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契阔

2020-12-07 06:00王祥夫
湖南文学 2020年11期
关键词:道士建国兔子

英国文学批评家伍德在评论当代小说时说,小说正面临危机,但故事开始得到解放。是的,故事仿佛在当代小说家的笔下卷土重来,从这点来看,故事并没有我们所认为的小说那么挑剔,更欢迎多样性,因为它常常更传统,更少与现代化的世界相连结。

王祥夫的这部短篇,似乎暗合了伍德对当代小说的诠释,他笔下所渲染的那个人物,无疑是时代的落伍者,带着过去年代的创伤和隐秘,古怪,却安然充实地生活在现实的环境里。

这篇小说的篇名,出自《诗经》,是否寓示着一种深意,一种人性的嬗變与解放?

怎么说呢,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皮兔子的关系有多好,因为太好了,所以我们才总是吵,而我们又是谁也离不开谁,无论干什么事我们都喜欢在一起。我们都住在公安局后边也就是公园东边的那个大院子里,那个大院子四四方方的,鬼才知道为什么大门会开在了北边,这么一来,到了冬天,院子北边和西边树林子里的落叶会被“轰隆隆、轰隆隆”吹得满院子到处都是。早晨有人在那里拣落叶,拣了一麻袋,又拣一麻袋,拿回去生炉子。拣树叶的人是姚姥爷,胡子和头发都白了,冬天的早上,总是见他在那里拣落叶。

我们那个院子,是一进门右手五排房,左手两排,因为左手只有两排,前边就空出了一大片,这一大片空地的东边是公共厕所,右手是男厕所,左手是女厕所。有时候足球会不小心踢到厕所里,我们总是剪刀石头布猜大小看谁进女厕所去取足球。白天我们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踢足球,到了周末的晚上,工会就会组织人们在那片空地上跳交际舞,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咚恰恰、咚恰恰、咚恰恰、咚恰恰,一串一串的彩灯拉得明晃晃的,好像是节日来了。跳舞的时候,许多不是我们院子里的人也都会来,大肚子工会李主席也会过来跳,他的肚子那个大啊,一跳就上下抖,我们都看见他的肚子把他的舞伴姚阿姨顶得都快要搂不住了。哈哈哈哈,这真是好笑。过年的时候,工会组织的高跷和秧歌也会来这里又是扭又是跳,“二两酒”扮的那个丑媒婆手里拿把大蒲扇耳朵上挂着两只大红辣椒,简直是笑死人了。再到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人们开始在院子里的空地上种菜,那时候人们开始吃不饱了,吃粮凭供应,吃油凭供应,吃什么都凭供应证,人们就想起了种菜,菠菜和芹菜,葫芦和豆角,有的人家还种上了甜菜。我是那时候才认识的甜菜,一个很大的菜头,披纷的大叶子,叶子可以吃,吃不了的晒干到了冬天再吃。人们把甜菜头切成薄片放锅里熬,熬很久才会熬出那种棕色的糖稀来,人们会把熬好的糖稀都装在一个一个的瓶子里,那时候糖也要供应,棉白糖、砂白糖、黄糖、黑糖都要供应票。熬糖稀的时候,连院子里都是那种甜不叽叽的味道,我很不喜欢那种甜不叽叽的味道。

自从空地上种了菜,我们踢足球就没了地方。到后来,我们都大了,我们对踢足球也没了兴趣,再说我们也没地方可踢了。我们那个院子的外边,东边是护城河,人们都叫它“城壕”或“壕沟”,很深。院子西边是一大片空地,但那空地上有一座盖完了地下室就不再继续盖的楼,是鸡巴苏联专家们留下的没屁股营生,为什么不接着盖?没人知道。我们没事就总是去那边玩,在地下室的墙垛子上比赛跳来跳去,但好像谁也没掉下去过。那时候我们每顿饭差不多都能吃饱了,所以精神头也就来了,那一天,天都快黑了,我和皮兔子在上边跳来跳去,我突然就看见了我家的那只大黄猫,“嗖嗖”地跑,嘴里叼着什么,像是只耗子。我就和皮兔子追我家的大黄猫,一直追到了地下室最东边那个拐角的地方,那地方我们从来都不去,我和皮兔子就突然看见了建国,他和一个人在下边,他们叠在一起动动动、动动动,动得简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我实在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像被蛇咬了。

建国吃了一惊,回头看到了我和皮兔子,但他那时好像不动不行了,他继续动,一直动完。

第二天,建国把我和皮兔子叫了去,他站在窗前看着外边好蓝的天,好一会儿,才转身给了我们每人五块大白兔奶糖,然后用很严肃的口气对我和皮兔子说你们根本就没看清楚我是在给彭大眼弄他的腰呢,“他腰出毛病了。”

