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时代”的器物审美与批评

2020-04-18 12:49刘建平
文艺评论 2020年1期
关键词:国宝微时代器物

○刘建平

2018年,以我国文物珍品为题材的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在央视纪录频道晚间黄金档播出,并在各移动终端获得数以亿计的重复播放,其好评度不亚于英国BBC 制作的经典大片。《如果国宝会说话》是中宣部、国家文物局和中央电视台共同策划完成的国家涵养工程,这部每集5 分钟的文物“微纪录片”拍摄了近百家博物馆和考古研究所以及五十余处考古遗址,从我国海量的珍贵文物中精选100 件精品作为“主角”,让国宝“开口”讲述自身传奇,“人头壶”“陶鹰鼎”等都成为文物网红,观众通过这些视频了解了文物背后的文化和故事,也感受到中华文明的丰厚与多彩。《如果国宝会说话》节目使得微视频的器物审美传播模式受到了热烈追捧,开播短短一个月,央视的网视频播放达8329 万次,独立访问人数达5981 万,海外社交平台浏览量约100 万次,独立访问用户60 万人;在哔哩哔哩网站(Bilibili,B 站)上的播放量达到了273.9 万次,弹幕达到了惊人的5 万多条!①同时,央视纪录频道在新浪微博开设的“如果国宝会说话”话题阅读量突破1.1 亿次。《如果国宝会说话》也催生了类似的器物审美类节目《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等,也都获得了极佳的口碑。根据相关数据显示,在节假日或日常闲暇,通过以手机为代表的移动互联“微媒体”进行线上博物馆器物审美或者通过线上营销而走进博物馆开始成为广大民众进行文化消费和休闲的重要选择。中国有着漫长的器物审美的历史,蕴藏丰富、历史绵远的器物审美既是一种独特的文化传统,同时也是中国美学的生活维度和实践品格的重要呈现。随着网络技术和通讯技术的高速发展,通过微媒体进行器物审美(微审美)②开始成为器物美学新的发展趋势,也成为当代中国美学研究的一个新视域。

一、“微时代”器物审美的特征

2018年可谓是中国器物审美进入一个新时代的“元年”。2018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是“Hyperconnected museums:New approaches,new publics”,中文即是“超链接的博物馆:新方法、新公众”,这个主题意味着器物审美也进入了超链接的“微时代”。以中国国家博物馆、湖南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陕西历史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山西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为代表的中国七大博物馆为了响应这一主题,在博物馆日期间推出了一个《第一届文物戏精大会》的H5链接(http://www.ikekeba.com/museum/),被广大网友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疯狂刷屏。这是中国七家一级博物馆携各自镇馆之宝集体亮相抖音,并合作推出“博物馆抖音创意视频大赛”的一次尝试。《第一届文物戏精大会》让原本静止在展台上的七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们“动起来”,广大网民可以从打游戏的疲倦中、从节日人山人海的拥堵中感受到一股清新的审美“清风”,他们无需跋山涉水、千里迢迢,通过“抖音”就能一睹国宝风采,这极大地拓展了国宝审美的受众范围,获得了良好的传播效果。迄今为止,《第一届文物戏精大会》视频累计播放量超过了1.18 亿次,点赞量达650 万,分享数超过17 万③……《第一届文物戏精大会》成为抖音“爆款”的微视频,它的播放量大致相当于大英博物馆2016年全年参观总人次642 万的184 倍。而该视频H5 版本(即移动端的Web页面)的访问量在短短几天时间也已突破550 万,并还在持续增长中。以微视频、微小说、微戏剧等为代表的“微”文艺形态,不仅改变了欣赏者阅读、传播、评论文艺作品的方式,更将带动整个文艺理论全方位的革命,使得传统的美学话语体系和批评阐释体系面临前所未有的问题与挑战。归结起来,“微时代”的器物审美具有以下审美特征。

