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特征及其误区

2020-11-14 14:50赵锦鸽
电影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文本情感

刘 勇 赵锦鸽

(江西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2)

《无名之辈》(2018)与《铤而走险》(2019)是两部典型的国产犯罪题材电影。与一般犯罪类型片不同的是,两部影片都采用了多线叙事方式。国产多线叙事电影拥有多位主角和多条情节线,各条情节线均向前发展,因偶然或巧合彼此交叉;并结合黑色幽默风格,用看似荒诞、嘲讽的形式展现市井小人物自我救赎的成长故事,展现他们的命运与无奈,且通过小人物的成长历程揭示影片主题,具有一定的现实指涉性。从票房收入以及观众口碑来看,《无名之辈》已经可以算是同类电影中的“现象级”作品,《铤而走险》远不能及。除了上映时间以及类型片“同质化”现象带来的观众审美疲劳之外,影片文本创作上的不足仍是主要原因。本文将总结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特征,并重点指出两部影片文本创作中的误区,分析出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创作策略,为国产类型片的发展提供可参照依据。

一、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特征

电影作为讲故事的艺术形式,叙事是其主流,并且具有普遍性和娱乐性,承载着一定的社会功能。“叙事作为人类的一种基本思维方式,代表的是对形式之美的寻求”。与单一线性的传统叙事模式相比,多线叙事拥有多种特征与优势。

首先,从文本角度出发,多线叙事电影往往通过精巧的结构、众多相互穿插并彼此影响的情节和人物向观众展现多重的复杂主题。由于此类电影的叙事节奏快、容量大、悬念设置多,所以具有充满戏剧性和强大的娱乐感受之特点,这种戏剧性往往与“黑色幽默”联系在一起,“调动观众的合作与参与的欲望”。多线叙事电影可以将观众的注意力附加在一个接一个的人物身上,每个人物都只是线上的一个点,各自的行动轨迹交织成一张生活的网,这也使得多线叙事电影可向观众展现与现实生活极度类似的社会结构,符合当代观众“网络化”的现代生活体验。“来源于这一社会结构的行为却并不基于严格的因果关联,无论这些人物和情节是如何编制在一起的,他们都有着不同的目的和计划,并且他们之间的交汇仅仅是偶然的,通常是意外的”。目的和计划在实行过程中,故事中每一位人物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对整个故事走向产生极其直接的影响,形成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独特叙事效果,符合观众和电影所处的广泛的文化背景。

其次,面对高投资、多明星的各种大片的竞争压力,国产多线叙事电影多为中小成本投资,努力接近观众的日常生活体验,并揭示某种社会意义,将平民情怀融入影片叙事。观众往往通过个人的社会经验来理解电影所呈现的社会现实。正如布兰斯顿所言:“电影作为一种具有明显现实主义色彩的媒介,其声音和视觉形象带有现实的痕迹,这种现实是真实的、有意义的承载社会现象的场域。”国产多线叙事电影具有本土化的表达,运用黑色幽默把悲剧元素置于一种近乎喜剧的氛围当中,以一种反讽性的不协调,反映社会和人类存在的荒诞性这一严肃主题。例如《疯狂的石头》,虽然人物众多、情节复杂,但思路脉络清晰,故事编织精巧,运用嘲讽的方式展示当下中国社会问题,深受好评。

《无名之辈》勾勒出社会底层人物对当下生存状态的反抗,《铤而走险》以本土化的场景、本土化的氛围展现故事。两部影片将处于社会底层的边缘人物在银幕中放大,观众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审视和认识底层群体对自我身份的突破与追求,通过对现实社会的观照唤起观众对底层群体的重新认识以及对角色定位的严肃反思。两部影片所展现的小人物群像具有很强的现实指涉性。依附于电影人物的亲和力产生电影与现实生活的共鸣,带有群体心理指向的主题概念引发观众认同的主体召唤,影片中的每一个人物虽然存在个体性差异,但在他们身上观众很容易寻求到共鸣,体现出时代的某种症候。

二、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误区

国产多线叙事电影中,《疯狂的石头》(2006)与《心迷宫》(2014)广受好评,尤其是《疯狂的石头》更是对之后的国产类型片带来了极为深刻的积极影响。两部影片利用黑色幽默,反讽性地再现当代中国社会万象,极具中国特色,极其贴合生活。不仅如此,它们在人物设置、情节安排、叙事风格上的探索也有诸多值得后来者借鉴与学习的地方。对比以上两部同类影片,《无名之辈》与《铤而走险》有一些创作误区。

