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析《荷塘月色》“刹那间”的审美观照与美人意象

2020-12-23 04:57彭建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20年11期
关键词:荷塘月色朱自清荷塘

彭建

经典文本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它具有无比丰富与独特的内涵,从而给予了读者巨大的阐释空间和生成元素。检索近些年对《荷塘月色》的解读主要有四个角度,其一,从思想情感方面去探寻“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的缘由,从史料的角度还原当时作者身处的历史情境以及内在情感,阐释五四知识分子是“独处”还是“群居”的矛盾心境。代表作有钱理群的《关于朱自清的“不平静”》(《语文学习》,1993年第12期),熊芳芳《朱自清为何“颇不宁静”——〈荷塘月色〉解读》(《名作欣赏》(上旬),2016年第5期)。其二,从中国知识分子心灵栖息地的角度,对传统士大夫“桃花源”隐世情怀的承续。比如姚敏勇《荷塘:一代知识分子的桃花源》(《名作欣赏》,2003年第4期),孙绍振先生对其大为赞赏,认为该文为“突破之作”。近期一篇《荷塘月色,终抵不过那个“江南”——荷塘,并非知识分子的桃花源》(《语文教学之友》,2018年第7期)又从“荷塘月色”式的桃花源深入到了那个古典诗词世界里的“江南”。这两篇的探寻方式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三,转向朱自清个体心理现象与人生观的探究,比如“刹那主义”,如高远东《〈荷塘月色〉:一个精神分析的文本》(《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30年精编:作家作品研究卷(下),2009年10月)。其四,从伦理学的人性视角出发,其中孙绍振先生著名的论述《超出平常的自己和伦理的自由——〈荷塘月色〉解读》:“这一切朱自清在漫步荷塘時感到的自由,在性质上是一种伦理的‘自由,是摆脱了作为丈夫、父亲、儿子潜意识里的伦理负担,向往自由的流露,和政治性的自由是没有直接关系的。”[1]现代文学散文史上的名篇《荷塘月色》经过一代又一代读者阐释与接受,已经成为了一种符号性质的经典篇章。每当窥其妙境,文本寓意变得越来越丰厚而独特。

1927年7月的某夜,清华园,月光皎洁如水。朱自清先生因为“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因为在夜晚,暂时的“独处”,自己“觉得是个自由的人”,意味着独立自我的回归。他说:“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他又说:“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可见,作者没有陷入哀愁的泥淖不能自拔,而是欣赏一种自然之美获取心灵世界的慰藉,反映了不满现实而又幻想超脱现实的心态。文本的自然之美画面有三幅:一是“月下独行图”;二是“荷塘月色图”;三是“江南采莲图”。通过移步换景,由实入虚,从今溯往,审美世界层层深入,文本呈现朱自清灵魂深处古典与现代交织出现的美人情怀。

一、“刹那间的感兴”:另一个世界——荷塘月色图

对于朱自清的“刹那主义”,许多研究者都有所关注。涉及到的文本主要有《刹那》《匆匆》《毁灭》《致俞平伯》。朱自清认为:“要求好好的生,须零碎解决须随时随地去体会我生‘相当的意义与价值;我们所要体会的是刹那间的人生,不是上下古今东西南北的全人生!”“这正午的一刹那,是最可爱的一刹那,便是现在。事情已过,追想是无用的;事情未来,预想是无用的;只有在事情正来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捉它,发展它,改正它,补充它:使它健全,谐和,成为完满的一段落,一历程。历程的满足,给我们相当的欢喜。”[2]段美乔在《论“刹那主义”与朱自清的人生选择和文学思想》分析:“在经历了五四运动的涨落,感受到现实社会的诸多黑暗和不平之后,确立了他的‘刹那主义的人生观。”[3]孙绍振《前言:刹那心灵颤动的审美价值》:“刹那的心灵的、短时间的颤动,虽然不涉及社会政治价值,但正是审美价值在某种程度上超越功利价值的表现。”[4]从审美的角度看,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图”就不再是写实性的清华荷塘,而是一个虚实相生的美的世界。对此,姚敏勇在《荷塘:一代知识分子的“桃花源”》的开篇做了详细的考证得出:“这篇散文所写之景是虚拟的,并非某一实地景物的真实写照。”“‘荷塘独自成为一方与现实世界隔绝的非现实的‘另一世界。”[5]

