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哈维尔·马里亚斯小说中的伦理选择与伦理重建

2020-12-19 04:34冯雨菁
关键词:后现代伦理道德

冯雨菁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20世纪可以说是一个以语言为中心的时代,语言代替了理性,成为了人认识世界和认识自身的重要工具,成为了新的“逻各斯”。自海德格尔以降,语言则与人的“存在”联系在一起,世界的本真统一于语言的“道说”,统一于“诗”,而徳里达则用“延异”来解构语言,阻断了人通过言说和对事物命名来认识世界、确立自我身份,从而通往“此在”的道路。诚然,无论是人说语言还是语言说人,语言一直被认为是人与世界连接的方式,而长期以来,我们对于语言的关注大都集中在了“说”的动作之上,而作为语言动作的另一面,“倾听”同样在人与世界的对话这一抽象关系中扮演了十分特殊的角色,它既是“说”的受动者,同时又代表了一种通往本真的言说方式。正如后期海德格尔所说:“作为道说,说从自身而来就是一种听。说乃是顺从我们所说的语言的听。所以,说并非同时是一种听,而是首先就是一种听……只是由于我们一向已经顺从语言而有所听了,我们才能从语言而来说话。”[1]154

随着后现代文化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学者从后期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中关注到“听”这一方式,将后现代社会的诸多特征与“听”的动作本身联系起来,提出了“后现代文化是听觉文化”这一命题。“听,聆听或倾听,这就是我们时代的新的感知范式,不管这个时代被称为虚无主义时代、后现代主义时代或者后形而上学时代都是一样。”[2]4“人类和我们星球的继续存在,只有当我们的文化将来以听觉为基本模式,方有希望。”[3]209听觉因其自身具有时间性等特征恰与后现代文化所倡导的流动性与偶然性一拍即合,从而重新回到学者视野,同时倾听也是这种非理性文化对于人的一种内在要求。“存在发声为语言,作为此在的我们需要跟随存在的‘道说’去倾听存在的声音。”[4]可见,倾听不仅仅是一种接触世界的方式,更是语言的延伸与补充,是一种与存在联系起来的哲学范畴。西班牙当代作家马里亚斯近年来成为诺贝尔奖的热门候选人,其作品具有着明显的后现代色彩,而他不仅敏锐地关注到了倾听这一话题,更是在听觉文化方兴未艾之际聚焦了倾听的一种特殊形式——“偷听”,通过大量地描写 “偷听”情节,进一步阐释了听觉文化的后现代性,认为偷听相比于一般意义上的倾听对个人的精神世界更具建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马里亚斯指出偷听的最终意义在于人在偷听之后所做出的伦理选择,偷听遂由一个文化现象上升为一种道德象征,其本体是作者对于人道德伦理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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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4、图2试验结果显示,废水中加入氯酸钠后COD有明显降解趋势。加入后1min COD降解率趋于稳定;加入量对COD的降解呈现正向降解趋势,当加入量为0.2g/L,COD降解率达到20%以上;加入量为0.3g/L,COD降解率达到24%以上;加入量为0.4g/L,COD降解率达到32%以上,之后继续增加氯酸钠的量,COD降解率不再明显变化。

1 偷听与倾听

偷听首先作为倾听的一种特殊形式,同样具有“倾听”所象征的哲学内涵,即体验人存在之本质,并通过本身与视觉相比鲜明的时间性与包容性而更加接近人在后现代审美范式下生存的流动不居。进一步讲,偷听又因其自身主动性介入和隐蔽性的特点而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倾听,偷听更强调一种个人的、主动的行为,因此一方面拒绝了倾听无法避免的被动性,另一方面倾听哲学仍然是在宏观上谈论人的此在问题,而偷听则将这个关于本质的讨论带入了个人领域,尽可能地减少了外界因素的遮蔽,从而更接近个人的主观真实,体现此在的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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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观看”,倾听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它具有的时间性、流动性、偶然性和转瞬即逝的特点,这种变动不居的特点呈现出了明显的反理性的特征,这也是听觉文化在后现代文化土壤下重现生机的一个重要原因。韦尔施认为:“听觉文化的兴起可以说是电子传媒一路畅行之后的必然结果,它更具有一种后现代气质,固然它没有视觉文化的延续性和同质性,但是它具有电子世界的共时性和流动性。”[3]8正是这种流动性使听觉与当今文化语境中的不确定性和人的漂浮状态不谋而合,听觉所体现的哲学维度是时间的,且与所听之物相互融合的,进而成为了一种带有本质属性的与世界的接触方式。

