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水流处是吾乡

2020-04-29 08:20杨科
齐鲁周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趵突泉济源济南

我的故乡在豫西北黄河以北,和山西运城、晋城毗邻的一座小城——济源。说它小,是因为它的面积只有1931平方公里,人口不足百万。城市虽小,但文化底蕴丰厚,它不仅是“愚公移山”故事的发生地,更是济水的发源地。

济水是孕育我们民族文化的重要河流。《尔雅》第十二章“释水”中有云:“江河淮济为四渎。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阐释了古代四条独流入海的河流,其中“济”便指济水。沈括的《梦溪笔谈》明确记载:“济水自王屋山东流,有时隐伏地下,至济南冒出地面而成诸泉(趵突泉、珍珠泉等)。”

直至清代,蒲松龄在《趵突泉赋》中也说:“泺水之源,发自王屋。”但后来经科学论证,该说法是错误的,济南诸泉来源于南部山区。当然,诸多历史记载,以及济水的独特性,使济源和济南有了联系。

每条河都有它的性格。

黄河似一位粗枝大叶、身形魁梧的壮汉,滚滚奔腾,浊浪排空,豪迈的气势让人心惊胆战;长江似一位耄耋长者,从雪山上激流而下,磅礴流经十余省,润泽滋养两岸民众。相较而言,济水更像是一位含蓄隐忍的大家闺秀。它一路向东,穿山越河,三隐三现,起起伏伏,不泛滥,不枯竭,横贯黄河而自清,曲折千里终入海。不急不躁,不言不语,认准方向,徐徐向前。唐代许尧佐的《清济贯浊河赋》有云:“既处浊而不染,每含章而自洁。苟与和光者殊致,宁与淈泥者无别。”它被自古以来的文人骚客赋予了各种清流品格:清廉,清高,清白,清正,清纯,清净……

作为一名远在他乡的游子,有什么能比一湾从家乡流出的河更解乡愁?“两年为客逢秋节,千里孤舟济水旁。忽见黄花倍惆怅,故原明日又重阳。”明代徐祯卿这首《济上作》,以河自况,我亦感同身受。

从济源到济南,济水深深浅浅在大地上书写着乡愁。河跟着我前行,抑或是我跟着河在奔跑——我时常独自与这条河对话,脚下这条若隐若现的济水似乎比我更清楚自己的流向。她像佝偻的母亲,从儿童到青年,青年到壮年,总比你快半拍,拉着纤绳在前面牵引着你,不管你暴躁、冲动、压抑、失落、开心、兴奋,不管你经历哪个人生阶段和情绪起伏,她都无声地陪伴着你。或许这就是济水的性格。没有波涛汹涌的巨浪,没有歇斯底里的泄洪,没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她始终是若隐若现的,若即若离的,是温柔纤弱又不离不弃的。越洪涛之浮浮,驶青浪之悠悠。济水自古以来便绵延不断地滋养着两岸的田地,润泽着多方百姓,沿途更是有不少城市以它命名,济源、济阳、济宁、济南……不同城市千姿百态,各有风韵。一湾清清济水,将沿途的城市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它们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明珠,星星散散地镶嵌在这条河的项链上。

在今天的全国水系图上,济水的大部分踪影已经难以寻觅。地理历史学家认为,黄河改道和泥沙沉积造成了济水的变迁。虽然今天它的主要河道已被湮没,但从地方志上查到济南以东的济水还存在,那便是现今的“小清河”。虽然河流会逐渐消失,会被湮没,但它带来的文明,承载的愿景,遗留的“百折不挠,顽强不屈”的精神会世代永存。

泉,水之源也。有文献记载,济源也有不少名泉,散落在私里、北海、五龙口等镇上。北海铁岸村五色泉和拔剑泉、济水玉川泉、大峪镇观音泉、竹泉村竹泉、邵原镇鸿雁泉、王武镇天坛灵泉等97眼。其中白虎泉位于济渎庙里。康熙和乾隆分别为济渎庙亲书“沇济灵源”“流清普惠”两个牌匾。封神祭祀济水,日渐成为历代天子之礼,从政者有谨而不敢怠。白虎泉与庙街村的珍珠泉两处泉眼,居然和济南的两处泉水拥有同样的名字,难免让人遐思,它们相似名称的背后是否拥有两生花般的缠绵故事?

我自2012年来到济南读书,便与这座城市结下不解之缘。走在济南的文化西路上,经常会想起动力火车的那首《忠孝东路走九遍》。我在济南的很多往事,密集地发生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读大学是在山东大学趵突泉校区,位于这条街道的南侧,毕业后工作的地点是街道北侧的齐鲁医院。

街道往东的山师小吃一条街和朝南大饭店,都在我青春的时光里留下了深刻烙印。如今这两个地方都已不复存在,但我每次途经这条街道,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倾泻下来,仿佛看到了当年青春的影子,嗅到荷尔蒙的气息:一个个在街边撸串买醉的深夜、一次次往返省卫生厅实习点的18路公交车、工作后蜗居的棋盘小区……有一次在这条街上骑单车,装着钱夹的挎包落在了车筐里。一位陌生“老师儿”捡到后,第一时间联系我送还……走在这条街上,总会想起一幕幕质朴往事,让人有着踏实的归属感。

最近一次发生在这条街道上的故事,是我和同事们一起去齐河的隔离点,接我院援鄂医疗队回家。我们在趵突泉校区的医学院综合楼前,为这些英雄同事举办了隆重的凯旋仪式。他们身披白甲守护荆楚大地,山河无恙携春归来。去时济水正寒,归来泉城已暖。我作为这群抗疫逆行者的同事,也深感自豪。

我认识了济南姑娘夏老师,温柔、善良、真诚……我和夏老师结婚生子后,便彻底扎根泉城。作为一名远赴济南的济源人,我经常会不自觉地联想这两座城市的“同”与“不同”。

诗人白居易曾吟唱济水:“朝宗未到海,千里不能休。惟独是清济,万古同悠悠。”两座城市纵然相隔千里,但却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与态度认同。同样作为黄河流经的两座城市,小浪底的滚滚波涛,静静流向济南。因为有了小浪底,下游的黄河水不再暴躁,变得温顺。

记得读书时归乡,乘坐K1629绿皮车,始发济南,经兖州,过济宁,穿嘉祥,越巨野……绿皮车像是一位不紧不慢的老先生,途经十个大小站点后,到达济源站。在快节奏的时代,放缓呼吸,欣赏沿途窗外的美景,感受慢的意义。2018年,这趟绿皮车停运,正式成为历史。2020年1月,济源市正式开通了直达济南市的大巴班线,早八点多发车,下午五点抵达。

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大明湖的荷花玉立娉婷,翠织玲珑;七十二名泉叮咚作响,汩汩流淌。弯腰嗅一嗅泥土香,掬一捧清冽的甘甜泉水,我仿佛也感受到了家乡的潺潺泉水,涓涓细流,以及王屋山上漫山遍野的红果、冬凌草和山脚下的炊烟袅袅。河之于我是故乡,河流到哪里,哪里又是故鄉。

杨科,医学硕士,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山东大学齐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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