首先,与传统的器物审美不同的是,“微时代”的移动互联终端包含着更为丰富的视觉、听觉信息,极大地激活了人们的想象力,适应了“微时代”人们信息接受的节奏、习惯与审美需求。《如果国宝会说话》以短小精悍的微纪录片的形式呈现,不同于传统的去博物馆欣赏器物的方式,也不同于传统网站上的图片展示或传统的电视节目介绍,而是集合了图片、文字、声音、视频等多重元素,五分钟左右的“微视频”以生动有趣的形式,不仅让我们学到了关于器物的历史、文化和发展变迁,而且还以生动的图片、动画乃至影视形象,展示了历史和现实中器物的审美历程。微视频在影像呈现上通过微距摄影将深藏在博物馆、只能隔着玻璃看的国宝拍得纤毫毕现,从外形介绍到发掘现场多角度展示器物的美轮美奂和多姿多彩;多种视效手段的运用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形成了一个以视觉为中心整合人的诸多感官需求的“泛视觉主义”的艺术品展示。《如果国宝会说话》最开始是在央视播放,后来以哔哩哔哩为播放平台,并通过微博、微信等平台,发布了活泼、呆萌的趣味广告,从而获得了超高的播放量。公众通过这些播放平台收看节目,并发表各种感想和评论,通过微信朋友圈、微博等多种渠道传播、分享、点赞和发弹幕,这种融媒体式的传播方式获得了良好的反响。

其次,“微时代”的微叙事模式兼顾了文化性与趣味性,它将当下的大众流行文化与传统审美文化有机结合,使得原本冰冷、严肃的文物突然鲜活了起来。“酷”“爽”“呆萌”等网络流行语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的器物欣赏沉闷乏味的刻板印象,文物形象也变得鲜活有趣,这种清新亲民、营造反差的传播方式获得了很好的传播效果。《如果国宝会说话》通过微视频让“国宝说话”,以新视角、微表达、引人入胜的故事手法揭秘中华器物之美,真正让国宝“活”起来。每集5 分钟“微纪录”,文物不再是冷冰冰的,而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故事:越王剑不光是一柄君王佩剑,还浓缩着吴越争霸那段曲折跌宕的历史;太阳神鸟金箔并不只是一块好看的金片,它代表了三星堆先民对太阳的崇拜以及那个时代炉火纯青的锻金技术……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和灵活的表达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器物的形象与它背后的故事、传奇以及所体现出的文化通过“微视频”完美地结合起来。在B 站、微信等移动终端上,它可以随时、反复地播放,不受播出时间的限制。可以说,轻松俏皮的叙述方式、灵活的移动互联网络终端播放方式以及“微型”的呈现方式正是这些器物审美纪录片火热的重要因素,使得“微时代”的器物审美呈现出趣味化、时尚化、娱乐化等发展趋势,并衍生出了分众化、交互性等新的特点。

再次,《如果国宝会说话》等微视频的火爆,意味着器物审美开始进入了一个年轻的世代。与以往很多电视节目和纪录片是中老年观众为主不同,通过各大移动终端传播的各器物审美视频主要是年轻世代,通过微媒介阅读网络文学、欣赏微展览、观看微电影已经成为当下最为火热的“快餐文化”。追求高速度、快节奏是现代生活的主旋律,高速铁路、高速公路、从4G 到5G 的信息高速公路为我们开辟了不同于人类以往历史的全新生活体验,并由此在审美活动中打下了“速度”的烙印。对“速度”的追求也给人们的审美活动带来了时间和空间上的变化,而微博、微信、抖音等微媒介的出现则适应了年轻人的生活节奏,也契合了年轻世代以尽可能少的时间、浏览尽可能多的信息、获得尽可能丰富的体验这一“微时代”美学的本质。据统计,《如果国宝会说话》的受众有九成以上的观众是利用上下班等待地铁、排队或者饭后的碎片时间边看节目边刷屏讨论,并且通过微博、微信朋友圈等移动互联终端随时播放、点评、分享,成为当代器物审美的一种新的呈现形态。观看视频人数中34 岁以下的观众占到了93%,年轻观众成为微视频的绝对收视主力;微博网名中81%的受众有大学以上的教育背景,这也显示40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发展,使得文艺的审美主体已经从传统的识字阶层、精英群体转向了更为年轻的受教育群体。中国七大博物馆通过抖音等新媒介在器物审美的严谨性、时代的创新性与年轻用户需求的流行性交融中寻找契合点,出镜的国宝包括国家博物馆馆藏的国家一级文物后母戊鼎以及唐三彩人物俑、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藏的三星堆铜人像、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战国重金络壶、陕西历史博物馆的秦陵兵马俑以及浙江省博物馆的良渚文化玉三叉形器等,而微视频通过“你有一条来自国宝的留言”等新潮的展示方式也适应了年轻的新新人类对中国传统文化走进生活、对器物审美清新活泼的审美体验需求。类似的“微时代”器物审美模式不仅提升了普通民众对器物欣赏的接受程度,也颠覆了此前博物馆在年轻受众心中的固有认知,有助于生活美学的精神传统在现实中的落实。

