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核心主题、思想逻辑和基本意义

2020-10-27 10:22黄学胜
关键词:费尔巴哈黑格尔手稿

摘要:回应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解读成不成熟的“非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的观点,须将思想史解读与文本解读相结合,并通过重新考察《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核心主题、思想逻辑和基本意义的方式来展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各种具体论题都从属于无产阶级的解放即人的解放这一核心主题,围绕这一核心主题,各具体论题相互交织,形成有紧密逻辑关系的思想整体。《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超越了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异化逻辑和历史人学目的论,表达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与《德法年鉴》时期相比,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思想存在诸多递进之处,其地位特殊,意义不容忽视。

关健词: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费尔巴哈;人的解放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448(2020)03-0036-11

一 引言

学界已往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研究多集中在异化劳动、共产主义、哲学批判、分工、需要、交往关系等方面,成果尽管丰富,但也存在某种片面的深刻性问题。对《手稿》的定位形成了“不成熟论”与“成熟论”两种截然对立的看法。国内“不成熟论”的主要代表是以孙伯鍨、张一兵等教授为代表的一批南京大学学人。其基本观点是:《手稿》“只是他最初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一个思想实验的过程”[1](P13);其中的显性逻辑是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异化逻辑,隐性逻辑则是由对经济现实的深入研究而萌发的从现实出发批判政治经济学的逻辑;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不科学和非历史的,是用一种“深层的隐性唯心主义历史观”和“历史人学目的论”对“现实存在的异化劳动的非人状况进行哲学一伦理学的批判”[1](P13);他对黑格尔的批判也只是“对自己当时研究的方法论指认”,是“对黑格尔一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方法改造,目的是针对‘批判的批判和德法社会主义之方法”[1](P14),是从精神现象学过渡到人学现象学,而“不是传统研究中所谓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的哲学改造”[1](P14)。总之,《手稿》是费尔巴哈主义支配下的“非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真正自觉创立“以实践为人口”的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革命发生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及之后的著作中①。

这种解读将《手稿》的核心主题视为费尔巴哈人本学异化逻辑主导下不自觉地展开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思想实验,其他各具体论题都被统摄在这种“不自觉”的主题下,通向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逻辑也仅是不自觉地萌发,《手稿》未发生任何哲学革命。尽管他们十分强调与阿尔都塞解读模式的差异,但其实都把《手稿》归人受费尔巴哈人本学支配的“非马克思主义”著作行列。对此,林锋教授通過文本阐释和思想对话方式在其新著针对性地给予了回应,明确主张《手稿》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①。其实还可借助思想史解读和文本解读相结合的方式,通过重新考察《手稿》的核心主题、内在逻辑和基本意义来回应。本文认为:第一,《手稿》不是马克思不自觉的思想实验,而是有意为之的自觉活动,是他之前理论工作的必然延伸,直接推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诞生。第二,应超越人本学异化逻辑与现实逻辑的抽象争辩,去抓住逻辑背后的中心用意。任何一种逻辑对马克思来说都是看待和分析问题的工具,他借用了人本学逻辑,但已经表达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不能以工具的性质涵盖其思想的性质,特别是不能以此否定《手稿》取得的理论成果。第三,《手稿》尽管还存在一定程度的缺陷,但由于表达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思想,理应成为“马克思主义”而非“非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

二 核心主题:无产阶级解放即人类解放如何可能?

对《手稿》的考察不能就文本而研究文本,不仅需结合其处理的各思想资源进行有效对话,而且还需结合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脉络来整体把握。《手稿》中的各主题如政治经济学批判、共产主义思想阐发、黑格尔辩证法和一般哲学批判、分工、需要等,是显性的,其背后贯穿着一个隐性和更根本的主题,即马克思在《德法年鉴》时期明确提出的人类解放主题。这意味着对《手稿》的把握不能停留于某一显见方面,而应综合并整体考量它们的逻辑关系及其在服务根本主题方面的意义。只有这样的考量才能对《手稿》有更为准确的把握。

