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公私领域女性身份的转换困局

2020-11-14 10:03赵守伟王廷飞
电影文学 2020年20期
关键词:春潮女儿家庭

赵守伟 王廷飞

(广西艺术学院 影视与传媒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杨荔钠是新生代导演,一直身处影视视域之中。“我会做跟我生命有关的,或者是我观察到的那些最直接的、最触动的、最有痛感的东西,它会成为我下一个创作的母题。”《春梦》《春潮》《春歌》,三部电影有着内部的联系,都是聚焦当下中国女性的情感生活、所处时代的精神面貌。

导演无意于创作一个催人泪下的“感伤电影”、一部哭片,不采用无缘无故、轰动性的情感,制造泪点或者借用亲情渲染情绪。杨荔钠称:我不太敢说自己是一位女权主义者,但可以说是女性主义关怀者。这也显示了导演的创作初衷和侧重。

一、公领域秩序里的独立与反抗

女性主义在争取男女平等的目标上有着基本的共识。女性主义者的态度是:为什么女人不能使自己更像男人呢?她希望女性能够走出私领域,到公领域中同男人展开一场公平竞争。

“男性在电影中都是缺席的,甚至都是阳痿的。”男性在影片的叙事中是不重要的,是不在场和弱化的。但男性所营造的影响和秩序却无处不在。

洛克比霍布斯认为:如果人是理性的,那么他们就应当是自由、平等和独立的。理性的作用是最重要的。母亲的形象是糅合着癫狂、焦虑、愤怒和不理性。“自由主义女性者反对关于女性的传统哲学思想,即女性与男性相比在理性上是低劣的,反对强调性别的差异。”男性不在场,反而造成女性在这问题上的劣势。影片《万箭穿心》中的女主,她所陷入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内在的性格缺陷。但温和知性,本身就是外界赋予给女性身份的特质。

影片刚开始就展示了一宗学校教师性侵案件。这是最敏感的话题,家长在讨论如何解决孩子的问题,却不敢寻求媒体帮助,更多的是担心在现在社会环境下,对女孩名誉的影响。“你要报道得多了,知道的人就多了”。也是对规定秩序的妥协和顺从。

“她们都是自愿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们,这点我很自信”,对于犯罪者无耻的叫嚣,视女性为玩物,郝蕾对其扔书包扇巴掌。在男权制结构内部提高女性地位只会延续统治制度和不公平。这里的抗争,没有采用过多的语言来呈现,语言此时显得苍白无力。摄影语言的晃动,能展现出人物的内心的焦躁不安和愤怒的情感。

二、无法抵达的理想之地

一切非生殖性的性活动都在被贬低之列。不允许非繁殖活动的性的存在,排斥不郑重的快感,消减或排除不以繁衍为目的行为,所有那些违反了性的生殖规范的人们,渐渐地被划归另类,成为与众不同的种族或“亚种”。

性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被派上经济的用场?难道性就不可以仅仅因为快乐而施行?

由性到爱的历史创伤,使得母亲对性克制而排斥。但与母亲相反,女儿只追求性爱所带来的快乐和解脱感。在女儿的意识里,理想主义的男性只能是一个性陪伴,构建起了远离世俗世界的空间。但这种放纵的性爱并不能与心灵相勾连,不仅不为现实秩序所包容,是否能通往理想的乐园,也值得怀疑。性是片中人物抗议的一种手段。影片中渲染情爱场面时,也将造成身体过度特征的内容割舍掉。导演并不想借用女性的性饱和的状态、女性的身体去建构愉悦感,来夺人眼球。

当她丢开孩子去跟情人约会,更像是疗伤。她想要男性的爱和交流,却又极力反抗男性对自己的侵扰,这样的爱如同空中楼阁,结果只是徒劳。在依附—独立、外在秩序—内在理想、反抗—妥协中焦灼不安。扁平化的男性情人,与其说是伴侣,实际上是内心理想的一种外化,在这里安放爱的理想。她选择了一片自视为安全的领地,只有自己可以抵达,并沉浸其中,然而外在的影响已经扰动了这片地域,让这里动荡不安岌岌可危。这种逃避是不持久的,外界正一点点侵入,吞噬属于自己的内心乌托邦。

影片中的场景,经常发生在黑夜以及逼仄的空间环境中,表现女性所处的困境。人物仿佛置身于里外之间的缝隙里,漂泊不定的船舶之上。

耶罗尼米斯·博斯创作了绘画《愚人船》。这个“愚人船”把愚人们用一只船带到远离城市的地方。作家塞巴斯蒂安·布兰特1494年出版的《愚人船》,它所描述的“愚人船”上众多愚人的故事。他们性格各异,每个人代表着一种看似愚蠢的特性,比如守财奴、诽谤者、酒鬼、通奸者、放荡不羁者、曲解圣经者等。

这艘承载着欲望与叛逆之船,被世人视为“他者”和“异己者”,但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何尝不是通往理想国境的乌托邦之船。他们选择将自我放逐在这艘船上,然而这艘船却永远在海洋中孤独漂泊,无法抵达理想的彼岸。

箱子是郭建波对于记忆,美好的少年时光的内心封存。被她视作美好记忆的,却是母亲痛苦的根源。母亲焚毁了承载着不幸时光的物件:照片、文字、信件。也是焚毁了女儿的美好回忆。