偷听所听到的内容往往与我们的期望相去甚远,但恰恰是这些我们“不愿听到的回答”包含了我们生存的世界的客观真实,而这也正是偷听可以比正常的沟通中的“听”更能接近真相的重要原因。也就是说,偷听的最终目的并非是满足窥探他人秘密的欲望,而是对自我心灵匮乏的一种补充,是人的一种内在满足和实现的要求。在马里亚斯看来,相较于外部世界的客观真实,内心的真实更为重要,客观真实由于各种遮蔽而变动不居,而内心真实对我们来讲才是真正需要探求的真相,它维持了人在外部世界漂浮不定的环境中得以保持稳定感,因而是人生存的意义所在,也是人“是其所是”的重要条件。在这个意义上,偷听这一动作被赋予了一种存在论层面上的哲学内涵,它是人获得“此在”的途径,也是人意义感的前提。

其次,听与说的天然联系使得倾听同时也成为了语言哲学中的重要概念,而倾听的哲学本质在语言哲学中是通过与作为人存在方式的“道说”的关系中得以体现的。海德格尔语言哲学认为:“文字显示声音,声音显示心灵的体验。心灵的体验显示心灵所关涉的事情。”[1]208因此,“听”这个动作就被认为是道说的一种形式,作为符号的一种表现形式而被统摄在广义的语言之中,同时海德格尔也强调了“倾听”的重要性,认为“听”是与“诗”对应的认识方式,是对世界与此在的体验方式,“通过倾听,通过使我们具备对存在问题的回答能力,我们可以获得——至少可以接近——真正地谈论过程以及由惊异而产生的灵感之光”[7]77。语言的道说是海德格尔哲学的出发点,也是人的此在之所在,而“海德格尔本人显然越来越意识到,他不是在言说语言,而是在倾听语言的言说”[2]21。对于人而言,真正的“道说”不是去不断叙述和制造符号,而是去倾听,这是海德格尔意义上“听”的本质,也是语言与此在相联系的关键环节。正如韦尔施所说:“我们必须去听,然后才能接纳语言,才能自己言说。”[3]223-224伽达默尔更是将倾听与言说、语言等同起来,他认为:“听者必须在倾听中理解,言说是在倾听的无声回答中被接受。”[8]“如果倾听涵盖了人们可以想象的整个宇宙,它便意指语言。一种倾听哲学的背景主题因此是语言的宇宙。”[8]因此,倾听可以看作是一种沉默的言说,“倾听的本质:将言谈的所有段落在一种新的统一方式中来理解”[8],它始终与未爆炸的符号、去蔽的存在以及真相相关。然而在德里达提出了语言的“延异”概念之后,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距离所谓的诗性语言越来越远,因此单纯的倾听无法再作为一种获得此在的有效手段,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新的方式来抵抗不断被异化的趋势。

西班牙作家马里亚斯作为一个长期关注语言问题的作家和翻译家,在其作品中也十分敏锐地关注了倾听问题。在马里亚斯笔下,单纯的倾听往往是与叙述和语言一同出现,进而探讨语言在影响人的存在状态方面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其代表作《如此苍白的心》中,以听觉形式获得的语言被比喻为“在耳际的私语也是最具说服力的吻,就连最执拗的人也会接受”[9]60。这种力量具体表现为人倾听的被动性。“在耳际的低声私语和亲吻,几乎就是一种强迫。倾听是最危险的,因为会知道,会了解,会通晓;耳朵不像眼睛,在说话的时候不能本能地阖上,对于自己预感将要听到的东西没法拒绝,听到的时候总已太迟。”[9]61韦尔施在他的听觉文化理论中也指出:“这种穿透性、脆弱性和暴露性,正是听觉的特征。我们有眼睑,没有耳睑,听的时候我们一无防护。听觉是最被动的一个感官,我们无以脱逃喧嚣吵闹。”[3]223而在小说《迷情》中,作者道出了听觉的无奈和人生存的无奈:“但是你一旦听了,总是会听下去的,那些话语从天而降或漂浮而至,没人能够阻止。”[10]135被动性特点既是倾听的优势,又是其不可弥补的缺陷。优势在于它证明了听觉与世界的亲近,是一种理想的接近世界的方式,但是缺陷却同样在于这种不可抗拒的亲近。在马里亚斯看来,我们无法拒绝他人的叙述,因而也就不可避免地承受着来自他者的欺骗甚至异化,我们不能主动地选择听的内容,甚至不能选择放弃倾听,而在语言被解构的今天,“所听”已非主观世界与客观事物的完美融合,由此倾听就成为人从“我”变为“非我”的途径,并且这种变化是完全被动的和不被察觉的。因此这样被动的倾听实际上剥夺了人主动选择生存方式和探索世界真相的权利,从本质上说,在当代充斥着虚假需求和虚假满足的文化环境中,倾听已经不是一种尊重人本质属性的方式。而面对这样的现状,马里亚斯在作品中提出了一种新的倾听方式来克服被动性的弊端,这种方式即“偷听”。

