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期现代性个体认同的网络建构

2020-09-10 07:22吴茜
新闻研究导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消费主义

摘 要:现代性是伴随西方现代化、市场化所产生的制度体系与文化气质,在哲学方面体现为个体主体性及理性的建设,在社会结构方面体现为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断裂。而晚期现代性社会又呈现出社会结构进一步分化、高度个体化、流动化的特点。在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互联网是建构个体认同的重要模具。其建构个体认同的主要方式包括象征系统构建与虚拟群体塑形。象征体系在物质方面体现为身体、生活方式等方面的符号叙事;在精神层面体现为传递以偶像为代表的新的“权威”系统,讲述纯粹关系的叙事、形塑不同于传统社会的个体互动交往模式。此外,互联网还通过基于兴趣与情感的虚拟群体将个体认同上升为社会认同。而虚拟群体主要分三类:衣帽间式群体、狂欢节式群体以及现实同构群体。然而,伴随着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个体的高度脱嵌,共同体的价值也随之隐匿。在市场与资本的驱动下,互联网也被消费主义裹挟,而网络空间对个体认同的形塑也呈现出享乐主义与虚无主义的异化特征。

关键词:晚期现代性;个体认同;媒介建构;消费主义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07-0046-03

一、引言

在吉登斯看来,现代性的动力机制包括时空分离、脱域机制以及反思性制度。[1]传统社会的时间、空间与经验是一致的,经验的延展、互动的场景受时空地域的限制。现代社会由于技术的变革,交通、运输、媒介等技术发展可打破在场的限制,时空跨域更为广阔。时间与空间、时空与经验的分离,促使交往互动以及经验的传播延续需借助“脱域机制”,即象征标志与专家系统的体系。[1]而媒介则是现代性象征动力机制的重要部分,同时也形塑着现代性社会中的个体认同。

二、晚期現代性的个体认同

“现代性”一词最早产生于19世纪,由法国文学评论家波德莱尔提出。“现代就是过渡、短暂、偶然,这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当代生活中的瞬间美,读者允许我们把这种美的特性称之为现代性”。[2]从波德莱尔对现代性的定义来看,其主要是从审美经验的角度来解释现代性,以艺术的感觉来捕捉时代瞬间的审美变化,但尚未系统性、整体性地对现代性加以概括。黑格尔是第一个认识到现代性问题的哲学家,他将现代性最核心的价值理解为“主体性”,即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以及康德的“绝对主体意识”。这样的主体性中包含着意识的自由与不再受宗教束缚的人类理性。哲学角度的现代性侧重于阐述人的精神层面的变化,此外还存在社会学视角的现代性,而晚期现代性社会理论则是本文重要的理论视角。

(一)晚期现代性社会:高度个体化

以吉登斯、鲍曼为代表的思想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于晚期现代性社会的发展。吉登斯认为:“何为现代性,首先,我们不妨大致简要地说,现代性指社会生活或组织模式,大约十七世纪出现在欧洲,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不同程度地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着影响。”[3]而在吉登斯看来,当代社会的现代性特点最主要的表现为“断裂”。这种断裂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断裂的速度快。市场、资本、工业与技术的发展共同渗透传统社会,变革传统社会的结构。并且由于技术的发展迅速,社会的变革速度加快。第二,断裂的范围广。现代性涉及的并非单独的国家、单独的区域。伴随着市场、资本以及技术的扩张,现代性波及的是全球社会,也就意味着传统与现代的断裂,是全球共同面临的问题。第三,社会制度断裂。现代社会的制度是独有的,包括政治上的民族-国家制度、官僚科层制度;经济上的市场制度,劳动力的雇佣化与商品化、劳动成果的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分离。此外,还有“脱嵌”的个体因劳动聚集而形成的城市化,这些都是现代社会独有的。

现代性的发展,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断裂使个体从传统的共同体中脱嵌,以资本对劳动力的需求聚集,形成“陌生人社会”,即鲍曼所谓的“晚期现代性”社会。在鲍曼看来,现代性又分为早期现代性与晚期现代性。早期现代性社会是“固体”的、重型的、工业的前现代性社会。而晚期现代性社会对应的是“液体”的、轻型的、以第三产业为主的后现代性社会。[4]而大众媒介尤其是互联网在这种现代性社会中发挥着抽象系统建制的作用。在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个体经验逐步脱离旧有共同体的权威引导,由互联网形塑、召唤。个体的沟通与凝结越来越依靠互联网这种抽象的脱域机制及技术系统,这也就意味着互联网在个体的凝结与认同中发挥着重要的功效。

