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爱心的天生的叛逆”

2020-03-31 09:26耿凤
当代人 2020年2期
关键词:诗社诗篇冲浪

原计划这个访谈是对话张学梦和郁葱两位诗人的,但正如郁葱所说,“张学梦太低调太内敛了”,也正如郁葱所料,“他有可能不会接受你的采访”。我给今年已八十岁高龄的张学梦打电话时,他用满满的唐山口音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我啊,写诗是由于年轻的时候想证明自己不是傻瓜,到老了呢,又总想证明自个儿还没痴呆。有什么问题去问郁葱,郁葱可以代表我。”思路如此清晰,思维如此明朗,这很张学梦。

如约去拜访郁葱的那天,寒风有些刺骨,我努力把自己全身往羽绒服里缩,说不好是紧张还是激动。郁葱见到我就说,一早就洗好了茶,等着你来。我的鼻子竟不争气地酸了。在很多人眼里,诗人郁葱充满了爱,充满了温暖和包容,我也总说,郁葱老师是那种希望生活安宁,希望世间美好的人。而三个多小时畅快洋溢的聊天,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郁葱,他温暖无疑,但他还坚韧坚硬,是我内心之外的另一个郁葱。

于是,这篇访谈没有按常理行文,没有过多地聊诗,甚至没有聊他去年获得塞尔维亚国际诗歌金钥匙奖的话题,便有了现在的这些文字。

这部诗集的意义在于情感价值

耿凤:这次访谈是由于《祖国诗篇》的出版而缘起,所以我们的话题就围绕着这部诗集展开吧。您跟张学梦老师为献礼新中国成立70周年创作的《祖国诗篇》无疑是一部让人意外的诗集。说实话,我拿到书的时候是有点犯嘀咕的:这样的题材,把握不好就容易写俗,大而空。但是读了才明白,这部诗集对祖国的情感不是一朝一夕的,不是简单肤浅的,更多的是细微的深邃的表达,几乎没有直白地歌唱或赞美,写作的时候是不是有意避开那些容易落俗的词汇?

郁葱:不是有意回避,而是我和张学梦的创作风格。我们都认为内在的、细腻的、能进入自己和别人经历中的感情才是纯粹的感情,这样的赞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赞美,是能进入人骨子里的一种东西。写诗不就是要进入到人的内心吗?这样的题材标准其实很简单,就是有温度,有内涵,有深度,有独特性,来展示这类题材应该具有的品格、品位和高度。这些标准说起来简单,但已经是很高的标准了。这部诗集让人觉得博大宏阔,每一首诗又是具体的、可感的,拿出其中一首诗也许不一定那么激情澎湃,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一部浩荡的史诗。我说过,这样的题材,要有一些成熟的诗人来写,我经历过一个特殊的年代,对那个年代的语境有一种本能的排斥,不要认为一写我们的祖国就是当下的表面的,我的祖国一定是一个深厚的丰满的祖国。也可能是我长期做编辑的原因,我一直觉得诗人有兩种责任,面对艺术的责任和面对社会的责任,也就是面对内心的责任和面对人心的责任,《祖国诗篇》显然属于后者。

而且我一直觉得,祖国这个词汇和故乡最为接近,是一个让人动情的话题。这片土地生我们养我们,我们期盼她的富足,期盼她的人寿年丰,也为她经历的苦难一次次落泪,真真切切地落泪。写作和修订《祖国诗篇》的时候,我的眼睛视网膜脱落,视力才0.2,就是用这0.2的眼睛完成了这部作品,所以我总说,这是0.2的《祖国诗篇》,而更清晰的我们期待中的祖国,在我们的心里。

耿凤:“祖国”这个词汇涵义确实太深刻太深远了,就像序言里说到的,“这种情感不需要前提和解释,生于斯长于斯,是诗人的基因,是诗人抒情的缘由。这是自然的,是诗人们从胎中带来的情结。我们表达的大爱、至爱、博爱与生俱来,并且在深厚的现实之远。”