总而言之,体验式学习的应用对于提高小学生的学习兴趣以及数学教学质量具有积极作用。在应用体验式学习的过程中,教师首先应该明确小学数学的教学目标,同时秉承以学生为主体的教学理念,通过情境教学和游戏教学方法的合理运用强化学生的自主学习,切实提升课堂教学效果。与此同时,教师应该注重学生动手操作能力的培养,可以通过动手操作推进学生的参与,并且应该在课堂中加强学生之间的探讨交流,从而高效发挥体验式教学的优势。

在马里亚斯的代表作《如此苍白的心》中,作者描写了主人公胡安的两次偷听情节。第一次是胡安在蜜月旅行期间偷听了隔壁房间一对情人的争吵,女人催促着男人杀死自己的妻子,而男人则通过换掉妻子的治疗药物正在对妻子进行慢性谋杀。这次偷听使本就对婚姻生活恐惧和厌恶的胡安意识到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才结婚仅仅两个星期,最希望的竟然是路易莎死去”[9]31。第二次偷听时,胡安则偷听到了妻子路易莎和自己的父亲兰斯的对话,得知了一个胡安一直都在追问的答案:父亲兰斯为了与第二任妻子结婚杀死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也是这个原因导致了第二任妻子的自杀。胡安因为自己对婚姻产生了“灾难感”,所以“开始想了解多年前的往事”,即父亲兰斯曾经的婚姻状况,而外婆只是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中而拒绝说出真相。兰斯自己在面对这个问题时更是闪烁其词,但却提醒胡安即便在婚后还是要对自己的妻子保密。胡安于是又找到了父亲曾经的朋友、工作的伙伴、自己儿时的玩伴等等,得到的却都是含糊其辞的回答。胡安最终还是只有通过偷听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兰斯的这次“回答”又因为胡安的第一次偷听而显得越发的真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的兰斯就是那个企图谋杀自己妻子的男人,而对婚姻感到不祥的胡安在未来的某一时刻也可能成为他们。

2 偷听与主体性构建

在中文的语境中,“偷听”一词本身就带有贬义色彩,是一种有悖道德的行为。然而,当马里亚斯将“偷听”这一动作赋予了存在论层面上的意义,将它作为人接近真实从而体验此在的方式之后,“偷听”就不再是简单的不道德行为,反而具有了为人提供生存意义的积极内涵。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就曾表示:“与良知的呼唤相应的是一种可能的听。”而在马里亚斯看来,这种“可能的听”正是一种“偷听”,它非但不是阴暗的窥探行为,反而为人排除他者异化从而获得自身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提供了可能。与此同时,马里亚斯不仅关注了“偷听”本身,也思考了偷听背后更深层的问题,即人的伦理选择问题,在这种伦理选择背后,体现出的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良知的呼唤”。我们试图以偷听的方式来窥探秘密,然而当秘密向我们敞开,如何对待秘密就成了一种责任,因此“听见”(即偷听之内容)与“责任”(作出伦理选择)是 “偷听”一词伦理选择内涵的出发点。可见,偷听引出的伦理选择并非听或者不听之间的选择,而是人在偷听之后如何对待一个令人痛苦的秘密,如何对待一个被刻意遮蔽了的所谓真相,是选择泄露、揭发,还是保持沉默,进而代表了我们是选择顺从私人欲望还是良知,而这显然是一个长久未解的“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伦理选择是人在自然性选择后的第二次选择,也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原因。伦理选择使人真正脱离了低等生物界,变成了与野兽相区别的、伦理的存在。[17]人在伦理选择中进行的实际上是一种本质的选择,归根结底是选择个人欲望还是选择道德责任的问题。