张一兵等教授的核心观点认为,《手稿》是马克思主要用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异化逻辑展开资产阶级的经济学的批判工作,并且提出,马克思是“在青年恩格斯、赫斯和普鲁东影响下开始研究经济学”[1](P13)的。这一论断有两点值得商榷。一是与其说马克思是在上述人物影响下开始研究经济学,不如说此时他已经有了研究经济学的理论诉求才推动他重视和研究上述人物的思想。因为《莱茵报》时期的物质利益难题已经让马克思意识到经济问题的重要性且产生了研究这一问题的理论需求。二是把《手稿》的哲学立场完全视为费尔巴哈哲学的,这不符合实际(后文将论述),甚至不符合1844年之前的马克思的理论实际。马克思并未在任何一个阶段上成为一个费尔巴哈主义者。对待费尔巴哈的思想资源,他始终是积极利用并持批判态度的。马克思有着自己的问题意识,且有清晰的思想发展历程。张一兵教授把《手稿》的核心主题视为经济学研究(“只是他最初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的一个思想实验的过程”),科尔纽则认为是全面阐述共产主义世界观[2](P133),这都是误将《手稿》的某一具体主题视为核心主题,遗忘了《手稿》对这些主题的探讨始终服务于人的解放诉求。

根据《<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的提示,是《莱茵报》时期遭遇的“物质利益难题”让马克思的思想发生转变,并走上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创建之路。这一难题让他意识到此前理性主义哲学的唯心立场问题,产生了转向唯物主义进而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需要,并最终通过《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厘清了国家与市民社会的真实关系,揭示了黑格尔国家哲学的逻辑神秘主义。在这一过程中,的确如已往研究认为的那样,是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给马克思以极大启发,让马克思更清楚地发现了黑格尔哲学的唯心主义和神学本质,但马克思并未因此就成为完全的费尔巴哈主义者,从而用费尔巴哈的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和复归逻辑来看待社会历史,因为他同时还明确批判费尔巴哈过多关注自然而过少关注政治。《<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所谓“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观点,的确是费尔巴哈的,但马克思还明确提出“人不是抽象地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3](P1)。这已超出了费尔巴哈抽象的“类本质”范畴。只是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立场影响下,马克思认识到了市民社会对于国家的前提和基础作用,并且还进一步批判了现代国家和现代社会的分裂及其抽象性质。政治解放显示了后果上的原子式利己个人、人权上的形式性、人的身份的二重化等限度,市民社会又是受“实际需要、利己主义”的犹太精神支配的社会,人则被分裂为公民和市民,在政治国家和市民社会中都充满了非真实性,形式上的公民权背后不过是利己主义个人的基本权利,现代人不过都是犹太人的世俗精神支配的犹太人。因此,现代解放还不是且有待上升为人类解放,即从犹太精神支配下的现代社会中获得解放,实现社会革命,“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自己”,消除人的二重化,把人的原有力量组织成社会力量并不把这种力量作为政治力量与人相对立。此即启蒙时代的基本理想,也即后来的“自由人的联合体”。

通过社会解放实现人类解放主题是《手稿》之前取得的最重要的理论成果,预示着马克思此后一切理论工作的方向。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进一步提出实现社会解放须全面超越“当代现实”即超越英国工业社会、法国政治国家和德国哲学的理论主张,因为它们的最高成就和目标只是有限度的政治解放。社会解放的物质力量在于形成被现代社会全面排除的阶级即无产阶级。由此,无产阶级的解放也即人的解放被提上日程。革命不仅需要物质力量,还需要理论力量即新哲学与之相匹配,“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能消灭自身”[3](P16)。这种新哲学不可能是费尔巴哈的人本学,由于缺失了“关心政治”的环节,费尔巴哈还停留在政治解放层面。至此,马克思理论工作的方向清晰而自觉:批判政治解放,剖析现代社会,创立新哲学并展望未来社会。1843年完成了政治解放批判工作,对现代社会的剖析须借助政治经济学批判展开,突破当时最高水平的黑格尔哲学包括其左翼形式则有可能产生新哲学,后两项工作就成为1844年也即《手稿》的核心任务。在完成后两项工作基础上进而展望未来的人类解放状态即共产主义社会也是顺理成章的。于是,《手稿》就表现为三大主题相互交织、碰撞、滋养及新的思想火花的激烈绽放。

