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美国小说女性意识的发展

2020-09-10 07:22秦丹丹
今古文创 2020年33期
关键词:觉醒

【摘要】借鉴克拉克洪-斯乔贝克价值取向理论,以《纯真年代》和《觉醒》两部小说为蓝本,对比主人公埃伦和艾德娜在反叛父权文化、追求新女性自我价值过程中价值取向的异同,探寻上世纪美国社会转型期小说女性意识的发展历程。艾德娜的女性意识,在个人主义关系取向和存在式行为导向价值观的指引下,异化为与所有社会关系的脱离和对自我个性的极致推崇;而埃伦在追求女性自我独立的同时,建构性地修正自我价值取向,在建构自我独立人格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女性意识在社会道德建构中的积极作用。

【关键词】《纯真年代》;《觉醒》;价值取向比较研究

【中圖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3-0031-03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美国社会转型期小说人物价值取向研究”【15YJC752026】 的阶段成果。

十九和二十世纪之交的美国,是历史风云急剧变化、价值理念新旧共存的社会转型期。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影响下,整个社会经历了一场全面而深远的变革。内战后社会环境的变化,生产方式的转型,给女性传统的生活方式提供转机。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地出现迥异于传统女性的新女性形象,她们有较强的自我意识,对女性在婚姻中的弱势地位不满,倡导女性的权利,追求独立的人格,有的还渴望走出婚姻囚笼,更好地实现自我价值。

世纪之交,以斯托为代表的传统女性文学走向衰落,历史更迭、社会转型的时代特征越来越明显地烙印在此时的女性作品中。1899年,美国南方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觉醒》横空出世,女作家凯特·肖班描写了主人公艾德娜为争取自由而做的奋争。

1920年,伊迪斯·华顿在小说《纯真年代》中塑造了埃伦这位有阅历、有活力、有见地的新女性,不仅毅然离开恶棍般的丈夫,还敢于冒老纽约守旧风俗之大不韪,公开要求与丈夫离婚,从法律上保障自己人格和自由。尽管叙事视角不同,这一南一北两部作品都再现了当时美国中上阶层女性与男权社会的斗争。

细读文本发现,埃伦和艾德娜有很多共同之处:情感上细腻而敏锐,审美上钟爱艺术表达,风格上有自己的偏好,社交上有自己的取舍。在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两人都经历了内心的迷惘,遭遇了来自男权社会的阻力。

对当时的新女性来说,女性意识的成熟是渐进性的,女性意识的表达方式是探索性的。小说结尾,艾德娜带着五味杂陈的情感走向大海,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个被评论家一度谴责为离经叛道的女人,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觉醒》也曾被列为禁书备受诟病。《纯真年代》中的埃伦,在大家族联合绞杀的窘境中,理智地拒绝了阿切尔私奔的提议,独自远赴欧洲。本文借鉴克拉克洪与斯乔贝克价值取向理论(Klockhohn& Strodtbeck Value Orientation Theory),以这两部小说为蓝本,对比艾德娜和埃伦在反叛父权文化、追求新女性自我价值过程中价值取向的异同,探索上世纪美国社会转型期小说女性意识的发展脉络。

一、价值取向理论

作为价值哲学的一项重要范畴,价值取向指一定主体在面对矛盾、冲突、关系时所持的基本价值立场、价值态度及所表现出来的基本价值倾向。[1]26在这一领域率先独辟蹊径的,是美国人类学家克拉克洪和斯乔贝克。他们将人类所面对的问题归为五大类:人本性的善恶、人与自然的关系、人生的时间聚焦、人的活动形态以及人与人的关系。这一价值取向模型具有极大的应用价值,在哲学、经济学、伦理学等多个学科领域得到过不同程度的探索。