(二)晚期现代性社会的个体认同:独特的自我

认同是人存在的意义,是定义生命阶段的基点,依照一个个基点,人类的经验得以形成连续的轨迹。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说,认同是人们意义与经验的来源,它是个人对自我身份、地位、利益和归属的一致性体验。[5]而社会认同理论认为,个体认同是指个体对自己独特性的意识,由此个体认同使个体在时空上确立自己是同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人。个体的认同总是根植于具体的人(或事物)的关系之中。[6]泰菲尔和特纳则认为,个体认同是指个体对自己独特性的意识,由此,个体认同使个体在时空上确立自己是同一个人而不是其他人。[7]根据这3种定义,可以看出个体认同存在结构-个体的两种不同范畴路径。

在传统社会里,个体认同往往与个体的角色相联系,角色决定着个体的自我属性,并形塑与他人的互动。角色主要由结构性社会因素如阶层、种族、血缘、家庭所决定,在早期现代性社会中,社区、职业又进一步成为个体认同的形塑因素。而晚期现代性社会是一个高度流动的社会,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即商品劳动关系的发展,个体从血缘、地缘、社区等社会结构中脱嵌,甚至职业与家庭对个体角色的定义作用也日渐式微。个体依据劳动关系进行流动,从而形成社会结构的个体化、原子化。个体从社会结构性因素中脱离转而向自我投注,个体的自我意志即个体的独特性被高度强调。也就使晚期现代性的个体认同建立在自我的独特、自我情感的自由等价值因素的基础上,结构性因素对个体认同的影响逐步被剥离。个体与他者的互动关系也更多取决于工具理性及个体的情感性,传统社会中角色价值对个体认同的塑造作用也就日渐式微。

三、晚期现代性个体认同的网络建构机制

晚期现代性社会中,时空是断裂的、非连续的,使结构性制度难以成为个体经验的基点。个体认同越来越建立在个体自身,个体认同上升至社会认同的路径也更多地依照由个体情感、个体价值出发而归属的群体认同。而在个体高度流动的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互联网是个体认同建构的工具及表征,同时也为在现实中无所依托的个体营造了新的群体交往空间,这样的交往空间既是物质空间,也是精神空间。新的个体认同的故事交由网络空间叙述,从而完成个体认同的话语构建。

(一)象征系统:身体、生活方式与纯粹情感

互联网是晚期现代性社会个体认同的表征,也是个体认同的形塑模具。互联网构建个体认同的首要方式在于创造并传递象征符号体系。身体符号系统的构建便是现代性个体认同建构的一种。中世纪时期,身体与精神是分离的,精神交由上帝保管,身体被精神所控制,也就间接地被上帝所控制。早期现代性社会中,人的身体被解放,欲望的合法性得到承认,身体为自由的主体所有。而发展至晚期现代性,身体的欲望被市场、消费所强调,身体属于资本,不再完全属于自由的主体。身体的极度关注也被赋予主体自由的价值,为消费所绑架。互联网媒介构建大量身体所指的符号,促使个体陷入对肉身的“迷恋”,继而间接强化个体的独特性,增强自我认同。依照不同身份认同的生活制度,身体有着一系列穿着、打扮、行为举止的符号展演体系,个体也可通过这样的符号构建来体现出个体的身份认同。互联网络也传递着大量的此类符号,以供个体在书写认同叙事时有选择的语料。

第二,互联网传递生活方式符号,构建晚期现代性个体认同。除身体符号外,互联网还构建了大量有关生活方式的话语。现代性社会中,生活方式作为生活制度的一部分,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个体认同叙事的一部分。[1]在晚期现代性社会中,整齐划一的生活制度不再是生活方式的唯一参照系统。独特的生活方式也成为个体自我认同与身份认同叙事的一部分。不同的生活方式匹配不同的價值观念、物质占有、言语及行为方式,网络媒介为个体的生活方式“编制”相应的符号象征系统,个体只需从符号中选择与自身价值观念相匹配的话语体系,便生产了一套以生活方式为表征的个体认同体系。