关键问题是,《手稿》是在无产阶级解放即人类解放如何可能的潜在主题主导下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新哲学的创建和未来社会的展望都服务于此,这是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必然,因而肯定是自觉的。那种所谓隐性地从现实出发的客观线索尽管并不强势,但依然是更为根本的线索。马克思明确强调:“我的结论是通过完全经验的、以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为基础的分析得出的。”[4](P3)其意在说明,人类解放不是抽象的“应当”而是有现实根据的,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异化逻辑其实恰好停留在“应当”层面。马克思的确提出过费尔巴哈为国民经济学批判“打下真正的基础”,费尔巴哈著作是黑格尔之后“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的唯一著作”[4](P4)。但在文本中马克思同样认为,费尔巴哈和“批判的神学家”一样,没有完成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分析,后者有待马克思自己来完成,指出“在黑格尔那里还是非批判的运动所具有的批判的性质”[4](P97)。费尔巴哈的人本学从“抽象人性论”出发,对人“不加阶级区分”[2](P146),显然不符合马克思此时明显的无产阶级立场。列宁认为,“马克思主义是马克思的观点和学说的体系”,形成于1844年到1845年,此时马克思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且“首先是路·费尔巴哈的信奉者”[5](P7)。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立场的赞同,只不过是因为马克思还处在创立新哲学的挣扎阶段,形式上借用了费尔巴哈的异化术语和表述,但潜在却包含了深刻批判。不能因为采用了费尔巴哈的相关术语,在文字上有对费尔巴哈理论的赞赏,就将其视为主导权力话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接受也是有限度的,他不是以费尔巴哈人本学唯物主义将黑格尔哲学颠倒过来,而是将其唯物主义精神建立在实践活动基础上进而超越了一切旧哲学。《手稿》中的历史观非落人历史目的论的异化史观,而是劳动史观或实践史观[6](P51)。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批判也非伦理批判,而是揭示其自身矛盾运动发展的内在批判。这里已表达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

三 思想逻辑:政治经济学批判、哲学奠基和内在超越

上述主张如何具体落实在文本中并得到理论说明,涉及对《手稿》内在逻辑及其思想整体的领会。在《手稿》中,马克思萌发了历史唯物主义基本思想,他还无能力完全摆脱旧思想的纠缠,因而在行文中表现出了各主题之间的跳跃、结构的不清晰等缺陷,体现了一种新思想爆发前的痛苦和挣扎,但各显见主题总体上是相互关联的,取得的成果也是相互滋养的。從《手稿》的写作顺序来看,政治经济学批判、共产主义思想阐发以及黑格尔哲学批判是相互交织展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需要新的哲学立场,其取得的成果反过来也提升了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这两项批判成果又导致马克思新的共产主义思想的表达。具有总结性质的“序言”则几乎是在所有工作完成了之后写的,其中表达的思想和立场有总纲性质。

(一)政治经济学批判

对市民社会的解剖须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形式展开,在《手稿》“序言”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都有交代。政治经济学批判可谓《手稿》最重要的主题。之所以不能完全认为受费尔巴哈人本学异化逻辑主导,是因为在《手稿》中马克思发现了劳动或对象化活动(实践)的基础性地位,这种活动是现实的、自然的,并非抽象的、普遍的类本质。这个基点也是马克思新哲学的出发点。

马克思认为国民经济学“把劳动提高为国民经济学的惟一原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大进步”[4](P66)。马克思非但不是“否定了劳动价值论”[1](P13),而是认可和接受并将其视为“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4](P76)。令马克思不满和困惑的是,国民经济学对这一理论与现实境况的悖论视而不见,既然劳动是创造价值的源泉,就不应是有害的和招致灾难的。马克思的解释是,国民经济学只把劳动视为谋生活动、雇佣劳动或一般的抽象劳动,把工人不当人看,只视为“消费和生产的机器”[4](P32),这样作为“商品”的劳动面对资本的统治,只能带来工人的悲惨状况。