彭大眼和我一个班,就在我们前边住,但我们不知道他腰出了什么事?再说我们也不关心他的事。这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彭大眼的母亲出身很不好,后来就上吊死了,她把自己吊在绳子上不说,还把她三个月大的小儿子,也就是彭大眼的弟弟吊在自己的脖子上,两个人都在那里吊着。有人说她是先把彭大眼的弟弟吊死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自己才上的吊。出这事的时候彭大眼的父亲被关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们大院里,根本就没人搭理彭大眼,只有建国跟他好,建国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建国家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建国他爸毛工程师也让人批斗过,批斗毛工程师的时候有人对毛工程师说,“你他妈个逼也配姓‘毛?不许你姓毛!”不许姓毛?那怎么办呢?那该姓什么呢?那就把毛字去掉吧,建国从那以后干脆就叫了建国,他弟弟干脆就只叫建民。人们还记着那个大肚子工会李主席,他好像是因为毛工程师姓毛动了十分大的气,他拍着桌子大声喊,“你也配姓毛吗?啊,不许你们姓毛!你要是姓毛也是‘球毛的那个毛!”

下边的人那个笑啊,一片东倒西歪,都忍不住了。

建国说,看着我和皮兔子又说,“昨天彭大眼和我从上边下来时不小心把腰给扭了一下,所以给他压压,腰那地方扭了,压压才会好。”但建国没说他们到下边去做什么。

“所以你们以后也别去那种地方了。”建国又说。

我对建国说没事谁会去那种地方?我是去找猫的,我不知道我家那只黄猫下到那里去做什么?关于这个问题,建国也说不上来,他又说,“反正那下边不好玩儿,有蛇。”

建国知道我最怕蛇了,接着就说他在那下边看到过蛇。

“有这么粗,这么粗,这么粗。”

我的眼睛都被建国吓直了,“那么粗?”

“这么粗!”建国又比划了一下,更粗了。

又过了不久,我们才知道我们家的黄猫是在那下边下了一窝小猫,黄的,黑的,一共四只,眼还没睁开,到处乱爬。我爸说,“操它个祖宗八辈子,还下在外边,还不把小猫下到家里。”我父亲,那天戴了厚帆布手套,拿了个放工具的大帆布袋子,和他的山东朋友张逢贵下去把小猫都放在袋子里带了回来,那只大黄猫紧跟在他们后边,寸步不离地叫叫叫,不停地叫,好焦急,又好像是好生气。回到家,大黄猫才停了叫,先喝了一气水,然后把小猫一只一只都叼到了桌子下边。那时候,家家户户的桌子上都有桌帘儿,院子里的女人们没事就坐在一起绣桌帘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要不就用勾针打脖套。我家的桌帘上绣着一朵一朵的小兰花,大黄猫把它的孩子们都叼到了桌帘后边,它们在里边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妈把桌帘里边的地方叫“桌肚子”,我知道我家的桌肚子里边放着腌鸡蛋的小坛子,放茶叶的那种带盖子小缸和放米的小瓮,还有一个铜佛像,那时候不让供佛了,我妈说佛像这东西不让供也不能乱扔,“就把他暂时放在桌肚子里边啵,委屈委屈老佛爷啵。”母亲用一块儿红布把铜佛像包了包放在了桌肚子里边。母亲还很小声地念了两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后来,我和皮兔子开始喜欢了钓鱼和打猎。

皮兔子住在西边的那排房和我家是并排的,这你就知道了吧,我是住在东边这一排,那时候我没事就总是去皮兔子家,他的家里总是有一股子消毒水味,这你就该知道了吧,是来苏儿。皮兔子的妈妈是医院里的护士,长得可真漂亮。他爸爸是大夫。我和他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他家里到处找那种东西,拉开每一个抽屉,抽屉里都是些烂七八糟的东西,有皮兔子他妈做头发的那种铁夹子,好多,上边的漆皮都掉了。我经常看见皮兔子他妈的头上卷满了那种铁夹子去了厕所,然后又从厕所出来,我们对这种铁夹子不感兴趣,我把一个铁夹子拿在手里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我们乱翻,只找那种能够让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但只有一次让我们给找到了,是避孕套。这真是让人够兴奋的,我和皮兔子当时就喘不上气来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东西应该怎么用?但这东西一下子就让我们硬了,我们便同时开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比一下快,用手,越来越快,一直快到不能再快,看着射出去,一朵一朵又一朵,一朵一朵又一朵。皮兔子气喘吁吁还小声对我说要我先不要想那种事,到最后再想,如果想早了,那就没办法控制了。这一般是在夏天天热的时候,但后来我们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了。我们感兴趣的是一起去城东的那条河里去钓鱼,一般都是骑着自行车去,天真是够热的,我们每人用输液瓶子灌两瓶子白开水,里边再放点糖精,路上喝。

