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皮影:月光灯影里的不老记忆

2020-10-08 09:21尹忠华
侨园 2020年7期
关键词:皮影戏皮影艺人

文 尹忠华

驱车赶往凌源的途中,低矮连绵的山峦自视线中依次掠过,深黛浓绿的剪影灵动跳脱。或许是念兹在兹,心中不自觉地就将炎夏日光换成清凉夜色,仿佛天边的巨幕上正有皮影戏在上演。

凌源,位于辽宁、河北、内蒙古三省区交会处,不仅联结京沈,也是沟通内蒙古腹地与沿海港的交通要冲。这座丘陵广布的城市,因大凌河由此发源而得名,因一项古老的民间艺术的孕育和承继而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文化吸引力。凌源皮影,恰似月光倾洒、琴声咿呀时,便会复活的不老记忆,在凌源的夜色中演绎着斑斓的传奇。

回溯:文化的反哺

文化或者技艺的传播或是肇始于生活的需要,或是借助于历史的契机。凌源皮影艺术的形成也是如此。中国皮影戏主要分为以冀东滦州皮影为中心的北方皮影、以陕西皮影为中心的西部皮影、以江浙湖广为代表的中南部皮影这三大流派。而在北方皮影戏中,河北滦州皮影发展最快。明清时期,滦州影戏在北京兴盛后,又从冀东传到辽宁、吉林、黑龙江等地,与各地的风俗习惯相结合,形成各具特色的支脉。凌源皮影戏便是其中重要的一支,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因为师出同源,凌源皮影深深地打上了滦州皮影的“烙痕”。从唱腔到影人造型,与滦州皮影基本一致。但经过漫长岁月的演绎,凌源皮影融入了不少东北因素,逐渐本地化,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

其中,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节奏快。按照当地影迷的说法,凌源皮影的那股“赶劲儿”,好似急枪快马,非常符合东北人豪爽的脾气和秉性。另外,关内的影人多是小眼睛、眯缝眼,而凌源的影人则更为符合东北人的审美,浓眉大眼,气宇轩昂。

生活在凌源这片质朴、厚实土地上的人,也给凌源皮影戏提供着不衰的人气,成了这个古老民间艺术最大的依仗。凌源人爱皮影,凌源人多影迷。在上个世纪初期,凌源皮影无论从影人的造型制作,影戏的演技唱腔和流行地域上来说,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当时有很多乡绅大户,都以请名师刻制影人、私养影班为荣耀,在这种情况下,皮影艺术空前发展,能人辈出。在那时候,许多没念过书的人的历史知识和对于忠孝节义的理解,都是从皮影戏中得来的。

时间流转,凌源人唱影、听影、谈影、爱影之心不变。如今,当地以赵恩贺为首的几位皮影爱好者,成立了皮影文化产业公司,为皮影戏找市场。同时,他们还建立了皮影艺术培训基地,聘请皮影艺人,免费教授皮影爱好者。

今日今时,凌源皮影已经开始“反哺”发源地,许多艺人被请到河北演出,有些已经成为当地戏班的顶梁柱。

“很多皮影艺人一年有好几个月都在河北滦县等地演出,只有农忙的季节回来一趟。毫不夸张地说,河北滦县唱皮影已经离不开我们凌源皮影艺人,凌源皮影大量填补唐山皮影市场。”凌源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主任尹占民自豪地说。去年,凌源的一支影班还被请到北京古北口景区,长期在当地驻唱。

听影:复活的盛会

夜色渐浓,凌源市凌河广场上,一场皮影戏正演得热闹。急促紧凑的锣鼓点和着高亢激越的唱腔,飘荡在夏日的夜空。这是第二十六届“凌源之夏”文化艺术节皮影公演期内的一个普通夜晚。从1988 年开始,皮影公演就成为“凌源之夏”文化艺术节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每年的皮影公演都由几个班子轮流表演,今年共安排了皮影公演15 场。

