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与《人生》杂志

2020-12-13 16:03吕若涵
关键词:王道钱穆杂志

吕若涵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 福建福州 350007)

《人生》杂志于1951年1月在香港创刊,1971年6月终刊,主编王道。常在文章中谈到王道或《人生》杂志且多予以肯定评价的,早年是钱穆,近年是余英时。1950年钱穆、唐君毅、张丕介等大学教授辗转南来香港,创办新亚书院,“香江之聚”成为20世纪中期香港文教和思想领域的重要景观。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新儒家运动展开,“钱先生和第二代新儒家很自然地被划在同一思想流派之内。新亚书院和《民主评论》,还有王道先生在香港主持的《人生》杂志,也都被看作同一思想阵营的组织基地”[1]。

40年来港台新儒家研究成果丰硕,传记、论文多围绕钱穆、唐君毅、徐复观、牟宗三等人展开,徐复观主编的《民主评论》和台湾殷海光主编的《自由中国》的隐然对垒尤受关注。而另一刊物《人生》较少介入社会话题或思想论争,文风相对温和,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台港思想文化的话语场上缺少凸显自己的高光时刻,便不太受研究者亲睐。不过,凡事皆有另一面,被师友们视为“平凡人”的王道南来香港后,自言常常“夜不能寐”,“因你生值空前未有的变局,面对着动荡不安的变态心理和病态社会,你不能不为人类的前途深抱无尽的隐忧”[2],这一忧患意识,呼应着唐君毅等人对中华文化传统“花果飘零”之悲情。故而《人生》能以新亚书院为基地,与“手空空,无一物”的新亚学人同气相求,“道中庸”“道不远人”的传统人文气息扑面而来,这种内敛与严正地徘徊“在学术与政治之间”的《民主评论》颇为不同。

王道(1909—1971),字贯之,曾用名振德、云生、王云等,福建永春人。著有《去国集》《心声集》《人生之向往》及《人生之向往》(续一至三集)等诗文集、儒家文化论集。在《隐痛——追念生养我的父母》这篇回忆文字中,王道自述五岁时父母“以一百元的身价,将我卖一半给同姓远房的伯父母”,“我的父亲却因此疯了好多年,我的母亲亦由此终身念佛”等原生家庭的贫困与不幸。[3]中学辍学后,王道进入社会,北伐时期加入国民党,1930年代曾以“梦蝶”“云生”“剑影”“国魂”“屈子”“任放”等笔名发表文章,期间,妻子在永春感染鼠疫去世。40年代初,王道续娶福州沈葆桢家族后人沈醒园女士为妻。抗战期间在重庆主编《国声》月刊,并与殷海光交往甚密。1949年8月至1950年8月在菲律宾马尼拉工作一年,时有“不胜离土离根的家国存亡之感”,产生了“试走一条别人认为走不通的人生正路”的打算。[4]在《去国集》“旅菲日记”之“十一月二十三日”,他记下数日间阅读钱穆文章《人生目的和自由》的感想:“钱先生把自然的人生和文化的人生分开,并从文化人生的进程中对善恶作比较批判,是可谓具有创意之‘比较善恶观’。”同一天他给五位朋友写信,论及未来要从事的事业:“我认为非有眼光远大、器度宽弘之领导人物,以及若干志同道合的理想者群适当配合,殊不易有成功事业之希望。若以升官发财为事业,那又是另一问题。”[5]王道返港与妻子沈醒园相聚,1951年1月在香港创办《人生》杂志。

与王道下南洋几乎同时,钱穆、唐君毅、张丕介、梁寒操、程兆熊等经不同路线汇聚香港。钱穆先在亚洲文商学校的开学典礼上,向学生提出“文化人生”要求,即“要替文化负责任,便要先把自己培养成完人”[6]的理念。1950年3月经重新注册,这所学校更名“新亚书院”,办学理念确定为“上溯宋明书院讲学精神,旁采西欧大学导师制度,以人文主义之教育宗旨沟通世界中西文化,为人类和平社会幸福谋前途”[7]。钱穆、唐君毅、张丕介、梁寒操等对彷徨于歧路的王道来说,正是“眼光远大、器度宽弘”的人物,他哪怕事务繁琐,也不定期进入新亚书院选听课程,自称是新亚的一位“准学士”[8]。新亚学子唐端正曾加入《人生》编辑部,他在后来的回忆文章中评价,王道早年拜梁寒操为师,“后遇钱宾四和唐君毅两先生,均谨执弟子礼。这三位先生,无疑对他的事业、学问和德性都有很大的影响。《人生》二十年,王先生以文会友,亦神交了许多可以在德性和学问上互相砥砺的人,所谓人生师友,便环绕着王先生而形成。”[9]