我们先是骑着自行车到了十字路口那边的运输公司,那里总是停着不少解放牌大卡车,地上都是煤渣子,天上是烤人烤人的太阳,天可真够热的。我们会猛地把自行车一蹬穿过运输公司的门房,马上就听见有人在我们后边“噼里啪啦”追过来了,是看门的干巴老头“二两酒”,我总忘不了他扭秧歌时扮的那个丑媒婆的样子,所以一看到他我就总是想笑。他总是天天要喝那么二两,天天坐在那里喝,就着手里的一块豆腐干。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见着我们就要骂。因为我们要穿过这个院子,从院子东边的一个豁口出去,这样一来我们就抄了不少近道。运输公司东边就是皮鞋厂的那个臭水沟,有一阵子我们经常去那里游泳,那水可真是够他妈臭的,我们都不知道皮鞋厂里怎么会流出那么多的水?后来我们就不在这条臭水沟里玩了,我们宁愿多走点路到城东的那条河里去玩儿,但那条河里像是永远也不可能有大鱼。河边的菜地里的蔬菜散发着一股子精液的味道,我们一致认定就是那种味道,那会儿我们已经知道了那是一种什么味道的味道。我们都不太喜欢那种味道。而且我和皮兔子一致认为那种味道是彭大眼给留下的,因为他也来游泳,他总是和建国在一起,总是离开我们老远,我们在南边,他们就去北边,我们要是去了北边他们就又会到南边。我们那会儿游泳都不穿裤头,彭大眼的怎么就那么大呢?透他妈的!所以水沟里的味道肯定是他给留下来的。

夏天的时候,我们都给晒得要多么黑有多么黑。而到了冬天我们想找乐子就得走很远很远,顺着那条结了冰的河“咯喳咯喳”一直往北走,然后再朝东,去上东山,东边那一带的山上都是积雪,真他妈耀眼,然后再“咯吱咯吱”往上走。“咯喳咯喳”“咯吱咯吱”一路都是响动,这就是冬天。

冬天到了最冷的时候,人站在那里,會猛地听到“啪啪啪啪”几声,是地裂了,我和皮兔子都看到过几回,我们的脚下,“啪啪啪啪”响过后突然裂了一条一指宽的缝,你说这天冷不冷?可真他妈够冷的。天到了这么冷的时候,学校里基本就不上体育课了,体育课改成了手工课,不管男生女生一律都坐在教室里学习打毛线,一人一团线两根针。镶了一颗金牙的陆老师说:“都好好儿打,一开始是两根针,到你们能用到四根针你们就学成了!”

冬天出去玩儿的时候,我和皮兔子都还忘不了带洋火柴,那种白头洋火柴,在手指甲盖上都能划着,取一根,在大拇指甲盖上轻轻一划,“卟”的一声就着了,蓝色的火苗可真好看。我那时候就是没事喜欢划火柴玩儿。就那个运输公司看大门的干巴老头儿“二两酒”,有一次喝醉了,迷迷瞪瞪地用白头洋火掏自己的耳朵,结果“卟”的一声把洋火给掏着了,把耳朵眼都给烧了,据说二两酒掏的是左耳朵,结果连他的右耳朵那边也往外冒青烟了,这可真是吓人,他可真是个老酒鬼,我透他妈的。

再后来,建国不见了,人们都说他去了林场,其实他是到山里当了道士,关于当道士的事,建国像是很早就跟我和皮兔子说过,他那天不知为了什么事把眼睛给哭得红红的,他很伤心地对我和皮兔子说人待在这个社会上真没有意思,他说他想飞,飞离这个社会,想飞就得去当道士,当然当飞行员也可以,但他当不了飞行员,就他那出身,掏大粪大粪都嫌他臭。后来他就不见了,再后来人们说他真去当了道士,再后来,有人说他都能从树下飞到树上了,是身轻如燕,而且飞到树上后能盘着腿在树梢上一坐就是老半天,再大的风都吹不动他。人们都这么说,都说再练几年建国也许都能飞到云朵上去,我们这个小城可算是出了一个名人了。以前人们不让建国姓毛,可现在人们一说到建国就叫他“毛道”,“毛道”长“毛道”短。