这个“另一个世界”的生成就是一个虚实相生的艺术造境的过程。从“荷塘月色图”的意境生成看,是全方位的感知。有视觉的“荷塘月色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嗅觉“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听觉“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听觉与听觉的转化“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也有视觉与听觉的迁移“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文中多种手法交错进行,频繁使用比喻,共计13处:出水的荷叶“像亭亭的舞女的裙”;荷花“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拟人手法有三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叶子底下是脉脉的流水”“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还有全方位的观察角度:由月下荷塘,到荷塘上的月色,再到荷塘四周之景。从正面和侧面的角度细致描摹了荷叶、荷花、荷波、荷香;再写荷塘之上的月光、月影。荷塘四周之景,可细分为:树色、树姿、树梢、树缝、远山、灯光、蝉鸣、蛙声。可以说,景物描写,精确观察,通过千姿百态,或动或静的鲜明形象,构成细密、幽远、浑圆的意境。所以说,它如同一幅中国古典的工笔画:“写景描形、声、色,设喻、拟人,面面俱到、一笔不苟、细细描出,闲闲叙来,勾勒出赏心悦目的图景,领略并沉醉于情、理、趣、景相融为一的艺术境界。”[6]

并且,《荷塘月色》意境的生成一直处于动静相结合之中,依次呈现为淡雅宁静,朦胧和谐,清幽热闹。比如,第四段的荷叶、荷花、荷韵是静态,荷香、荷波为动态;第五段月光的“泻、浮、洗、笼”是动态,月影为静态;第六段荷塘四周的景物(树)是静态,而蝉和蛙的吵闹即是动态。包括后面由荷塘的月色联想到江南采莲时的流风余韵,热闹喧哗的场景与此时幽静荷塘形成动态与静态对比等等。可以说全文都处于这样的“动”与“静”的意脉起伏变化之中:从心里颇不宁静,(悄悄)去荷塘寻找宁静,而荷塘的景却在“动”与“静”之间(并有古今热闹与静寂、现实与过去的对比),但是依然不能获取心灵的宁静(早已无福消受),最后回到现实(轻轻地)。

概言之,从《荷塘月色》意境的生成看来,其中情感脉络的变化也就成了朱自清当时心境的一种映射,也可说代表当时一代自由知识分子心灵世界的一种写照。“荷塘月色图”属于另一个世界,正如姚勇敏所言,作者以虚实结合的笔法写下的“荷塘月色”寄寓了一代自由知识分子的“桃花源”;“他在动荡不安的年代构建了一个宁静而优雅、净洁而有趣的自由自在的理想世界。”[7]

二、刹那间的穿越:古典诗词里的世界——江南采莲图

《荷塘月色》虽是一篇现代散文,字里行间时时流露出古典意蕴的流动,作者精心营造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从文中引用的古典诗词也可看出,朱自清充满古典审美情趣的抒写。那么为什么文章的意脉突然从“荷塘夜色图”切换到了那个遥远的“江南采莲图”呢?除了二者都写了“荷塘”之外,还当追溯及朱自清骨子里的乡土眷念和江南情结,以及充满古典意蕴的士大夫式的审美理想。

朱自清先生的故乡是扬州。扬州自古乃繁华之地,文人墨客多有名句咏叹。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赠别二首》:“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淮左名都,其风光景物不亚于江南之地。朱自清从小受这里的文化氛围濡染,性子里多了一份文人墨客的儒雅和温润。自己离开故土后,追忆扬州,“我对于扬州的确渐渐亲热起来了”“这样看,在那儿度过童年,就算那儿是故乡,大概差不多罢?这样看,就只有扬州可以算是我的故乡了。何况我的家又是‘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呢?所以扬州好也罢,歹也罢,我总该算是扬州人的。”(《我是扬州人》)这是一个游子有了人生阅历之后对乡土的认同,如同一坛老酒,时间越久越是浓厚。