(一)叙事方式的空洞化

《无名之辈》由三条主线及三条辅线构成,但各条情节线之间的联系性不强,抽离一条主线对影片叙事走向并无影响;作为故事联系点的“枪支”并未能将主线和辅线紧密交织在一起。影片两条线寻枪,一条线持枪。持枪线与寻枪线无任何汇合与联系,而重点显然是两个笨贼和马嘉祺上演的煽情戏码,人物行为推动力明显不足,偏重于情感渲染。《铤而走险》用两条主线展开故事,并用两条辅线作为辅助,四条故事线平行发展。但文本将大部分笔墨用在了刘小俊、奇奇的情感互动以及刘小俊、夏西的打斗当中,主线之间并没有达到平衡发展,两条辅线对主叙事事件影响不大,脱离了真实性和合理化;张茜线作为事件的开端,本应在影片中得到更多的交代,但情节的疏漏带来了整个事件的结构性缺失。可以看出,两部影片对多线叙事手法的运用空有形式而无内核,两部影片都拥有特殊价值的关键物、不同诉求的利益团体、阻断发展的偶发事件,但故事发展不够合理,脱离现实,很难让观众信服。

对于多线叙事电影而言,每一个偶然和巧合都应该有足够的驱动力使得故事看上去可信。特定事物和偶发事件应该成为不同线索相互交汇的契机,也应该成为改变结局的动力。电影学者孙承健指出:“在传统的叙事观念影响下,观众往往在无意识中将合乎情理视为基于理性的因果关系的结果,实际上就因果关系本身而言,必然是引起与被引起间的存在关系。”观众对于因果关系的认知及其存在的把握,在很大程度上所依据的是一种基于经验认知的理性推断,“观众是通过自己对社会的经验来理解电影中描绘的社会”。观众始终尝试着去接受电影所展现的事物,但同时也会有自己的理性推断,这种理性的推断,所反映的实际上是一种“有因必有果”的基于客观世界的普遍性、规律性,甚至是必然性的认知观念。虽然多线叙事电影更多的是展现偶然和巧合,是因果关系之外的随机事件,但美国著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指出多线叙事的“核心就在于真实性与人为技巧的基本张力”。这里的真实性,指的就是观众的经验认知以及理性推断。脱离了真实性,就脱离了叙事的合理化,多线叙事也就失去了本质的意义。所以影片在运用多线叙事手法时,第一要义就是建立合乎情理的文本表达,符合当下观众的现代生活体验。

(二)人物形象塑造扁平化

对于电影中人物塑造的讨论主要分为两部分:人物自身的性格和内在意识的发展变化;人物关系在情节设置中的发展。皮埃尔·让强调通过“人物的三重性即生理、社会和心理三方面”来塑造人物。人物关系是一部影片发展的动力,这一关系往往指的是影片呈现的社会关系。影片中有些人物关系是差异性的,有些是对立性的,差异性或对立性的人物关系的设置可以让观众产生鲜明的情感认同或情感判断取向。人物的心理因素是促使人物自身变化的主要驱动因素,人物的成长经历是塑造人物心理特征的强大动力。因此为了塑造丰满的人物,人物的心理变化应该呈现重大抉择或是成长发展。从人物的社会关系和人物心理变化来合理地塑造人物,才能建立合理的文本表达,形成观众的情感认同,增强影片主题的感染力。

毋庸置疑,国产多线叙事电影均展现了小人物群像,但由于人物众多,每个主要人物着墨有限,文本很难对人物进行深入生动的刻画,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这些类型化或模式化的群像人物,除了服务于一个精彩的故事,往往难以达到“创造”一个人物的高度。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提到的“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最为人熟知。扁平人物往往是单维的,人物形象和功能都是单一的,性格和情感特征是平面化的,他们的存在往往具有特定的单一功能,形象和行为也主要是对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圆形人物)和剧情起衬托或调节作用。而圆形人物具有复杂性和多面性,并且人物本身会随着情节的变化而发展,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转变。圆形人物的发展变化会引发观众对应的情感变化。

《无名之辈》人物复杂,文本无法详尽描绘人物,致使人物过于脸谱化、符号化,缺少自身成就,没有成长,不够打动观众,沦陷为影片呈现维护尊严主题的符号。影片中展现的各人物性格单一,并且人物的任务不清晰,导致人物缺少真实感、刻画不鲜明。影片刻画的市井小民们一心想得到尊严,但却不同程度地为自己的性格缺失买单。胡广生性格鲁莽、李海根缺少主见、马先勇耍小聪明、马嘉祺嘴上不饶人,性格的单方面呈现导致人物塑造的扁平。《铤而走险》的人物形象塑造最大的问题在于主要人物的社会关系过于单薄,并且心理变化不够合理。刘小俊这一角色在影片文本中着墨极多,他因丧父而导致的心灵创伤、与奇奇之间仿若父女的互动等使得他拥有超出其他角色的情感依托,但却没有得到很好的展现。刘小俊与奇奇的煽情戏码不足以让观众信服,人物心理变化过多的是情节留白而显现的不合乎情理的“理所当然”,人物塑造的情感变化都受制于故事外部影响而非人物内部心理。