二、“微时代”的美学批评

“微美学”就是传统美学在“微时代”的新发展。美学研究是与时代的发展密不可分的,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无视文艺作品在现实中存在境况的发展与变迁;美学研究要有当代意识和世界眼光,用一两千年前的传统话语或者是“鹦鹉学舌”式的西方话语去解释当代的中国文艺现象,难免会陷入阐释无力和话语缺失的困境。中国在5G 技术和移动通信、移动支付等领域的高速发展,使得当下中国很多文艺美学现象是世界所独有的,我们既不能从传统美学话语中找到思想资源去诠释这些现象,也不能用当代西方文艺美学理论来有效地批评、解释中国当下的审美图景。“微时代”出现的新的文艺现象,有待于新的文艺批评价值的重塑、新的美学话语的建构和新的文艺批评理论体系的建构,“微时代”的新媒介打破了传统文艺批评精英话语、单一趣味以及封闭体系的窠臼,为审美教育的大众化、生活化、媒介化开展提供了新的路径,对审美的民主化和提升大众审美趣味起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微时代”的器物审美是一种“泛视觉”主义文化,微媒介过度的视觉化拉开了我们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视觉图像的生产、流通和消费已经成为“微时代”的重要时代表征,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指出,“音响和画面(特别是后者)构成了美学,指导着观众”。图片、视频中包含视觉和听觉信息,会更易刺激受众的感官,抖音短视频最初火起来就是源于各种配合着音乐的舞蹈视频,如海草舞、拍灰舞、喵喵舞、开车舞等。新奇的电音、节奏性强的配乐会产生洗脑一样的效果,各种“神曲”大行其道……微时代技术媒介介入审美活动开始成为一个普遍的现象,它改变了我们感知器物的方式,并创造着新的审美体验。

在传统时代,媒介只是连接主体与外部世界的工具;而在微时代,建立在数字技术、移动互联技术上的微媒体依凭自己的技术效应发挥着审美主导的意识,媒介甚至凌驾于主体之上,颠覆了主体与对象的审美关系,“媒介并非工具,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意见和观念的层面上,而是要坚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变人的感觉比率和感知模式”④。“微时代”是视觉需求得到极大的扩充的时代,手机从黑白屏发展到到彩屏,屏幕尺寸从Motorola 开始使用的黑白触摸屏技术到IPhone4s 经典的3.5 英寸的出现,从三星Note 系列的6.5 英寸的超大屏幕到华为Mate 20X 的全景巨屏幕,屏占比达到了惊人的87.83%!而屏占比达到93.8%的OPPO Find X以及华为Nova 4、荣耀V20 的“极点全面屏”的陆续上市意味着手机已经进入到了全面屏时代。不仅屏幕越来越大,屏幕分辨率、像素密度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从480P、720P 到1080P、1440P、2K,以至于达到了 Xperia ZP 手机上4K 的分辨率……对屏幕尺寸、屏占比和分辨率的要求越来越高,充分体现了“微时代”视觉需求在所有的感官中处于一个非常突出的地位。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大众审美文化中,所有的感官都被视觉所规定、涵融而“视觉化”了,视觉广泛地体现于味觉、听觉、触觉、嗅觉等感觉之中,成为新的感性中心。人们以视觉作为我们在世界中自我规范、自我定位的基础,并由此而重新定位人的思维方式、人与世界的关系、人的存在状态等。