我们那个院子,不但是建国不见了,许多的人都不见了,连彭大眼也不见了。我的嗓音也变粗了,再照镜子的时候,好家伙,我他妈的这个喉头可真是牛逼,比皮兔子都大。一晃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这十年,我和皮兔子都没见到过建国。但我们都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就在东边的山上。我们总说要去那边找找建国,找找这个毛道,“毛道——”,这么叫他真是有点怪怪的,但我和皮兔子都想看他往树上飞一次,飞一次就行,但不知道他肯不肯给我们飞。但我们同时还想去套兔子。再说了,我们住的那个大院子也被拆了,因为西边要扩路,这条路通火车站,车那么多,不扩不行了。院子没了,院子里的老邻居就谁也见不到谁了。可人们又能见到彭大眼的老爸了,他又当了市长,经常在电视里露面,人猴瘦的,比以前还瘦,还总是打嗝,平均每说两三句话就要打一下嗝,吃饭的时候也停不下来,吃两口打一个嗝,吃两口再打一个嗝,搞得旁边的人都没了胃口。人们就都在背后叫他“嗝市长”。都多少年了,我还记着小时候他拿糖给我们吃,那时候彭大眼的妈妈还没有死,我们去彭大眼的家里写作业,家里真是安静,一只苍蝇在飞来飞去,窗台上的那盆醋浆草开得真好。彭大眼的爸爸看看我们的作业,然后拿黄油球给我们,每人只给一粒。黄油球挺好吃的,他那会儿还不打嗝,说话整齐响亮。

皮兔子那天对我说别看他当了市长,人可太可怜了,女人死了,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彭大眼据说现在还不认他。皮兔子这话太让人不解,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我看着皮兔子,说那为什么?

我说:“皮兔子你别老眨眼好不好?彭大眼为什么不认他爸?”

皮兔子说:“他说他妈和他弟都是给他爸害死的,所以他不认。”

我想了想,彭大眼的妈和弟弟可不是就是给他爸害死的,要不是他爸她们也不会死。但好像这也不能怪怨他爸,他爸也够可怜的,生生被打断了五根肋骨,这种事,谁也不能怨谁,要怨就怨王八蛋吧!这事我忽然就想通了,心里忽然有了近似于历史感的那种东西,很悠远,又很让人难受。但问题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彭大眼现在去了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原来就没这个人似的。

皮兔子又对我说,彭大眼他爸还不算最可怜,工会李主席比他还可怜。我吓了一跳,忙说又怎么了?他女人也上吊了吗?皮兔子说那哪会,现在哪还会有动不动就上吊的人?现在人要死,一般都跳楼,一闭眼,一跳,什么麻烦事都没有了。我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工会李主席怎么了?皮兔子说还能怎么样,他没了一只眼。是工会食堂里煮鸡蛋,正好工会李主席去食堂检查工作,手里拿着个铝饭盒。结果一颗鸡蛋就在锅里爆炸了,从锅里一下子跳出来就炸在了他的左眼上,一只眼就没了。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鸡蛋从锅里跳出来?我吓了一跳。

“是闹鬼吧?”我说。

“谁也说不清,就这么回事。”皮兔子说。

“鸡蛋自己从锅里跳出来,我操,真怕人!”我说。

“你嘴张这么大干什么,想让我透你一下是不是。”皮兔子大笑起来,手里的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他那眼睛呢,是不是给从眼眶里炸出来了?”我问皮兔子。

“人们都这么说。”皮兔子说。

这我就知道了那个工会主席为什么后来总戴着个黑眼镜了。

“怎么样?准备得怎么样了?”那天皮兔子在电话里问我,外边风很大,天阴着。我从窗里朝外看了看,看到了一个塑料袋被风吹上了天,无论什么东西,一旦上了天就都很牛逼的样子,飞啊飞啊,还不就是个破塑料袋子。我透他妈的!

“怎么样,收拾好了没?”皮兔子又在电话里问。

“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星期一咱们回来。”我对皮兔子说。

“对,咱们在外边就住三天。”皮兔子说。

“对啊,三天,不能再多了。”我说。

“要下雪了,下雪才会套住兔子。”皮兔子在电话里说你就等着吃麻辣兔子吧,又麻又辣的兔子,到时候先让建国吃。

我就在电话里笑得东倒西歪的,他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自己想吧,这你不要问我,你去问麻辣兔子。

皮兔子居然没想出来我为什么笑,他有时候真是有点蠢,他说也许山上还会有狐狸,这谁也说不定,或者是野猪,要是碰到野猪就坏事了,因为我们手里都没有枪,枪都给没收了。就是不知道那些被没收的枪现在都放在什么地方?

