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历史与文化反思

2020-07-16 18:19朱冠楠闵庆文
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文化自觉

朱冠楠 闵庆文

摘 要:中国的文化遗产主要是以农耕文明为代表的农业文化遗产。在全球经济一体化背景下,技术更新、文化变化日新月异,人口较少的农业文化遗产地在社会大变迁中,如何保护好农业文化遗产并使其长期生存发展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重要议题。目前,联合国粮农组织发起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保护倡议和农业农村部开展的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China - NIAHS)发掘与保护工作已经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我们需要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进行历史与文化反思,唤起全民族对于农耕文明优良传统的文化觉醒,通过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文化自觉”,使农业文化遗产在社会变革中得以传承发展。

关键词:农业文化遗产;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农耕文明;文化自觉

中图分类号: C95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 - 621X(2020)04 - 0130 - 06

就世界范围而言,随着工业化、现代化的快速发展,科学和工业在带给人类社会巨大进步的同时,也会带来很多的负面作用,其中最显见的影响包括对环境造成的空前污染和损害[1]。于是人们开始警觉起来,寻找克服或减少工业化负面影响的对策,相继涌现出很多遗产类保护的项目,如自然遗产、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等等,农业文化遗产也应时而生[2]。

尽管一般意义的农业遗产研究已经有较长时间的历史,但以活态性、系统性和动态性为主要特征的农业文化遗产(Agri - cultural heritage)的概念,则源自联合国粮农组织2002年发起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GIAHS)”倡议。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定义,GIAHS是“农村与其所处环境长期协同进化和动态适应下所形成的独特的土地利用系统和农业景观,这种系统与景观具有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而且可以满足当地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的需要,有利于促进区域可持续发展。”

截至2020年2月底,获得联合国粮农组织认定的GIAHS数量已经达到58项,分布在亚洲、非洲、欧洲、南美洲和拉丁美洲的21个国家。中国是最早响应并积极参与G1AHS倡议的国家之一,农业文化遗产发掘与保护工作也一直走在世界前列。目前不仅以15个GIAHS项目位列世界第一,还于2012年3月正式启动“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工程,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开展国家级农业文化遗产发掘与保护的国家[3]。截至2020年2月底,农业农村部共分5批发布了118项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

短短十几年时间,我们的农业文化遗产工作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然而面临的问题依然严峻。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农业大国,我国的农耕文化历经数千年传承、发展、演化、积淀,成为中华民族的文明基石和智慧结晶。在农业文化遗产工作方兴未艾的今天,我们需要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进行历史与文化反思,唤起全民族对农耕文明优良传统的文化觉醒,通过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文化自觉”,使农业文化遗产在社会变革中得以传承发展。

一、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历史反思

已有学者认识到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实践中出现的问题,比如苑利先生等提出这些问题集中体现在传统农业耕作技艺的传承、传统农作物品种的保护、传统农业生产制度的坚守、传统农耕信仰的维系、遗产地生态环境的治理以及传统农耕技艺人才的培养等几个方面[4]。笔者认为,目前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主要由现代化技术的普及和经济利益的驱动所致。

全球化背景下,现代化技术以其高投入、高产出、高效率而得到快速普及,并与人类生产生活交汇融合。也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农业文化遗产地的很多年轻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现代化的生产生活方式,传统农业的继承者越来越少。与此同时,在经济利益的驅动下,一些遗产地出现了不注意保护相对低产、低效的传统物种和技术,造成了农作物品种单一化、生物多样性减少日益严重,以及因旅游开发过度造成生态环境和农业景观遭到破坏等问题。

如何保护好农业文化遗产并使其长期生存发展?拂去历史的尘埃,农业文化遗产之所以能成为世代传承的“活文物”,关键是由于古人在农业生产实践中,较好地把握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农业生产理论和技术体系。

(一)中国传统农业核心理论“三才论”及其在传统农业中的作用

“三才论”是贯穿于中国历史长河的具有农业哲学意义的核心理论。“三才”最初见于《周易》的“说卦”,专指哲学概念上的天、地、人,也称天道、地道、人道。《吕氏春秋》第一次将“三才”理论用于解释农业生产:“夫稼,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养之者天也。”这里的“稼”,指农作物,也泛指农业生产。“地”生万物,“天”养万物,而“人”在农业生产活动中发挥了组织、管理的作用。这段话实际上是对农业生产诸要素辩证关系的哲学概括。