值得注意的是,“微时代”对视觉的过分依赖导致视觉的泛滥化,这本身就会破坏视觉的适度原则,“在历史上的任何社会形态中,都不曾有过如此集中的形象,如此强烈的视觉讯息”⑤。在观看微电影、微展览的过程中,审美活动不再是一个伴随着深沉的理性思考和饱含情感体验的体证过程,而是以娱乐性的快感和碎片化的情绪为主的当下感受。“微时代”的器物审美有些类似于西方的沉浸式艺术展,它不是简单地在接受者面前打开,而是主动‘邀请’他或她参与幻觉的构建,⑥欣赏者可以参与到艺术审美效果的创造之中。因此,我们也要对“微时代”对视觉的过分依赖导致视觉的泛滥化持反省态度,仅仅依靠移动终端进行虚拟的审美是远远不够的,“微展览”在满足我们身心需求的同时又抑制了人们贴近生活、走进博物馆去亲自观看的体验,正如乔纳森·米勒(Jonathan Miller)所言,媒介并没有促进人类道德和情感上的亲密,却是“使之疏远”,⑦并使人和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异化了——当美国士兵操纵无人机轰炸伊拉克时,他并不会产生现实生活中对生命的同情或敬畏感。媒介让我们置身于一个超真实的环境中,而真实的生活反而激不起任何一点关注。“微时代”的器物审美不应仅仅停留在传说、奇幻、可爱、卖萌的肤浅层次,也不能只停留在“虚拟”图片和反复观看视频的“浅审美”状态,而应积极地引导市民从线上走到线下,从屏幕走向现实生活,亲自感受器物的温度、体验器物的情感。新媒介不仅唤醒了我们体验生活之美的激情,同时还为我们参与器物之美的创造、呈现提供了一个互动的环境,TeamLab 团队曾设置了一个《鲜花盛开在茶杯内的无限宇宙中》的作品,当观众将水倒入茶杯中,花朵便以影像在茶杯中呈现,随着观众加入水的多少,花朵也展现出了诞生、生产、开花、凋谢等生命的循环往复,它使欣赏者从器物审美的被动角色而转变为艺术作品的实际参与者、创造者,打破了艺术作品与欣赏者之间的界限。由此可见,“微时代”的微媒介并非只是器物展示的窗口,也不仅仅是一个营销的APP,而且还为器物审美提供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可参与、易于体验、沉浸其中的环境,它可以在促进人与生活、人与艺术之间建立现实的、亲密的联系,唤醒我们的生活经验等方面做得更多。

其次,“微时代”器物审美批评主体的年轻化,宣告了一个新的美学世代的到来。随着中国社会由生产型社会向消费型社会的转型,人们在物质消费满足的基础上,开始在精神消费、审美消费方面产生了巨大的需求。微电影、微展览、微文学等采用通俗易懂、图文并茂、俏皮活泼的方式讲故事,激发了人们参与文艺欣赏的兴趣和审美的热情,他们通过点赞、转发、吐槽和发弹幕等形式参与文艺批评,然而,传统的美学理论和文艺批评体系不一定能有效地阐释这类新出现的美学现象。《如果国宝会说话》《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等器物审美类节目兴起的背景是消费社会的来临和审美生活化的思潮,《如果国宝会说话》的受众具有两个特点:一是受众的年轻化,他们在微媒体上是最为活跃的群体;二是受教育程度比较高,他们具有阅读、欣赏、评论文艺作品的文化基础,这使得他们不仅能成为器物审美的参与者,同时还可以成为新的文艺批评和美学话语的创建者。年轻世代成为新的审美主体,这必然带来新的美学话语和新的批评阐释标准的建构,传统美学话语的“失范”和当代“微美学”的建构成为当代美学发展的新图景。

微媒介不仅改变了艺术呈现和传播的方式,而且还改变了我们的审美经验思维能力,有学者认为“技术对艺术的介入并未消解艺术的审美属性”,⑧然而我们不难看出,审美活动本身的存在意义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微展览作为一种营销手段,各移动互联媒介靠吸引眼球和刷流量为目的的审美营销方式难免将器物审美消费化、娱乐化、世俗化,这固然迎合了年轻一代的阅读习惯、生活节奏、审美偏好,但这种仅靠屏幕观照得来的“浅审美”不仅会钝化我们的感官敏锐性,而且多媒体技术高度的“虚拟”和仿真效果所唤起的审美幻觉也非常容易让主体沉浸其中,麻木、上瘾,进而影响或减弱我们在现实生活世界中真实的感知自然和审美的能力。因此,“微媒介”在追求轻松愉快、现代活泼的讲述方式的同时,也应该注意对年轻一代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反思意识的培养,避免陷入消费主义的泥潭。