第三,互联网构建纯粹关系的叙事,形塑晚期现代性个体认同。纯粹关系包括纯粹的爱情、友谊甚至性关系,纯粹关系是现代性社会个体互动交往的新型亲密信任关系。[1]在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个体情感的独立自主被赋予合法性,因此,纯粹关系成为个体建立亲密关系及互动的基础。夫妻关系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家庭结构的稳定取决于夫妻爱情的稳固。而在晚期现代性社会中,性也具有更大的自主性,不受婚姻制度的限制,而是依据个体的欲望与情感建立。网络小说、网络电影、电视剧等互联网的内容体系是基于纯粹关系的叙事主体,通过这种纯粹关系的讲述形塑并强化了个体对晚期现代性社会互动关系的认同。

第四,互联网传递新的“权威”认同,尤其以偶像的情感归属替代对权威的信任。个体从结构性系统内部脱嵌,不断嵌入新的系统,流动性的脱嵌与再嵌入,使权威的确定与信任关系的稳定性都不复存在。“脱嵌”了的个体面对更多命运的不确定与情感的漂泊,失去了权威的指导,互联网便塑造并传递新的“权威”系统,以使个体寄托漂泊无依的精神与情感。偶像便是个体寄托信任、寻找情感归宿的一种方式。偶像的行为所表征的价值、风格体系成为个体塑造认同的途径之一。偶像的“人生经验”也成为个体行为、价值乃至命运选择的参照体。互联网以“偶像”为精神空间,为个体的情感依托塑造新的叙事体系。

(二)群体塑形:3种共同体

互联网以区隔化的社区或者公开的广场为晚期现代性的个体认同构造虚拟空间,而社会认同则基于个体多元的身份、兴趣与经验构建。现代社会高度的个人化、匿名化与散沙化使个体认同难以通过在场群体上升为群体认同。而互联网为个体认同上升为群体认同提供了一个虚拟的空间模具。这种空间模具包括三种类型,前两种即鲍曼所谓的衣帽间式共同体(Cloakroom community)与狂欢节式共同体(Carnival community),[4]第三种为现实同构共同体。衣帽间式共同体即一个公开而又区隔的空间,通过共同的兴趣吸引个体所形成的共同体,如各类社区、贴吧等。狂欢节式共同体即通过共通的情感形成临时性群体,如个体通过各类公共事件的网络聚集地宣泄情绪等。现实同构共同体,即与现实结构性力量较为一致的虚拟网络空间,如微信同学群组、公司群组等。媒介提供这三种虚拟空间将个体认同上升至群体认同乃至社会认同。

同时,由于个体情感及身份的流动性与多变性,形塑认同的群体也在不断变化。个体认同在现实群体中无法得到情感支持的情况下,寻求网络空间的虚拟群体进行认同的强化。这种群体包括以共同兴趣为主的衣帽间式共同体、以共同情感为主的狂欢节式共同体以及与现实同构的虚拟网络群体,三者通过并行交叉的方式将个体认同上升为群体认同,再将这种认同分发、传递至与现实同构的虚拟群体,从而对现实的结构性认同进行冲击和再生产。由于媒介虚拟空间存在大众性、匿名性及非制度性特点,情感认同成为个体认同媒介建构中的重要动力机制。

四、网络建构个体认同的异化

晚期现代性的个体认同依据个体共通的兴趣与情感建立,也就使认同处于不断的流动变化中。同时在匿名的虚拟空间中缺少制度化的约束,孤独的个体被剥离价值的共同体,也就更容易为市场、为资本所攫取,为消费主义价值观所裹挟。消费主义将幸福与物质的占有、享乐联系起来,是一种违背传统伦理禁欲主义的资本主义文化,是资本积累以及扩张的特性对个体主体性的意识形态控制,是市场化、商品化发展的必然结果。而消费主义价值特性形塑下的个体认同也就呈现出享乐主义、虚无主义的特性。