无论是研究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亚学人群中的个体人物,还是研究其学缘、地缘、知识上的同一趋向,或彼时香港的文化教育环境,《人生》都是不可绕过的文本。本文考察钱穆与《人生》的关系,或有助于相关研究的展开。

一、 “《人生》等于是新亚书院的一个院刊”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钱穆、唐君毅、张丕介不仅参与徐复观主编、基地在香港的《民主评论》编辑工作,也在《新亚校刊》[10]《人生》和《中国学生周报》上发表文章,并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11]从《人生》刊名和发刊词可以看出,这是一份以“真善美圣”为文章标准,立意为1950年进退失据的青年纾解人生困惑的综合性人文期刊。“王道办《人生》只有一个目的,即维护以儒学为中心的文化传统。所以他一到香港便和新亚书院建立关系,并以师礼奉侍钱、唐两先生”[12],不少新亚书院学者进入撰稿人队伍,杂志一时成为“师说”园地。而当时新亚书院强调一切都有异于过往,“新亚学规”二十四条,几乎每一条都在教诲青年如何在特殊的时代、特殊的环境、负有特殊的意义与使命而创始的学校里“求学做人”,因此,二者目标都是致力于影响香港“一般社会与下代之青年”。[13]这是《人生》和着重于文化批判的《民主评论》很不相同的特点。

钱穆忙着新亚杂务,在台港间来回演讲、联络、筹集办校经费,一直至1951年7月,《人生》创刊已逾半年,《孔子论仁论命与礼》《孟子论性善》等两篇文章才发表在第1卷第12、14期上。不过此后一发而不可收,钱穆在新亚十七年间,发表在《人生》上的文章数量达80余种,超过唐君毅、牟宗三,虽然大多数都不被他当作研经治史的学术论文。那么,为什么要如此支持《人生》这样一个由名不见经传的编辑所创办的杂志呢?

首先,钱穆创办新亚书院的目的,是要在香港这个商业性为重的殖民地,实现理想中的文化教育,即儒家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新亚书院作为实际的文化实践,成为钱穆一生最大的“事功”,但也令他很难再有三四十年代那种集中心力于史学研究、著书立说的时间和心境。1954年在与美国雅礼基金会谈合作时,雅礼“承认新亚教育之理想,愿斥资相助”,钱穆顿觉可以不再“到处求乞”、“为建新校舍费脑筋”:“否则弟为新亚一重担,几年心力交瘁,而道义上永不能卸肩,实甚感内心之苦痛也。若永远为新亚如前苦干,再过数年,弟亦成一胸无点墨之废人矣!”[14]1964年,钱穆向新亚书院提出辞职,并移居海边清静读书,他在《人生》上刊发旧体诗,表达了“摆脱真成无一事,好效年少日亲书”“商量碧海青天事,俯仰前贤古籍心”[15]的欢悦心情。对学术热爱的同时,钱穆新亚十七年,也是身体力行、实现大学教育的理想和抱负的十七年,因此他的文章几乎都围绕“人类的文化价值”“个人的生活理想”等主题展开。如果分类,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一、人生本论、通论、人生思考等。如《爱和敬》《如何获得我们的自由》《湖上闲思录》《人生四阶层》等;谈人生与学问的如《儒学与师道》《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关于学问方面之智慧与功力》。二、儒学、中国哲学、中国史学、中国政治、中国传统文化等国学类知识。如《王荆公等历史人物》《中国史学之特点》《中国哲学思想》《略论孔学与孔道》《庄子与养生》《秦汉学术思想》《国史新论自序》《中国政治史纲序》《中国文化与中国人》《中国传统社会文化之精神》等。三、与儒家教育理念和诗教相关的文章,如《历史教学与心智修养》《儒学与师道》《释诚明》《谈诗》《中国文学与中国文化》等。四、旧体诗、序跋、碑文、书简等,如《海滨闲居漫成绝句四首》《〈人生十论〉自序》《〈微明集〉序》《谢母万太夫人墓碑》等。这些看起来类别丰富,学术门径宽,尤有阔大的历史学、思想史和学术史视野,对《人生》这样的杂志,实有定海神针之效。