第三,“微时代”器物审美趣味的“分众化”,适当的引导势在必行。“微时代”最引人注目的社会现象是一大批年轻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的崛起,他们成为这一时代审美的主体,也将成为这一时代各种审美现象的创造者和文艺批评的阐释者。传统的文艺批评体现的要么是文人的精英趣味,如高雅、中庸、传神、玄妙、意境等;要么是劳苦大众的革命话语,如阶级斗争、社会生活是文艺创作的源泉、辩证唯物主义的动机和效果论等,这两者都是以经典的文艺作品为载体的。朱光潜在《文艺上的低级趣味主要有五种》一文中指出:“我认为文学教育第一件要事是养成高雅纯正的趣味,这没有捷径,唯一的方法是多多玩味第一流文艺杰作。”⑨高雅的、纯正的艺术趣味养成,是以经典阅读为核心的。在“微时代”,各种网络文学作品、各种微视频取代了传统经典文艺作品的位置。曾几何时,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今何在的《悟空传》成为炙手可热的作品,对年轻的世代而言,你可能没读过《红楼梦》,但是你一定读过《第一次亲密接触》《盗墓笔记》《斗破苍穹》等网络作品;你可能没有走进过故宫、陕西省博物馆、台北故宫博物院等任何一家博物馆,但又有几个人没有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等微展览、微电影呢?“微时代”的各种“微文艺”作品创作的数量之大,稀释了传统经典的稀缺性和神圣性;“微时代”文艺作品多样化的存在形态,决定了文艺批评也不能再以某种单一的趣味作为衡量一切的尺度,它为多元化的趣味共存、跨文化的价值对话提供了资源和素材,这就决定了“微时代”的文艺批评注定是一个趣味融合、价值对话的过程。

“微时代”器物审美的易参与性、分享性特性使得专家批评、精英趣味那种“一言堂”式的文艺批评体系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不同的欣赏者,都可以对他读到的网络文学、音乐、器物、微展览发表评论、添加关注,进行转发朋友圈、点赞和发弹幕等操作,而呈现为一种“微话语”“微批评”的话语形态。在此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微时代”是一个真正个人化的时代,是审美趣味和价值取向高度分化的时代,人们通过加入不同的社区和兴趣群,实现了“部落化”生存。移动互联终端为我们展示自我、倾诉和沟通提供了一个个既独立又共通的话语空间,在这个空间中,人们可以共同关注、讨论和分享一件事情。微视频、微展览成为不同年龄、不同世代对话的平台,“微时代”的媒体融合构建了媒体融合的平台,不同世代沟通的平台,古今对话的桥梁。以“微时代”器物审美批评、网络文学评论及吐槽、弹幕、点评而形成的“微美学”系统,其实是一个传统精英群体和年轻世代审美经验共享的过程,也是一个艺术家、评论家与大众审美对话的过程,更是一种当代的、鲜活的、言之有物的美学话语生成过程,对中国美学的当代发展和转型具有重要意义。