马克思在笔记本Ⅰ第一部分遵循了恩格斯和蒲鲁东的提示,从国民经济学的思路来批判国民经济学,但他对经济范畴的分析,不是遵循一般的唯物主义或经验主义将其视为当然前提,而是力图揭示范畴背后的社会关系,指出“工资”是工人与工人、资本家的斗争决定的;“资本”是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地租则反映了租地农场主和土地所有者之间的斗争关系。最后结果是大资本对小资本、大地产对小地产的吞并,是“死的物质对人的完全统治”[4](P45),是社会阶级矛盾简单化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在笔记本Ⅱ中,马克思将这种矛盾关系表述为“私有财产的关系”即资本与劳动的矛盾关系,“劳动和资本的这种对立一达到极端,就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4](P67),从而得出了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必然促使其走向灭亡的结论。这一结论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及其辩证法精神,也是《资本论》及其手稿遵循的逻辑。由此出发,马克思指出,现代社会把人类的最大部分归结为抽象劳动,其意义就在于架构了现代社会的生产方式,带来了成就及问题,其最主要的问题是导致了“物对人的统治”。对此,通过细小改革的社会改良或像蒲鲁东那样把工资平等看作社会革命的目标,错在不理解只要劳动与资本的矛盾关系不变,工人就不可能获得解放。“因为整个的人类奴役制就包含在工人对生产的关系中,而其他一切奴役关系只不过是这种关系的变形和后果罢了。”[4](P62-63)之前取得的成果即人类解放即无产阶级解放,再一次具体化为无产阶级解放即劳动解放,即从雇佣劳动或奴役劳动中解放出来,通过社会生产方式的改变而非蒲鲁东主张的交换制度的改变来实现。马克思这种批判显然不是费尔巴哈意义上的道德批判。

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之“非批判运动”的揭示,是指出其有双重错误。第一,黑格尔把人类社会历史理解成精神的异化和复归的历史,“异化”只是“纯粹的即抽象的思维的异化”,哲学家成为“异化的世界的尺度”,“全部外化历史和外化的全部消除”不过是“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4](P99)。第二,黑格尔与国民经济学立场一致,“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方面”,他“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4](P101)。这两种错误都指向黑格尔哲学的神秘性,指出这种哲学是“非批判的实证主义和同样非批判的唯心主义”[4](P99-100),这大体重复了费尔巴哈所做的批判。

但这种“非批判运动”却具有“批判的形式”。第一,异化的本质是对象化,在黑格尔那里尽管还具有抽象形式,但却隐含着“人的本质以非人的方式同自身对立的对象化”[4](P99)思想,“潜在地包含着批判的一切要素”[4](P100)。马克思把黑格尔异化学说中的对象化释放出来,并以之重新看待人的本质及社会历史。第二,辩证法的革命意义。尽管黑格尔只承认“抽象的精神的劳动”,但却“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人自己的劳动结果”[4](P101)。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改造是将精神置换成劳动,区分劳动异化和对象化,将人的本质不理解为自我意识,而理解为从事对象性活动的感性的对象性存在物。这里的“对象”不是抽象的意识或意识的自我外化,异化不再是纯精神的异化,辩证法也不再表现为自我意识与意识同一的纯思想的辩证法。

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重新理解,有两层内涵。一是人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人之外有现实的、感性的对象如自然界和自然存在物,人凭借这些对象表现自己的生命并与这些对象建构对象性关系。“非对象性的存在物是非存在物。”[4](P106)二是人还是自为存在着的存在物,“他必须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识中确证并表现自身”,人还创造自己的历史,“历史是人的真正的自然史;[4](P107)。对马克思来说,人是有生命的、自然的、具备对象性的即物质的本质力量的存在物,拥有现实的自然的对象。它的外化设定现实的、强大的对象世界,这种外化即对象化行动,是“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作为对象性的存在物从事对象性活动,在这一行动中确证自己,建构人与自然、世界的对象性关系,并创造人类社会历史。这种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不是费尔巴哈性质的,因为后者只是从抽象的类本质角度将人理解成感性直观的存在物,马克思则将人理解为感性的对象性的从事对象性活动的存在物,人的本质不是抽象的或超验的,而是在对象性活动中得到建构和规定的,历史性的维度是费尔巴哈一直未能达到的。他也无法理解黑格尔辩证法的积极的革命意义。马克思称费尔巴哈的人道主义是理论人道主义,而称自己的人道主义是“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同时又是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真理”[4](P105)。

这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提供了异于费尔巴哈人本学异化学说的新视野和方法。政治经济学批判发现的劳动的积极意义反过来又强化了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改造。借此,黑格尔辩证法及其革命性被内化到人的对象性活动(实践活动)中,社会历史的运动发展包括市民社会的超越不是外在批判的结果,而是人借助自己的活动建构人类社会历史内在的展开过程,因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发现的劳动与资本的矛盾运动推动资本主义社会的消亡和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到来,在这里也有了哲学根据。停留于思想层面扬弃异化现实,无法触动现实,只有感性的现实的活动,才能完成这一任务。“扬弃是不外化收回到自身的、对象性的运动。”[4](P112)“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历史。”[4](P92)扬弃异化就是重新占有自己的对象性本质,也就是共产主义运动。作为现实的运动而非纯理论的活动,共产主义是扬弃私有财产、“归还真正人的生命即人的财产”的“实践人道主义”[4](P112)。它遵循辩证法原则,“决不是返回到非自然的、不发达的简单状态中去的贫困”,“是人的本质的或作为某种现实东西的人的本质的现实的生成,对人来说的真正地实现”[4](P113)。这样,在《手稿》中,马克思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对共产主义思想更为详尽的阐发。

