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瓒
那粗亮的雨绳织就的巨网
从空中甩下来
它想掳走世上的一切
夏秋之交的平原
风暴是妒嫉的神
是地下隐藏的蛮力
生长中植物的另一面
迎向云层翻卷,相抵着
天与地角力
我爷爷从羊栏回家
扛着一根木耙
狂风把他吹成一株行走的柳树
他摇晃着抗拒雨网的拉扯
透过银亮滚动的水幕
我看见
喧嚣的自然渲染着舞台
那令人生畏的美登场
河水浸泡的树干上栖息着乌龟
坚硬的背闪着微光
游鱼猛啄一下腐烂的树皮
深绿的池塘多么幽静
多年后我梦见在它之中游泳
密集的嫩芦苇,向中心微微探身
一阵风过,岸边的土路扬起了灰尘
没有人走过,没有人,在正午
从你的身边,带走一丝安静
只有造物之神,在巨大的平和中
夏冰斜依在话亭上,单腿站立,一只脚的脚尖在地上画来画去。他一边看着远处的人流和车队,一边和一个人讨价还价。对方似乎不肯让步。夏冰有点不耐烦地说:“好,成交!在哪里交货?……好!明天见!”挂了电话,抽出IC卡,夏冰有一丝兴奋,有一点期待。
安慰你快乐的孤独
用它的嗓子,一只鸣蝉短促的高歌
你抱住我,这场景在哪里发生
当我努力辨识一大群梦中人
你把我从梦中唤醒,又让我回到
我自己,一头猫在我耳边大叫
这条路惨白的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像一面被烫化了的镜子
跌落在我的脚边
踏上这即将熔为明亮沼泽的深渊
没有晕眩
没有发木的迟疑
世界的雪国列车没有设计者
把对手看作自己或另一个人没有区别
假定的舞台只给我一次机会
我扮演真正的死亡
我扮演一群人
或所有人
我遗憾
我把接下去的痛苦留给了你们
即使它是短暂的
也像一道划痕
刻在你们的眼球上并跟着你们老去
伏天:北方霾热,南方被台风摧残
街上的人流并不见少或缓滞
为生存或幸福奔忙的人
蒸腾在热雾和铅灰中
汗水腌渍着城市
连夜梦都有一股咸味
我们需要的,到底是
有滋味的人生?更钝涩的记忆?
现实的品位日益败坏
而梦想的双脚过于匆忙
一夜之间挤压而来,苦恼
坏消息、爱欲和集团的纷争
请不要去摘迷失的花朵
不要饮下后悔的果汁
不要去追逐悬崖边奔跑的兔子
不要在说到“不要”这个词时心生恐惧
她站在被强拆的爱情廉租房危墙的边沿
并认为这游走有助于打开世界
就像美好生活的包装纸下有一个未知
而永远不要满怀期待造就一个先知
世界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
它等待着一双手,指头灵活如激流
蒸腾的谎言美白了一夏天晒黑的肌肤
如果我创造的世界也是一堆废墟
如果我对废墟说你就是一首诗
如果一首诗容不下这纠结的苦闷
如果时间不能受孕于一根筋哲学
如果语言穿刺学败给了按摩操
如果有关身体的寓言总是有效的
那么,就请发明一个剧场,让风进来
绝对法则
在一个隐形王国里生效
这王国扩张着
看不见的手挥舞着指挥棒
或不如说是进军的剑
尖细的前端像无孔不入的钻头
没有风能够改变它的航向
这艘巨轮即将起程
它是多栖的
称之为星河航舰也算恰当
这宇宙的方舟,铁律般
柔软的期许
目空一切的存在
造物主审慎的一笑
像我们城市中最热烈的风景
一阵烟雾,暂时迷乱了人们的视野
有样东西随即变成一堆无用
或难以找寻。她就在我的身边
可以用手指,也许该加上嘴唇
触摸或试探……现在,她改用倒叙法
插入法,考验我的叙事才能或爱的
附加能力、身体的兼容性
以及通过词语改写性别早已编就的
百科全书。长久的谈话哑涩了喉咙
即使换用矿泉水,来自隐秘的地底
也难熨平起皱的记忆:爱情曾附丽其上
真的,从未想过用金钱、权力和鸡毛
建筑我们的巢穴,而这坍塌了
一地的又是什么?又会是什么?
海,大海,或海洋
枝叶茂密的浪尖
茫无边际的宽广
装在一颗具体的心中
跳动的节拍吻合波涛
它有时接近大而无当的梦幻
有时又使近在眼前的水面
鼓荡着深度神秘的召唤
是啊,它空旷的声音奇妙地
收集着中间的风和大气
无人无物,天水之间
这景色接近一本打开的书
排列着长长的诗行,每一页
没有插图,也没有注释
它的结尾暗示另一首诗的开始
有关诗的定义,在《如何读诗》一书中,英国当代著名文学批评家、理论家特里·伊格尔顿如此说:“诗是虚构的、语言上有创造性的、道德的陈述,在诗中,是作者,而不是印刷者或文字处理机决定诗行应该在何处结束。”这个定义肯定会引起许多普通诗歌读者的反感,或至少会使他们陷入困惑,因为这里没有他们常见的与理解诗歌有关的激情、美感之类的词语,也没有精神、灵魂之类的人性表述。
那么,这个定义价值何在?
我们大约可以这样理解:特里·伊格尔顿的这个定义是说给现代诗歌写作者们听的,抑或,这是他以一个写诗者的口吻进行的界说,强调的是写作的游戏性和技术性。前半句,他点明诗歌是语言的艺术,关涉道德内容,“陈述”一词意味着诗歌语言带有一种话语特征,联系着诗人独特的言语气质;后半句强调在何处结束诗行,联系着对诗的声音的理解。“诗行的结束”即分行、分节和诗的结尾,与诗人的呼吸感,使用言语的强度和情绪的丰富性直接相关,与其他文类比较,正是“诗行在何处结束”这个特点决定了诗歌的文体特质。
由此,现代诗歌要求读者关注其总体声音特征,包括语调的统一,内部的变化,节奏的和谐,进而再去讨论诗人的风格、独创性和美学价值。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有关诗歌的定义和理解都失效了。我们依然可以去讨论,关于诗言情,言志,或“诗是经验”等一系列相关话语。也许,不如把这些试剂放在同一根试管里,看看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