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冷汗

2020-11-19 02:42■白
长江丛刊 2020年13期
关键词:秋生妞妞梅花

■白 鸽

1

秋生一大早就往张集市场赶。这天是腊八,梅花的生日。梅花想吃虾,鲜虾只有张集这样的大市场有。梅花跟秋生结婚好几年了,女儿妞妞也快满5岁了,可两人黏糊得跟刚结婚似的,总也亲不够。现在日子好了,政策又允许,小两口正计划着怀二胎呢。所以,梅花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张集市场很大,是全县最大的农贸市场,主要经营的是农产品,但也有卖海鲜和野味的。秋生买了活虾,本想再给梅花买只野鸡让她尝尝野味的,但一看摊上的那些野鸡都不怎么新鲜,像是打了好几个月的,都风干了,加上一问价,贵得吓人,便打消了念头。前面也有一家野味铺子,摊前正挤着一堆看热闹的人,秋生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一看是摊主在给人杀野兔。摊主是个络腮胡子,据说是县城里有名的“野味全”,只要你有钱,他连熊掌和穿山甲都能弄得到。野兔的脑袋被绑在一根木柱上,整个身子吊着。大概感觉到自己的大限来临,四只爪子蹬着柱子拼命地挣扎,弹来弹去,叽叽呀呀乱叫。络腮胡子用木锤照着它的脑袋就是几捶,野兔又是一阵更加惨烈的嘶叫。还没等野兔死呢,络腮胡子就迫不及待地操起锋利的小刀,趁着热劲滋啦一下在野兔的肚子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立马,从那道白煞煞的口子里就滚出一滴一滴的血珠儿来;接着血珠儿又伴着一股子土腥味,看热闹的人一下四散开去,吓得秋生赶紧捂着鼻子撒腿就跑。

秋生是在广州打工时认识梅花的。说起来梅花娘家就住在离秋生他们乡不远的一个镇子。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血液里都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加上梅花长得有点像章子怡,秋生就拼命地追,两人就成了。结婚后,两人黏糊得形影不离,不想出去打工了,就合计着自己办个菌菇场。凭着秋生的勤劳和机灵劲儿,加上两口子诚实守信,几年时间就上了路,有几家超市跟秋生达成了长期产销合作的意向。只要经管得好,有货,销路不成问题。现在,小两口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有了盼头,所以不知不觉中梅花肚子里又有了。

秋生今天亲自下厨,他要让梅花看看他的能耐,当然,也有让她好好蓄着身子的意思。所以梅花想搭把手剥根葱他都不让。

“一边歇着去,好好给我养儿子!”秋生说得有些嬉皮笑脸。

梅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是疼我还是疼你儿子呢。”

“都疼,都疼。”他赶紧一脸讨好地修正刚才的话。

生妞妞时,还没有现在的菌菇场,两人都一直悬着,生活没着没落的,觉得只生一胎的话还不如生个儿子好。好在妞妞越大越可爱,后来几乎把这一茬给忘了。可现在日子好了起来,加上计划生育松动了,小两口又忽然想起要个儿子来。

“你咋知道这是儿子,要不是呢?”梅花偏着脑袋,一副俏皮的样子盯着秋生问。

“肯定是儿子嘛,我种的我还没数?”

梅花的脸顿时红得像是擦了胭脂,用手在秋生的肋下使劲地掐着。秋生闪腰躲着,左腾右挪,梅花就索性跳起来,两手一下勾住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好一阵亲热。

自从娶了梅花,秋生就常常去厨房表现。而每当这个时候,梅花总是喜欢守在他的边上,喜欢从后面轻轻地环着他的腰,脑袋侧过来看他一副憨朴笨拙的样子。梅花还喜欢这时候一颗一颗地摩挲着他衣服的扣子。有时候摩挲着摩挲着,两人便情不能已,便一起慌乱地向寝室里摸去。梅花的嘴现在像鱼的喙一样在秋生的脸上一阵乱啄,然后又移到后面,两手像以前那样轻轻抄上去,把秋生一把抱住,又开始摸着他衣服上的扣子。摸到第三颗的时候,竟然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回手一看,是血!顿时大惊失色,以为秋生切菜时切到了手呢。秋生这才想起是早上被农贸市场的那只野兔给溅的。梅花一边听秋生说,一边按着一起一伏的胸脯,就像自己正在现场似的,好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赶紧把秋生衣服给脱了下来。

