结合起来解释汉语方言分布格局。

《关系》一书的分析既有语言方面的描写,又有非语言因素的解释。从书前的“图标目录”中,我们发现的语言描写包括“调类数目”“咱的分布”“他在吃饭”等25个方言特征与46处汉语方言区的语言特点。非语言因素的解释是《关系》一书的重点。

《关系》一书的分析既有共时的描写、解释,又有历时的描写、解释。地理语言学的历时演变研究很少有人涉及,作者在这部著作中专辟第四章梳理了上古、中古、元代以后三个时段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变化,并从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方面加以分析,有理有据,让人十分信服。作者不仅给我们呈现了汉语各方言形成演变的全貌,还尝试从非语言因素方面着手给出会这么分布、演变的原因,为汉语分区提供了更为科学的思路。正如作者所说,“我们给汉语分区时,不仅要调查、描写、分析方言的共时状态,而且要了解方言的历时形成过程、历史语音特征及其演变。但是由于历史语言资料相对缺乏,这些我们很难从语言本身去洞悉。这时我们若试着借助历史移民、历史政区、文化遗迹、山脉河流等非语言因素去思考,就可以获得一种全新的思路,就可以对该方言的现状与历史有一个更全面、更准确的认识,从而更好地分区”[6]373。该书梳理了从诸夏语言到今天汉语十大方言区的整合、演变情况,分析了汉语方言特征的扩张与萎缩,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历史移民的作用。

《关系》一书的分析既有方言区的描写、解释,又有方言特征的描写、解释,这是贯穿整部著作的一条“红线”。第二、三、四章的章节目录中清楚地显示,书中既有方言区的形成、分布与江河湖海、山脉、山川形势、历史移民、历史政区、历史交通、文化区域等这些因素关系之分析,又有方言特征与上述因素关系之梳理。其研究既包括整个汉语方言区之分析,又有对湘语、赣语、客家等具体方言区的分析。

最后是描写解释的地图丰富全面,众多不同的地图直观呈现汉语方言的分布格局。

方言地图是地理语言学的必备工具。我国已有地理语言学著作中的地图丰富。1954年中国科学院出版的《关中方言调查报告》(白涤洲,1954),有23幅地图,涉及陕西关中42个县级地点;王辅世在1949—1950年撰写的硕士论文《宣化方言地图》(王辅世,1994),有34幅地图,涉及15个项目,64个地点;1960年由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昌黎方言志》(河北省昌黎县县志编纂委员会、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1960),有12幅地图,涉及193个村级地点;叶祥苓1981年出版的《苏州方言地图集》(叶祥苓,1981)有51幅地图,涉及263个地点;其他论著中的地图数目也大多在20到70幅之间,涉及的方言点数目30到100个。2017年彭泽润教授的《地理语言学和衡山南岳方言地理研究》精心绘制了90幅地图,涉及354个点,这在一区或一地的方言研究中是首屈一指的[8]。

《关系》一书继承了地图丰富的优良传统,制作了67幅地图,涉及全国范围内大量地点的数据。该书地图不仅丰富,种类也很多样。它既有语音条目、词汇条目和语法条目等语言特征的地图,又有呈现山脉、河流等自然地理与语言特征关系的地图,还有历史政区、历史交通等人文地理因素与语言特征关系的地图。这些地图丰富多样,直观醒目。

当然,《关系》一书的研究涉及整个汉语方言,覆盖面广,要想对汉语方言的分布进行全面描写、全面解释殊为不易,作者能够联系各种非语言因素来解释汉语方言的分布已经非常难得。当然,作者如果能联系更多的语言特征来解释汉语方言分布格局就会锦上添花,就能把汉语方言各大方言区、各个方言特征之间的形成、分布、演变更为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就更能突出汉语方言分布格局的整体性。但瑕不掩玉,总的来说,吕俭平博士这部著作是一部全面性、解释型的方言地理学著作,其极大地丰富了汉语地理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对语言学研究者、历史学研究者与地理学研究者都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对上述学科的跨学科研究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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