其次,钱穆对《人生》杂志更多地寄予了“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期待,而非打旗号、创思潮、与人论争。王道办刊谨遵师嘱,仁厚待人,使得刊物在海外流播甚广,反过来也扩大了钱穆及新亚学人群的影响。《人生》创刊十周年时,钱穆称赞杂志“一年一年地读者增多了,投稿人亦增多了,通讯讨论的点亦增多了。远至台湾、日本、菲律宾、新加坡、南洋各地,更远至美国、欧洲,只要有汉字流行的区域,有能读汉文的人之存在……几乎随处总可以找得到《人生》”。[16]对于杂志这种现代的传播媒介,知识分子究竟如何说话,钱穆认为应该坚持“温柔敦厚,诗教也”“不学诗,无以言”的标准,他曾批评《民主评论》上的某些文章“虽有见地,惜行文遣辞,未脱时下恶习”,主张“将来反颓风,开正途,不仅当正学术,尤当端学风”。[17]他认为语言的问题就是学风的问题,文章的“教主气”尤为钱穆所厌恶。《人生》发表的钱穆文章,一如他对新亚学生的演讲一样,总是抱着“当时新亚创办在极不寻常之形势下,多做空谈,用资奋发”[18]的信念,以激励青年人为目的。所以,钱穆文章以博学好古的知识体系,对文化历史大线索的清晰梳理,清雅通畅、引经据典又联系人事和社会的文字,而颇受《人生》读者的喜爱。王道在杂志风格上也以钱穆文章为标准,把弘扬中国文化认同感当作目标,期待“有若干师友能不为时风所移,俗情所惑,而平心静气地穷本探源,讲学论道”,“为往圣留一血脉,为学人存一矩范,为中国文化开一新途径”;同时十分反感那种“随激而发,以意气与世相抗”的所谓“真情烈性”。[19]

按钱穆的说法,王道往往主动索取稿件,但如果说他只是把文章一给了事,也非事实。一般读者阅读学术性文章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基础,当时香港多数青年的国文功底较薄弱,钱穆交给《人生》的文章多半会顾虑到学术性与通俗性的中和。比如,常年在新亚书院开设《论语》课程,但钱穆在写《论语新解》时,对语言、文体有反复斟酌、修正的过程:

但《朱子集注》成书,距今已七百余年,有些我们应该用现时代的语言和观念来为《论语》作新解,好使人读了亲切有味,易于体会。

我刻意想写一通俗本,用最浅近的白话来写,好使初中以上学生,人人能读。为求简要,把汉学家繁称博引的旧格套摆脱了。虽亦博综诸家,兼采群说,但只把结论写出,没有枝叶烦琐。我又模仿西方人翻译《新旧约》,把《论语》各章全用白话翻出,好使读者看了一目瞭然,再无疑义。

这是1953年4月至7月,《人生》第一次刊载《论语新解》,当时“王贯之先生知道我草创《新解》,每两周便来把我写出的几章要去,分期刊载在他主编的《人生杂志》上。”但钱穆已开始反省:

我开始感到著书力求通俗,也有弊病。遇义理精微处,定要用通俗白话来写,势难简洁,而且亦抛难恰当。文字冗长,反不能开人思路,引人入胜。又不能把精微扼要确切表达。我想不如改用平易浅近的文言,收效会更好些。

我作《新解》的用意,只在求能帮助读者去瞭解《论语》本文获得些方便,并不是要自创一说,或自成一家言。[20]

到了1963年7月至1964年1月间,新书出版在即,“王贯之先生知道我《新解》已付排,他来要一份清样,他说将择要分期刊载于《人生杂志》,为吾书作介绍。我想书已付排,出版在即,何必再浪费《人生》宝贵之篇幅。但贯之意极诚,来索再三,不得不应。待《人生》各期把《新解》择录刊出,我也按期翻阅,一面心佩贯之作事不苟,所摘录的确也化了一番心。”[21]那么王道“化了一番心”选择刊载的篇章,钱穆满意吗?似乎未必,他认为,王道“似乎都选载些近于凭空发论者,又多载我在此一章之后综述其大义者”,“但若专一从此路进,则又近于只要讨究孔子所抱之一番哲学思想”,“如是则似乎也把孔子看成一西方哲学家般。”作者与编辑身份不同,对潜在读者的期待就有差异,钱穆看重学问“更待读吾书者之再作辨认”;而王道只需读者宏观地领会孔子《论语》的哲学思想。

刊物的艺文性曾是《人生》初期的特色,后因香港纯文学刊物纷纷兴起,《人生》收到的文学作品质量下降,此特色渐趋淡薄。不过,当钱穆将尚未出版的新作《中国历史精神》交给王道,由王道自行挑选适合的篇章,王道选择了《爱与敬》一文,并特加按语:“钱先生将未发表之新著先交本刊,又特许本刊自由摘录登载,我们感念钱先生爱护本刊之至意,读此文后,不禁兴起‘虽不能至’之向往。”[22]钱穆可能注意到早期《人生》杂志的文学特色,于是文学性的学术随笔或人生哲思便交给王道发表。1958年冬,钱穆在香港九龙钻石山寓庐里,为十年前旧稿《湖上闲思录》作跋,这部写于1948年春、为上海《申报》副刊《学津》编辑所邀而“随笔应之”的集子,除“序”外,计有30篇小文,因时局变化,《学津》仅发表五篇便停刊了。1949年钱穆到香港后,这部写于“太湖的近边,时时见到闲云野鸥、风帆浪涛”,“我的那些思想,则总是在那些闲时光中透逗,在那些闲时光中酝酿”的书稿没有带在身边,十年后才由内地辗转送到香港。重读书稿,“俨如隔世”,钱穆产生了“堪作回忆,弥自珍惜”的欣喜。[23]他为书稿作“跋”后,把稿子交给王道,失而复得的字纸,太湖与大海,《人生》与《学津》,都融化到钱穆有故事、有诗意的文字中。[24]说《人生》杂志塑造了一个温和、有情致、有文采的钱穆形象也不为过。