“据说被没收的枪里边还有建国他爸的德国双筒,我透他妈的!德国双筒都能打飞机了。”皮兔子说。

我说,“透他妈的,不可能每次都能让你看到一架飞机从咱们头上飞过,哪有那么巧的事。”

那一次,我和皮兔子,快爬到山顶上的时候看到一架飞机从我们头上“嗡”的一声就过去了,那真是让人头皮发麻!我们都觉得那是一架军用飞机,但那确实是一架很大的飞机。这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和皮兔子,都认为山那边肯定会有个机场,但我们谁也没去过山那边,问题是这边的山上也太他妈荒凉了,是荒无人烟。一般来说,下雪天上山,因为有指南针,一般不会迷路。但我们总是怕在山上碰到虎和豹子,虽然我们都知道这种事大概不会有。但那边的山里真是没有人家,一户也没有。你一直走一直走也不会看到一户人家。虽然我们不会一直走一直走,我们都知道一个人要是一直走一直走就会又回到原地,但那得走多长时间?那得经过多少地方?一路上也许还会遇到印第安人和马雅人,也许都会被吃人族做了晚餐。我读过儒勒·凡尔纳的《八十天环游地球》,我们可没那么傻逼,我们不会走那么远。我们只想去套兔子,在雪地里套兔子,到山里去套兔子。实际套兔子也只是个借口,我们是想去找建国,因为我们想去看他盘腿坐在地上往树上飞,这对我们的诱惑可真是太大了。

经常和我们一起玩儿的周纪委还给我们画了一张图,他对我们说,顺着山沟一直往里边走,一直走一直走就会找到那个地方,建国就在那地方。当然那地方除了他还有别人,都是修道的,但他們谁跟谁都不挨,都离得很远。他们那些人一天都不会有一句话,那些人都是些不想在社会上待的人,他们也不想让人们看到他们,所以他们才在那里修行,修得好的人会在有月亮的晚上对着月亮吃月亮的那种光,他们叫“月华”,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用吃饭,没月亮的时候他们会站在山顶上吃风,吃一肚子清风,一般也是在晚上站在山顶上吃,张开嘴,面向西方,据说那种风是直接从昆仑山那边吹过来的,是他们的专供,然后再喝点早上树叶子上的那种露水,最好的露水应该是松针上的那一滴一滴的露水,据说要比汽水好多了。

“其实下雪去也不好玩儿。”我对皮兔子说。

“咦,怎么又不好玩儿了?你妈个逼。”皮兔子说。

我说,“咱们要是真找到了建国,你想想,树上有雪,地上也是雪,让他怎么飞,到时候咱们让他飞还是不让他飞?”

“肯定得让他飞。”皮兔子说我们去找他就是为了这事。

“下雪还不知道能不能飞?”我说,“是坐在地上盘着腿往上飞。”

“手还要这样。”皮兔子说,比划了一下。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山里了,山里的雪下得可真不小,我们在雪地上划拉着走,那样子就像是在蹚水。我们进山了,为了不让雪灌到脖子里,我和皮兔子都围了大围脖,我的围脖是灰格子的,皮兔子是个爱吃屁的人,我做什么他也做什么,他的围脖也是灰格子的。我们俩儿,头上还都戴着那种用毛线织的可以把头套住的小圆帽,我的是深蓝色的,你猜怎么着,皮兔子的小圆帽也是深蓝色的。我们就是这样的装扮,又是小圆帽又是灰格子大围巾,所以我们都像极了以色列人。这次去,我们给建国带了些吃的,毕竟有十多年没见了,其中有一只红彤彤干巴巴的烧鸡,烧鸡干巴了才好吃,才能用手撕,那才香,一丝一丝的肉。道士好像是可以吃这种东西,除了烧鸡,还有十多颗熏鸡蛋。道士除了可以吃这些东西,之外好像还能透女人。我们在网上把这些都查明白了。我还知道明代有个叫朱耷的古人就是为了能让自己透女人而不当和尚去当了道士的。

“如果能透女人,我也去当道士。”

皮兔子还对我这么说。说当道士的福利可能也就这个了。

这次出来,我和皮兔子还带了几束热干面,我很喜欢吃这种热干面,还带了一瓶猪油,还带了一个户外用的煤油炉和可以煮两碗面的那种锅。我很喜欢这些,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用得上。会不会有机会在雪地里煮面吃,当然还有酱油,在煮好的面条里放点猪油再倒点酱油有时候也很好吃。而实际上我想皮兔子和我一样都在心里想着见到了建国后他会拿什么东西给我们吃?这么一想我就又想起建国给我们吃的大白兔奶糖了。这么一想我就又摸出一颗口香糖放在嘴里,也就是说,这次出来我还带了口香糖,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和皮兔子都得吃口香糖,这样离得再近也闻不到对方的口臭,虽然我和皮兔子的嘴都不臭,离得再近也不臭。