梅花洗罢衣服感觉右手有些疼,一看,拇指正在往外冒血。原来是搓衣板起了倒签,梅花洗衣服时大拇指被倒签划了一道口子。这让秋生很有些自责。因为昨天梅花洗衣服时就发现了这个情况,给他提起过,他也答应马上修。可当时一心想着梅花过生日的事,给忘了。秋生心疼得什么似的,赶紧把梅花大拇指捉起来含在嘴里,正小心翼翼地吸着,一直在外面跳房子的妞妞进来了。妞妞在外面玩得满头都是汗,头发都被汗水湿成一绺儿一绺儿的。妞妞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俩好一会儿,这才奶声奶气地喊道:爸爸妈妈,妞妞肚几(子)饿唷(了)。

2

两口子高兴,中午喝了酒。梅花喝的有点高,赶紧哄妞妞一起睡去了。秋生没什么,正好去大奎子家打牌。秋生起先手气很好,想什么张子来什么张子,几乎把把和。虽然玩的不大,两块钱一炮的,但不大工夫就赢了好几十块钱。

秋生以前是不打麻将的,平时闲来无事就爱待在家里守着梅花和妞妞,因此村子里人都笑他妻管严。梅花其实也不想他这样,整天守在家里不跟人交往,时间久了,怕是没有人缘了,就鼓励他出去适当地玩一玩。正好大奎子那段时间打麻将三缺一,固定班子里有个人打工去了。其他人倒是想打,但都是老爷子小媳妇的,没钱。就约秋生。秋生这一玩,就放不下了。

每次也就他和大奎子、树兜子几个牌友。大奎子女人负责茶水,也负责抽头;每次打多大,就抽多大。玩的是卡五星,谁赢了谁下,然后上一局赢的人再上。秋生虽然有瘾,但他还是控制得住自己,每次只带一百块钱,赢了不贪,输了走人,从不恋战。梅花越是放心他,他就越是要对得起梅花。他不能让梅花失望。

打到后来手就有些臭了,起不到好张子,还老点炮。不仅把赢来的钱输光了,自己带的一百块也没剩多少。就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算输完了了事,赶紧回家。也主要是今天头有些晕,不太清醒,鼻子老痒痒,一阵一阵地酸,不时地抽一下皱一下;有时不由自主地从鼻腔里猛抽一口凉气,昂起脖子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然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吸进去的气轻轻地从嘴里呼出来,怪难受的。

终于摸到了一把好牌!中、发、白,能碰的全都碰上了。最后留的是四六条的门子,大三元听和!都说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秋生刚听牌,抓起一张翻手一看:是发。“杠!”他满脸兴奋地大喝一声。紧接着在牌尾又抓起一张,却不急着翻过来看,而是神情凝重地把牌面放在食指指肚上来回摩搓。突然眼睛一亮,大叫起来:“杠上开——五条!”可就在他翻起那张牌情绪激动地将要拍向桌面的时候,鼻子一酸——“啊……啊嚏”!那个在鼻腔里蕴藏了很久的喷嚏,这时候不适时宜地喷了出来。秋生手一哆嗦,那张五条便一下掉进了牌池里。

坐在对面的大奎子嚷道:“耶,搞啥子嘛,都喷了我一脸!”

树兜子也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却不恼,立马露出一脸的猥琐,笑着说:“该不是昨儿黑的你跟梅花在被窝里扇风扇久了吧。”

秋生没理树兜子的茬,吵着要他和大奎子赶紧付钱!大奎子却有些不高兴,说:“连你摸了啥牌我们都没看到,凭啥子付钱,还想诈和不是?”