人生存的被动性已经成为后现代社会一个近乎公认的文化现象,各种创造出来的虚假需求和快感体验剥夺了人的独立思维,也消磨了人的主动性和创造力,使个体的人变成了千人一面的群体概念。在没有个性的群体概念中,个人与世界的对话并不是平等的,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那些别人想要展现给我们的信息,没有拒绝和挑选的权利。正如马里亚斯在小说中写道:“人人强迫别人,并非强人所难,确切地说,是强迫他人做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的事……若没有人受到任何强迫,这个世界将会停滞不前。”[9]57这就意味着不论是抽象层面的对话还是个体间具体的对话,都是一个被遮蔽的空间,对于对话者而言,这个空间看似是敞开的,然而听话者仍然不能逃出被强迫的圈套,说话者又通过言语叙述进行扭曲,因此,实际上这个空间是遮蔽的。海德格尔的语言哲学认为:“倾听尝试为那被隐藏或者遮蔽之物的到达,敞开一个空间。”[13]104“当我们消融于‘人们’之中时,我们只听无休无止的闲谈和整平性的饶舌,我们未能听见的正是我们自己。”[14]274然而,偷听恰恰是将我们与“人们”分离开的一种倾听,偷听者本来被排斥在对话之外,是一个完全被遮蔽的对象,但他却通过偷听的方式进入对话,打破了对话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既主动介入了对话,同时又不参与对话、破坏对话的本来语境。偷听不但允许了这种闯入,并且使这种闯入具有了显示人的此在生存的哲学意义。

在另一部小说《于是坏事开始了》中,主人公胡安甚至刻意地将偷听变成一种习惯,“我变得狂热地好奇,而好奇使我放松了警惕。特别是在你开始习惯于观察和偷听而不被别人发现的时候……我发觉我主动地去培养这个习惯并且开始享受这个过程,侦查或偷窥的习惯”[15]155。然而,偷听并不是有意地窥探他人的隐私,不是去关注听到的内容,而是单纯地关注偷听这一行为本身。在《迷情》中,女主人公玛利亚道出了“偷听”的本质:“越是知道别人不想让我们听,我们就越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却没有意识到有时别人向我们隐瞒事情是为我们好,是为了不让我们失望或者受牵连,是为了不让生活看起来像它常常表现的那般糟糕。”[10]132然而,“即使我们知道这样做对我们不好,但是偷听的诱惑总是难以抗拒”[10]137。我们选择去偷听,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为了获得使自己满意的内容,而是这个主动进入对话的动作本身更有意义,抛开那些“听到什么”,偷听本身就是一次对人本性的回归,是对个体的一次肯定,从这个角度来看,偷听恰恰是被动的个体一次无声的主动“道说”。

在小说《全灵》中,叙述者记述了自己在牛津大学全灵学院任教的经历,他对英国牛津这个节奏缓慢并缺乏变化的小镇感到厌倦,直到他偶然偷听到同事与其学生的一次对话,站在楼梯上偷听的他体会到“偷听始终不仅仅是一种主动使用的实践,而且是获得一个人所需要的信息从而使既不占有也不传递任何东西的人避免成为局外人的最好方式”[11]172。小说中的“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被排除在这个陌生的学校与陌生的城市之外的局外人,单调的工作、无聊甚至有些可笑的同事以及自己对于这个城市的无知和不适应都一直在强化着这种被排斥的体验。“我在牛津这座城市的职责微乎其微,事实上它常使我认为我在那里单纯扮演了一种装饰的角色。”[14]9为了让自己与这座城市建立联系,他与另一位女教授成为了情人,并把她当做自己留在牛津唯一的理由,情人是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与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然而情人回归家庭,他也陷入了焦虑,这次偶然的偷听却让他感到了自己第一次被接纳,他突然意识到是偷听这个动作本身而不是对情人的依赖才是他努力参与生活、介入环境的途径。因此,“我”因与情人的关系而犹豫之际,本希望寻求朋友的帮助,但在偷听过后,却转身离开。“当我走下楼梯时,我忍不住隐隐微笑……意识到我不再有机会来征求克洛默·布莱克的意见……因为在那破裂的声音与那个陌生人的口中,我已经听到了令人沮丧的声调和我不愿听到的回答。”[14]177-178偷听使个人与世界建立起了主动的联系,偷听者由于这种明确的主动性感受到了通过其他方式无法获得的确定感与满足感,这促使偷听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必然事件。

由此可见,传统教学模式与PBL教学模式各有优势和缺陷,培养当代医学生科研能力需要两者有机结合。只有这样才能让学生既不疏于基础学习又不乏于理论创新;既不疏于基本技能提升又不乏于科研能力锻炼;既不疏于原始理论学习又不乏于新知识新事物的接受。因此,我们需要加强教学模式转变,强化PBL教学意识。