价值观研究的一个重要命题是“必须经由观察行为的过程,才能推知或归纳出一个人或群体的价值系统” [2]60,从价值哲学高度分析小说人物的价值取向,必须借助实证法研究,考察价值主体的行为表征。《觉醒》出版于1899年,反映了19世纪末一个具有朦胧新女性意识的上层女性的生命体验。艾德娜是一个有丈夫和孩子的上层贵妇,她感到自己是家庭奴隶,受丈夫甚至孩子的奴役,日益憎恨男权社会强加给她的家庭主妇角色。艾德娜感到苦闷,她怀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渴望挣脱锁链却毫无出路。对自我的寻求,对女性意识表达方式的探索,是整部小说的核心。《纯真年代》出版于1920年,书写的是20世纪初美国新女性与老纽约社会风俗的冲突。被远嫁欧洲的埃伦就与婚姻做了一定程度的决裂,她离开罪恶淫烂的夫家,只身返回美国纽约的娘家,以求情感的支持和法律的援助,使这份自由合法化。小说围绕埃伦在遭遇家族明枪暗箭的过程中,为争取自我权利而做的斗争。

对比两位主人公的经历,不难发现,两人在社会关系(human relations)和活动形态(the modality of human activity)上表现出迥异的态度。艾德娜女性意识觉醒后,认识到女权主张与社会风俗格格不入,在实现自己独立自由的过程中,她选择否定并割裂所有的社会关系;而埃伦在与老纽约陈规陋习斗争的同时,始终维系直系和旁系等社会关系,努力促进自我的本性诉求与对道德伦理的理性融合。在建构自我独立人格的同时,最大程度地发挥了女性意识在社会道德建构中的积极作用。

二、关系取向的异同

在克拉克洪和斯乔贝克价值取向理论中,分析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人的活动形态,是解读价值选择的两个重要视角。在一定的文化体制内,人们遵循不同的原则维系彼此间的关系,直系、旁系和个人主义是价值取向理论的三大关系。《纯真年代》和《觉醒》都择取了一个人物众多、人际关系颇为复杂的环境作为故事发生地。分析两位主人公不同的人际关系取向,可以清晰地看出其女性意识及其表达方式的差异。

《纯真年代》展现的是陷入婚姻困境,但颇具新思想的埃伦,独自返回老纽约的贵族世家,与娘家和众多姻亲家族朋友之间的复杂人际关系。以老太太为首,这个关系圈里有貌似年高德劭,实则老谋深算的长辈们;有表面道貌岸然,实则说长道短的绅士们;还有众多各持私虑、明争暗斗的姻亲们。埃伦周旋于这个浮华而又虚伪的人际关系场中,因自己率真和不羁的个性招致众人侧目:她独特夸张的装束,她独自走过宽敞的客厅,她与博福特坐车逛街,她的离婚文件以及她与绅士们的交往,无一不触犯了当时社会强加给淑女的清规戒律。在这个复杂的社会关系网中,埃伦与表妹梅及表妹夫阿切尔的三角情感关系,是整部小说的核心。“从生物学意义来说,兄弟姐妹关系是旁系关系的原型。”[1]18在逃离婚姻羁绊、争取法律保障的过程中,埃伦与阿切尔有过多次私下会面,两人的情感也在一次次会谈中不断被淬炼而升华。在最后一次私会时,阿切尔下决心“无论她去哪里,他都会形影相随”[8]242,而埃伦却坚持不能“对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8]248。埃伦最终平衡了个人追求和情感纠葛的矛盾,在传统婚姻与个人自由之间明智地做出抉择,迫使阿切尔回归他的婚姻伦理身份。[3]65面对伪善成风的纽约社会,埃伦没有丧失对人类的信心:“她决定去华盛顿试试看,在那里大概可以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听到各种各样的见解。”[8]191在坚守新女性独立人格的同时,她不断对自我价值取向进行建构性修正,维护积极稳定的社会道德关系,彰显了新女性对转型期美国社会的道德担当。