1924年10月,朱自清受聘于春晖中学,有了一段愉快而又难忘的时光。学校在白马湖畔,处于乡村郊野,“弯了两个弯儿,又过了一重桥。当面有山挡住去路;山旁只留着极狭极狭的小径。挨着小径,抹过山角,豁然开朗,春晖的校舍和历落的几处人家,都已在望了。远远看去,房屋的布置颇疏散有致,决无拥挤、局促之感。我缓缓走到校前,白马湖的水也跟我缓缓的流着。我碰着丏尊先生。他引我过了一座水门汀的桥,便到了校里。校里最多的是湖,三面潺潺的流着;其次是草地,看过去芊芊的一片。”[8]作者在《春晖的一月》高兴地回忆到:“走向春晖,有一条狭狭的煤屑路。那黑黑的细小的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摩擦的骚音,给我多少轻新的趣味。而最系我心的,是那小小的木桥。桥黑色,由这边慢慢地隆起,到那边又慢慢的低下去,故看去似乎很长。我最爱桥上的阑干,那变形的十纹的阑干,我在车站门口早就看见了,我爱它的玲珑!桥之所以可爱,或者便因为这阑干哩。”[9]

春晖给了他三件礼物:“美的一致,一致的美。”“真诚,一致的真诚。”“闲适的生活!”[10]看来,朱自清对于这样的工作环境是很满意的,甚至是很愉悦的,不仅包括自然风光的赏心悦目,还有人事上的和谐共处。事实证明,在春晖中学短暂的任教经历,朱自清确实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当时一起相处的好友如夏丏尊、丰子恺、叶圣陶、朱光潜,这些文学艺术史的大咖们聚在一起本来就是难得的雅集,简直就是文学艺术的盛会。

时至1927年夏,朱自清身处北平的清华园,不可能没有感受到大时代风雨急迫的气息。他不可避免地会思考“哪里走”的人生出路问题,“无论你是怎样的小人物,这时代如闪电般,或如游丝般,总不时地让你瞥着一下。它有这样大的力量,决不从它巨灵般的手掌中放掉一个人;你不能不或多或少感着它的威胁。大约因为我现在住着的北京,离开时代的火焰或漩涡还远的缘故吧,我还不能说清这威胁是怎样;但心上常觉有一点除不去的阴影,这却是真的。我是要找一条自己好走的路;只想找着‘自己好走的路罢了。但哪里走呢?或者,哪里走呢!我所彷徨的便是这个。”(《哪里走》)除了大时代的大环境之外,或许也有小环境的影响,比如自己从一个乡村中学逆袭成清华大学的教授,不可避免地会有工作上的压力和不适应。朱自清嫡孙朱小涛在忆祖父《“匆匆”而去 “背影”长留》(《人民日报》,2013年4月8日第24版)中写道:

1931年到1936年的日记里,有三则都是写他夜里做梦的,奇怪的是,这三则日记所记的三个梦竟然是同一个内容:

1931年12月5日:“……梦里,我被清华大学解聘,并取消了教授资格,因为我的学识不足……”

1932年1月11日:“梦见我因研究精神不够而被解聘……”

1936年3月19日:“昨夜得梦,大学内起骚动。我们躲进一座大钟寺的寺庙,在厕所偶一露面,即为冲入的学生发现。他们缚住我的手,谴责我从不读书,并且研究毫无系统。我承认这两点并愿一旦获释即提出辞职。”

从日记中可见,朱自清当时的压力是比较大的。从人事上比较,清华也没有春晖中学那样的单純、和谐。甚至可以大胆地猜测,“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或许还有个人情绪莫名的低落等原因。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朱自清月下独行,在荷塘赏月之后(或同时)心绪飘回到了江南故土,心绪更是穿越到了那个南朝诗词里的古典采莲的场景里。其中当有深意,有研究者认为“‘荷塘月色,终抵不过那个‘江南。古典诗词里的江南,有朴质的古风,充盈着原始的生命力和浪漫自由的气息。是多么的令人神往,而又令人遥不可及的‘桃花源。”[11]可见古典的江南世界更具有令人神往的力量。当外在世界“无法安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的时候,作者自然会念及扬州故土以及当年生活过的江南,更祈盼与“江南”的一次美丽的邂逅。那个充满温柔和水的地方,是为生命诗意追寻的栖息地。