王道办《人生》杂志,将新亚书院的“师者”,与具有儒家文化人格的人物联系在一起。师者不仅有传道授业解惑之职,也要将影响扩展到社群。《人生》刊发的部分演讲辞,是钱穆文章的重要类别。新亚书院1950年11月至1955年1月,连续举办“新亚文化讲座”,成为香港的文化风景线。《人生》杂志赶在第2卷第5期开辟新栏,当期刊载了《钱宾四先生讲录》(一)》,不久又将《王荆公的哲学思想》[25]作为1952年新年刊的重头文章发表。由学生记录的、钱穆在新亚及其他大学演讲的文章,有《关于学问方面之智慧与功力》《学问与德性》《有关学问之道与术》《有关学问之系统》《读书与做人》《中国文学中的散文小品》等。《中国历史上社会的时代划分》是钱穆先生赴日讲学时发表的演讲,《人生》杂志第一时间从日本报刊上翻译过来。[26]钱穆还鼓励学生们在讲座后整理出讲座笔记,“因藉此可表示新亚最初几年之精神,长留一珍贵之史料参考”。[27]余英时说:“钱、唐两先生的文章几乎每期都出现在《人生》上,所以在我心中,《人生》等于是新亚书院的一个院刊。”[28]香港作家小思六十年代初就读新亚书院,在回忆曾为《人生》编辑部成员的孙国栋老师时,提到:“他介绍我们读《人生》杂志,那是我入新亚后定期阅读的刊物。从《人生》的人文关怀,到《文星》的文化思想领域的视野拓展,成为我成长过程中,重要的阅读启蒙纪录。”[29]

二、“有关文化,有关文脉”

现代以来的许多刊物,往往在学派、学脉、思潮的形成和发展中,起到发起、推动、抗辩、见证等重要作用。新亚学人群向公众的集体亮相,便是借钱穆的六十寿庆而完成的。而参与其中的《民主评论》《人生》以及新亚校刊等,以《人生》的稿件最齐整,仪式感最强。

1954年之于新亚书院,是相对轻松的一年。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写道:“1954年暑,余又去台北,是年为余之60岁。台北学人特有一宴席,在座之人分别献杯,余素不能饮,台大校长钱思亮代余饮酒酬答。”[30]对那一年师友们的祝寿活动,仅记录了两句。实际情况是,1954年8月1日《人生》出版“钱宾四先生六十寿辰专刊”。封面选用明代画家陈贤的《罗汉图》,刊名、标题、目录均用红字,喜庆而不失雅致。封二封三刊出钱穆先生“近照”“宋王台下”“沧浪之水浊兮”“策扶老以游憩”“排棋谱”五张生活照,以及台湾师友为钱穆先生“六十寿辰·友生庆祝”之照片。这一期,程兆熊、王道、余英时、唐端正等都写来文章。

需要细说的是程兆熊《香江之聚》,文章开头说到寿辰专刊的来龙去脉:

人生杂志来信,以钱宾四先生一生致力于学术及教育事业,对人类文化贡献至大,其治学精神,尤足为世人取法,爰拟于六十寿辰,出版庆祝专辑,介绍钱先生之学术思想,教学方法及其生活情趣,藉以表率人伦,树立尊师重道之风尚,因我与钱先生相知颇深,故要我写这篇文章。同时贯之兄并附一函,还说及如何以道胜流俗,而不为流俗所胜,思之不易,常用困扰。

前此,复观兄亦来谈及新亚书院,民主评论,人生杂志出纪念专刊事,并要我致函钱先生,当即以此有关文化,有关学脉,去函力说,并另函君毅兄说及此事。

张丕介、唐君毅提出祝寿活动建议,钱穆不同意,决定往台湾“避寿”。[31]人在台湾的徐复观写信给唐君毅,认为肯写文章恐怕不多,“与其分别出刊,不如合在一起。”但王道却想自行组稿、办一专刊。[32]唐君毅建议王道向程兆熊约稿,于是才有王道“道胜流俗而不为流俗所胜”的劝说。

《香江之聚》还披露了钱穆给程兆熊的一封信,信中杂夹着六十年人生的慨叹:

回忆初办此校,与兄微雨中踯躅元朗大埔,志与愿远,终不能稍有建立,今故人远隔,而一年前旧梦,忽然复来。回忆前尘,历历在目。昨夜曾约黄崇武夫妇来此,以畅谈吾兄往事为快,亦藉此稍抒积念耳。承告关于民评及人生社为弟出纪念刊事,弟闻之心惭,不谓自己年岁,忽已到了六十。回忆童龄,已初知趋向,而数十年来,一无成就,朋好过爱,受之于私相交往,已觉歉作,若公开有所表示,更滋其内疚之深,此层已与君毅丕介诸兄谈起,但若因此引出诸兄许多好文字,亦是一大佳事。弟固不敢为私心抱惭,并诸位老友之大好文章,而甚至不愿以一读为快。惟期勿多有揄扬奖饰,增其愧怍,则已为荣实多矣。世风好标榜,若能由吾辈力戒此习,亦于世道有补。粪朽之料,若多加粉饰,转将增其丑恶,不为人所注目也。此意幸与复观兄一详商之……

《香江之聚》更以细致入微的细节,回忆了自己与唐君毅曾计划在鹅湖创办书院,却因时局变化,约会未成,才有香江之聚。这位有着深厚国学修养的现代园林学专家,描述了20世纪中国几位文化保守主义的儒学大师由“鹅湖之会”的历史想象到“香江之聚”的现实,其中蕴藏“有关文化,有关文脉”的意义:

本来我在江西铅山鹅湖书院内,办了一个信江农业专科学校,后来还改成了农业学院,那时钱先生和君毅宗三兄都在太湖旁边的江南大学教书。君毅兄在鹅湖住了约一个月,并写了不少文章,这使我想起了一个新的鹅湖之会,所以就想将钱先生及宗三兄等一并请来。大家都答应了,只因大局变化太大,钱先生和君毅兄终于由海道经羊城而来到了香港,而我则由鹅湖而上海更经台湾而至香港。大家在那里就有了香港之聚,并让此香江之聚,替代了鹅湖之会。

钱穆信中的“踯躅”在此还扩写出了更多细节:“记得那时我们都曾一度日则乘电车东走西走,夜则一同高卧在一个中学里的大教室的课桌上”,“当时大家都像怀着一个半耕半读的理想,为了寻觅着耕读的基地,便于微雨中初踯躅于元朗,继踯躅于大埔,最后还踯躅到粉岭。”在创校的重重困境中,钱穆“尽是无事,尽是浑然,尽是有定型,尽是有情趣”。

当时和我们隔壁住着的是君毅夫妇,也是间同样大小的房间,君毅兄常是不愿出房门,钱先生总常常是拉他们去西林寺。我陪伴着。大家仿佛仿着儿语,你说“散一个步”,他便说“谈一个天”。晚上我因父母妻子都陷在江西没有出来,不免有时夜中梦醒,而钱先生虽亦是一人远居在天南,但总是睡之寂寂,就是当隔壁君毅兄大声梦中呼叫着“天呀!天呀!”之声,闻于户外之际,他仍是睡之恬然。这实不能不使我于深深感觉到君毅兄的至性动人之外,更感到钱先生连睡梦都有定型。[33]

钱穆“睡之寂寂”“睡之安逸”“和孩子们开玩笑的本领则非同小可”等细节,多被诸种钱穆传记所采用。[34]《香江之聚》回忆的是日常生活中的钱穆,却不能不让读者发生联想:从朱子与陆象山的鹅湖之会,联想到钱穆们未及成功的鹅湖之会,再到钱、唐、牟等儒家学者的香江之聚。后辈研究者大抵可以继续寻找线索:《人生》进入六十年代以后,海外新儒家运动的许多学者以《人生》为重要的学术园地;程兆熊将《人生》时期的散文结集为《忆鹅湖》出版;1975年7月,台湾一批年轻人创办《鹅湖月刊》。如此种种,都可看到海外儒家文化、文脉的代际传承。

钱穆“引出诸兄许多好文字”的想法未落空,王道在“编前语”中这样评点:“本社共收文稿十二篇,从各种不同角度介绍此一代大师之学术思想及其生活情趣,于字里行间皆有一种深致敬爱之真诚流露。其中以程兆熊先生的《香江之聚》,最富有人生理趣,最足以启导人生归趋,亦最能凸显钱先生之精神所在。而扶雅先生因宾四先生最喜宋学,特写一篇《宋代词曲与理学之关系》,其融会文哲,通观博识,于百卉中见庄严妙相,尤足使本刊生色。”[35]此次庆寿刊上也发表了余英时、唐端正、孙国栋、李素等人的文章,尤其是余英时文章,虽夹杂少年火气,但生气勃勃,已然预示新亚新一代学人的成长。钱穆对《人生》的支持不遗余力,三周年刊庆时,他题写了“风行水上涣”五个大字相赠,并作题解:“古人以此五字喻文章之妙,余借以比方刊物思想之影响于社会。特以为人生创刊三周年纪念祝。”[36]钱穆也被王道聘请为《人生》七位“社务委员”之一。1954年的生辰纪念号后,《人生》杂志渐渐从中西文化兼顾、释道与艺文并重,走向了“宣导中国文化”一维。

