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主观书传

2020-10-15 00:31闫文盛
都市 2020年9期
关键词:主观

闫文盛

七年来,我总觉得《主观书》会通往一条具体的秘径,它的细部会被磨砺得愈加尖利,如针尖上的细纹。七年来,我利用了我的敏感性和做人的坚硬与悖谬,从而使整部书在展开时可以显现出此起彼伏的巨浪。七年来,我生活中的波涛会合了万种人间的雷电,我不惜夸张地使它具备了某种风格的意义。我认为它的特性之坚定要大过它的结构追求,因此,我尚未(或干脆毫无能力)进行它的结构设计。一切都既是想当然的,又将肆意地漫漶而去。七年来,《主观书》中有无数的诗,无数的梦呓,无数杂语,更有无数悲戚,更有无数的自我伪饰。七年来,我时常觉得自己已然走到了言语的尽头,又时常觉得时间广阔,而我的无知更深。七年来,人生更替,鸟兽齐鸣,但我心中的空旷感更深,我的未来感更深。七年来,我的步履急骤如临命运的密雨———我总觉得我会找到一条具体的秘径,而高峰陡峻,所有的言语只可浓缩为一个句子。但是,繁琐无尽的八十万言打破了我的梦想,那种单调到极致的风格追求渐渐寥廓不见,渐渐被遗忘殆尽。因此,无数刻意的回眸只是为了加深我对自我认知的判断。因此,我的无知和悖谬更深。《主观书》不是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它至多为一滴清水。我大体希望在这样清澈的映照中,可以完成我“从生到死的旅程”。

我在想象把我和我的思考统一起来的意思是,我应当写出那种思考的绝对性。如果我的思考是单纯的,哪怕是愚蠢的,我就应该写出我的思考的单纯和愚蠢。如果我的动机纷繁,触角深远,具有令我追踪和迷恋的属性,那我应当无一遮蔽地写出这种种复杂性。如果我所受到的诱惑力令我产生了沮丧之感,如果我人生的局限大过了我所受到的诱惑,如果我有创造力但这种创造力又不足以完整地把我塑造出来,我便应该尽可能清晰和锐意地写出这个过程。叹息、固守和退缩是没有用的,因为事物的本質就在潜伏,它有着足以钩沉我们的古今、再造我们的未来的能量,而穿透曲折难辨的思考的一个前提,仍是我们在生活和思考中的专注。我的注意力受到了万事万物的锤炼,因此我的写作便不失万事万物的动荡形影。这是我唯一认同的时代之症,至于其他一切所在与所失,本近于乌有之境,我从未因此而切实地悲喜。我从未因此而失去我。我因此仍能保有我。

直到今天为止,我仍然相信《主观书》的写作始于梦寐的神性与直觉,同时也放大了也迷失于这样的梦寐和直觉。我已然不是被青春的热情烧灼,但整个写作,被一种贯彻了二十多年的内在的思虑充斥。二十多年来,我在我整体性的写作中想记录的;七年来,我在我八十余万字的《主观书》中想记录的,无非是每一种时间中的思虑,每一种人生天地间的呼吸,每一种心神的张开与闭合,而这种记录,因为出自我的笔下,稍微具备了一点“我”的风格,所以我称之为“主观”。天然而淳朴的,绵长而失败的,浓烈而反叛的主观。能动性的,被迫的,吸引的,糟粕的“主观”。这种“主观”不可臆断,无以赞颂,因此,它是无所谓褒贬,也毫无情感倾斜的,因此,它只是我所经历的思考生活的一部分。“思考”,带有一种自我寻觅和充实空虚的属性,但终归再度走向了延宕无尽的新的空虚。总之,我很难一言以蔽之,我在既往的《主观书》中写下了什么,但我深知我仍未写下什么。那些被反复强调的,那些持之以恒地书写的,那些我总在迟迟回归,但从未偏离的内心航向,才是《主观书》真正准备展开的灵感的点滴。“此役”永无尽头,致力于自我书写之开掘的《主观书》永无尽头,此刻我在无限逼近却仍难承载的虚妄永无尽头———“我的内在中装下了万物的身子,我看着它们的孕育在晨曦中复苏”。没有灰白的事物,没有人间绝色,只有几枚无烽燧少锋锐的指针耸动,我就此看到了天地间言语和造物的重!