北魏农学家贾思勰继承和发展了“三才”理论。他指出:“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任情返道,劳而无获。”也就是说,人在农业生产中的主导作用必须在尊重客观规律的前提下才能实现,违反客观规律就会事与愿违,徒劳无益。古代“三才”理论的主旨在于,“人”既不是大自然的奴隶,也不是大自然的主宰,而是大自然的共生共存者,这也正是中国式的“天人相参”思维。“三才”理论与农业文化遗产内涵强调的人与环境共荣共存、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如出一辙,是经历了千百年历史洗汰积淀的智慧结晶[5] 16 - 17。

“三才论”是我国传统农业遵循的基本原则和实践圭臬,是5 000年文明连绵不断的理论保障。“三才论”在传统农业中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1.提高了农业资源保护意识。在“三才论”的“天地和同”观念影响下,我国在先秦时期,就产生了保护农业资源的意识,并在政策措施上予以体现。成书于西汉的《礼记·月令》明确规定,孟春季节,“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杀孩虫”。1到了仲春之月,要求“毋作大事,以妨农之事”;同时还强调“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这些资源保护意识在先秦时代上升为国家意志,通过法律的形式强制实行。近年出土的《睡虎地秦简·田律》,保存了秦国关于保护自然资源的法律条款。其中有明确的“渔禁”规定,类似于今天的“休渔制度”。这些先知先觉的资源保护思想在当代,依然放射出智慧的光芒。

2.提出了农业的“三宜”原则。我国古代的农业生产,强调“三宜”,即时宜、土宜和物宜。时宜在种植上最为重要,强调“知时为上”。我国的二十四节气,就是为了指导农业生产的按时耕作而发明的。土宜既讲究作物的生态适应性,也讲究种植的区位地势。比如“高田弃亩,低田弃圳”。高旱的地方播种在畦沟里(弃亩),低洼的地方播种在垄上(弃圳)。物宜是指作物生产的布局。这里的“宜”字很重要,它是在对各种作物与环境生态的辩证关系有了深切了解以后才能提出的。

3.提出了“用地养地”的地力观。耕地是农业耕种的载体,是农业生产的重要资料。古人把耕地看作是有生命的活体,它同样需要照料和饲喂,提出了“养地”的要求。这个“养”字十分形象地表达了人们对耕地的珍惜和爱护的态度。古代的“三才论”,把耕地保护摆在人与自然协和关系的重要位置上。正是对于土地的培肥和爱护,才能创造出连续种植几千年而地力不衰的奇迹。美国农业科学家金(F.H.King)曾以土地为基础描述中国文化。他认为中国人像是整个生态平衡循环里的一环,这个循环就是人与“土”的循环。人从土里生,食物取之于土,泄物还之于土,一生结束,又回到土地。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因此,中国的农业不是与土地对立的农业,而是协和的农业[6]。

(二)农业文化遗产继承了精耕细作的传统农业技术体系

我国农业文化遗产之所以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于始终处理好传统农业特有的“天地人”三大关系,即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关系,经济规律与生态规律的关系,农业开发与尊重自然的关系。

用地养地、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技术体系,就是体现“天地人”三大关系的智慧结晶。在原始时代,旱作地区实行很粗放的“刀耕火种”的生产方式,南方的水稻种植区则实行“火耕水耨”的方式。春秋战国后,古人在生产实践中,不断总结,不断探索,逐渐形成了用地养地、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技术体系。

在耕作制度上,中原地区针对冬季少雪、春季干旱的特点,创造出一套以保持土壤水分、减少地表蒸发的“防旱保墒”耕作体系。而在南方,则采用“耕 - 耙 - 耖”的水田耕作技术,并在水稻收获后的冬闲季节栽种绿肥作物,达到用地与养地结合。

在种植制度上,根据地区热量条件,实行轮作复种、间作套种、一年多熟的种植制度。

在同一块土地上连续多年种植同一种作物,就容易发生病虫害和加速地力衰退,现代栽培学称为“连作障碍”。古人从经验中观察到这个弊端,采用“轮作”办法加以克服,在同一块地上一年播种两三次,称为“复种”。轮作复种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现端倪,《吕氏春秋·任地》中说:“今兹美禾,来兹美麦”,意思是今年种粟,来年种麦。《齐民要术》提道:“谷田必须岁易”,“稻无所缘,唯岁易为良。”《齐民要术》还把绿肥轮作称为“美田之法”,确立了“以田养田”的原则。历史上有多种形式的轮作制度,如水旱轮作、谷豆轮作、绿肥轮作等等。