三、“微美学”:当代美学的新视域

从美学自身的发展情况来看,中国美学在国际舞台上还缺乏发言权。无论是这些年国内兴起的生态美学、生活美学还是身体美学,大多是在西方的生态思潮、阿诺德·柏林特的环境美学以及舒斯特曼的生活美学等理论启发下的再阐释,没有多少真正的原创性,也没有提出多少能在世界上产生影响的美学理论。百余年来,我们在西方美学的强势和冲击下几乎丧失了自己的价值观念和话语体系,丧失了对中国美学精神的坚守和再发现,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原创性的冲动,无论是美学研究的中心问题,还是美学讨论的“热点”现象,大都是唯西方美学的马首是瞻。中国美学在世界美学图景中的边缘化地位、依赖性处境,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和国际地位是不相称的,也与创建文化自信的时代潮流相悖。然而,中国在网络文艺创作和批评领域却具有某种先行性,以微博、微信等自媒体平台以及抖音、快手等“微视频”平台为主要传播手段的“微时代”的到来,为中国美学发出自己的声音提供了契机。正如李雷所指出的,由于媒介技术力量的革新与融合所主导,并因微博、微信等自媒体平台所兴起的微文化景观首先出现于中国,⑩在这方面,我们不仅不落后于西方,反而领风气之先。它不仅改变了传统文艺作品的呈现方式、传播方式和我们的审美方式,而且还引发了艺术创作、文艺批评、价值取向等领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从技术上讲,中国进入移动互联时代几乎和世界是同步的,据 2019年CNNIC 发布的《第43 次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8年12月份为止,中国互联网的普及率为59.6%,手机网民达到了8.17 亿,网民通过手机接入互联网的比例高达98.6%,短视频用户规模达6.48 亿,用户使用率为78.2%。中国有世界上最为庞大的移动互联终端用户,有世界上最为庞大的接受高等教育的识字群体,也有着悠久的器物欣赏和审美文化传统,这一文化发展趋势随着“5G时代”的到来将得到进一步的强化。各种移动互联终端对文艺作品的传播方式和美学话语都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不仅是媒介领域的革命,而且也带来了文艺生产和文艺批评领域的革命,一些新的审美体验、审美逻辑和新的艺术表现形式开始受到研究和关注。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微时代”各种审美现象进行研究以创立“微美学”的话语体系,中国既有着丰富的文艺批评话语理论资源,并可与“微时代”的文艺现象有效地衔接以建立一套微媒介平台之上的美学阐释体系;同时,在移动互联通讯技术上也有着“后发优势”,这使得“微美学”的研究成为中国美学建构自己的话语体系、发出自己的声音、解决技术时代生存困境的一个突破口。

“微时代”的器物审美凸显了“微意义”作为当代美学价值呈现的普遍性,满足了大众对文化消费和器物审美的精神需求,为中国当代器物美学、生活美学的研究开辟了一个新视域。“微时代”器物审美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它不仅连接了个体与家国、感性与理性,而且还是现实与历史对话的纽带,让历史和传统走进了年轻人的心灵世界。人们可以通过一件器物,与数千年前的古人对话,能跨越历史和时空的限制,赋予每一件冰冷的文物以生命、情感和温度。“微时代”的移动互联终端让器物开始说话,这不仅是器物在言说,也是生命在言说,是历史在言说。而不同的器物的言说所传达和彰显的,正是我们民族的美学心灵,正是我们从历史走向未来的生命之源。我们应正确看待“微美学”的影响,理性看待“微时代”对视觉的过分依赖破坏了视觉适度的原则、弱化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世界中的感知力和审美力等问题,积极地利用“微媒介”所带来的灵活、便捷、超链接等特性,紧跟时代和文艺发展变迁的步伐,保持当代美学阐释话语体系的开放性与灵活性,创建中国美学的“微美学”话语体系,并使其成为大众审美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

①江雅菲《新媒介语境下文博纪录片的创新研究——以〈如果国宝会说话为例〉》[J],《视听》,2018年第10期。

②如何命名这种使用新媒介进行艺术展示的新艺术形式,有新媒介艺术(New Media Art)、数字时代的艺术(Art of the Digital Age)等不同的说法。我将这种通过微信、微博、抖音等移动互联终端为媒介来制作或展示书面的、视觉的、听觉的以及多媒体的艺术形式称为“微艺术”,通过新媒介对“微艺术”的审美活动称为“微审美”“微批评”。

③《“文物戏精大会”播放量破亿》[OL],http://k.sina.com.cn/article_1880233081_p70121479027007bp9.html.

④[加拿大]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第49页。

⑤JohnBerger,Ways of Seeing,London:Penguin,1973,P.135.

⑥Katharina Bantleon and Ulrich Tragatschnig,Wilful Deceptions:Aesthetic Illution at the Interface of Parinting,Photography and Digital Images,Immersion and Distance:Aesthetic Illusion in Literature and Other Media,p.287.

⑦Jonathan Miller.Mcluhan.London:Virogo.1971,P.126.

⑧许鹏《新媒体艺术的理论误读辨析》[J],《文艺研究》,2008年第12期。

⑨朱光潜《无言之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95页。

⑩李雷《实现“微时代”文艺批评的有效阐释》[N],《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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