《觉醒》中的克里奥社会,是一个讲究生活情调的法裔群体。“克里奥社会的生活方式是追逐感官享受、放荡、世故又直白赤裸的,但是这个社会仍是传统意义上的父权社会” [4]49。从小被清教文化熏陶长大的艾德娜,并不能完全读懂这种社会氛围。走进艾德娜生活的,有罗伯特、莱蒂纳夫人、赖斯小姐等,还有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而艾德娜父亲的来访,艾德娜与同胞姐妹的人情往礼,又为其直系和旁系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可能。然而,艾德娜拒绝了直系和旁系,生活重心从家庭走向玄学层面:“蓬迪里埃太太开始认识到她作为一个人在宇宙间的地位了,也认清了她这个人和她的内心世界以及外在世界的关系” [7]16。她跟着本能和直觉行动,疏远并最终摆脱一切社会关系:冷淡手足之情,拒绝参加妹妹的婚礼,拒绝与姐姐往来;打发走父亲和丈夫,静享独自在家的安逸;阅读爱默生、看赛马;送走孩子们,搬出丈夫的家,搬进窄小的“鸽舍”。为了彻底摆脱对丈夫的经济依赖,她绘画鬻画以维持生计。艾德娜对直系和旁系关系的疏离和否定,注定她自我独立的尝试只能是一场迷失方向的徒劳。无视现实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执着自我一念的女权意识,注定只能外化为逃避的生命状态:逃避现实,逃避责任,逃避作为人生存客观条件的时间与变化,艾德娜在逃避的同时发现了“自我知识与世界本质的差异”[9]49,最终隐退到自我内心世界,以自杀来抵御外部世界对其虚幻梦想的冲击。

三、行为模式的异同

在克拉克洪和斯乔贝克价值看来,人通过行为进行自我表达,不同价值主体的行为具有本质性的差异。在《价值取向的变奏》一书中,他们提出三种常见的行为模式:存在行为导向(being orientation),成为行为导向(being-in-becoming orientation)以及实干行为导向(doing orientation)。存在行为模式类同于人格构件中的“狄奥尼索斯/酒神”构件,正如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形象,他们率性而为、冲动善感[5]94-95。艾德娜“外部存在表示顺从,而她的内在生活却表示怀疑”[7]17,她的女性意识在克里奥社会氛围的催化下,经历了觉醒、挣扎、反抗以及最终不自由毋宁死的悲壮历程[4]50。她的人生轨迹,从内心世界向外在生活转化,最后又在情感极度失衡的情况下,怅然回归内心生活。她自始至终未能平衡“压抑的秩序与混乱的自由之间的矛盾”[6]123。

少女时的艾德娜,暗恋不可及的佳偶,却又草率地嫁给了庞特里耶先生;对两个孩子,艾德娜的母爱“不太稳定,有时出于感情冲动”[7]23;当罗伯特邀请她去游泳时,她受到“两种互相矛盾的冲动的驱使”[7]16,愿意却又拒绝,转念间又同意了;她接受阿洛宾的吻,但又懊悔那不是爱之吻。很明显,艾德娜天性极为冲动和情绪化。觉醒后的她,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婚姻,发现自己不过是任由丈夫支配的财产。她的苦闷和寂寞,在丈夫眼中,是一个妻子不应有的失职和欠缺。面对外表温文尔雅,实则在利用夫权压迫自己的丈夫,艾德娜一反常态,怒声呵斥丈夫,“我当真要呆在这里,我不想进屋,也不打算去。别再对我那样讲话,我会不理你的。”[7]41度假归来,回到新奥尔良富丽堂皇的家中,艾德娜开始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不再顾忌社会礼节的要求,拒绝一切让她生厌的人情应酬,外出以躲避例行的周二接待日;她厌恶操持家务,把管理仆人、收拾家务、照顾孩子等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统统抛诸脑后,送走孩子、闭门谢客,独自关在画室挥毫泼墨;她憎恶剥夺了自己自由的婚姻,一怒之下把婚戒踩在脚底;她随心所欲来去自由;她撇开丈夫,邀请志趣相投的朋友为自己庆生;她弃家而走,搬进“鸽舍”;在静候罗伯特归来的日子里,与花花公子阿罗宾不期而遇。如果说艾德娜在自立门户之前的行为具有冲动和情绪化的特点,艾德娜与阿罗宾之间的情色私通则充斥着人性欲望的丑陋、激情的肆意释放和对人伦的僭越。“存在行为导向在冲动和欲望的情感表达上自发而活跃”[1]16,受存在行为导向影响的价值主体,理智常常让位于冲动和感性,行动上倾向于心血来潮、冲动和情绪化。最终,在关系取向上斩断一切直系和旁系,孤注一掷地奉行个人自由主义,在活动取向上始终受存在行为导向支配,靠冲动和不羁立身处世的艾德娜,除了死亡,她别无选择。