在同一块耕地上同时间隔播种两种作物称为间作;在前茬作物尚未收获时,先行在其行间补种或栽植另一种作物称为套种。这是在较短的生长期内收获两季作物、提高土地利用率的办法。我国在汉代已实行了间作套种制度。西汉《氾胜之书》有瓜、薤、小豆的间作套种记载。《齐民要术》说,间作套种是“不失地力、田又调熟”的措施。在桑地的行间种植小豆和绿豆,获得“二豆良美,润泽益桑”的效果。南宋时推广“桑苎间作”的技术:“桑根植深,苎根植浅,并不相妨,而利倍增”。这是深根作物与浅根作物进行间作组合的范例。

在田间施肥管理上,提出了“地力常新壮”的学说,积累了“用粪如用药”的精准施肥技术。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通过施肥来培肥地力,使地力永不衰退。元代农学家王祯指出:“粪壤者,所以变薄地为良田,化硗土为肥土也。”田间施肥是古代对培养地力、维持地力常新的贡献,与我们农业文化遗产的可持续发展理念高度一致。

在良种选育上,发明了“一穗传”的育种方法,构成了精耕细作技术体系的根本保障。《诗经》提到了“嘉种”的概念。“嘉种”也就是现代所说的优良品种。战国时期,人们进一步提出了“良种”的标准。汉代农学家氾胜之总结了一套“穗选法”的育种技术,具体做法是:在庄稼未成熟时,到地里去观察,将符合良种条件的植株记下来,成熟时就先选出来,单收单藏。来年再种、再观察、再选拔,一个新品种就这样选出来了。我国农业文化遗产中的作物良种,多是这样选拔出来的[5]21 - 24。

二、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文化反思

就像文化遗产包括了物质文化遗产(含文化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当今引起国内外关注的实际上是农业文化遗产系统,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的认定标准,包含了食物与生计安全,农业生物多样性,传统农业技术,文化、价值体系与社会组织,以及景观。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也基本上参照了这一标准[7]。因此,农业文化遗产是物质文化遗产与文化景观、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集合体,兼具生产功能、生态功能和社会文化功能。我们保护农业文化遗产,不仅要保护好物质的农业文化遗产,如农业物种资源、农业工具、农用地等,还要注意保护好传统技术、民俗以及乡规民约等非物质性的遗产要素。同时,不能将农业文化遗产里的“文化”简单地理解为精神活动或者乡村艺术形式,还应包括传统农业生产知识与技术体系以及由此衍生的农业生产制度、乡规民约、农耕信仰和节日仪式等。

(一)农业文化遗产在社会转型期受到的影响

现代化、城市化为主导的社会文化形态,对于立足传统农耕文化的农业文化遗产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击。传统农业生产知识和技术正在被高产高效的现代技术所替代;传统的农业生产制度、乡规民约、农耕信仰和节日仪式也逐渐被都市文化、商业文化这类具有现代性特征的文化所取代。我们在许多农业文化遗产地的田野调查发现,遗产地从事传统农业劳作的人数趋于减少,而且老龄化严重;大多数年轻人热衷于城市生活和城市文化,不愿从事传统的农业生产活动,对传统的农业生产知识与技术体系以及由此衍生的農业生产制度、乡规民约、农耕信仰和节日仪式知之甚少,参与度不高。从某种意义上说,农业文化遗产中的传统智慧与经验主要保存在60岁以上的老庄稼把式手中,这一社会群体应该成为我们调查和保护的重点。

我们在广西龙胜、浙江湖州和庆元等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地,随机抽取了15位18 - 30岁的年轻人访谈发现,年轻一代在现代的物质标准和大众传媒的影响下,思想、行为和认知已发生改变,他们中多数不愿再从事祖辈的农业生产活动,更热衷于城市生活和城市文化。现代文明解构着原有的乡村文化生态,乡村社会不断分化与裂变,天然的、稳固的社会阶层、生活方式、道德规范和价值认定被打乱了,农耕文化越来越边缘化。美国学者玛格丽特·米德曾指出:“在社会变动性很大的社会里,不可避免地将产生代与代之间的断裂。”[8]片面追求城市化正在导致农村文化的衰败,农业文化遗产也因此出现了传承危机。