(三)内在超越

《手稿》中的共产主义思想是前两种批判的自然延展和思想逻辑发展的必然。政治经济学批判揭示了劳动与资本的矛盾关系必然推动其灭亡(即私有财产的扬弃),哲学批判为这种现实的历史运动提供了哲学根据(不同于费尔巴哈),那么,将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表述为共产主义运动并积极展望共产主义的“社会”状态就顺理成章了。马克思主要表达了两层核心思想。

第一,共产主义运动不是“应当”,而是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是私有财产的关系(资本与劳动的关系)矛盾运动的结果。认为此时的马克思和赫斯一样是站在费尔巴哈人本学立场上构思哲学共产主义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观点不能成立,因为后者还只是一种“应当”,马克思则要实际的行动,强调私有财产关系的现实运动,也即认为共产主义社会是一种现代社会内在扬弃而非外在批判的结果。由于哲学根据的变革以及继承自黑格尔那里的强烈的辩证法精神,必然促使马克思超越费尔巴哈,也超越以赫斯为代表的当时最新形态的社会主义思想。

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强烈的现实意识及其结论也促使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论述主要不是构想一种“应当”的理想状态,而是理解现实的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解答“历史之谜”。在行文中,《手稿》的共产主义论述部分是作为笔记本Ⅱ即私有財产的关系的补充来展开的,这可说明更应借由政治经济批判的成果来对此进行理解。马克思说:“自我异化的扬弃同自我异化走的是一条道路。”[4](P78)并且特别强调:“整个革命运动必然在私有财产的运动中,即在经济的运动中,为自己既找到经验的基础,也找到理论的基础。”[4](P82)马克思将私有财产关系理解成作为主体性质的劳动以及客体化的劳动即资本的矛盾运动关系,而粗陋的共产主义(巴贝夫、欧文、魏特琳等)或具有政治性质(圣西门、傅立叶)以及废除国家的共产主义(蒲鲁东)都未能真正理解这种私有财产关系,因而都具空想性质。粗陋的共产主义只把私有财产理解为外在的物,要求消灭物对人的统治,主张平均主义,甚至主张公妻制。马克思批判它是“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否定”,“不仅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甚至从来没有达到私有财产的水平”[4](P79)。他们对私有财产的扬弃“决不是真正的占有”[4](P80)。对马克思来说,资本显然不能等同于外在物,它是对劳动的支配权力,是一种社会关系。这已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得到了揭示。要扬弃资本(私有财产),就必须扬弃其得以产生的社会生产关系即异化劳动及其可能的诸条件。

在这个意义上,具有政治性质和废除国家的共产主义犯了相反的错误,他们将共产主义视为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人向自身的还原和复归,即扬弃使人异化的社会制度或社会关系,但马克思认为他们由于不能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即“劳动”.“也还不理解需要所具有的人的本性,所以它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4](P81)。这种共产主义不能理解劳动对人的本质、需要、社会关系和社会历史生成所具有的积极意义,只看到了体现为工人劳动的强迫性和非人性,只用一种理想的劳动或自由行动来抽象地批判现实,陷入一种伦理道德批判,无法理解劳动与资本的互动关系对“历史之谜”的解答,因而同样应当受到批判。马克思说,共产主义是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4](P81),“共产主义是最近将来的必然的形式和有效的原则。但是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是人的发展的目标,并不是人的社会的形式”[4](P93)。这种表述、态度和立场是与《德意志意识形态》所说的“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3](P87)相一致的。

第二,基于新的哲学根据对共产主义“社会”思想的阐发。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是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二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二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与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4](P81)。这种表述很容易理解成费尔巴哈式的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表述。的确,由于此时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术语并未形成,很难与后者完全撇清关系。但是,上述描述是对未来理想社会状态的描述,这是马克思《德法年鉴》时期人类解放的基本理想,也是当时几乎所有共产主义思潮对未来社会构想的共有特征。从这种对未来社会状态的描述上定位马克思共产主义思想的性质很难将马克思与其他社会主义者区别开来,关键还是应当从哲学的根据出发。