《主观书》是一个立体的框架,它不仅呈现它自身,而且呈现它的反面。它不仅呈现它自认为确定的部分,而且呈现事物的疑虑和悬空。它既造就自己,也拆解、辩驳和反叛自己。它同时是《主观书》《反主观书》《主观书批判》的合体,同时是自身的实在和影子的合体。

诸法百变,但文学却是自然法。

“入”和“变”之难易,一如生死之难易。

才华是什么?才华就是一种酣畅淋漓的言说表情。

《主观书》中,至少应该有一部叙事化作品,是森林与沟谷、岩石和瀑布密布其中……我希望它能飞流直下,首尾贯穿,气韵不歇。

《主观书》中,至少也应该有一部质地坚硬的作品,是短小的铁,是旋绕的剑,是时间之精选。

凡伟大的艺术形态必有一种突出的表现力,只有如此,才能使那些水面之下的波澜真实地涌现出来。艺术家终生都在学习剔除那些平庸的波澜,因此风声过处,总是四顾无人。

从2012年10月开始,我从未停下《主观书》的创作,他既是我的祖父又是我的婴孩,我从未离开他而获得我的未来(去远行)。

我对于自我的感觉是坚定有力的。在这个时候,我去掉了我思想中的柔弱特征,我因而成为肆意磅礴的钢铁巨人。

我对于事物(情感)的沉浸是只有我才可能意识(获得)的重物。时间隐秘的发生构成它伟大的转折。我在路口注视着昨日的骨骼。我在厌弃的获得中目送它们。草木扶疏,我只是一个庸人群中的复数。

你应当同时以最高傲和卑微的神情注目,因为这样可以冲破你思想的藩篱。知道了注目的困苦,但你的眼泪仍然是苦的。

以颜色的澄明和文字呈现的力度来看,我在最近的五年中显然是进步了。这种进步感使我变得充实,因为我知道,具备了这种意义的作品是难以替代的。尽管不可能是全部的创作都如此,但仅仅是一个比例较小的部分也足令我欣喜。因为创造之艰难我在过去的岁月里已经验证过了……《主观书》也只是在最近五年才结出了这样的果子,而在最初的两年,它的状态仍然是摸索的,不确定的。随着我思考的展开和文字状态的次第来临,我在思维的矢石交攻之际也可从容把握,那种手忙脚乱的破裂感渐渐被我控制住了。不是完全、彻底的控制,因为完全、彻底的控制会使文字过度地紧张起来,因此导致它的舒展性不足———而是有节制和分寸的,留有生长缝隙的,甚至留有缺陷的,甚至仍然渗透创造之无力感的控制。这样的日子既久,我对我未来的设想便越来越明确。诗歌已经不是单一的韵律,复杂而深厚的,迂缓而迟滞的讲述才是。我的急骤的雨水会有晨曦和暮色中的止歇,偶尔我还会看着它们长出美丽而透明的枝叶———这些“文字的细沙”———不错,这些“文字的细沙”改造了我的生活。我相信我的困倦和怠惰也具有全新的意义,因此困倦和怠惰也使我欣慰,“我们只是暂时栖居”的滑动和降落感也使我欣慰。我相信正因为你是以“这种刻骨铭心的语气”“跟我说话”使我欣慰。我听得分明又完全听不清晰———初时的确如此,但如今我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方式倾听,应该选择何种环境倾听。时光的静谧的大风运行,我从黑暗的明镜中看出了自己日驰夜行的倒影……

每次写作前,我都看见了轮廓的表象。这是我获得完备形神的前提,我借助那些朦胧的薄雾穿越事物的昏晓。但我力求写下的是一切轮廓落地后的承重。它们帮助我“双脚沾满泥土”,我在梦境一般的站立中不住地仰首。天空浩荡,它容纳了多少悲切和荣耀的垢灰啊。在我视野的侧翼,积聚了多少人群川流不息……我每次到一个陌生城市都会叹息生活的古老,但我无从逃逸,也不再享乐。我只是觉得生活的太多相似在涨破我们栖居的陌生。我想以我的懵懂来越陌度阡(青草新绿,芬芳袭人)……我想在野旷天低的构造中重新活过,那些不明就里的物件都助我“造屋”。

很显然,我所读过的书籍对我有全新塑造的作用。在这里,我将写下每一句话,急切难耐,却又从容悠长———我指的是,我颇为有效地抓住了我生命中一滑而过的许多灵感。它们与我的命运共历欣荣,共同生长。

大体感觉了一下,《主观书笔记》和《我一无所是》确属两部书。二者的不同在于:前者更率性,坦诚,而后者造作,尚且心存形式感(表象的形式感)。《主观书笔记》更有扩充无限的可能。而《我一无所是》已被我写尽了:完成之后的无归属感———它达到了写作的“空空如也”,但这仍是表象。

大雪封门,只有命运在生发。命运的重新被看见便是你的“征信”———我以寂静无声的思考和死亡为荣。

《主观书笔记Ⅱ》类似草木生长,但它是我在写作中的“逸出”。我希望它能同时具有钢铁的硬度和种子之力。因为对我来说,一种感觉的赤裸之状和梦魇的惊悸交糅共在,我希望我能清醒地看到它们合成之物的涌现。“我希望它能尽毁于我述而不作的冲动”。

是的,可以在激愤中看到逝水的形容。可以向高山投递爱情。可以泯灭一切。可以在最见不得人处达到理想主义和人之悲欣的沟通。

我们在这里负重,也不过是上帝的意思。上帝的光明和星火都无对错,但他造出万物的孤寂(烟雨)也没有解决问题。因此,上帝之爱,最令世人徘徊。

《写作》因此成了一部被毁坏的书———万人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责任编辑管晓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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