郁葱:这是我们心底里的话。我和学梦都是理想主义者,也都是理性的爱国主义者。写作《祖国诗篇》,一个核心是爱,细腻或者深厚地爱我们的孩子、老人,男性、女性,爱山河爱水滴,爱植物爱昆虫,哪怕它是害虫,害虫也一定有它生存的理由。《祖国诗篇》的序言虽然不长,但如果仔细阅读就会发现,那里面,有我们试图表达的诸多情感。有一次跟一位诗友谈起“祖国”这个词汇,我对他说:“祖国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地域和人群以及这些人的情感,她不是我们的选择,而是宿命。不说什么很大很空泛的话,但是你冷静地想一想,即使站在世界诗歌的角度,如果失去了祖国这个背景和依托,你所有的文字将变得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他理解不理解这句话。

耿凤:的确是这样,所以感觉这部作品是用骨血去浇铸的。《祖国诗篇》在2009年已经出过一版,第一版中收录了251首诗歌,而去年的新版本是244首,它的再版又经历了十年的时间,是在原有基础上有所修改还是替换成一些更成熟的作品?

郁葱:肯定是撤换了很多作品。第一版出版时间相对仓促,当时学梦提出写作《祖国诗篇》的想法以后,我答应了,毕竟是两位成熟和相知的诗人,时间不长就拿出了初稿。在写作的过程中,内容上的多元和艺术上的品位与高度是我们考虑最多的问题,我们的确是想打破以往对这类题材应景的肤浅的创作惯性,但时间不充足,有些作品显得简单了一些。第二版的时候撤掉了第一版中大概三分之一的内容,可能还要多,估计有五分之二。

耿凤:你们一个在唐山,一个在石家庄,怎么沟通各自的想法,安排各自的创作内容?

郁葱:现在回想,还真的没有太多沟通过,这源于我们之间的默契,有默契的人是不需要更多语言的。我最后统稿的时候,发现有雷同的内容,比如写长城,写平原的等等,我会删减这些雷同的作品,选择更能入心的那一首,真的没有更多商量过。学梦与我的创作风格有差异,但心灵相通,他对我说:“你的观点我都同意,你的删改我都赞同。”学梦是一个内心开阔,大度智慧的兄长。

《祖国诗篇》第二版出版后,我对学梦说,这部诗集里有一类诗还比较弱,就是关于五十五个少数民族的作品,有些写得还显得仓促和匆忙,要写这些民族的生存史、心灵史、思想史,写这些民族血脉里的内蕴,让那个民族真正能够接受并且变成记忆。学梦接受了我的建议,他重新写作了这一部分。我又跟他说,还要写一首汉民族,迄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去细致入理地剖析汉民族,如果把汉民族写好了,它自身就是一个独立的经典,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我说别往皮肤上写,往骨头里写。学梦答应了。在我们两个合作的过程中,我融汇他理性的那一面,他融汇我感性的那一面,所以才说是默契。当然,即使这部诗集出版了两版,与我们期待中的还是有距离,后来学梦劝我说,你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期望值太高,这本诗集的意义甚至不在于它的艺术价值,而在于它的情感价值,把这种情感用一种别人做不到的抒情方式抒写表达出来,就足以让我们宽慰了。

耿凤:这样说来,《祖国诗篇》还会再出新的版本。

郁葱:会的。《祖国诗篇》让我们磨了十年,下一个十年,我们再推敲甚至是再创作,丰富这部诗集的大气、深厚和广阔,等再版的时候,使它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经典之作。曾有人建议修改序言,添加内容,我不同意。序言是这部书的标志,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五十年,只要这部书出版,都还会是这个序言。

耿凤:我看过第一个版本的序言,跟第二版几乎是一样的。

郁葱:是啊,再版的时候还会是这些文字,技术性的东西需要修改,但核心和内容不会变。我们应该相信一定有一些文字是永恒的。

真正的好诗人都相亲相爱

耿凤:我看过张学梦老师的一些诗作,以前他在我们杂志也发表过不少作品,1979年《诗刊》5月号刊发了《现代化和我们自己》,时隔40年,《诗刊》2019年7月号上半月刊的“新时代”栏目又推出了学梦老师的最新长诗《伟大的思想实验》,霍俊明评论这首诗时说具有“个体性、思想性、时代性和艺术性兼容的复合特征”。他的诗歌偏重理性,偏重宏大叙事,在看《祖国诗篇》的时候,我常常在标题旁边标注“张”或者“郁”,你们俩的诗能一下子分辨出来。