不可否认,与传统的农业文明相比,现代文明具有自身的优越性。然而,“现代机械文明的日趋复杂,特别是在比较高度的工业社会化的国家里,需要有相应的高度的组织。这种组织不能只限于在这复杂局面中的物质要素,它不可避免要扩及社会的本身,并通过社会而扩及个人的道德和心理的生活”[9]。随着大量年轻人和乡村精英流向城市,乡村社会发生了一系列结构性的震荡和变革,出现了阶层分化严重、人口流动频繁的严重的“鱼笱效应”。1“真正社会的转变就是人的转变。许多在西方已经看不到了的事情,在中国还存在。只是中国更复杂一点,前现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现代问题和后现代的问题却已拥上来了”[9] 。“要更好地理解今天世界上出现的问题,寻求解决全球化与不同文明之间的关系,就必须超越现有的一些思路,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重新构建自我文明和他人文明的认识,只有当不同族群、民族、国家以及各种不同文明,达到了某些新的共识,世界才可能出现一个相对安定祥和的局面,这是全球化进程中不可回避的一个挑战”[10]。

(二)农业文化遗产是根植于特定土地上的民族文化

农耕文化是中国文化的底色。费孝通先生在20世纪40年代就提出了“乡土中国”的概念。他认为,中国文化是“土地里长出来的文化”[11]。我们没有从自己固有的农耕文化里面衔接出现代的文化,完全照搬国外的文化,问题是从国外进来的文化不仅有一些负面影响,和我们之前的农业文化也是合不上的。农业文化遗产作为传统农业生产经验实质,所强调的是天人合一和可持续的发展。它在尊重自然的基础上,巧用自然,使我们这个土地贫瘠、自然条件并不算十分优越的古老国度,在数千年间实现了超稳定、无污染、可持续发展。随着以化肥、农药等所谓现代技术的应用和农业生态管理与可持续发展的忽视,我们许多地方的土地在短短的30多年中,便已出现了硬化、板结、地力下降、酸碱度失衡、有毒物质超标等一系列问题的现实,更让我们有必要反思祖先在历史上创造出的丰厚的农业文化遗产的价值及其保护与发展的紧迫性和必要性。

农业文化遗产是“土地里长出来的文化”自发的秩序2[12]构成的生活共同体,传统的农业生产知识与技术体系以及由此衍生的农业生产制度、乡规民约、农耕信仰和节日仪式,不仅作为农业生产生存需要而存在,还在规范群体行为、维系群体秩序、调节社会稳定以及教化乡民,增强凝聚力和归属感,维持生产生活秩序良性运转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比如,在“浙江庆元香菇文化系统”所在地,至今仍保留着传统的“祭奠山神”和“认树娘”习俗。庆元乡民居住在山区,世代以香菇为主业,对树木和大山的感情很深。乡民们怀着深深的敬畏和感激之情每年都会举办隆重的“祭奠山神”仪式。而“认树娘”则是托付于树木的“寄名”习俗,拜树木为娘。“祭奠山神”和“认树娘”文化实际上起到了保护森林生态资源、敬畏和感恩自然界的积极作用。正如李文华院士所说:“农业文化遗产植根于悠久的文化传统和长期的实践经验,传承了故有的系统、协调、循环、再生的思想,因地制宜地发展了许多宝贵的模式和好的经验,蕴含着丰富的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思想,与现代社会倡导的可持续发展理念一脉相承。”[13]

三、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文化自觉”

农业文化遗产保护面临的文化传承危机实际上是乡土文化传统在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普遍面临的文化困境。随着社会经济和农业科技的发展,在传统农业文化遗存迅速减少的当代,文化多元化的呼声已成为国际社会的共识。20世纪末,费孝通先生针对现代化与我们自己文化之间的关系,提出了“文化自觉”,简言之,文化自觉是在跨文化交流的前提下对文化自我的一种自知之明[14]。高丙中先生在谈到“文化生态失衡与文化生态建设”时指出:文化生态建设要让那些曾经被贬低的人的文化得到承认,让他们也有自主的“文化自觉”,从而实现社会整体的“文化自觉”[15]。