人物作为影片呈现给观众的重点之一是尤为重要的,合理的人物可以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影片所呈现的故事情节:“一部影片若要吸引观众的兴趣,它的角色必须看起来真实、可以理解,并值得关注。在大多数情况下,片中人物要和故事情节一样真实可信。”一个人物的最佳呈现是他的行为推动力以及心理变化合理、真实且可信,这就要求他们的任何行为都有一定的目的,和他们的心理呈现一致的动机。如果一个人物和情节紧密交织、无法分开,且该人物采取的每一步行动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合理的、真实的情感表达,那么人物的行为推动力将足够强大且合乎逻辑,并且能够很好地诠释影片主题。

(三)情节设置不够合理

就电影叙事而言,情节在电影中聚合各个组成部分,将它们排序并提供一种合理解释。多线叙事电影讲述的是远比传统叙事电影复杂的故事,这就带来了情节的丰富性与复杂化。实际上,这也是多重复杂性因素合理作用的结果,而并非仅仅依靠增加更多的人物、更多的时间或情节元素所能形成。因此,情节应当在重重矛盾的解决中合理推进。

对于多线叙事电影的情节而言,为了制造出叙事魅力,它常常不追求故事的明晰性,往往颠倒故事的自然时序,隐藏其本身的起因和关键环节,通过制造悬念和意料之外来吸引并唤起观众的期待,这就为多线叙事电影带来了很多巧合和偶然的“不期而遇”形成“命运的交汇”。与现实生活中的巧合不同,“电影里的巧合创造出一种‘小世界’,人物们可以在其中一次又一次地产生交集”。命运交汇的策略模式做得非常明显也可以使情节更加连贯和紧凑。命运的合流不仅可通过挑选出来的事件显露出来,也借助于排列顺序和着重强调等叙事策略加以表现。究其原因,是在很多故事里,都是一些非常偶然的事件在推动情节发展。

《无名之辈》中也有几处情节设置存在问题,如胡广生和马嘉祺的感情发生得既突然又离谱。一个是入室躲避的盗贼,一个是全身瘫痪的毒舌妇,两人生活各有艰辛,产生情感共鸣尚可理解,但在两人一个想“出人头地”把男女私情置之度外、一个想寻死的人物设定上,经过不到一天的相处就对彼此产生爱慕之情,实在难以解释。究其原因,是因为上述情节并不具备合理的动因和人物行为推动力,也不具备合理的矛盾冲突,不能解释原因和结果,缺乏情节安排的合理性。《铤而走险》中有些情节太过出于表现偶然来满足故事现有状态,结构并不完整,能动性明显不足,逻辑思路并不清晰,使得文本表现出来的更多为“脆弱性”,这也是影片被诟病最多的地方。比如奇奇和刘小俊都渴望得到父亲的关爱,产生情感共鸣尚且合理,但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去和歹徒搏命,并且不听从警方的安排,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不符合逻辑,很难达到人物精神升华并让观众信服的效果。整体来看,影片很多情节的展开都没有进行合理的铺垫,而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文本结构很不完整。

多线叙事电影多展现命运的偶然,要想在偶然的情节中使观众积极地参与到影片文本的互动,那么文本须构建合理的表达,契合观众的生活体验,使得观众暂时“脱离”现实,进入电影建构的场域当中,进而沉浸其中。只有能够引发观众产生情感共鸣的叙述效果,才能使人物与情节形成紧密的联系,从而赋予影片某种预设效果与独特表达形式。

结 语

对于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创作而言,首先,要保持平民情怀,依托于小人物群像进行某种现实指涉,戳中社会痛点,获得观众共鸣;其次,在多线叙事方式的运用过程中,表现偶然与巧合的事件时要建立合理的文本表达,符合观众的现代生活体验;再次,国产多线叙事电影虽然人物复杂,但在人物塑造时一定要有明确的行为推动力以及合理的心理变化,使得人物丰满、真实且可信;最后,国产多线叙事电影的情节设置需要与人物塑造相结合,暗示原因和结果,相互联系,相互影响。

可以说国产多线叙事电影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更加契合观众的现代生活体验,但是情节过于复杂也使得多线叙事电影对观众的素质与经验提出了挑战,同样对创造者的功力要求甚高。国产多线叙事电影须建立合理的文本表达,找到叙事时空、人物形象塑造、情节设置、情感表达的平衡点,以达到国产类型片良性发展的目标,方能拥有更多的受众群体,成为国产电影市场中一颗又一颗的璀璨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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