经过哲学批判,马克思已经确立了异于黑格尔哲学之“精神”和费尔巴哈之“感性直观”的新的哲学根据即感性对象性活动原则。感性对象性活动即劳动或生产活动,是不同于赫斯所主张的“自由行动”概念的。后者是“哲学本体论上的一种理想化的价值悬设”[8](P7),综合了切什考夫斯基的精神活动、费尔巴哈的类本质、康德的“善”等各种因素,实际上主张的是思想革命,即用抽象的“爱”的原则去恢复人的本质,陷入了道德说教的误区。马克思则认为,对象性活动确证和生成了人的本质、人的生命、人的需要及其社会性特点,而非人的本质是固定的抽象的对象性活动(其不同在于,前者强调人的本质的动态生成性,后者强调人的本质的普遍和超验性)。人的本质的复归也不是回到抽象的理想化的自由活动中去,而是借由人的劳动(对象化活动)以及社会历史运动的生成而在历史中实现的。马克思说,停留于宗教批判或思想革命的无神论还是“一个抽象”,“根本不是共产主义”,后者是“现实的和直接追求实效的”[4](P82)。马克思用大量的篇幅强调共产主义运动的“社会性质”,提出人是社会存在物,强调社会生产人,也由人生产;强调人的活动和享受是社会的活动和社会的享受;甚至是在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时,人本身的存在也是社会的活动。所有这些都意在强调不能将人本身与社会分割开来,不能将社会与个人抽象对立起来,社会的存在就是人的存在,人的本质不是凌驾于社会存在之上的抽象物,而是在社会活动和社会享受中得以生成、变化和发展的。这种思想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所说的“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观点一致,不能与费尔巴哈抽象的固有的类本质观点相等同。

马克思还强调私有财产是人的生命活动的外化和现实化,也是人的生命的非现实化。对财产的积极扬弃,就是“为了人并且通过人对人的本质和人的生命、对象性的人和人的作品的感性的占有”[4](P85),不是私有制条件下“愚蠢而片面”的“直接拥有”,而是“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就是说,作为一个总体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人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都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即“通过自己同对象的关系而对对象的占有,對人的现实的占有”[4](P85)。扬弃私有财产,就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4](P85-86),实现人的感性的丰富性与人的本质、生命、享受等的真正占有。人借助劳动或对象性活动使社会成为一个对他来说其本质力量得以实现的“存在”。马克思强调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唯灵论和唯物论的对立,只有在“社会状态”中才能解决,“理论的对立本身的解决,只有通过实践方式,只有借助于人的实践力量,才是可能的,而哲学未能解决这个任务,正是因为哲学把这仅仅看作理论的任务”[4](P88)。对“社会状态”以及“实践”及其关系的强调,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直接表述为“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3](P60)。

马克思还提出,“工业的历史和工业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4](P88)。这是强调工业的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公开展示,强调工业的历史作用,即“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在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体现了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然的本质,通过工业形成了“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4](P89)。“全部历史是为了人使‘人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发展的历史)”[4](P90)。历史是自然史生成为人的历史的一部分,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将发展成为一门科学。这是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历史的自然即自然的历史”以及“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思想相一致的。马克思还特别批判了大地创造说和神创世说,认为在这些观念支配下无法真正理解人们自我创造的历史,错误在于将人自身抽离于自然和历史进而理解人的产生过程。但实际上,人、自然和历史是浑然一体的,应回到社会历史运动中理解人的产生和发展。“整个所谓世纪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4](P92)共产主义社会也不是人类社会历史的终点,不过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历史的开端。这种历史观显然不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与复归的异化史观,不是历史人学目的论,也不是用共产主义社会的“应当”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现有”,其实质是一种劳动史观或唯物史观。这完全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思想。只不过此时马克思的这一思想还禁锢在旧哲学的话语体系下,直到《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才借助自己的术语被完整表述出来。也正是因为有《手稿》中的这种理论准备,《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历史唯物主义的诞生才不至于太突兀。