我又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皮兔子张大了嘴让我看他嘴里的那颗虫吃牙,我趁机就往他嘴里吐了口唾沫,这可真是够恶心的,但这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他就追着我不放,我跑不过他,被他仰面朝天按在地上,我被他压着,告饶也不行,反抗也不行,他说你要是再不张嘴我就把你给透了!我只好张开嘴让他给我嘴里也来那么一下子。

除了口香糖什么的,我和皮兔子每人还带了一个睡袋,我那个睡袋是双人的,军绿色的,我喜欢军绿色。要是实在太冷,皮兔子就会钻过来和我一起睡。我们从小就这么习惯了。皮兔子睡觉总爱趴着,后来,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那次是我们一起去洗澡,我的比他大多了。他吃了一惊,说咦怎么你那么大?小时候咱们其实是一样的,怎么回事?我就忍不住告诉他以后睡觉千万不要趴着,那东西压着就不长了,女人也一样,女人要是压着胸上那两块肉也就不会再长了。我告诉皮兔子我睡觉从来都是面朝天,从来不压,但皮兔子就是改不了,一睡着了就趴过来了,还打呼噜。

皮兔子的脚可真凉,没什么事我才不愿意和他睡一个睡袋。

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走着。我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也是关于吃的事,我们都知道建國最爱吃回锅肉,大片大片的回锅肉,一口一大片,嘴角的油就流下来了,谁让他是湖南人,湖南人都好那一口,再说,湖南人的腊肉也真是好。

“就是不知道他当了道士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吃回锅肉?”我对皮兔子说,“鸡蛋好像可以,鸡蛋可以鸡肉就也没问题。”

“你还说?”皮兔子说他这会儿真有点饿了,再说就更饿了,“说点别的好不好?这时候说这些越说越饿。”

我对他说如果再走一个小时还找不到地方的话咱们就在雪地里煮热干面吃,结果,我们立马就看到那红颜色的山头了。

我们都仰起脸来,雪都扑到了我们的脸上,但我们不得不仰脸,那个红颜色山头好像已经朝我们压过来了,雪在飞,山在动,在朝我们压下来。我和皮兔子都看清了,山头的左边是一条路,其实就是石头上的一道缝,右边还有一条,但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右边那条。周纪委给我们画的那张图太好了,红蓝铅笔都使上了,圈圈点点的。所以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要是没这张图我们绝对是抓瞎,那地方可真是太隐秘了,你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上边还会有这么一座小道观,当然是小道观,不能再小了。

“他妈的到处都是烂树林子。”我们开始钻树林子了,我一边往里边钻一边对皮兔子说,“要是咱们杀了人就来这里当土匪。”皮兔子用那种眼神看我,说,“你不会杀我吧?”我说,“你个屁,武侠小说看多了是不是?再说小心我透你。”我又对皮兔子说,“这树林子到了雨季肯定会有不少蘑菇,各种蘑菇。”

我和皮兔子钻过一片树林子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片树林子,我们只好又猫下身子钻,我又对皮兔子说了一次,“这样的树林子就是出蘑菇的好地方,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长榛子蘑和牛肝菌?”

皮兔子就“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说,“操你妈的,还牛肝菌。”

我们“哗啦哗啦”往里边钻。好不容易“哗啦哗啦”才钻了出来。然后,一抬头,我们就看到了上边石头下的门和窗,我们就知道到地方了。上边的门和窗上红红的是什么?雪下得也真是太大,什么都看不太清。但我和皮兔子还是明白那门和窗上红红的是去年贴在上边的对联儿。再往上走,我们看到房顶了,房顶上是草,谁知道是什么草,很长的草,黑乌乌的,都被树棍子压着,可现在都给下白了。再往上走,我们就又看见屋前的盆子,一排溜陶盆子,那种红陶盆子,都挺大的,里边都是些枯秧子,但肯定不是人参什么的,好像是茄子秧?

“是不是呢?管球它是不是。”我对皮兔子说。

“这可能是建国种的菜。”皮兔子说。

上边的风可真大,打着旋儿地刮,一个旋儿,又一个旋儿,从地上旋起,到了天上就不见了,紧接着又一个旋儿,又从地上旋起,一直往上旋往上旋,旋到天上就又不见了,紧接着又来一个。

我和皮兔子都站住,面对着那门和窗,那好像根本就不能算是一间房,更别说它是一个小道观了,那只是一个门一个窗,再加上一堆烂石头。我和皮兔子站在那里,我大吸一口气,开始大声咳嗽,这是我们商量好的,皮兔子也跟着咳嗽,我们又不能喊,我们只能大声咳嗽,我们一咳嗽屋里的人就知道是有人来了。我和皮兔子站在那里好一阵子咳嗽,几乎把一辈子的咳嗽都交待在这里了。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终于从屋里出来了,门是从里边朝外一下子被推开,里边的人可能原想只开一条缝朝外边瞅瞅,但风把门“啪”的一声完全吹开了,好像是门把里边的这个道士带了出来,不是带,是拽,把里边的这个道士猛地拽了一下,“出来啵,你给我出来啵!”风好像还这么说,一下子,把他从屋里给拽了出来。