秋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说不清了,也正好有点不舒服,干脆站起来,说“算了算了,不玩了!”

这一把是大三元带杠,加上杠上开花卡五星,算起来要翻不少番,如果兑账的话,秋生差不多能把刚才输的全羸回来。大家一听秋生自己这么说,都巴不得,就各自带着秋生喷出的唾沫,一轰而散。

电视上开始播了:医学专家在野生动物身上发现一种新型冠状病毒,目前已经有人感染。秋生这时候才整明白病毒前面的那个词是“冠状”而不是“怪状”。这位医学专家是中央直接派下来的,他说这种病毒原本是蝙蝠身上才有的,传到人身上还得有一个中间宿主,也就是中转站,目前发现,果子狸和穿山甲很有可能就是中转站。秋生听得云里雾里,但里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他推测应该是人吃了果子狸或穿山甲、至少是接触了它们才被染上的。

接着就有消息说这病毒的传播速度相当快,省城里已经有人确诊,县城也开始有人确诊。后来林业部门从络腮胡子的店里查出不少果子狸和穿山甲。秋生马上就联想到那天在野味摊上的事,那只剥了皮的野兔挣扎嘶叫的画面顿时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一幕一幕地闪现起来。

局势发展得比人们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糟糕,又有人传来消息,说县里已经开始封城了。紧接着镇上就来了管事的,要求村上立即封路,各家各户都要待在家里隔离,不得走亲戚串门子。

3

秋生闲着没事,原本是要去大奎子家打麻将的,但眼下是出不去了。

没牌打了,秋生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酸痛乏力。起初以为这是断了麻将瘾的缘故。但渐渐地,才明白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说起来梅花也有这样的感觉,而且症状还在他之前。梅花越来越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并且有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这种症状说感冒又不像感冒。秋生心里一沉,越发觉得有些不妙。他本想把心里的担心说给梅花听一听,但又怕梅花跟着担心,便打消了念头,他不想让梅花担惊受怕。所以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嬉皮笑脸地问:“反应这么厉害,是不是我这次种的真的是个儿子?”

梅花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算是作了回应,意思是你瞎扯个啥呢,这哪是怀孕的事?

妞妞也开始发烧了,一量体温,37度7。一向活泼好动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女儿,这时和妈妈一样,一动也不想动,也懒得说话了。

秋生心里揪得不行,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梅花和妞妞是被他带回来的病毒给传染了,他害怕自己,但更害怕的是梅花和妞妞……啪!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造孽啊,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

他到底还是躺下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送进医院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白煞煞的病床上的。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梅花和妞妞,只看到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把四肢和脑袋包得严严实实,从密不透风的眼镜里露出两只眼睛的医生围着他的病床边上。为主的那个医生好像说着什么,接下来无可奈何地摆了摆头,其他医生也跟着附和着。

医院外面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好人抬着病人往里面挤,要求住院。但医院的保安堵在门外说什么也不让进,说人太多了,实在没有床位,等着排号吧,等有了出院的以后再说。有人试图强行往里闯,保安哪里允许?你推我搡中,挑头的一怒之下砸了医院的玻璃大门。很快来了几个警察,把闹事的人全带走了。医院里忙得(也可以说乱得)一团糟,医生们、护士们来去匆匆,慌慌张张。走廊里到处都躺着病人。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就躺在急诊室的过道上,大概是刚才那几个被带走的人丢下的,现在任他们躺在地上呻吟呼叫,却始终没人问津。

秋生恍恍惚惚中看到梅花和妞妞躺在隔壁的病房。他虽然不能动弹,但女儿跟梅花的对话,却听得真真切切。妞妞说:“妈妈,妞妞不怕,妞妞不疼,妞妞要做爸爸妈妈最乖的宝宝”。梅花噙着泪水有气无力地答:“嗯,妞妞好乖,妞妞是妈妈的乖宝宝”。妞妞又说:“等妞妞好了,妞妞要和妈妈一起跳房子”。梅花泪流满面,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说:“好的,妈妈一定陪你跳”。妞妞最喜欢跳房子,总吵着要妈妈陪着发一起玩,但梅花总是这的那的却很少陪妞妞跳。这次妈妈居然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妞妞好高兴,便从白色被褥里伸出小手艰难地跟梅花拍了一下,弱弱地“耶”了一声,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