三、“一个人的完成”

《人生》杂志在编排上,前半部分主要刊发学者之文,王道期待“有若干师友能不为时风所移,俗情所惑,而平心静气地穷本探源,讲学论道”,“为往圣留一血脉,为学人存一矩范,为中国文化开一新途径”,如此一来杂志充斥长篇论道,读者不免感到“枯”;于是,后半部分多为艺文栏目(如新文学创作、旧体诗词、传记、日记、翻译文学、书评、书简等),以化解学究气,吸引更多普通读者。值得一提的是后半部分长年设有“人生通讯”(或“论学短简”“答友人书”)栏目,王道借书信与《人生》师友建立起绵长不断的关系。栏目刊出的名家书简,有梁实秋、林语堂、徐訏、胡秋原、钱穆、唐君毅、谢扶雅、殷海光、徐复观、徐梵澄、余英时、韦政通等等,数量多,内容不拘一格,有借书简论说人生问题的,也有办杂志、做学问、域外旅行、稿约、日常生活等友朋间的闲话。[37]书简公布于众,等于写给所有读者,各种各样的信息,特定时期的性格和情绪,真实的历史细节,往往也最能引发阅读趣味,对于后世还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因此,《人生》书简没有理由成为“在历史学家的笔下不断因被认为‘不重要’‘不相关’而被省略的历史”[38]。

《人生》中有数封钱穆与王道的通信。钱穆书简存世较多,部分收入《素书楼余瀋》。《素书楼余瀋》为《钱宾四先生全集》最后一册,其中“书札类”部分,分为致友人书、致及门书、致大陆亲人书三类:“有一部分亦可作先生生平之补充材料,主要在对其创办新亚书院、辞卸新亚院长职,以及晚年撰写《朱子新案》之一番心路历程,皆具参考价值”。[39]其他钱穆书信集也多以“为学、做人、亲情、师生情怀”[40]为主题。《素书楼余瀋》收入钱穆1965年2月《致王道书一通》,即属于钱穆“为学”类书简。但《人生》中尚有不为人所熟悉的钱穆与王道数封日常书简,或可从中一窥钱穆对王道人生历程的影响。

这几封通信往来的时间为1971年1月至2月间,一并刊登在由王道亲自编辑出版的“人生二十周年纪念”号上。[41]当时王道旧病复发,编辑刊物以及回复读者信函的任务很多时候由夫人沈醒园帮助完成。王道在身体状况有好转时,便集中精力出版他筹划已久的《人生》二十周年纪念刊。此期的“人生通信”栏目,刊载了钱穆写给沈醒园的三通信,时间相隔不过二十天,可见钱穆对王道的病颇为担心。钱穆在信中表达了“细读来书”,“始悉贯之兄病况似不轻,甚以为念”,“不知贯之病况如何,查得病在何处,如何下药,是否稍有好转,不胜悬念。所索朱子宿稿,殊无心情寄出,盼贯之病况稍稳定后,再缓从事人生发稿,亦未为迟”的急切心情,以及“盼放宽心神,专务静摄,万勿劳累,亦勿紧张,急求速效”的劝慰,甚至细心到建议王道找人代课,以免过于疲劳,总之,反复叮咛交代。

沈醒园的三封回信,多为王道口述,醒园记录。说及病情与治疗,也谈到新亚课程和杂志等日常琐事。王道也开始在信中有节制地谈论生死:“贯之相信修短有数,一切尽人事顺其自然”,“清理若干应清理的,交代若干应交代的之后,真觉浩然无累”,诉说“惟怀旧之情与日俱深”等情绪。沈醒园复信以第二封为最长:

又记得尝与吾师论韩愈之诗:“寥落人间者,泰山一毫芒”!共认凡始终“行乎仁义之途,游乎诗书之源”者,则其生平之所蕴纳蓄积及其日常践履,当有多乎人所闻见之若干文章与事业,而其恻怛精诚,风范情操,自亦不至随此色身以俱尽也。