这道士模样的人一出现雪才是雪了,如果没人,雪像是不存在,人一出现,雪就像是横着来的瀑布。

我的嘴张老大,看着那边,发不出声来了,真是建国。

我看看旁边的皮兔子,皮兔子脸上飞雪茫茫,两眼眯着。

“是建国。”皮兔子小声对我说,他也认出来了。

“建国——”我终于喊,声音是虚虚的,像是一下子就没了底气。

“建国——”皮兔子也喊了一声,还他妈带了一句:“我是皮兔子,我是皮兔子。”

眼前那个道士模样的人,也就是建国,忽然像是飞了起来,雪下的真是大,山顶的雪要比山下的雪大得多。这你知道了吧,无论是谁,站在这样的雪里都像是飞,横着飞,我知道这个人肯定无疑是建国了,建国一下子飞过来了,是飞,两条腿在雪里一点一点,我的手已经被他一下子握住,软软暖暖。

我有点慌了神,我听见我自己突然小声说了句,“我是叫你建国还是叫你毛道?”这话好像不是对建国说的,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在那一刹间,好像是天地间什么也都没了,时间也都没怎么过,好像十多年时间只是刚才的分分秒秒,我们都还在过去。

我,当然还有皮兔子,真真切切听见建国在说:

“老果子、皮兔子,真是你们俩儿?”

待我又喊一声“建国”,声音从嗓子眼里迸出,水花四溅得很。

“老果子。”建国叫了我一声,脸上都是动的雪。

“皮兔子。”建国又喊一声皮兔子。

“建国,不,毛道。”我又说。

我们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了,我胸口那地方忽然紧得不行,我仰了一下脸,张了一下嘴,好容易用一口气把那紧憋的一团打松了,又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有些软,我这才听我见我自己的声音是人的声音了:

“建国,想不到你真在这里。”

“快进来。”建国已把手松开。

建国在雪里一跨,一跨,又一跨,雪真厚,人像是飞,在雪上飞。

我和皮兔子也跟着一跨一跨一跨一跨,却是在从雪里往外拔脚,雪可真他妈深,山下就没有这么大的雪。

我们跟在建国身后几跨几跨几跨地进了屋,我走在最后边,我用了力,风真大,好像根本就不同意我把门拉上,我用力把门拉拉拉拉,好容易才拉上了,只觉自己在那一刻忽然变做了古人,在拉一张千斤的弓,把风雪总算是关在门外了。我们都在屋里了,屋里真黑。我们把身上的雪拍了又拍,脚下都是雪了,倒映得屋里亮了几分。

我說,“建国,你真不像是一个老道。”

“怎么选了个这天气来?”建国说。

“外头雪好大。”皮兔子也说,这实际上是句废话。

被关在了外边的风和雪此刻像是生了气,风卷着雪,“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建国的这间小房子摇倒,是这个感觉。屋里亮起来,建国把个灯点着了,屋里马上有了模样,什么什么都能让人看清了。我又说了句极其扯淡的话,我对建国说,“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来看你。”建国就笑起来,笑声和过去没有两样,根本就不像个道士,道士的笑声是什么样我们也确实不知道。

建国说:“我就是想让人们找不到我才好。”

建国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这个屋子太小了,一条炕就占去了整个屋的一大半,屋里乱糟糟到处都放着各种烂东西,那个乱真是没法说,炕上的被子也不知道有几条,乱堆着,而且像是纠缠在一起,我这才发现,好家伙,还有一个人在炕上头朝里睡着,只露着一个后脑勺。脑勺旁边黄黄放着一个橘子。炕上的被子像是有几年都没有叠过了。建国刚才可能就在这个人旁边躺着。小屋的墙上钉了不少木橛子,密密麻麻,几乎每个橛子上都挂着一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上都贴着一个纸条,上边还写着字。

“好家伙,还有一个人。”我小声对建国说,“不是女的吧?”

