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走着自己的道路（随笔）

杜涯

现代汉语诗歌诞生已经百年了，它一路走到今天，已得到普遍的认可、接纳，及诸多赞美;但与此同时，它也仍一如既往地被一些人质疑、抵触、不满、批判。质疑新诗产生、存在的合理性者有之，认为诗歌无用者更有之。而在我看来，新诗却是对这些赞美、质疑、抵触、不满、批判等毫不在意、毫不理会的，它一直在走着自己的道路，以后也仍会滔滔向前发展，不可阻挡。它沉稳、自信、坚定、执着，沉着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并自然而然地闪耀着自身的光华。

无论有多少不满、批判，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新诗发展到现在，正在形成着自身的新传统。也许有人会质疑说：新诗的历史仅仅只有一百年的时间，一百年的时间怎么可能会形成自己的新传统呢？可是大家别忘了，新诗用一百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诗歌几百年时间走过的路程，其发展和成长是异常迅速的。西方诗歌几百年时间可以形成自己的传统，而因发展和成长异常迅速、用一百年的时间走过了和西方诗歌几百年时间等长相同的路程的新诗，为什么就不能形成自己的新传统呢？

所谓传统，指的是可以延续至后代而能够承流的东西，是那些可以让后人传承、借鉴、学习、受益的东西。从这方面来说，新诗无疑正在形成着自身的新传统。我们可以看到，新诗在百年时间中，经过了一代诗人又一代诗人的不懈探索和努力，无论在诗歌技艺上，还是在语言深度、修辞高度、形式技巧的复杂、意象的宽阔度、以及哲理思考的深度上等等，都达到了一个肯定的高度，足以有了可以让后人能够传承、借鉴、学习、受益的品质和内容。并且，新诗发展到现在，无论在形式上、内容上，还是在思想深度、思维广阔度上，都最大可能地丰富和拓展了现代汉语的表现力和表现空间，使现代汉语生发出了新的璀璨的光芒。

更重要的是，新诗成长到今天，已经形成了一种可以延续承流的精神内核，这种精神内核概括起来，就是一种探察时间或宇宙时空，直面困苦和生死问题，以及人类精神中一种向生、向前、向上、向善的精神之光。这种精神内核，以及上面所说的能够让后人传承、借鉴、学习、受益的品质，都使新诗无愧于正在形成着自身的新传统的定位和赞誉。

人类自在这个地球上存在以来，人类文明何曾像今天这样复杂？而这一切，皆源于人类自己对物质的贪婪、无止境追求，对自身文化、文明的抛弃、毁弃。可以说，人类，正在自己加速着自己的衰落、正在自己让自己灭亡而不自知或不自醒。

所以，人类若想要阻止自身在宇宙中的加速衰落和滅亡，就必须尽可能遏制对物质的过分贪婪、追求，重塑人类的文化、文明，并将其持续、发展下去。

而诗歌，无疑是人类文化的最高体现，是文明的灵魂和精神之光。诗歌，是人类文明重新复兴、延续的希望，是人类在宇宙中免于快速衰落和灭亡、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

正如惠特曼所说的：“一个民族的最高检验是自己所产生的诗歌。”

在一个国家中，一个伟大的诗人身上常常承载着这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向度和人格高度。而精神向度常常影响人们的心理志向、思想观念，进而会影响其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生活态度、志趣好恶、行为取向等等。人格高度则会对人们的品格、品质、气节等起到一种引领的典范作用。

奥登说过：“如果所有那些伟大的艺术家——但丁、莎士比亚、莫扎特、歌德、贝多芬从未活过……我想我不敢说（生活）会一样。”意思是说他们的作品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和世界。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我们的民族中没有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这些伟大的诗人，没有他们的伟大诗歌、崇高人格作为食粮、营养、标杆、尺度，千百年来，我们民族的心灵会是怎样的空虚、贫乏，我们民族的生活又会是怎样的苍白、无趣。

诗歌对人的心灵、精神有一种永久的熏陶和涵养作用。诗歌，无疑会使一个民族的整体人格变得愈来愈纯正、向上、高贵、高尚、宽容、善良。这样的人类，不正是神所嘉许、不正是人们所向往、所想看到的吗？

所以，一个明智的国家、民族，必然会给自己的诗人以足够的重视、宽容，更不会认为诗歌、诗人无用。

可贵在于，诗人，或者说诗歌，却从来不管自己是否受到重视，一直是在以肃穆、自觉之心，将这份责任庄严地担在自己的肩上。

诗歌有着自身的规律。

诗歌有着自身的发展方向。诗歌有内在的发展主线、动力，会自然而然地向前发展，谁也阻挡不了。

从最初的《诗经》，到之后的《楚辞》，再到汉乐府，然后唐诗、宋词，直到今天的现代汉诗，诗歌何曾停止过变动发展的脚步？事物都是要由盛而衰的，若想免于灭亡，就必须自己更变、新生。诗歌，或者说“诗性之光”，是宇宙的同存同在之物，它是不允许自己消亡的，所以到盛极而衰时，它必会自己变更、新生，然后生长、发展下去，以使自己能和宇宙永久地同生同存。若明白了这些，那些抱持旧有、不愿承认、不肯接纳现代汉语诗歌的人，也许会在心中给自己、也给现代汉语诗歌多留出一些空间吧。

诗歌有着自己的调整，也有着自己的选择。焉知现在的汉语诗歌的语言形式、修辞变更等不是它自己的选择？甚至，我们今天的这些诗人，也有可能都是被现代汉语诗歌所选择的：它选择我们来诞生它、书写它、发展它、延续它;而今天的我们，也只能写现代汉语诗歌，只能用现在的汉语诗歌的语言形式、修辞方法等写作，任何我们用古代的如《诗经》《楚辞》、汉乐府等的语言形式、修辞手法等写出的诗歌，基本都是无效的。

可以说，诗人仅是为诗歌而存在的，甚至，诗人只是诗歌发展自身、延续自身的一种工具。因而，不妨再“极端”一些：诗人可以为了诗歌、也必须应该为了诗歌而放弃俗世生活中必需之外的一切，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祭献）给诗歌。

总之，诗歌有着自身的规律。它有着自身的发展方向，有内在的发展主线、动力，几乎不为人力所左右;它会自然而然地向前发展，不为任何外力所阻挡。它旁若无睹，坚定、沉着地走着并继续走在自己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