农耕文化是中华5 000年文明发展的物质基础和文化基础。梁漱溟先生始终认为:“中国文化的根在乡村,新中国的嫩芽必须从中国的老根一一乡村中长出来,中国要复兴的前提是乡村文化的复苏,而其最重者在于农民的精神重建。”[16]保护农业文化遗产,是为了农业和农村的可持续发展。农业文化遗产所蕴含的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巧用自然规律的发展理念是我们一定要存留的。如果丧失了对这些生产生活经验的传承能力,那么现代社会的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就会更加疏离。就此而言,保护农业文化遗产表面上是保存农村文化,保留和城市文化相对应的另一半文明,更为长远的意义则在于存留现在的生活状态与过往生活方式之间的联系。这是农耕民族生存与发展之根[17]。

农业文化遗产的真正主人是遗产地上祖祖辈辈耕种的农民,他们选育出世代相传的良种,传承了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技术体系,坚守着传统的农业生产管理制度,维系着独具特色的生态环境保护理念以及极具民间智慧的农耕信仰和文化习俗。随着农业文化遗产的当代价值逐渐被认识、被发掘,作为农业文化遗产主体的乡村社会和它的成员,特别是拥有祖传技艺的老农,既是农业文化遗产开发利用的获利者,也是农业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者。遗产主体相关各方对农业文化遗产的价值“觉醒”之后,便会主动自觉地对农业文化遗产产生保护意识,使农业文化遗产在社会变革中得以传承发展。

近年来,随着农业文化遗产的“价值发现”,遗产地相关各方自主的“文化自觉”观念正在逐步形成。我们看到一些农业文化遗产地的社会影响力和经济效益在不断扩大,一些原先濒临消亡的农业遗产重新焕发了生气,部分已经失传的传统农艺被人们重新恢复。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贵州从江侗乡稻鱼鸭系统,有效保护了历史传承下来的稻鱼鸭复合种养系统,采用绿色有机的种植技术,不用化肥农药,种植当地传统特色品种“香禾糯”,实行稻田养鱼、稻田养鸭。有机香禾糯市价每公斤60元,鱼鸭价格也远高于普通产品,实现每亩稻田綜合收益超过6 000元,带动了大批贫困农户脱贫致富,而且带动周边地区共同打造了“稻鱼鸭产业联盟”。这说明农业文化遗产中珍贵的“遗产价值”,可以成为现代农业的发展要素和经济增长的新途径,成为乡村振兴和脱贫攻坚的一个重要抓手。

我國是多民族组成的大家庭。每个民族都对中国的农业发展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一部中国农业史,就是各民族的独特农业文化多元交汇的历史。各民族依据不同的环境资源特点,因地制宜地创造了自己的农业文化遗产。当人人都成为主体的“文化自觉”的时候,这个民族整体才有“文化自觉”。我们希望农业文化遗产在维持各民族农业和谐发展中,逐步实现民族整体对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文化自觉。

在国家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作中,唤起全民族对于农耕文明优良传统的文化觉醒,实现“文化自觉”,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政策就有了新的着力点。2018年4月19日,农业农村部副部长张桃林率团出席第五届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IAHS)国际论坛时说:“中国政府重视农耕文明的保护与传承,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汲取传统农业精华,推动现代农业建设和农业可持续发展,努力做到农耕文化不能丢,而且不断发扬光大。”近几年“中央一号文件”及其他相关文件,对农业文化遗产发掘与保护给予了重视。怎样让认识转化为有效的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政策,还需要实践者和学者们的共同探索。

参考文献:

[1]  梅奥(Mayo , G.E.).工业文明的社会问题[M].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6:17 -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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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孙庆忠.农业文化的生态属性与乡土社会的文化格局[J].农业考古,2009(8):117.

[责任编辑:毛家贵]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Rethinking on the Conservation of

Agricultural Heritage

ZHU Guan?nan1, MIN Qing?wen2,3

(1.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Development,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Nanjing,210095,China; 2. Institute of Geographic Sciences and Natural Resources Research,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 Beijing,100101,China; 3.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Beijing,100049,China)

Abstract: Cultural heritage in China is mainly agricultural heritage represented by farming civilization. Under the global economic integration, technological updates and cultural changes are constantly evolving. How to conserve agricultural heritage and ensure its long - term survival and development is an important issue we are facing. At present, the 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 (GIAHS) initiative initiat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and the China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 (China - NIAHS) excavation and conservation launched by the Ministry of Agriculture and Rural Affairs have produced good social impact. It is needed to carry out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rethinking on the conservation of agricultural heritage, to arouse the public awareness of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systems, and to inherit and develop the agricultural heritage through “cultural consciousness” in the social change.

Key words: agricultural heritage; GIAHS; China - NIAHS; farming civilization; cultural conscious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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