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亦奇,1999年生于上海。复旦大学软件工程系2018级本科生,复旦诗社现任常务副社长。曾获江东诗歌奖。
这不适宜作为一首诗的开头
它早就被洗得发亮:
不止于一种,介于白色和灰色
之间的颜色,或许是红色
再也没有什么新歌让我欣喜了
上课铃,牵一发而
动身,赴往又一次读写
那些更稠密的日子,攀附
高光处,气喘吁吁地安慰我
例如那弧度不再的腰肢
总得续上,长跑至日落
摩擦的省道。水稻田满溢
此时彼时的灾难:孟婆汤
与瓦片屋里的瞎老头,浮出
倒刺的手,我难以再握了
东海的浪潮尚未拍打至这里
这里离海很远,因此
从未有船只能够成功掉头
月光冲泡好一阳台的游泳池水
舰队与岛屿屏气狙击
无人石砖路的暮色
四合,我甚至看清了它们的眼睛
金枪鱼摇晃两次,它
如油漆般焦灼的肚腩
就来到这远东的领土
加勒比湾侧方登陆
蒙面的戏台,欲坠如天鹅绒
洒下一满盆淋漓的大米,我就会
完成一首诗歌
我们知道这很好
**开车**上学去
再喝**一瓶科罗娜**
因为我们游刃有余的
之前 很久之前
第一次就会了
最后一块拼图
这似乎是更有益处的
*爱!自由!旧金山!*
正驱车深入这片新大陆……
明明也不总是美的
却非要留下很多风光
爸爸 我们也都知道
这是一个,太
快乐的地方
我的朋友们来这儿放假
爱的台风为我们带来温暖
然后是套色印刷的
碧波,留不下一面白墙
这一切可以轻易地解决为
一座海边的森林,它什么都有
都是流亡而来的,会松散地于此聚拢
甚至是一种信任,架在脖子上
大笑。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
是难以赊账的(我爱她),
那就是晒不干的沙子几乎永远黏在我们的脚上
每个人都愿意,一种主义几乎
可以永远:你的夏天,52年了,居然还没结束。
现在你还不能冲浪 饿着肚子的
潮也正开始 新学一种语言
去踩那些夜里长的苔藓 却安全得
像他们给了你养分 如果
你感到要醒了 就徒步来岸边找
人 和石缝里的螃蟹 都等着被打捞
会有柏油路潮湿地 通向你
你想起 昨天下午水波中央的
一场睡眠 也浮在橙蓝色的光里
这样便正好连续 倒影会织得更密
说明已有人仰着头游远了 他是幸福的
有的是心急的人 但更多的
只是归来的渔船 早早锚定那些轰响
直到红日竟跃起如浪 抢在
温度裹上我们之前 这一刻
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同时失去重力
谁按下闪光灯 谁先回家
逐渐熬进我们眼眶里的
夜空,一张暗红色天鹅绒在
老公房的另一头紧张
落下的头屑,累积床头
替代郊区学校明天的星空
本可以和你说很多,梧桐叶般
不至于是秘密的俏皮话:
不至于在无人的教学楼出口
躲雨,玩《牧场物语:矿石镇的伙伴》
也不在海边沙滩的小雨中种甘蔗
没温好的甜牛奶挂着水珠
教会我一种难以加上定语的爱
重踩细沙时的晕眩,让我
忘了劳作的辛苦需要头顶承担
该如何收获?我竟无法再回想了
剧烈的困倦常常让我回到你
因此,我常常为语言干枯
而颤抖的手指落泪,它远不如
命运的手指有力,能将我紧紧
钉在扩张的版图上。去考取
一个复杂的信任,是一把
谷仓的钥匙。一次漫长的饥荒
还没开始,今年的雪就落下了
我再也交不到什么新的朋友
而他们总是试着模仿更多
初读刘亦奇的诗歌,很难不被其强烈的形式自觉所吸引。亦奇这一代诗人天生有一副杂食的好胃口,能够轻松地吞噬并消化众多诗学资源,诸如赋格、复调、手册、入门,这些看似浓墨重彩的诗学方法被信手拈来用作装饰花纹。《“农忙与丰收”手册》《赋格与复调》这两首诗歌的形式意味尤其明显,看起来满布褶皱、应有尽有,暗布各种语言的“倒刺”;与之相应的是一种“气喘吁吁”的、充满摩擦和诙谐的语气,诗人似乎并不打算在诗句结尾处悬停稳当。这些诗让我想起一位我喜欢的鼓手,基斯·穆恩。“这对韵律恰当停顿的挑战,这对容纳更多意象的渴望,被叫做跨行连续。”詹姆斯·伍德曾用“跨行连续”这一诗学术语形容穆恩打鼓的风格:“是一种我一直想写出来却总也不能自信写好的句法:它是一段长长的激流,形式上有所掌控而又有狂欢的凌乱,滚滚向前推动也能随性分心旁逸,盛装出席却顶着一头乱发,小心周到同时无法无天,青红是非混为一谈。这样的句子像是一场越狱,一场逃离。”而亦奇正是这样一位擅长跨行连续,小心周到同时无法无天的诗人,同时具备蓬勃的野性和形式的智性。
但在驳杂、凌乱的活力迸发之余,亦奇有些诗句的诗意并不能持续,就像未燃尽的煤球,被置于寒冷的空气中,会过快地冷却下来,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亦奇驳杂的语言形态貌似富含经验,但似乎仍然缺乏足够的经验温度和后坐力,更像是经过风格和修辞精心过滤的产物。比如,《赋格和复调》一诗对于“赋格”和“复调”的使用还是过于轻巧。众所周知,诸如策兰的《死亡赋格》,或巴赫金对复调的描述,从来不是止于形式风格,而是指向更坚实开阔的意义。亦奇使用这些诗学资源时有些“脱序”,更多着眼于修辞技巧。亦奇的诗句,同样存在着沦为“彻底的吊诡”的危险,尽管这种晦涩难解的吊诡会引发读者,尤其是对诗不太明了的读者的“惊叹”,但起初的惊叹如何能经诗人的处理,激发“意识的极大扩展”,并“变幻为富于想象力的理解”,这是对亦奇最实在的考验。
——洛 盏
当我们打开花花绿绿的明信片(我是指,刘亦奇歪歪扭扭的诗行仿佛遵循着某种因地制宜的排版,文字被许多现成而绚烂的图片分割在纸面的这里和那里,而我们对于这类不规则的接纳如同收到遥远处朋友寄来的礼物)发现语言的快乐有时仅仅依赖于它被写在什么地方。我们的想入非非无意间是诗的局面,以及友谊的张力。而它们变现在语言的活力层面,得体感是次要的。因为漫无边际的诱惑也等于警觉的礼节,他到处感触所演进的音乐性对于“礼崩乐坏”恰恰有个“虚无”的包袱。
——李尤台
读刘亦奇的诗,总会被其中语言松散轻快的场域影响。可以说,他的诗是场域大过语言的,用一种看似低密度的语言,引发了往往音乐才能带来的情感场域。
他的诗中并没有刺绣式的缜密针脚,而具有明亮的空间感和流水般的自由节律,充盈在句与句的空隙之间。《赋格与复调》中,星号内外的文字,甚至这组诗两首之间都形成了类似赋格中采用的复调对位法,两首诗在内容上勾连,主题上也近乎同构。《学校》中既有“套色印刷的碧波”这样高明的修辞,也有“我的朋友们来这儿放假”、“一切可以轻易地解决为”……这样日常而不寻常的表述,它们在诗的逻辑中变形,叙事性和象征化的影子渐渐重合。
——李舜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