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了“最坏”的病，又赶上最糟糕的疫情

张秀秀。受访者供图

张秀秀和张宝珠两姐妹在武汉硚口分别经营两家民办养老院。疫情期间，养老院一度成为防疫死角，张家姐妹的养老院里都出现了确诊病例。更遗憾的是，身患肺癌的姐姐张宝珠，因疫情期间无法及时去医院就诊，离开了人世。在写给姐姐的这封家书中，张秀秀表达了对姐姐的思念之情，也记录了疫情期间经历苦难的养老院。

亲爱的大姐：

当我写下这封信时，你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天了。回想起点点滴滴，仿佛都还沉浸在有你的梦中，但是没办法，任凭我们多想拉你回来，却怎么也拉不回，你还是就这样离我们远去。我们都知道，你走得是那样无奈。

人生如寄，岁月无情。但请放心，我的大姐，你的一切我们都将铭记在心。

2019年9月20日，你被诊断为肺癌晚期伴转移。怎敢相信，这样的疾病会来到我们家。我们一方面对你极力隐瞒，一方面陪你配合治疗，但你还是很快知道了自己的危重病情。你向来乐观，知道后并未放弃，积极治疗，2020年1月22日在同济医院做了第五个疗程的化疗。

随后是我们每个武汉人不曾预料的生活巨变。在你做完化疗的第二天，武汉“封城”，短短两天时间，各街道各小区都已封闭，所有人措手不及，对于病情日益严重的你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你逐渐浑身疼痛，彻夜难眠，毫无食欲，必须依赖止疼药和安眠药，每天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就在你病情最艰难的时刻，医院因新冠肺炎病人人满为患，非新冠肺炎病人住不进去。

我们无能为力，被死死地困在养老院，不能出去照料你。那时，我的养老院接二连三出事。1月底，有3个护工发烧咳嗽，我们通知护工家属，但家属回答“人在养老院病，一切由养老院负责”，我们没办法，只好跟社区、街道、民政局打电话求援，你妹夫顶着随时被感染的风险，连续3天带3个护工去医院看病，看完病回来把她们隔离在养老院，安排人天天送饭、送水，督促她们吃药。

后来，养老院也有老人开始发烧，我也没有将他们一一隔离。交叉感染的隐患在武汉的诸多养老院中蔓延，政府2月22日后开始重视，我们养老院全体人员接受核酸检测，有几个老人查出阳性和疑似，为了避免大片被感染，政府必须将这些老人送出去救治。同时段，武汉一些养老院陆续出现确诊老人，姐姐你的养老院也有老人的核酸检测结果为阳性。

你的“父母村”福利院和我的建乐社区养老院随之进入防疫白热化阶段，确诊和疑似病例必须全部送医，养老院要严格做到单人单间隔离，院内房间不够必须送到院外，老人不同意、家属不理解，工作极其难做，你的儿子屋里屋外忙前忙后，你看着心疼极了，我们这边已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当时你可能预料到自己不行了，无奈之下想着，若是能与我们几姐妹见上最后一面，已是无憾，但就连这小小的心愿都很难实现。2月28日晚上，我们想让你过来我的养老院，姐妹几个帮忙照顾，但正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养老院已经有专人值守，还在门口搭起帐篷，无论说什么都不让进，如果早几个小时有这个想法就好了。

再后来，你就含恨离我们而去了。姐姐，你得了“最坏”的病，又赶上最糟糕的疫情。

你一直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1998年4月，在街道、社区、民政局的支持下，你在六角亭南巷办了一个只有十一张床位的养老院，把养老院取名为“父母村”，是因为你希望老人进了养老院，有一种到儿女身边的感觉。

那个年代，武汉市几乎没有民办养老院，很多人会觉得把老人送到养老院是不孝，所以开业几个月，都没有一个老人进来。后来，街坊邻居们看着你伺候母亲的那种孝心，渐渐地把身边的老人送到了你这里。这22年，你照顾了八千多位老人，给两千多位老人养老送终、安排后事，也算是武汉民营养老行业的开拓者。

但没想到，最后因为这次疫情，你治病无门。而我们一直辛苦经营的养老院，成为我们姐妹最后相聚的阻隔。

这些日子，我的眼泪已经流干，甚至一度大脑失忆，还去做了脑CT。姐姐，我很想念你。

妹　秀秀

张秀秀　武汉市硚口区建乐社区养老院院长

南方周末记者汤禹成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