(一)享乐主义特性

消费主义首先表现为器物,即物质的丰裕与精致,继而表现为制度的塑形,包括政治经济政策对消费的保护与鼓励,消费文化上衍生出的生活方式,以及相关的身体、行为符号赋型。最后表现为观念,即生存的价值在于物质的占有。这也就意味着物质欲望的满足与个体的实现相连,而个体精神的需求也被市场物质化、结构化,也就显现出享乐主义的特征。“享乐主义是指仅凭感官上的快乐就能使人幸福和满足,并把这种快乐作为人生目的的一种信念。它的核心伦理就是,以个人主义为本位,以追求个人的幸福为道德的终极目标,‘我享受,我快乐’是其人生最高理想。”[8]现代性所解放出来的主体及其身体,被消费再度物化。以消费主义价值观为主导的媒介象征系统通过时尚包装身体、包装生活方式,通过物质主义形塑身份认同,继而通过身体的享乐形塑个体认同;此外,在大众文化的消费中,精神的享乐也与个体的定义相联系。而无论是基于身体的物欲满足,还是基于精神的文化满足,都与享乐主义紧密相连。

(二)虚无主义特性

尼采将虚无主义定义为:“意味着最高价值的自行贬黜,没有目的,没有对目的的回答。”[9]虚无主义是晚期现代性社会心理的一个重要特征,表现为价值消解、道德消解、伦理消解、目的消解、本质消解、传统消解。存在即是漂浮的能指,所指却已消失不再。这种无目的、无价值的存在即尼采所说的“上帝已死”,究其根本乃是理性与启示的断裂。高度现代性社会中,个体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缺少稳固的支点,难以形成客体的恒常性。“老大哥”的消失、“全景监狱”的消失不但意味着个体身体的自由、精神桎梏的解脱,还意味着个体陷入一种“无指引”的生存状态,也就令虚无主义的思想诞生。虚无主义在网络空间所构建的个体认同中体现为:第一,依据情绪以及欲望构建个体认同,而非依据价值,且在个体的定义中隐含着对价值的轻视;第二,依照情绪欲望所构建的个体认同所形成的虚拟共同体缺少深层次的情感联结,流动且松散;第三,个体对自我身份意义的怀疑、对未来的不确定使认同内核衍生出相关的焦虑叙事,并充斥于网络空间。这种由网络所构建的情绪的、浅层次的、焦虑的个体认同也就成为晚期现代性社会中个体身份的重要特点。

五、结语

当下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复合性的,传统、现代性与晚期现代性相交织、相勾连的社会。然而,网络空间所构建的虚拟社会更多地呈现出晚期现代性社会的特点。在象征体系方面,主要以情感、欲望为符号编码规则;在群体组织上,以基于趣缘的虚拟社群为认同形塑的空间。情感与欲望的价值“脱嵌”性,又使个体认同容易陷入享乐主义、虚无主义的无价值境地。

关于现代性的思想理论不约而同地认为价值的断裂与消弭是当代社会的重要特征,而网络空间构建的个体认同所呈现的特点也表征着现代性社会中稳定共同体消弭的危机。媒介作为现代性社会抽象化体系的重要部分,是重建共同体的重要模具。因此,如何将价值理性通过媒介尤其是网络媒介的象征体系及虚拟群体传递出去,是解决现代性尤其是晚期现代性社会价值问题,重建理性共同体的重要环节。

参考文献:

[1] 安东尼·吉登斯(英).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M].赵旭东,方文,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2,17,92,99.

[2] 哈贝马斯(德).现代性的哲学话语[M].曹衛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11.

[3] 安东尼·吉登斯(英).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1.

[4] 齐格蒙特·鲍曼(英).流动的现代性[M].欧阳景根,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106,326.

[5] 曼纽尔·卡斯特(美).认同的力量[M].夏铸九,黄丽玲,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4.

[6] 迈克尔·豪格(澳),多米尼克·阿布拉姆斯(英).社会认同过程[M].高明华,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9.

[7] 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J].心理研究,2012(05):22.

[8] 刘永海.当代享乐主义思潮的形成、基本特征和危害[J].探索与争鸣,2006(02):147.

[9] 尼采(德).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张念东,凌素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126.

作者简介:吴茜(1986—),女,吉林白山人,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2017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理论传播学与传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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