郁葱:在当代河北诗人中,有两位有着非凡的智慧,一位是边国政,边国政的智慧在于大脑,另一位就是张学梦,张学梦的智慧在于内心。他有大智慧,大到让你觉得不知道他有多少智慧。学梦是一位有着独特的敏锐、深刻、睿智、激情、朴素等等诗人气质的“大诗人”,他的视野和思想非一般作者所能比拟,形而上,堪比哲学家,其实学梦就是个哲学家,他思维和表达的理性与严谨让人惊叹,在写作《祖国诗篇》的过程中我再次确认了这一点。他知道我写作的方式,于是便用与我风格迥异的文笔写作,这种风格差异成就了这部诗集,244首作品形式多样,既有它的经典性、恒久性,也有它的丰富性和可读性,就像你刚才说的能一下子分辨出来,像《祖国·我的第一首献诗总是这样》《祖国·采信希望》以及涉及到各民族的作品较为宏观,大部分是由学梦完成的,而其中的山川风物和那些细微的歌唱,如《祖国·华北平原》《祖国·祝福》《祖国·鸽子》,大部分是由我来完成的。写作这部诗集的时候,我和学梦内心都有一个基本尺度:这些作品不是即兴的,而应该是恒久的;不是粗粝的,而应该是精致的;不是直白的,而应该是艺术的。

还要接著说一说学梦,我的同代诗人我佩服的不一定很多,而学梦是在作诗做人上非常让我认可的一位兄长。他是一个太好的人,作为上世纪80年代初获得全国诗歌奖的四位河北诗人之一,他最早把“现代化”用到诗篇里,他的作品在当时那个思想解放的年代显得尤为震撼。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应该得到更多的掌声和赞美,可是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放弃了那么多世俗的东西,什么名誉什么地位,对于他如同风过。我曾写过一篇题为《大德大道张学梦》的随笔,那里边有我对他深刻或者肤浅的理解。他低调得让人难以置信,前些年学梦连手机都没有,我说你没有手机我怎么找你啊?2000年的时候在鹿泉开河北诗会,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边国政一直剖析张学梦的诗,褒少贬多,一半真话一半玩笑,学梦只是低着头,嘴里嘟囔着:“批判我吧,批判我吧。”他的超然是他的智慧,他的沉潜更是他的智慧,别人的褒或贬对他触动不大。学梦一直甘于平静的生活,但也恰恰因为如此,造成了人们对他作品的历史价值认识不够,这是心里话。

耿凤:这让我想到了您在《祖国诗篇》发布会上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想象《祖国诗篇》中的一首诗就像一颗星星,让那么多的星星汇成星河。”在冲浪诗社宣言里也有一句:“我们不是一个什么营垒或派别,我们只是天空中众多星座中的一个。十颗星,互相观照,互相支撑,也互相争斗,组成一个既稳定又变幻莫测的结构。十颗星,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发光。”您说过,河北文学界似乎一直有一种现象,这个省份的作家、诗人扎实、内敛,但欠缺先锋和敏锐,一些影响国内诗歌进程的诗歌现象,基本与河北没什么关系,这既说明河北诗人的沉稳和定力,也是河北文学的一个缺憾。但在1984年这个现象被打破,因为冲浪诗社成立了。可是,冲浪诗社成员并没有学梦老师。

郁葱:跟你说个细节,是真事。边国政是一个很深刻也很有趣的人,他爱说真话,冲浪诗社成立的时候,他知道应该有张学梦,老边开玩笑说:“当时我有私心,要是张学梦在,我就当不了社长了。”这是玩笑也是心里话,这就是边国政的坦率和真诚。冲浪诗社的这些人在一起,无话不谈,不隐晦不掩饰,说真话,这是冲浪诗社的风格。当然我们也知道,张学梦是最接近冲浪诗社的一位诗人,跟冲浪诗社情感最深,学梦甚至不否认从心灵上他是冲浪诗社的一员。