最后一封信,王道似有向钱穆告别之意:“师根器深厚,大生命济之以大修养,期颐之寿,可为预贺;吾今而后,诚宜端居颐养,如泰山乔木之卓立垂范,不宜因酬谢人情而多所劳扰,致常使血压升高。至于世人之谅与不谅,实可尽置于度外也。”[42]王道谨行弟子之礼,反过来也可看出,钱穆对王道、沈醒园二人的人生无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1971年2月“二十周年纪念专号”出版不久,王道去世。余英时说,“纪念号成为最后一期,创刊人和《人生》竟同时终结”是香港知识人出版史上的“一个最感人的故事”。[43]1971年6月人生社最后编辑出版了“王贯之先生纪念专号”[44],收入钱穆、唐君毅、王恢、唐端正等一众师友的悼文。此后钱穆多次写信鼓励唐端正等人将杂志继续办下去,终未如愿。

一位是史学大师,一位是平凡的编辑,在王道与钱穆交往而留下的并不算多的文字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二人每每从个人身世出发,褒扬一种超拔于困境的中国儒家的坚毅品格。钱穆六十年代偶有“以素不为诗者偶然乘兴”的时刻,诗中不免有字句声律失粘的“微细之误”,引来一些人的议论批评。王道借一封给友人的信在杂志中公开为钱穆辩护,他对一再吹毛求疵的文人表示反感,认为是“儒家之博大宽厚精神日渐失坠”的体现,他把境遇之艰辛、治学之坚苦作为人格高下评判的尺度。“钱先生自幼孤苦力学,不曾受国家社会培育,一生艰辛奋斗,亦无何奥援凭藉,以如此境遇而能有如此学术上之成就,并以历史文化为己任而至老不懈,试问一代中能有几人?”[45]钱穆在王道去世后撰写《王道先生碑文》,把“挺生穷饿之中,淬厉于颠沛之际,秉志一心,锲而不舍;修己及物,困而弥坚”看作是“创为人生杂志,宏扬中华文化”“多士同声,渐成风气”[46]这一成就的前提。王道去世不到一月,钱穆作《王贯之哀辞》,详述二人交往始终,同情王道“自幼至老,尝尽辛酸,备极艰困”,受尽人生稀有之悲惨,并称《隐痛》是“一篇最纯净的性情至文”;继而赞其以“极奋发的热枕”办刊,“贯之的全部精力和全部活动,则都放在《人生》一刊物上。无交际、无应酬、无娱乐、无休息。节衣缩食,过着最清苦的生活。”最后肯定地说:“我不失为贯之后半期生命中一相识较深的人。”[47]

王道曾作《漫谈师友》一文,诠释了他所认定的“人生师友”关系,并不同于现代杂志的同人关系,更不是一般作者与编辑的关系。他以荀子的《劝学篇》、孔子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以及韩愈的《师说》等为例,将师友重新置于传统的儒家伦理教化系统中,认为“称述师友即旨在传播学术文化,以道义为天下倡”,“师友之互相讲习启发,即在释疑解蔽,以启导人之内反自省,使人复见其本心”。[48]但王道个人借杂志实现了“一个人的完成”,却未能解决“私人关系”与“社会公业”间的矛盾,常被人质疑“公私和混”;在现代的杂志生产中,时时陷于资金无以为继而半月刊转月刊或停刊等窘境;进入六十年代后期,杂志连篇累牍的儒学话题和保守立场,与香港整个文化语境产生严重隔膜。尽管年轻的新儒家已在《人生》上崭露头角,但杂志生命力的衰退还是折射出香港保守主义学人的道德实践在现代社会中的矛盾与困境。

注释:

[1] 余英时:《现代学人与学术》,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22页。《余英时回忆录》用了更多篇幅回忆个人与《人生》的关系。

[2] 王 道:《人生之向往》(第一集),香港:人生出版社,1960年,第120页。

[3] 王 道:《隐痛》,《人生》第188、189 期,1959年9月。

[4] 王 道:《去国集》,引文见“弁言”“旅菲日记”,香港:人生杂志社,1958年。

[5] 王 道:《去国集》,香港:人生杂志社,1958年,第182页。

[6] 《亚洲文商学院开学典礼讲词摘要》,原载《新亚校刊》创刊号。《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1页。

[7] 《招生简章节录》(1950年2月),《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3页。

[8] 王 道:《从改名说到名字沿革》,《人生》第3卷第11/12期合刊,1952年9月。

[9] 唐端正:《记一个人的完成》,《雪泥鸿爪六十年》,香港:法正出版社,2016年,第290页。

[10] 《新亚校刊》,1949年10月创刊,后改《新亚生活双周刊》,再改《新亚月刊》。

[11] 从《人生》发展的过程来看,它初始的艺文性特征,渐渐为新亚学者们的论学文章和“以文载道”的态度所淡化,在读者眼里曲高和寡。这与王道对新亚学人稿件过于依赖是有关系的。

[12] 余英时:《余英时回忆录》,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第132页。

[13] 《新亚书院沿革旨趣与概说》,《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11页。

[14] 钱 穆:《致徐复观书三十一通》,《素书楼余渖》,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80页。