影卷、影人、唱腔、锣鼓、四弦……所有的一切都跟传统影戏的表演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演出字幕的添加。如今,在城镇演出的班子一般都配有字幕机。主要是为了吸引年轻观众,扩大市场。老观众听惯唱词,年轻人却很难听懂,难免兴趣缺缺。添加字幕,只是一个较为简单的技术手段,但对增加市场的影响力却发挥着不容忽视的作用。现在凌源皮影的观众基本上能达到老中青相结合了。

拉四弦和小三弦、打云板、敲班鼓等伴奏者一一坐定,刹那间,乐器和清亮的女声同时响起,配合着行云流水的皮影动作,给观众带来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或许,正兴致勃勃观影的人并不会知道,这种艺术形式一度式微,眼前看到的,是再度复活的盛会。

凌源皮影自成规模后,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繁荣期,并于上个世纪初到达了发展顶峰,发散出灼人的艺术能量。据当地老人回忆,解放前凌源城可谓影戏连台。正月十五唱“灯会影”,三月三唱“祭河神影”,四月二十八唱“娘娘影”,五月初五唱“雹神影”,五月十三唱“关帝影”,六月二十四唱“龙王影”,七月七唱“喜鹊影”,马下骡驹唱“骡子影”,庆贺丰收唱“喜庆影”,因事许愿唱“愿心影”,为老人祝寿唱“庆寿影”……那时凌源人有句俗话,“过节听不上灯影腔,再好的酒肉也不香”。

据统计, 1958 年时凌源人口不足40 万,竟有影箱120 个,职业艺人、半农半艺及业余骨干400 多人。以瓦房店乡为例,当时共有12 个生产队,每个队都有业余皮影班,农闲或逢年过节就可搭台唱影。

这一兴盛之势的终结者是那场文化浩劫。“文革”初期,禁止演出皮影戏。皮影团解散,著名艺人或下工厂劳动或回村务农;皮影被当作“四旧”铲除,影卷、影人被抢、被烧。凌源皮影几乎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上世纪70 年代,凌源皮影在经历了发展的低谷之后,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1972 年朝阳行政公署发出指示,在凌源松岭子公社三皇庙大队设立皮影演新、唱新试点,先后演出《龙江颂》《红嫂》《海霞》等剧目,随后又在三皇庙大队召开演新、唱新现场会,推广其经验,1976 年正式恢复传统皮影戏演唱。至此,皮影戏在凌源焕发了新的生命光彩。

广场演出皮影戏《岳飞传》幕后

熏风:艺术的回春

可以说,凌源皮影由盛转衰,又逐渐走向复苏,在这一曲折的历程中,政府部门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2005 年,国家正式提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概念。凌源就率先在朝阳地区成立第一个县(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机构,特聘3 名皮影方面的专家专门负责皮影项目的收集、整理和保护工作;2006 年,凌源皮影就位列国家公布的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来自官方的扶植和鼓励,是一以贯之、坚定不移的。从2008 年开始,凌源先后对坚持活动的影班(团)、开展皮影雕刻研究的企业和积极参与传承保护的代表性传承人给予经济奖励。同时,凌源市政府还命名并表彰了两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艺术家25 人,其中皮影艺人8人,占命名表彰总数的31.25%。2010 年开始,凌源市文化局又组织开展“送皮影下乡”活动,每年为全市30个乡镇送去皮影演出300 余场。

政策熏风的吹拂,让凌源皮影的春天再临。皮影艺人的心劲更足,热情像是春天的凌河水一样漫涨,皮影后继乏人的情况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目前,凌源坚持活动的影班(团)由2005 年保护之初的7 个,增加到现在的9 个。而且大部分影班(团)已更新舞台、灯光、音像等设备;并通过引进字幕机,加大影窗、影人,提高观影效果。永兴皮影团的马金武说:“现在请影班唱‘喜影’‘愿影’和赞助搞皮影公演活动的客户明显增多,演出场次和收入也增加不少。”