我写过一篇《那岁月,我们冲浪……》,在当时那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冲浪诗社的出现改变了河北省诗歌沉寂的现象,被称为“新时期以来河北诗歌的骨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全国成立的诸多诗社中,冲浪诗社的成就最大,延续时间也最长,一个诗社出现了几位获得全国奖项的诗人:边国政、萧振荣、刘小放、姚振函和我,还有无冕之王伊蕾,以及创作上成就卓著的张洪波、何香久、白德成、逢阳。就像我常说的那句话,“真正的好诗人都相亲相爱”,冲浪诗社就是这样的典范,这些人创作风格不同,年龄层次也相差很大,但是彼此互相包容,互相理解,没有所谓“文人相轻”的陋习,任何一个人有了成就所有人都替他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耿凤:我看了您发表在《作家》杂志上的那篇《被围困者——我的大姐伊蕾》,当时一边看一边抹眼泪,你们一起长大,一起变老,您写那些年的故事,写伊蕾的创作,很多细节都是我不曾知道的,看完虽然心里很堵,但竟有恍然大悟、一身通透的感觉。

郁葱:伊蕾是一个高贵的典雅的心灵自由的诗写者和生活者,直到她离开,她的内心依然保留着单纯、天真的心理状态。她的作品气场强大,对读者内心有超常的冲撞力,你看她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作品,包括发表在《人民文学》的《独身女人的卧室》和发表在《诗神》的《被围困者》等等,现在读来仍然觉得那种气场推着你往后退,伊蕾的诗有这种其他人不及的力量。

她离开的时候,我正在集中精力修改《祖国诗篇》,那些天我走不出这个影子,稿子也一直修改不下去。2018年7月17日上午,我给学梦打电话倾诉我内心的苦闷,学梦问我:“郁葱,你有命运感吗?”我说有,原来没有,现在有了。学梦说:“好,这就回答了所有的问题。”这句话让我清醒了,明白了,也平静了许多。

好诗人都有政治情结

耿凤:您在随笔《青涩年代》里提到了您的“愤青”往事,也提到1991年出版《生存者的背影》后,蔡其矫先生、公刘先生和洛夫先生对那本诗集的评价,优长和缺憾都是两个字:理性。而您当时对这些前辈的评价又是那么不认同。而在1997年之后,您的诗作竟然如他们期待的那样变得感性了。我对那首《后三十年》印象深刻——“疼一个人,好好疼她。/ 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 用蹒跚的步子,走尽可能多的路。/ 拿一支铅笔,削出铅来,/ 写几个最简单的字,/ 然后用橡皮,/ 轻轻把它们擦掉。”这种风格变化是诗歌带给您的,我想也是生活赋予的。

郁葱:是经历。对于一个写作者,天分是很重要的,但比天分更重要的是经历。什么年龄,就应该写出什么年龄阶段性的经典,也应该有那个年龄的思维方式。好像是谁说过:年轻人的错误,连上帝也不会怪罪。年轻的时候思维活跃,恰恰在不懂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如同我对蔡其矫先生、公刘先生和洛夫先生所做的那样,这是那个年龄阶段的必然。“愤青”比行为萎缩、招摇浅薄、不成不就的“青”或者不再“青”了的那些人好,他们会渐渐长大渐渐成熟,渐渐靠自己的判断来辨别是非。年轻就是放肆的年龄,年轻的时候就是要偏执一点。人要真实地面对自己,面对一个复杂的多元的自己,那样才显得完整。我年轻的时候受世风的影响,觉得非对即错,非黑即白,后来不了,我相信别人也会是这样。

耿凤:好像人们现在一提到郁葱,就是爱,平和,宽厚,温暖……

郁葱:是。别人总说我超然啊,谦和啊,理性啊,这其实都是这么多年磨的,也是熬的。我总说“纠葛内心,成就文字”,我跟别人交流不多,不爱参加活动,不爱多说话,就是想刻意让生活让经历在内心纠缠也好纠结也好,最后都成为我的文字表达。1998年,由于当时的《诗神》被逼着改刊,我的心理状态特别不好,心情极度压抑,可那时写的诗都特别明朗,《1998的晴空》《和平》《鸽子》《河北》,这几首后来都成为了相对意义上的经典。这是我跟其他人创作习惯上的不同:内心压抑的时候,我写的诗一定很明朗,而内心松弛的时候,我写的诗一定相对理性和深邃。