秋生肝肠寸断,哭了。

管床医生把秋生悄悄拉到一边,说:“母女俩的情况现在很不好,你得想办法,看她们能不能进ICU。”

秋生知道“想办法”其实就是要他想办法弄钱。

“不是说了这病由国家统一治,个人不用出钱吗?”秋生一脸的不解。

“是政府包治,但那是指确诊了的。她们还没确诊,所以这费用还得你们自己出。”

秋生有些愤怒了:“人都这样了,咋还没确诊?”

“我们也基本上可以肯定她们两个都是新冠肺炎,但还要经过确诊程序。”

“那就赶紧确诊呀!”秋生由愤怒转为焦虑,再由焦虑变成乞求。

“哪是那么简单的事”,医生始终一脸的平淡,解释道:“确诊是要有过程的,这还需要专门的核酸试剂,而这试剂医院早就用完了,目前正等着上面批呢。可她们现在的样子,怕是等不及了。”

“进ICU一天得多少钱?”秋生赶紧问。

“少说一两万吧”,医生答。

秋生一下子头都炸了,他显然拿不出这多钱。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向医生乞求道:“求求你帮帮忙吧,先让她们两个住进去行不,钱的事我再想办法。”

“不好意思,交了钱才能进去,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医生学着外国绅士的样子,耸了耸肩,摊开两手,表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

隔壁病房的家属推着病床上的病人,焦急地问医生ICU病房往哪走,催他赶快带他们去。医生看秋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便丢下他领着他们往重症监护室去了。那是个同他们一起住进来的老头。据说老头的儿子在外地做生意,钱早就交上去了。

4

窗外是一棵梨树,枝头上栖着几只小鸟,蹦蹦跳跳地撒着欢儿,啁啁啾啾好不热闹。敏捷灵动得几乎让人看不到过渡动作。虽然都栖在枝头上看似没怎么动,却一个个显得不大安分,探头探脑地,脑袋一会儿偏向左边,忽然间又转向了右边。要么,呼啦一下,一只鸟就跳入另一枝头,和另一只鸟嘴尖摩挲着嘴尖,好一顿亲热。秋生想,自己要是和梅花妞妞都能变成这无忧无虑的鸟儿就好了,就不用有这么多的麻烦,也不用吃这么多的苦了。可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夜深人静时候,还是那棵梨树,枝头上的小鸟变成了猫头鹰。一只只竖起身子蹲在横逸的枝头上,骨碌碌地转动着两只大大的、圆溜溜的眼睛,眼睛里泛着幽幽绿光,哼哼,哼哼,叫得好阴森,好恐怖。

梅花一直咳嗽,妞妞脸上红扑扑的,病情像是更重了。娘儿俩都拍了片子,梅花的双肺几乎都变白了,秋生心如刀绞。秋生问梅花想吃什么,她表示想喝粥。他给她熬了小米粥。但她只喝了两口就喝不下去了。不知道妞妞想不想喝,喊了几次,妞妞始终都是昏昏沉沉地,就是不吭声……

钱,必须得想办法弄钱!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让他更需要钱,让他想钱想得更迫切,更发疯。秋生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菌菇场。当初投了6万多块钱,如果不是发生眼下的意外,到明年春上,就能还清全部债务,而且还可以有进账。但现在秋生不得不把它尽快地变成现钱;梅花和妞妞的命能不能救回来,全指望这菌菇场了。由于急着用钱,接手的人看准了他的底线,就使劲压价,一直压到远远低于当初的本钱。但救命要紧,秋生咬咬牙,卖了。