四 基本意义:诸理论问题及对“非马克思主义著作”的反驳

经过上文分析,那种依然认为《手稿》是“非马克思主义著作”的观点是很难成立的。《手稿》呈现的费尔巴哈的思想、术语、思路等的影响,只是一种外观,并非实质。《手稿》的缺陷限于马克思还更多在费尔巴哈的外衣下表达自己的新世界观和方法论原则。若缺失这种“破茧而出”的预备阶段,紧接着能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是难以想象的。其理论意义当得到重估。

(一)《手稿》实现了与诸理论资源的区分,成就了“真正的马克思”

那种认为马克思在《手稿》中的思想是从属于某种思想资源或某个思想家的观点是不能成立的。马克思实现了对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青年黑格尔派其他成员的批判改造。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不是黑格尔所谓的自我意识,也非费尔巴哈所谓的感性对象性存在物,更非赫斯的自由行动,而是从事对象性活动的对象性存在物。感性对象性活动即劳动或实践活动作为马克思新哲学的基础和根据,在本体论上将新哲学与旧哲学区别开来。

在关于人的本质问题上,黑格尔将人的本质等同于自我意识,费尔巴哈将人的本质视为感性对象性存在物,受费尔巴哈、康德、费希特哲学影响的赫斯则将人的本质视为自由行动。他们都认为人的本质是固定、抽象和普遍的,这是将人的某一方面(理性或感性)抽离于完整的人而使之固定为人的本质,本质上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马克思则认为,人的本质是感性对象性活动,活动作为一种过程不可能是抽象的,而是使人的各个方面(感性、理性、需要等)得以形成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人的本质也由人的诸多方面构成,是活动规定了人的本质、感性对象、社会历史等,而非相反。马克思一直都是将人视为社会存在物,不能脱离社会理解人,社会又是人通过劳动或实践活动建构起来的,在本质上是实践的。

在方法论问题上,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青年黑格尔派无法正确对待黑格尔辩证法,马克思则将后者进行改造。他肯定了费尔巴哈哲学在重新确立唯物主义地位方面的重要贡献,也是站在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立场上对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改造。但这并非回到费尔巴哈的自然的、感性对象性的原则,而是使辩证法与劳动或感性对象性活动原则相统一,成为劳动辩证法。费尔巴哈只能依据感性直观(最多是“高级的哲学直观”)对事物进行认识,无法贯通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历史与自然等的关系,始终是与辩证法绝缘的。马克思则充分吸收和转化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精髓,使辩证法突破了认识论阶段,上升到了存在论层面,认为借由劳动所建构的事物本身的运动和展开过程即辩证法。在这个意义上,辩证法是革命的和批判的,是能够解决各种矛盾冲突的,因而是追求实效的。

在历史观问题上,黑格尔基于抽象的精神原则陷入了唯心史观,费尔巴哈及“真正的社会主义”将历史视为人的本质的异化和复归的历史,同样陷入了主观主义和唯心主义,将未来社会理解为缺乏“现实”根据的“应当”实现的状态。马克思则把历史理解为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历史,劳动辩证法即历史辩证法。现有的所有财富包括工业、科学和现代价值观等都将为未来社会提供前提和基础,未来社会并非人类社会发展的目标,而是消灭了奴役人的各种社会条件后的新的社会生活状态,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历史的开启。这不是主观主义的“应当”,“历史的全部运动,是它的现实的产生活动”[4](P81)。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绝不是道德批判,而是在肯定工业社会的现有成就及其意义基础上揭示其扬弃自身的可能性和必然性的实践批判。当中所含的马克思自己的价值立场,是内化在资本主义社会扬弃自身的道路中的,未来社会作为异化扬弃了的自由社会,是在现有基础上生成和发展起来的。这种立场、原则、思路和存在论意义上的辩证法符合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涵。

(二)《手稿》与《德法年鉴》相比,有诸多递进之处,其地位特殊,意义不容忽视

马克思在《手稿》中首次深入批判了市民社会。这是继《德法年鉴》取得“市民社会是国家的前提和基础”及“人的解放就是从市民社会中解放出来”的理论成果之后,真正意义上向历史唯物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迈进。《手稿》之前的马克思还只是意识到要展开市民社会批判,此时则现实地展开了这一批判,且是基于自己新确立的原则和立场而非其他思想资源展开的,表现出了与《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相类似的路数。这里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并非无关紧要,它是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中至为关键的一环,意味着马克思对黑格尔将市民社会扬弃于更高级的伦理国家处理方式的不满,意味着他已自觉区别和走出了黑格尔哲学包括从属于黑格尔的费尔巴哈和其他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手稿》中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为马克思扬弃黑格尔哲学的原则提供了现实视角,后者又为前者提供了哲学视角,促使其找到和确立了劳动或感性对象性活动原则作为新世界观的根据。