偷听作为一种显示此在的方式,不仅仅是由于它实现了人介入对话的主动性,还在于偷听可以揭示真相,从而获得人生存的主观真实,建立起人的稳定感与意义感。马里亚斯对于“偷听”情有独钟,与马里亚斯文学叙事的基本价值倾向——对真相的探求——密切相关。对于真相的执着似乎已经成为经历了弗朗哥政权的西班牙人心中的一个情结。在不断追问和质疑真相的过程中,马里亚斯认为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相往往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中逐渐模糊,同时也在带有个人意识形态的话语中受到扭曲,因此真相变得飘忽不定,模棱两可。当我们直面模糊的真相时,话语的延异让我们距离真相越来越远,唯有通过偷听,才能“穿越人生的海市蜃楼”[16],获得相对的真实。这并非代表偷听一定可以抵达真相,甚至作者自己直接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告诉你的是不是真的,非我们自己感知的东西永远无法确定,即使是我们自己的感知亦然。”[10]130但是真相不可否认是存在的,但是我们探求真相的每一次努力,都是靠近或远离那个客观存在的真相的一次尝试,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世界在我们每个人生命历程这段微观的时间中是不可知的,而偷听的方式不是让我们获得终极真相,而是相对于其他方式来讲,偷听因其主动性和隐蔽性而更加接近真相,从而获得一种主观上的真实感,而这种主观上的真实感可以帮助我们在解构的文化生态下建立起自己的稳定感与意义感,这是个体的人通过偷听这个简单的动作重新建立起的一种个人伦理。

对于“偷听”一词,马里亚斯首先在《全灵》一书中从语言学的角度给出了解释:“偷听这个动词意味着草率地、秘密地、鬼鬼祟祟地听,刻意地听而不是偶然的和不情愿的。而这个英语单词本身包含了两个独立的单词,‘eaves’意为探出屋墙的房顶边缘即屋檐,以及‘drop’,这个词有许多意思但是最基本的含义与液体滴落有关。(听话人让自己处在一个确定的离屋子最小的距离上:他站在大雨过后雨水自然地从屋檐流下的那个地方,从那里仔细听屋里说了什么。)”[11]172而对待语言,马里亚斯在《如此苍白的心》中则这样比喻:“语言像暴风雨后从屋檐垂落的雨滴,总是掉在同一个地方,使得那里的土壤松软,然后渗入其中,凿成洞甚至挖成渠道。”[9]60显然,在马里亚斯的比喻中,语言与偷听首先在字面上具有了某种同构性,如果说从人口中说出的语言是从屋檐下垂落的雨滴,那么偷听则是雨滴之下的人,前者象征某种力量,而后者则指向某种好奇和接纳。因此也可以这样理解,在马里亚斯看来,“偷听”与语言在本质上是相同的,“世界取决于其讲述者,正如它亦取决于听到它并对它产生影响的人”[12]253。偷听通过体验语言之本又同时对于语言之说做出回应而使人获得关于世界的认识,因此实际上最终就是指向了语言,归根结底我们偷听的是语言本身,是敞开的此在。在此前提下,偷听就比倾听更加接近存在的本质,即语言的道说,也既马里亚斯将海德格尔哲学中抽象的听具体化为偷听,偷听因其克服了倾听的被动性与异化的缺点而成为一种显现“语言说话”的哲学行为。

倾听的哲学内涵首先是对比于视觉行为的。在后现代审美范式下,“倾听”相较于视觉上的“观看”与“凝视”更符合了消解主客体二元对立的哲学基础及包容性。基恩在《现代主义音景与智性的聆听:听觉感知的叙事研究》一书中表示:“耳朵可能比眼睛提供更具包容性的对世界的认识,但感知的却是同一个事实。”[5]这种包容性不仅保护了后现代社会所提倡的多元化,并且通过倾听感知到那个所谓“事实”因为其包容性而减少了主体对于事实本身的遮蔽,不受或少受主观意识形态的影响,因而更接近事实本身。约阿希姆·恩斯特·贝伦特进一步提出:“听的人也是更好的人,这是说,他可以进入某种不同的东西,尊重它而不仅仅是支配它。”[6]283在强调解构与间性的后现代文化背景下,“听”无疑是文化发展的一种必然趋势,一种“听觉共同体”必然会取代视觉文化所建立的主客体二元对立,以更接近事物之“此在”,进而接近人之“此在”。