[15] 钱 穆:《海滨闲居漫成绝句四首》,《人生》第28卷第11期,1964年6月 。

[16] 钱 穆:《以文会友 以友辅仁》,《人生》第21卷第3期,1961年2月。

[17] 钱 穆:《致徐复观书三十一通》,《素书楼余瀋》,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79页。

[18] 钱 穆:《致唐端正书十通》,《素书楼余瀋》,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386页。

[19] 王 道:《人生之向往·书简二》(续二集),香港:人生出版社,1966年,第122页。

[20] 钱 穆:《漫谈论语新解——为庆祝孔诞校庆与教师节而作》,《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405页。

[21] 钱 穆:《漫谈论语新解——为庆祝孔诞校庆与教师节而作》,《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412页。

[22] 《爱与敬》,《人生》第2卷第17期,1951年9月。

[23] 钱 穆:《湖上闲思录·跋》,《湖上闲思录》,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

[24] 《人生》从1959年3月第17卷第6期连载至1960年4月第19卷第10期,每期两篇。1960年5月,《湖上闲思录》由香港人生出版社出版。

[25] 钱 穆:《王荆公的哲学思想》,《人生》第2卷第11、12期合刊,1952年1月。两篇讲录均由待我笔记、整理。

[26] 《中国历史上社会的时代划分》,《人生》第15卷第6期,1958年1月。

[27] 钱 穆:《自美来函之六》,《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61页。

[28] 余英时:《余英时回忆录》,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第132页。

[29] 卢玮銮:《念念孙国栋老师》,《卢玮銮文编年选辑·浴火凤凰(一九九八——二0一九)》,许迪铿编,香港:三联书店有限公司,2019年,第332页。

[30] 钱 穆:《师友杂忆·新亚书院(二)》,《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269页。

[31] 《新亚生活周刊》1954年曾发表《校闻一束·祝寿、避寿》,透露“《民主评论》与《人生杂志》都准备至时出一“祝寿”专刊”而钱穆先生有“避寿”打算:“一代国学兼史学大师,在这个非常时代,有这样巨大的学术使命,六十岁的寿辰当然是大家同感其重大意义的。但院长却非常谦逊,不肯做寿,所以决定趁暑假去台湾旅行,借资休息。听说他已准备好各种出入境的手续,学期一结束,他便去台避寿了。”钱 穆:《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50页。

[32] 徐复观:《徐复观致唐君毅佚书六十六封 No.20 (一九五四年五月二日)》,黎汉基校注,《无惭尺布裹头归·交往集》,北京:九州出版社,2018年,第363页。

[33] 程兆熊:《香江之聚》,《人生》第8卷第6期,1954年8月。

[34] 《人生》杂志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曾登载一批回忆文章,包括唐君毅的《怀乡记》、程兆熊的《香江之聚》《忆鹅湖》、张丕介的《童年与故乡》《我的母校——武训义学》、牟宗三的《说“怀乡”》、王道的《隐痛》等,堪称20世纪50年代香港怀乡写作中最具史料价值和沉潜意境的学者文章。

[35] 王 道:《编前语》,《人生》第8卷第6期,1954年8月。

[36] 《人生》第7卷第1期,1954年1月11日。

[37] 1960年开始,王道将自己在《人生》不同栏目上发表的文章,包括人生随笔、人生通讯、书简等,结集为《人生之向往》及《人生之向往》续一、二、三集等,由人生出版社陆续出版。

[38] 唐小兵:《反潮流的思想史写作》,《读书》2019年第8期,第99页。

[39] 钱 穆:《素书楼余瀋·出版说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2页。

[40] 如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2014年出版的《钱穆先生书信集:为学、做人、亲情与师生情怀》,即依照内容分成四个部分。

[41] “人生二十周年纪念”,《人生》第34卷第3、4期合刊,1971年2月。

[42] “人生通讯”,《人生》第34卷第3、4期合刊,1971年2月。

[43] 余英时:《余英时回忆录》,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19年,第132页。

[44] “王贯之先生纪念刊”,《人生》第34卷第5期,1971年7月。本期除收入师友悼念文章,还整理了《王贯之先生年表》,重刊《人生杂志创刊辞》《隐痛》等。本小节标题“一个人的完成”引自唐端正文《记一个人的完成》。

[45] 王 道:《人生之向往·书简十一》(续二集),香港:人生出版社,1966年,第136页。

[46] 钱 穆:《王道先生碑文》,《新亚生活双周刊》第14卷第16期。《新亚遗铎》,北京: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541页。

[47] 钱 穆:《王贯之哀辞》,《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年,第383页。

[48] 王 道:《漫谈师友》,《人生之向往》(第一集),香港:人生出版社,1960年,第1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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