“男的,他跟我做个伴儿。”建国迟疑了一下,说。

“不是女的就行。”我说。

“你们坐你们坐。”建国说。

“小点声小点声。”我说,又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头朝里还在安睡的人,这个人的睡功可真是好,我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他一动不动地还在睡,是一动不动。

“饿坏了吧?”建国说。

“不饿不饿。”我说。

“待会可以喝点酒,我这里还有酒呢。”建国说。

“喝点就喝点。”我说。

“我看你们也饿了,先吃饭吧。”建国说。

建国开始忙着给我们做饭,那个土坯垒的灶在窗下,此刻像是要灭了,建国蹲下来,把嘴尖了对着灶口吹,又往里边加了柴,一把松毛,又一把松毛,地上堆了好大一堆松毛,建国又抓了一把松毛,刚被吹起来的火一时又给闷住,建国又吸足一口气,身子往后又一仰,再往前一倾,腮帮子鼓起,“轰”地一声,火光一闪,“噼噼啪啪”一时烟起,那烟亦是怪,一团,往上,又往下,紧在一起也不散,然后兜个圈子,一团地随着建国出去了。建国又出去了,不知去取什么东西。再进来时,建国手里多了几个山药和几根胡萝卜。我这才想起把带给建国的那些吃的东西赶紧掏出来。我一边掏一边对建国说这是烧鸡这是熏鸡蛋。当然,我还给建国带了点木耳和蘑菇,都用报纸包着,还有一包红糖,也用报纸包着。

建国说好久没吃到烧鸡了,“好,烧鸡。”建国说。

建国已经扯了一条鸡腿,还没吃,又说,“好吃。”

我忙回头看看,那个人还在睡,这人的睡功可真好,我想问问建国炕上那是个谁,别吵着人家,我还没问,皮兔子抢先问了。

“下雪天就算睡觉好,他怎么还在睡?”

“是不是也是道士?”我小声说。

“你们猜?”建国说。

这让我们怎么猜?这个人头朝里,整个身子都给大被子盖着,只露出个后脑勺,这怎么猜?不过也该吃饭了。

“喊醒他吧,一起吃饭。”我对建国说。

“喊不醒的。”建国说。

“还有喊不醒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睡不着的人,哪还有喊不醒的人?”我看着建国。建国把身子往炕里探了探,把那条鸡腿轻轻撂在那个人的枕头边了。

“永远喊不醒的。”建国又说。

“哪会有这种功,这叫什么功,跟死人一样了。”我说。

“喊不醒,他睡了五年了。”建国看着我和皮兔子,两眼忽然亮起,像有光从里边闪出来,声音也像是忽然一下子飘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但我和皮兔子还是听到了,“喊不醒,永远也喊不醒。”

我不懂一个人怎么会一睡就是五年?我真是一个天字号大傻逼,我还问还问,“怎么能一睡就是五年?这是什么功?”这可太好玩儿了,这是不是要比飞还有意思?一个人要是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干脆一睡五年就好了,这么一想,许多人的脸就从我的眼前一闪一闪闪过,我爸和我妈、毛工程师、彭大眼的妈和他爸,工会李主席,还有姚姥爷陆老师,还有“二两酒”和更多的其他人,如果他们也能这么一睡就是五年就好了。

“一睡就是五年,当所有的麻烦事都没了,他们又会醒来了,那多好。”我对建国说。我痴着,两眼看定了建国,想问问这是不是道家炼的另一种功?

“他是彭大眼,死了五年了。”

建国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就飘到更高的地方去了,再飘就要听不到了。但我和皮兔子同时都听到了,我俩儿都大吃了一惊,都回过头,想不到彭大眼在这里,想不到躺在那里的人是彭大眼?睡了五年,不,死了五年了,怪不得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是彭大眼?”我说。

“对,彭大眼。”建国说。

“睡五年了?”皮兔子声音也不对了。

“是死五年了。”建国说。

“你就这么和他睡在一起?”我说。

“那怕什么,我们从小在一起,他人都干了。”建国说。

“你就不怕?”皮兔子站起来了。

“那有什么怕,他是彭大眼,就这么睡我旁边,已经五年了。”建国说我一点都不怕这有什么可怕。

“他一直就这么躺着?一直躺了五年?”皮兔子的声音有点抖。

“对,我们在一起,他也不孤单,我也不孤单……”建国的声音飘到更高的地方去了,我们的耳朵里,一时只剩下外边的风雪之声,门被吹得“突突突突”响,窗被吹得“浮浮浮浮”响。

外边的风可真大,打着旋儿地刮,一个旋儿,又一个旋儿,从地上旋起,到了天上就不见了,紧接着又一个旋儿,又从地上旋起,一直往上旋往上旋,旋到天上就又不见了,紧接着又来一个旋儿。我们要离开建国了,我们没提出要他坐在地上飞,往树上飞。我把几束热干面,还有猪油和酱油还有黄花木耳什么的都留给了建国。

下山的时候,我和皮兔子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忽然都没了话,天地间,忽然像是什么也都不复存在,我和皮兔子紧紧抱在一起,雪还没有停……

責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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