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禹锡屈、庄、佛思想的融通

2020-05-26 03:13周莹莹
读书文摘(下半月) 2020年12期
关键词:刘禹锡融通

周莹莹

摘  要:刘禹锡一生志在“兼济天下”,却南贬蛮乡二十二年,北归后又一度闲置洛阳。忠而见放、怀才不遇的骚人情怀时时萦绕心头。后渐以庄佛哲思来平衡内心的骚动。虽然对于以儒为本的刘禹锡而言,庄佛的学习是一种有意识的、刻意被动的调整行为,但最终却为他交杂融通,唱出骨力遒劲、风神隽秀的豪迈篇章,散发不畏衰节、不惧播迁、不服老迈的达观超脱的人格魅力。

关键词:刘禹锡;庄屈合诂;庄佛相通;融通

唐朝的儒释道文化竞妍开放,刘禹锡处于中晚唐文化背景之下,受到多元思想的影响和熏陶。刘禹锡多次言及“臣本业儒素”(《汝州刺史谢上表》)、“臣家本儒素”(《夔州刺史谢上表》)、“诗书志所敦”(《武陵书怀五十韵》)。作为传统士大夫,儒家经世思想毋庸置疑占据其思想主导。同时,佛教思想又与他渊源不浅,学者们在此方面的研究已较有建树。“二十三年弃置身”(实际22年)的仕宦生涯中,他谪居沅湘之地,与屈骚文化共呼吸,故诗文中不免多怀骚人精神,前人已多论之。老庄思想零碎植入其创作中,却又调和着他内心复杂的矛盾。对此,目前学者较少谈及。本文拟分别简述刘禹锡屈、庄、佛思想的体现,并探讨三者思想的汇合融通。

一、庄屈合诂

庄屈合称现象至少在唐代已出现。《庄子》与屈赋,其艺术风格具有共鸣之处,思想领域更有不谋而合的地方。庄子与屈原,有相似的文化背景、类似的生命困局、同样的高洁品性。上述要点,前人研究已颇有见地。笔者拟重点探讨刘禹锡对庄、屈思想的调和圆通。

首先,其入世之怀、报国之志,与超然局外之意联结。刘禹锡“本业儒素”,一生志在经世,渴望才为国用,有所作为。永贞革新的流金岁月,刘禹锡受到“宰相望”般的器重,曾以为即将实现中兴理想,面对衰势的朝廷能够力挽狂澜。殊不知“宫掖事秘,建桓立顺”,宪宗朝将其远贬二十二年之久。在沉郁痛苦的贬谪生涯中,他有屈骚式的呐喊、屈原式的表白。其“胸中之气伊郁蜿蜒,泄为章句,凄然如焦桐孤竹,亦名闻于世间。”恰恰由于怀揣忧国忧民之心,“恐皇舆之败绩”,他才汲汲于辩诬和抒发一腔怨气。在刘禹锡贬谪时期的创作中,屈骚精神最为强烈。至其晚年得归朝廷,却又一度闲废洛阳,可谓一生沉郁下僚。闲居洛阳的他收敛了青年的锋芒锐气,逐渐从庄子身上习得几分洒脱自适、超然局外的出世态度,常以诗酒酬唱为乐。但事实上,他的这种超脱是刻意为之。与庄子一样,不过借助逍遥无为的行为状态,实则心怀民生天下。“故庄子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苏轼认为庄不非儒,庄学的实际仍是经世的。刘禹锡的行迹引证了此点。他终日流连诗酒文会、应酬唱和,不过是“尘世欢娱开意少”。实则晚年的刘禹锡一度不甘老暮,力图振作,唱出豪迈昂扬的“我言秋日胜春朝”的秋歌。如果说“庄子将这种哀怨消解于‘忘和‘顺中,故他于热切的悲凉后,继之以一种无所谓爱恨喜怒的通体自在的旷达。”那么刘禹锡是将“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酬乐天咏老见示》)的豁达乐观和暮年壮志暂时寄托于红灯绿酒、交际文会中。其内心的屈骚情怀、经世治國希望依旧未泯灭。

再者,他以庄屈品质自励,不忘初衷。不得志之时,屈原力申“安能以身之皎皎而受物之汶汶?”庄子则明言:“宁游戏污渎之中以快吾志焉?”刘禹锡从屈原的高志读到了至情至性,在庄子的游戏人间悟出洒脱执著。庄子“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他不过是以表层的玩世不恭游离于认真执著之间罢了。庄、屈二人“困而不失其所”,只不过是相同的君子正道,选择了不同的行走之道。刘禹锡亦将二者智慧融汇于中。不羡三春桃与李,“桂花成实向秋荣”、“在人虽晚达,于树向冬青。”、“骥伏枥而已老,鹰在韝而有情”……他只是将那份执著的初心汇通成遒劲气骨与达观洒脱。该精神迥异于白居易的悲秋叹老,在刘、白唱和诗中展露无遗,彰显出别样的气度和情调。

二、庄禅相通

庄学与禅学有着密切联系,二者在不少方面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如“破对待、齐生死、空物我、泯主客、齐死生、反认知、重解悟、亲自然、寻超脱等等,特别是在艺术领域中,庄禅更常常浑然一体。”刘禹锡主动学习、接受庄禅思想,并以之为心灵寄托和处世准则。试观以下例子:

养生非但药,悟佛不因人。

——《偶作二首》

《庄子·养生主》专门论述保身全生问题。刘禹锡深谙药性医理,却也认同庄子的看法。养生不仅仅只能靠药物调养,更多的是需要调节养生的根本——精神,遵循的方法是顺应自然,“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悟佛不因人”则强调禅宗的“顿悟”说。即从日常点滴的感性经验中领悟而达到超越。超越物我界限,与自然对象合为一体,获得一种异常淡远的心境。因此在刘禹锡眼中,庄学和禅理殊途同归,都回归到顺任自然而处这一点上。即使过程中“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但源于生活感性经验,故仍然具有勃勃生意。

散诞人间乐,逍遥地上仙。

诗家登逸品,释氏悟真筌。

——《酬乐天醉后狂吟十韵》

《庄子·逍遥游》旨在说明摆脱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使精神达到无拘束、无牵挂的绝对自由状态。实际上无论是庄子的“逍遥”还是佛家的“真筌”最终主要归于人格理想的追求这一精神上。因为超脱苦难世界和越过生死大关的两个重大问题并不可能在现实世界得以实现。庄子归结于“道”,佛门落实到“空”。其“实质上是一种心理的追求和精神的幻象而已。”因此,刘禹锡追寻的也是这样的人格理想或精神世界。他诗酒唱和于人间,超然政治时局之外,是经过了“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后的幡然醒悟。心为形役,空无意义,不如饮酒放歌,安时而处顺,保养身心。

庄子和佛教禅宗是中国思想体系的重要方面,二者均追求理想的个体人格和人生境界。刘禹锡将庄禅思想巧妙地融通,于逆境中不乏信仰、于挫败中保持达观、于困厄中报以微笑。正如其《自传》所言:“重屯累厄,数之奇兮。天与所长,不使施兮。人或加讪,心无疵兮。”他将自己坎坷波折的一生归为自然的命数。老天赋予其满腹才华,却没有一并给予施展的机会。诚然,这于所有怀才不遇的失意人而言,难免怨愤不平。但刘禹锡却能以庄禅哲学平和骚动的内心,将原因归为自然命数,虽说是自我安慰之词,却也使得他不再汲汲于疲累身心的种种,换得心境的平和淡然。

三、三流汇通

刘禹锡在诗文中提及多种思想融通的原因:“余既幻惑力命之说兮,身久放而愈疑。”刘“世为儒而仕”,本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多年的沉郁下僚、怀才不遇又情不自禁令人怀疑人生。所以“伊人理之不可以晓也,将质诸神乎”(《问大钧赋》)。他需要寻找心灵安顿之所,平抚创伤和寄托灵魂。由此,庄佛思想的纳入为重要契机。可是“久迷空寂理,多为声华故。永欲投此山,余生岂能误。”(《虎丘寺路宴》)沉浸于庄禅哲理世界中的他又表现出矛盾的心态。当年“兼济天下”的远大理想和沅湘河畔的屈骚情怀又时时敲打着他趋于平复的内心。随着人生阅历的深入,三股思想合流交杂于刘禹锡的精神世界中得以融会贯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刘禹锡此番是一种刻意的主动行为。换言之,是在困境中被动出世寻求慰藉和超脱。因此,在他的诗歌里,对于庄、佛如此庄重肃穆话题的涉及,却又常常散发出随性味道,甚至含有戏谑成分。试观如下例子:

散诞人间乐,逍遥地上仙。

诗家登逸品,释氏悟真筌。

制诰留台阁,歌词入管弦。

处身于木雁,任世变桑田。

吏隐情兼遂,儒玄道两全。

——《酬乐天醉后狂吟十韵》

晚年闲居洛阳的刘禹锡被动带进文酒之会并沉溺其中,此时明哲保身抑或超然局外的想法显然已日渐占思想主导。虽说这是奋进抗争意识的淡化,但又是为“兼济天下”理想所疲累后的一种释然和解脱。多年的辗转流离、沉抑下僚让晚年的他明白,不过是徒劳。既然一切归空,不如“散诞人间乐”,做个“逍遥地上仙”。“木雁”事典出自《庄子·山木》主要讲述了“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的不同遭遇。说明只有“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才是全身远祸的处世之道。既已认同庄子如此人生态度,在行动上他的选择便是“儒玄道两全”。即在入世、出世之间选择折中,愿“翻自保天年”(《咏红柿子》)。如此游戏人生的做法,“既可满足自己作为世俗之人对物质的追求,又可掙脱世俗的羁绊、规避政治的风险,实现烹金馔玉与全身远祸的双重收益。”作为一名始终志在用世的诗人来说,向“任世变桑田”的超然局外态度转变,这实则是一种有意识的调整,其中夹杂着万般无可奈何。尽管刘禹锡以“诗豪”见称,综合细查刘诗,我们就会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强作欢颜的自我宽慰之语,更是一种不愿服输的抗争意识。这样的态度最终不过是潇洒欢快其外,抑郁悲苦其内。

综上所述,身处“世路山河险,君门烟雾深。”(《九日登高》)的复杂政治文化背景,以儒为本又饱含屈原式苦衷的刘禹锡不得不从庄、佛哲学里汲取心灵鸡汤。三股思想经过刘禹锡的调和融通,不仅使其诗文饱含骨力遒劲、风神隽秀的张力,更赋予了他不畏衰节、不惧播迁、不服老迈,以昂扬向上又不失达观超然的为人处世态度,为士大夫调和兼济与独善的矛盾做出了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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