政府和民间的合力之下,凌源皮影项目的抢救、保护工作得以顺利开展,并成果初现。现在,凌源已经收藏并整理中国北方皮影戏传统及现代影卷(剧本)300余种,共计3300 余卷;成功拍摄了传统皮影戏《青云剑》(70 集)、《珍珠塔》和《五峰会》。此外,凌源还编撰出版了《凌源皮影唱腔选》《凌源皮影音乐简介》《凌源皮影艺人小传》三部皮影专著。2008 年4 月,凌源市启动了《凌源皮影志》编写工作,从凌源皮影的历史沿革、传承发展、声腔音乐、操纵表演、影卷概览、艺人小传和大事记等方面,展示凌源皮影的全貌。该书100 余万字,收录珍贵图片1000 余张,称得上是凌源皮影艺术的百科全书。

凌源市对皮影的扶植,让这门古老的艺术如老树逢春,再度枝茂叶繁。

凌源皮影雕刻着色

前路:传承与创新

事实上,凌源皮影的保护和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是一个长期、系统的工程。不仅需要政府的扶持,也需要个人的投入和参与。唯其如此,才能保住我们古老的民间之根、文化之脉。在凌源皮影的传承与创新之中,许多传承人也在为自己挚爱的民间艺术寻找新的出路和发展可能。

于振声1936 年生于凌源松岭子镇三皇庙村。他早年拜家乡皮影老艺人王盛林为师,也跟凌源最著名的皮影雕刻艺人佟敏学过艺。1995 年,于振声从凌源市城建局长的岗位上退休,筹建了“振声皮影艺术团”,带着皮影上山下乡。在四处演出的日子里,于振声觉得影人过于呆板,缺乏灵动之气,便又萌发了再度拜师的念头。1997 年,于振声来到唐山拜在皮影雕刻名家韩世勋门下。博采众家之长让于振生技艺纯熟,独树一帜。

跟演出时用于操作的皮影不同,于振声雕刻的皮影基本属于“看影”,就是将皮影镶在镜框中供人观赏。作为突出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的美术工艺品,“看影”的雕刻要比作为演出道具的皮影更精细复杂,因此对艺人的雕刻技艺要求也更高。

在凌源皮影的刻制行业里,不乏以机器代替刻刀的鱼目混珠者,但于振声却始终是传统手工技法的坚定追随者,他认为机器刻影不能算作影艺,漫长的制作周期也造就了手工皮影的高品质。与技艺上一心一意的“守旧”相对应,于振生一直在题材上寻求变化和创新。他尝试雕刻了一些现代皮影,新增“寿桃、喜字、鸳鸯、连年有余”等吉祥题材和《木兰从军》《西游记》等古典文学题材。

虽然作为工艺品的皮影市场需求在不断增大,皮影刻制的未来发展大有可为,但对恪守精工的于振声而言,想要完成传统手艺的市场化生存,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如果说于振声致力于雕影的市场化探索,凌源唱髯的“四大名角”之一——许子林,却将目光投向那些将要传承凌源皮影的人。许子林先后师从宋广达、樊景芳,后向娄永昌先生学唱髯角及行腔、润腔技艺。自幼聪颖的他,一方面仰仗名师栽培,一面方倚靠揣摩领悟,闯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他参加过县皮影团,也自己租影箱领过班,曾无用武之地还当过警察,但最终仍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舞台上。

许子林收获无数掌声和鲜花,却渐渐生出一种危机感。他认为凌源市的经济基础比较薄弱,艺人收入有限,很多人“走出去”之后就不再回来,凌源皮影面临着人才流失、发展受阻的困难。于是,许子林决定带徒传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做些对凌源皮影戏的传承发扬有所裨益的事情。他的弟子中有亲属子女,也有一片热忱献身皮影事业的青年人。许子林一视同仁,朝督暮责。如今,经他倾囊相授的许多弟子已经在凌源皮影界崭露头角。

一口叙述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凌源皮影以一方幕布展示广阔天地、古今传奇,和充溢其间的喜怒哀乐。而幕后那许许多多操影、唱影、演奏的人,为之倾心、奔走、助力的人,他们的坚守和执著,才是凌源皮影生生不息的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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