胡安通过两次偷听,听到的不仅仅是关于隐藏在两次阴谋之下的真相,更发现了人生活的真相。他对婚姻的不祥预感被偷听所证实,人性的丑陋也因偷听而暴露,而当他发现一切焦虑都成为事实后,反而变得更加坦然,“现在我的不适感已经平息下来,我的预感也没那么可怕了”[9]255。因为就像作者在另一部小说《明日战场勿忘我》中写道的那样:“生活在错觉之中或者被欺骗是非常容易的,实际上这就是我们的常态:没有人能幸免于这种状况,当然有错觉或者受骗也并不意味着一个人很愚蠢,所以我们也不应过分地与它挣扎,不该让它使我们变得满腹牢骚。”[12]162无论这个生活的真相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都无法否认真相带给人的确定感,而这种确定感相比于一个永远在变化或被掩埋在时间之中的真相来讲更为重要,甚至这种确定感才是人生存所依赖的真实。从这个角度来讲,马里亚斯所理解和孜孜以求的真实较之一般意义上的事实真相更具有人文色彩与形而上的意义,或者说这种人的内心真实是人在当代生存中的一种心灵慰藉,而这种慰藉依靠作为在场者的“说”与“听”是无法获得的,唯有通过不在场的“偷听”来还原一种抽象意义上的对话的真实。

“2015年至2018年间,有1.481亿张超跑图片在Instagram发布,其中610万张拍摄自英国伦敦,590万张来自俄罗斯莫斯科,400万张来自美国洛杉矶,370万张来自美国纽约,360万张自阿联酋迪拜。此外,法拉利以5300万张夺冠,兰博基尼以4810万张占据次席,保时捷以4310万张占据第三。”

3 偷听的伦理选择

相对于一般意义上的倾听,偷听有两方面的特征:其一为偷听主体的主动性,也就是说,偷听者是以主动的姿态来介入对话的,因而在这个意义上,偷听是人抵抗被动生存、进行主动选择的一个象征;其二则是偷听的私人化和隐秘性,而这种隐秘性就保护了人作为独立生存个体的主观真实,进而在个人领域内更接近所谓的事实与真相。相对于单纯的“听”的被动性,偷听强调了动作主体的自主选择,并试图越过事物的伪装和表象而更接近一个所谓“去蔽”的认识领域。因此,偷听实际上代表着一种个人精神领域的建构,在这个充斥着消解的时代,偷听背后的文化内涵是一种主体性的重建。

马里亚斯在偷听问题上,并不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来批判在伦理选择中的是与非,同时也“拒绝去推测一个人应该如何在矛盾的道德责任中去进行选择”[18]384-405,而是以相对开放的姿态来描述现象和刻画人物内心。然而,这种开放的姿态并不意味着作家面对伦理选择持“宽容”的态度,法国哲学家勒维纳斯则指出,“存在论首先要是伦理学的”,马里亚斯试图通过关注显示此在的偷听、对于伦理选择的描写重新唤回在后现代文化中逐渐暗淡的道德感,从而使偷听的人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迷情》中的玛利亚偷听到情人哈维尔因为暗恋朋友德思文的妻子路易莎而设计杀死德思文的阴谋,而玛利亚是路易莎的好友。但是她听到的阴谋仅仅是事实的一种可能,哈维尔事后解释因为德思文得知自己患病不久与世,因此摆脱自己设计一场偶然的死亡,在不提前告知他的情况下,突然地结束他的痛苦,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完成德思文的请求。尽管只是一个真假难辨的可能,偷听到的秘密使玛利亚陷入了巨大的痛苦:“我这样浸淫在罪恶、阴谋、恐惧里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内心永远背负着欺骗和背叛……或者还有更糟的,等待我的是告发、揭露、蔑视、转身离去……如果这个女人玛利亚听到了她不该听到的并且决议去告诉路易莎的话,即使我加以否认,她的怀疑也足以让我所有可能的希望消失,彻底不复存在。”[10]171主人公玛利亚挣扎于是否要向友人路易莎揭发情人杀害了路易莎丈夫这件事,但同时主人公深知“我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从上到下的审判权”[10]185,因此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玛利亚的选择看似是不道德的,是一种“平庸的恶”,然而,在玛利亚的选择中,处于矛盾双方的并不是基于公共正义的坦白或者包庇,而是她是否要放纵自己潜意识中的恶念。玛利亚深知,她向路易莎揭发的原因仅仅由于自己想要破坏情人哈维尔追求路易莎的可能性,“路易莎是唯一的障碍,我竟然有了这种想法,我们之间的障碍只有迪亚斯·巴雷拉对他的执迷。假如他失去了她,失去了他的使命,他渴望的目标”[10]129,选择揭发实际上是选择成全自己的私欲,而不是出于某种正义和道德。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选择揭发恰恰是选择了有悖伦理的一方,而玛利亚最终的沉默却是一种对个人情欲的克制和对他人生活权的负责,这是她坚守住了自己内心的道德与良心。“其他人以最恶劣的手段破坏、蹂躏、虐待这个世界并不能迫使我效仿他们,以我和他们相反,我是在纠正一个歪曲的事实,惩治一个可能的罪人,伸张正义为借口也不可以。”正是在这种虚伪的道德与内心的良知之间,玛利亚选择了良知,而这个复杂的多重伦理选择正是人们面对的道德生活的缩影,在这个道德多元化的时代,纯粹的恶与纯粹的善越来越少,而我们要做的是在交织着善与恶的复杂世界中,坚守住自己内心的良知,作出遵从主观真实的伦理选择。