与存在行为导向相似,成为行为导向同样关注人的本真状态,但这是一种“完整人格状态下的自发行动”,“能够在人的情感、思维、感性体验,以及人的意志力中运作的创造性素质”[1]16。成为行为导向的自发性有两个前提:人格的完整;根除理性与本性任何形式的分离。与艾德娜不成熟、偏激的行为方式相比,埃伦在追求女性理想的过程中,表现出理智、意志力以及对社会关系的关切,反映了20世纪初女性意识在社会道德伦理建构中的担当。

远嫁欧洲的埃伦不满身心被囚禁的婚姻生活,只身离开拈花惹草的丈夫,回到老纽约的亲友身边。为了保障自己的自由,埃伦寻求法律援助。然而,她的离婚诉求引起了整个家族极大的不安,大家一致强烈反对。埃伦的女性意识,比艾德娜更为强烈和果敢,她以坚定的行动,与父权社会做最彻底的决裂。然而,在老纽约的社会话语中,对现存秩序和伦常的任何一点威胁,都遭到卫道士们毫不留情的倾轧。恪守传统的明戈特家族千方百计地打消埃伦离婚的念头,不惜以经济手段与社会舆论来胁迫她;而以博福特和莱弗茨为代表的纨绔子弟们,则对埃伦的美貌觊觎垂涎,企图把她变为他们的情妇。面对钩心斗角、暗流涌动的社会环境,埃伦彰显了新女性完整的人格魅力,那就是意志与情感的和谐统一,集中体现在她对与阿切尔关系的理性认知:“他们不可能超越自己的社会角色而走到一起”[8]294。为了梅和家族的利益,埃伦拒绝了与阿切尔私奔,理智地选择独自离开。在坚守自我独立人格的同时,埃伦发挥了女性意识对社会道德建构的促进作用。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美国女性文学作品,受女权运动的影响,不乏关注女性命运,思考女性出路,表达女性呼声的优秀作品。不可否认,受时代环境的制约,这些小说中新女性意识的表达方式,呈现出从稚嫩到理性的发展轨迹。对比艾德娜和埃伦在反叛父权文化、追求新女性价值过程中价值取向的异同,对正确解读转型期美国小说中新女性的生命体验,了解转型期小说女性意识的发展脉络,倡导女性自我主体意识与社会责任意识的优化统一,有着不可忽视的启迪和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Kluckhohn,F.K.&F.L.Strodtbeck.1961.Variations in Value Orientations[M].Illinois:Row: Peterson and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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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秦丹丹.惆怅的献祭—— 《纯真年代》中阿切尔的伦理选择及动因诠释[J].成都理工大学学报,2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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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Giorcelli,Cristina.“Edna’s Wisdom: A Transitional and Numinous Merging.”New Essays on The Awakening.

[7]凱特·肖班.觉醒[M].文忠强,贾淑勤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5.

[8]伊迪斯·华顿.纯真年代[M].赵兴国,赵玲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9]Rosowski,Susan J.“The Novel of Awakening.”The Voyage In:Fictions of female Development.

作者简介:

秦丹丹,女,安徽岳西人,硕士,曾任金陵科技学院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美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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