马克思在《手稿》中还实现了哲学思维方式的变革。《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呼唤一种与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相匹配的新哲学,黑格尔哲学代表了旧哲学最高的完成,费尔巴哈尽管对此进行了批判,但这种批判并未完成。如果说《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只是意识到费尔巴哈充当不了与工人实践相契合的新哲学,没有意识到他对黑格尔批判的未完成,在《手稿》中,马克思则明确指出和批判了这种未完成,并自己动手对黑格尔辩证法及一般哲学进行了彻底批判。对马克思来说,黑格尔哲学代表了旧哲学即主体性哲学的最高阶段,主体性哲学是现代政治解放的哲学基础。扬弃政治解放,必然意味著扬弃主体性哲学,这种扬弃只能重新为哲学确立新的根据,即建立在感性对象性活动的基础上。费尔巴哈关于人的本质的抽象的静态的言说本质上还从属于主体性哲学。“感性对象性活动”表明马克思已在世界观和思维方式上超越于之前的任何一种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这也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的含义。

此外,马克思在《手稿》中还将人类解放具体化为工人阶级的劳动解放。人的解放是《德法年鉴》时期的理论成果,也是《手稿》关心的核心主题,是马克思终其一生的理论追求。《德法年鉴》时期马克思只是认识到须将政治解放提升为人类解放,并且是通过无产阶级社会革命的方式实现的。在《手稿》中,则不仅进一步确认了人的解放需要借助无产阶级的解放来实现,还将这种解放具体化为劳动解放,进而对市民社会的异化状态(异化劳动)进行了批判。劳动解放即劳动从私有财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意味着从以私有财产为前提的现代社会中解放出来,即社会解放。由此马克思从激进的民主主义彻底转向了共产主义。作为人类解放所实现的新的社会状态的共产主义,必然意味着劳动与资本矛盾的消除,意味着异化劳动或使人受奴役的活动的被扬弃,意味着劳动重新成为确定人的意义、价值和幸福的保障。劳动需要重新成为完整的人的基本需要。这种思想在马克思后来的著作中表述为“消灭劳动”和劳动成为第一需要。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解,不能忽视其与劳动解放问题的本质关联。

参考文献:

[1]张一兵.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文本结构研究[J].宁夏社会科学,1999(4).

[2]科尔纽.马克思恩格斯传(B)[M].樊集,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5.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5]列宁专题文集:论马克思主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林鋒.重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前沿问题新探[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张一兵.赫斯:人本学经济异化理论逻挥的初始呈现[J].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8(5).

(责任编辑 徐福来)

①针对南京大学学者的观点,林锋教授指出:“与其是在谈《手稿》的所谓‘局限性,倒不如说是在揭露、批判它的‘根本缺陷‘不科学性。这种谈论方式的必然结果,就是基本否定《手稿》的价值与地位,将其抛人‘非马克思主义思想的阵营。这是一种极其不可取的偏颇做法。”为挖掘、恢复和捍卫《手稿》的重要思想及其应有地位,将其纳人“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范畴,林锋教授以论辩的形式从历史观、青年马克思与费尔巴哈的关系、《手稿》与《提纲》的比较、异化理论的重新解读、人学思想的定位、人本主义概念的辨析等方面,给予了有力而富有启发性的回应。参见林锋:《重读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前沿问题新探》,中央编译出版社,2018年版,第8页。

收稿日期:2020-04-10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马克思对现代性道德的批判及其意义研究”(19BZX008)。

作者简介:黄学胜(1983-),男,江西赣州人,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博士,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①参见张一兵:《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文本结构研究》,《宁夏社会科学》,1999年第4期。在最新出版的由周嘉听编著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导读》(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中,依然坚持这一观点。

猜你喜欢
费尔巴哈黑格尔手稿
最有思想的句子
黑格尔评理
黑格尔评理
作家手稿
天价手稿
罗丹手稿
马克思对象化思想及其对人的发展的启示
费尔巴哈宗教观研究述评
马克思的核心哲学思想及其理论来源问题
辩证法家的形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