小说中不断强调玛利亚是一个“谨慎的年轻女子”,而玛利亚的犹豫、纠结以及最终的选择,正是这种谨慎的体现。谨慎源自于对内心道德的明确、对自我的认知与反省,以及对他人和社会的责任感。马里亚斯通过玛利亚的伦理选择希望当人面临两难的伦理选择时都要凭借自己的良知谨慎地做决定,而人的良知不是一种绝对正义,而是一种个人的相对正义,就如同偷听的私人化一样,道德同样是一个私人化的概念,而伦理选择本身就是这种私人化的一个标志,因为在绝对的正义上,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去无条件地服从与捍卫,只有在个人的良知与道德层面,我们才会面临艰难的选择。我们不能去干预世界,也无权进行干预,正如小说最终仍然没有解答哈维尔的解释是否是真实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揭发一个我连确凿证据都没有的个体?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真相总是一团乱麻”[10]281,而事实真相也的确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我们的伦理选择传达一种道德立场与价值判断,这也就使偷听作为一种手段而具有了更深刻的伦理价值和文化意义。

小说《如此苍白的心》得名于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麦克白》,麦克白夫人因麦克白的恐惧而嘲笑了他那“苍白的心”,然而在马里亚斯的小说中,正是这颗“苍白的心”做出了一次令人震惊的伦理选择。德烈莎在听到自己的丈夫为了与自己结婚而谋杀了上一任妻子之后,在蜜月结束的第二天,在家中的浴室里开枪自杀。德烈莎面对的是在背负着道德包袱与丈夫幸福地生活下去以及直面良心上的谴责之间的选择,显然,她以果断的自杀方式选择了后者,选择遵从了马里亚斯笔下所谓的“苍白的心”。“‘白’在这里的上下文中意味着苍白和恐惧,或是胆怯害怕”[9]61,但同时也代表着纯洁与良知,麦克白夫人嘲笑麦克白胆怯畏缩,而马里亚斯同样用苍白的心,却肯定了德烈莎所作出的选择。在马里亚斯看来,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是胆怯和懦弱的,所以我们害怕作出选择,更害怕选择带来的改变,然而德烈莎却勇敢地选择了用死亡来捍卫心中的道德准则,这是一种“知耻近乎勇”的道德选择。德烈莎的选择显然与麦克白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麦克白夫人同样听到了谋杀的罪行,却选择掩盖罪行,因为无法经受良知的折磨,最终陷入疯癫,“被杀死了睡眠”。“偷听”行为本身是对这个世界的固有的沉默方式的一种干预,更是对人性良知的考验,在这种考验面前,如何保持一颗“苍白的心”就成了在“偷听”背后的伦理问题。“睡着的人与死了的人不过和画像一样”,这是出现在《麦克白》中的一句台词,原指这两类人不足畏惧,因为他们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而罪行可以永远隐瞒下去,正是凭借这句台词,麦克白夫人扼杀了麦克白心中仅存的懊悔与退缩。而马里亚斯在《如此苍白的心》中反复引用这句台词,则是沿着莎士比亚“未曾走过的路去探索” :“睡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是否真的都如同画像一般,这个问题是“偷听”为我们提出的人性拷问。