听说他回来了,大奎子带着一大帮人立马找上门来。来的都是平时和他一起打麻将的人,也有一些看热闹的。大奎子一声吆喝,这些人操起锄头铁锹就气势汹汹地赶来了。都说是他把病毒带回村的,害得全村人都被隔离了,有的还被县上集中到偏远的定点医院隔离收治,能不能活还两说。现在他们要找他算账。大奎子跟秋生是最要好的朋友,但现在数他闹得最凶,完全换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要他拿钱,要不就拿命。大奎子说着说着手上的锄头就砸向了大门,其余的拿的拿铁锹,用的用棍棒,乒乒乓乓一阵乱砸,直把秋生房前屋后的所有门窗砸了个稀烂。边砸边有人喊:

“秋生你个狗日的,到过张集市场你为什么不说?”

“秋生我日你妈,染上病了干嘛还要和我们一起打牌!”

“我日你先人秋生,你咋不去死!”

“秋生我日你妈,害人哪”,这是树兜子的声音:“我女人回娘家,害得他们一村子的人都隔离了,丈母娘一家现在也不知道被撵到哪儿去了,啊我的女人哪……狗日的你说咋办!”树兜子边说,边嚎啕大哭。

见树兜子哭了起来,大伙儿更是群情激愤,恨不得把秋生揪出来给活生生地撕了。

大家见秋生一直躲着不出来,愤怒开始升级,不知谁说了一句“把狗日的房子给点了!”接着就有人燃起一个火把往房顶上扔去,渐渐地,房子燃了;不一会儿,整栋房子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5

秋生从烧塌的房子里死里逃生。

等他好不容易逃回医院的时候,梅花和妞妞不见了。他发疯般地到处找。问那位管床的医生,医生却冷冰冰地说,死了。

“你他妈胡说八道!”秋生一把揪住医生的衣领,挥拳就要揍人。

医生见他还没弄明白意思,冷冷地把他的手从领口上拿下来,又平平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这次秋生听清了:梅花和妞妞没了,真的死了。两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没了呢?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两个世界上他最亲最爱的女人,这两个他生命中片刻都割舍不开的女人——尤其是妞妞,还没有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啊——怎么说没就没了?尤其残酷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和母女俩见上最后一面,就被医院匆匆拉到殡仪馆火化了!医院给出的理由是这种疾病传染性极强,尸体不允许停留。他真想对一直表情冷漠的医生大吼一声:“你他妈不是说还没有确诊吗?”但一口气堵在胸口上,想吼,吼不出来。好在那医生一看情况不妙赶紧溜了。

还不到一天时间,两条鲜活的生命——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离他而去。他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也许,梅花在最后的时候想拉一拉他的手,想跟他说说话,妞妞也想喊他一声爸爸——他是她们母女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后的依靠。可就在梅花和妞妞痛苦、绝望的时候,就在她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居然不在她们身边!

那个儿子在外面做生意的老头被抢救过来了,又被他的家人连同病床一起推了回来。而梅花和妞妞,却永远变成了两坛冰冷的骨灰。秋生顿觉五内俱焚,一股子腥味从喉咙里翻了出来,接着便“噗”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团殷红的鲜血……

秋生浑浑噩噩地来到一座跨江大桥上。远处天连着水,水连着天,江水浩浩荡荡直朝着他的胸膛奔腾而来,汹涌地打着漩涡从桥下澎湃而去。梅花和妞妞就在这汹涌的波涛中拼命挣扎,拼命向他呼喊。他眼睛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啪!秋生一个翻身,从床上重重地摔到地板上,醒了。他一个骨碌爬起来,惊恐地打量着床上,生怕是空的——天呐,谢天谢地,梅花和妞妞都在!

梅花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怎么了?”妞妞也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他浑身被冷汗浸得湿透,冷得直打颤。但他顾不上这些,一把搂起母女俩,紧紧地,紧紧地,搂得母女俩都喘不过气来。妞妞直喊:“爸爸,我疼,爸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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