到了这个年龄,别人认为你平和、大度、温暖,其实都是從不平和、不大度走过来的,现在的性情恰恰是那个时候的积累和积淀。我没有能力剖开世人,只能剖开自己,就像我最近的《自醒录》《与己书》《罪己帖》等等,“罪己”其实也是在“罪人”,罪人固有的邪恶和丑陋。所以我总说,一代人有一代人复杂的,难以名状的内心世界。

耿凤:也许正是这样,所以伊蕾说您是“一个温柔的反抗者,一个充满爱心的天生的叛逆”,我觉得这句话概括得太好了。

郁葱:若想真正了解一个诗人,必须了解他的经历和他的心理路程,你就知道伊蕾为什么说我是“天生的叛逆”。真正的诗人都有政治情结,都期待政治清明,社会平和,人心高远,期待自己的国度尽是爱意和暖意,期待她的丰盈和繁盛,我觉得这是一位诗人的基本道德和品质。一直觉得,真正具有屈原那种精神气度、个性品质、政治抱负、艺术探寻的诗人,不多,如果有了,那他也必定是伟大的。

耿凤:我固执地认为在所有作家里,诗人是最有骨头也最该有骨头的一批人。

郁葱:应该是。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之中,诗歌是最高的艺术形式,思想上、语言上、哲学上都是,可是时代把诗歌的底线降得很低,这很悲哀。如你所说,真正的诗人应该最有骨头,然而未必。你读那首《祖国·端午记》了吗?

耿凤:我读了。我在“哪个时代也没有缺少过写诗的人,/ 但是缺少用身躯撞门的人,/ 缺少清醒理性、欲求寡淡、一直用血写诗的人,/ 我不是,我这一代人,/ 都不是!”这几句旁边写了几个字:“这就是郁葱。”

郁葱:那是我想说的,也是我想做的,是一个诗人想做的,想为我的国度和我周围的人而做的,就像屈原那样。当然没有什么时代和艺术可以复制,除非你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诗人很没有尊严。

耿凤:您说过很多次,“一个好的诗人,应该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您的理想是什么?

郁葱:其实人太简单了,所有的终极追求就是两个字——幸福,再说多了就是四个字——人类幸福。这不是大话,哪个人不是这样,哪个社会不是这样,哪个民族不是这样?我们的确不应该总在那些宏大的理念中生活,但也不能生活得过于狭窄和狭小。诗人的理想主义,会让他的作品呈现一个特征:无论如何,给这个世界以美好。可能别人不一定这样,但我是,这是我的性情,也是命运,我认可的命运。

耿凤:我知道您从田间先生那里悟出了四个字:诗不可说。回到诗这个话题,新诗发展百年了,如今诗坛怪相百出,您觉得诗歌应该如何发展?

郁葱:我确实认为“诗不可说”,诗人应该尽可能多写诗而不是总说诗。当然说也没关系,只是觉得泛泛谈诗是一件让人很尴尬的事情。一个理性的诗人一定有他智慧的、哲学的、恒久的那一部分,这是成就一个好诗人的前提之一。我在全国诗歌座谈会上的发言里说,诗歌、音乐、绘画本身就是先锋艺术,一定要站在艺术的前沿。“先锋”这个词原本极其珍贵,包容性也很大,但这些年被搞得越来越狭隘和偏执,限制了“先锋”的内涵。说到内涵,当下的诗歌创作缺少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谈不上传统,更谈不上先锋。

中国诗歌是一个博大的体系,而新诗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等等,这些都是世界诗歌史上的辉煌,但是艺术往往有一个特点,就是达到顶峰就会衰落,就会被另一种艺术形式替代。两百年以后中国新诗是一个什么状态,能不能达到高峰,会不会也被其他艺术形式所替代,未可知。但正因为如此,才值得我们这一代持续地努力。

耿凤:用一个特别的问题做结尾吧:对于诗或其他,您还想说些什么?

郁葱:这是当年我为刊物拟定的“答《诗选刊》21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当时我没有回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回答。

编辑:郭文岭

郁葱,原名李立丛,现居石家庄市。当代诗人,编审。著有诗集《尘世记》《生存者的背影》《郁葱的诗》等十余部,随笔集《艺术笔记》、评论集《谈诗录》《好诗记》等多部。《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尘世记》获塞尔维亚国际诗歌金钥匙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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