在马里亚斯看来,面对所谓的“后现代道德”,莎士比亚台词中对于人的欲望与道德的古老冲突又重新回响在当代社会,通过“偷听”情节和“偷听”后的伦理选择,马里亚斯对这个充满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并消解了一切准则的时代提出了伦理上的质问:当人从一个“说者”转变为一个“偷听者”时,“睡着的人和死了的人”还能否都“和画像一样”?当一个人“听到”了秘密背后的道德失范,他能否摆脱对他者的“责任”,用所谓勇敢无畏的坦然态度去回应世界,免于良知的审判?《全灵》中写道:“虽然此时没有人看到我羞愧的脸红,但是引起我脸红的不是我对于屋内情景的想象,而是我的反应,或者说是我良知的反应。正是因为如此我对自己的偷听而感到羞愧。”[11]177马里亚斯试图告诉读者,偷听本身尽管是一种主动的个人行为,然而我们却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能不为偷听之后的行为负责,这种责任取决于一个人的伦理道德和良知,这也代表了马里亚斯对于道德重建的一种构想:我们或许无权干涉和评判他人的道德选择,甚至无法站在某种道德的制高点上来谴责他人的行为,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听见”了秘密的人,而正是这个“听见”构成了人对外部世界和他人的一种责任,这种责任就意味着作为一个道德主体的个人,需要通过做出合乎道德伦理的选择来对这个世界和他人负责,也就是说,道德伦理的建立与维护最终是要通过一种个人的道德完善来实现的,在看似无根的生存状态中,仍需要保持一颗“苍白的心”方不致被裹挟,这是一种道德自新而不是向外的批判态度。

目前CRP电子文件的归档管理在各高校尚处于初步探索阶段,因此还没有形成可以借鉴的成熟经验,特别是归档基础流程和归档模式尚不明晰,档案部门没有和其他业务部门形成联动,没有直接参与到业务系统建设数据库设计阶段,没有将电子文件全过程管理的各项规范前置到各业务环节,导致电子文件归档工作存在不确定性。电子审批文件事关广大师生员工的切身利益,具有长期保存价值,有利于推动档案部门民生档案库建设、创新工作方式和服务方式,提升档案部门的地位和价值。

马里亚斯小说中的主人公往往在道德上都不是完美无瑕的,甚至都有明显的道德缺陷,然而当他们因偷听而面临伦理选择时,却都主动地选择了道德的一方。胡安消除了灾难感而选择改善与妻子疏远的关系,“我猜测,我们的步伐一起迈向同一个地方,我们想着对方,至少我是这样”[9]257(《如此苍白的心》);无名的叙述者放弃了对情人的执着,回到西班牙娶妻生子,最终发现 “情人的功能与孩子是相同的,那就是倾听我们的故事”[11]199(《全灵》);玛利亚最终偶遇已经结婚的哈维尔与路易莎,大方地祝福,“他帅气而开心,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辩解”[10]283(《迷情》);维克多为了追查情人的死因,主动去接近玛尔妲的家人,甚至换掉自己的工作,从某种程度上是对玛尔妲在自己面前意外死亡的赎罪,因为“某个人死了而自己却活着的事实或许在一段时间内活着一辈子使你觉得像一次犯罪”[12]307(《明日战场勿忘我》)。由此可见,马里亚斯并不是一个极端的卫道士,或许在当代社会,正是这些有着道德缺陷的主人公才更加真实,他们都生活在迷茫与不安之中,而他们在伦理中选择了代表人性的一方,也完成了一次人性的救赎,这样的选择让他们免于良心的责问,更不会像麦克白夫人那样被杀死了睡眠,而是在道德的牵绊中获得了确定感,成为一个从客观存在以及本质上完完全全的人,一个伦理的人,一个具有内心真实的人。

马里亚斯关于“偷听”的文学阐释,为“倾听哲学”加入了伦理学的维度。在后逻各斯时代,人对于语言的“用”呈现出了新的要求,从而催生出了“听”这种新的方式,而在这种方式中,马里亚斯所强调的“偷听”无疑是对于这种新方式在内涵上的扩充,在“偷听”的背后,不仅包含了对此在的建构作用,肯定了人作为主体对对话和外部世界的主动介入,同时在伦理选择中召唤人道德的回归,将伦理学与存在论整合在“偷听”之中。而对于“偷听”深度模式的建构,同时也是马里亚斯在创作中进行的一次诗性回归,借助这个全新的视角,马里亚斯透过作品表达着一个作家对于所处时代与文化在本质上的思考、追寻与批判。与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创作又区别于以纯粹的解构为宗旨的后现代主义文学,而具有了一种积极的建构意义。或许可以这样说,马里亚斯作为一个作家,他的创作是在“偷听”世界,而非在叙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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