片中的自行车是心里的一个标志。妈妈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儿,我认为这在我心里是个传承,是妈妈传给女儿的故事;那个自行车是妈妈的一个秘密,它是有生命的。自行车是郭建波那个时代最隐秘的过往,一个印记。

三、在私人领域崩溃的母女关系

东方的视域中,受中国传统社会氛围和民族价值观的影响,私领域里常常是合作互融的。影片中作为女儿的郭建波虽然有着强烈的反叛性格,但在家庭内部,对来自长辈的专断独行,选择隐忍。

金燕玲所扮演的母亲形象,是父亲身份缺失的家庭中,唯一的家长,在公领域里如鱼得水,但因个体经历的创伤,导致其在处理家庭关系时,显得无所适从,更多的是采用专权的手段。

“女人的欲望从属于她作为流血伤口的承担者的形象,她只能存在于与阉割的关联中,却不能超越它,她把自己的孩子转变成她想拥有阳物的欲望的能指,她要么体面地屈从于那一命令——父和秩序之名,要么就挣扎着把自己孩子和她一起留在想象界的微光之中。”

母亲是异化的,变成了男性化的秩序维护者,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失败的婚姻,不完整的家庭,所积攒的创伤导致了性格的残缺。在外雷厉风行,在家庭中强势,不惜设置层层沟通的壁垒,愤怒,冷漠,不近人情。对性的拒绝与排斥。对传统世俗婚姻方式和男女关系的排斥和不信任。时时刻刻透露着在私人领域无处安放的焦虑。

“我知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但我确信有男有女的世界好过只有单性的世界。”母亲的形象,原本是慈祥温婉的,跟父亲的形象交织在一起,这种含混异化的身份,摧毁着一个女人的内心。从同学聚会中的描述来看,原本美丽温婉的南方姑娘,变成凶悍的怨妇。未婚先孕让其长久蒙羞,成了八卦的对象和笑料。然而孩子已成事实,也成了她对抗不幸婚姻和生活的假想敌。女儿是不幸婚姻的象征,当母亲看到她的时候,会想起不堪的往事。这种矛盾成了家庭冲突的激发点。然而血亲的关系,母亲又把女儿当成了情感的寄托,倾诉的对象。让这情感变得更加纠结。“你们走了就不要回来”当女儿带着孩子从家庭里逃离,交织着爱和恨的她面临彻底崩溃。

女性的母爱之中缺乏理性,这令她们经常走极端,要么就成为最溺爱孩子的母亲,要么就成为对子女最漠不关心的、不近人情的母亲。而身为女儿,郭建波不会跟醉酒宣泄的母亲发生直接冲突。选择独自承受,她握紧了仙人掌,仙人掌的刺如同生活的利刺将她的手扎出了血。郝蕾在采访的时候说,“她对生活之苦有着深刻的理解,那种反反复复的折磨,像一个小细刀在刮你,而不是捅你两下”。这种痛苦尖细入骨,持久却无解。郝蕾将烟头按在饺子皮上,扭开自来水阀门,用这样收敛而隐忍的方式,对这种家庭生活抗议。却又尽力防止家庭关系的失序。

在母亲的世界里,她将面临的困境寄托于宗教,消极的逃避,变成了私领域里的失败者。在现实世界里,母女两人无法达成沟通和妥协。梦境中的,一群医生不打招呼闯入,并拖走一只黑山羊,而画面一转,这只羊变成了挣扎的母亲的形象。在西方和希腊神话中,黑山羊是恶魔的象征和仇视心理。这是潜意识里女儿对于专制母亲的回应。

她们想要成为孩子最爱的人,所以将孩子的父亲塑造成一个吓唬孩子的幌子,而自己则作为母亲在私下里违背他的意愿。母亲口中丑恶不堪的父亲的形象则成了女儿记忆中美好的化身。透过不同的人的阐述,这个失语和缺失的父亲的形象,重新建构起来,无法分清何处是真实,这就是人性的复杂性。

母亲昏迷的时候才进行了内心对话。“好安静啊,你安静了世界也就安静了”,这种延续了两代人,女性悲剧的宿命感、无力感,深深纠缠着人的内心。在镜像中,两个人才展开沟通。郭建波的自言自语,是与自己内心的对话,与母亲的对话,与生活的对话。

水流浸没了几代人,将三代女性融合在一起,汇集成溪流,从都市流淌进丛林中、原野中,汇入河流,成为潮水的一部分。走向自由,得到彻底释放。

尖锐的争执和矛盾冲突,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和解。影片中的水流,用儿童的视角加以解读为姥姥的眼泪,也许从这种意义上,三代人才实现了和解。乐观的郭宛婷,是一种乐观精神的凝结。她似乎有着力量将生活的苦排斥在外,然而这种排斥,这种乐观,注定是理想化的。当她离开虽然破碎但仍是庇护的家庭氛围,走到外界的社会秩序之中,是否会像母亲,会像姥姥一样,不得而知。

想要彻底从原生家庭中走出,从母亲的影子中走出,是女性走入社会秩序成为独立个体的第一步。然而完全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让“生活时时充满着欢乐,处处铺满着鲜花”,或许如采访中郝蕾所说:很难,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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