三、两个意象世界呈现出的“美人”意象

令人惊异的是,不管是“荷塘夜色图”还是“江南采莲图”都涉及到了“美人”意象。在《荷塘月色》第四段写道:“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这是充满现代气息的美人意象。“出浴的美人”更是带有情欲抒写的意味。再看“江南采莲图”里的“妖童媛女”:“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棹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这很显然是一幅少男少女荡舟荷塘,嬉戏玩耍传达爱意的图景,春心萌动,多情而妖娆。而《西洲曲》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更是把江南少女柔情似水,温柔可爱之萌态抒写得清澈如水。

如此充满情欲的“美人”意象出现在朱自清先生的现代散文里,多少有些不符合他温柔敦厚、谦谦君子的个性。细究其故,由于朱自清成长于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既接受过传统的儒家诗书教育,更是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熏陶。对于“美人”或者说“美”的认识,有自己独特的认识和时代的印记。比如,他写过一篇讨论“美人”的文章《女人》,其中详细地阐述了自己对女性美的认识。他很坦然地说:“老实说,我是个喜欢女人的人。”他把女性之形态分为诸相:有“大才能、大仁慈、大勇毅、大贞洁”等等。最欣赏的是:“艺术的女人便是有着美好的颜色和轮廓和动作的女人,便是她的容貌,身材,姿态,使我们看了感到‘自己圆满的女人。”“女人的圆满之相,即诸相之最。”[12]朱自清为此而陶醉其中,在那一刹那,处于沉默之中。可见,朱自清对美人的欣赏,是以审美的眼光观之。他称之为“艺术的女人”。他还提出了审美观照“美人”的注意事项:“我之看女人,十六年于兹了,我发见了一件事,就是将女人作为艺术而鉴赏时,切不可使她知道;无论是生疏的,是较熟悉的。因为这要引起她性的自卫的羞耻心或他种嫌恶心,她的艺术味便要变稀薄了;而我们因她的羞耻或嫌恶而关心,也就不能静观自得了。所以我们只好秘密地鉴赏;艺术原来是秘密的呀,自然的创作原来是秘密的呀。”[13]

实际上,朱自清对“美人”的欣赏是在表达一种审美理想:美即是宗教般的信仰。这种对“美”的崇拜与当时蔡元培提出“美育代替宗教”的理念是紧密相关的。他在《女人》结尾写道:“我现在不曾看见上帝,却看见了带着翼子的这些安琪儿了!另一回在傍晚的湖上,暮霭四合的时候,一只插着小红花的游艇里,坐着八九个雪白雪白的白衣的姑娘;湖风舞弄着她们的衣裳,便成一片浑然的白。我想她们是湖之女神,以游戏三昧,暂现色相于人间的呢!第三回在湖中的一座桥上,淡月微云之下,倚着十来个,也是姑娘,朦朦胧胧的与月一齐白着。在抖荡的歌喉里,我又遇着月姊儿的化身了!”[14]

从这个“美人”意象,还可以联想到古典诗词里的“香草美人”意象抒写传统。在传统古诗词里,“美人”意象象征着君王、美政之意,如苏轼《赤壁赋》“望美人兮天一方”。《荷塘月色》里当然不会有君王存在,但是象征一种对美好理想的追寻,也未尝不可。当时正处乱世,处于青年时代的朱自清对于人生当有美好的追寻。但是现实又颇不“宁静”,即便是在清华安静的校园里,时代动荡紧张的局势正在步步逼近。美好理想的追寻与时代大局的动荡形成巨大的碰撞,朱自清内心岂能保持以往宁静的心态。这样正好回应了文章开头那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

四、现代知识分子的“桃花源”:呈现出传统与现代的审美交错

总之,在《荷塘月色》里传统与现代审美方式的交错,也体现出朱自清先生自身文化结构的冲突与调和。他的“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已经成为那个年代学院派知识分子的独特感受,成为一种带有时代意味的符号印记。他受传统的儒家文化熏陶,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在曲折婉转的情感中始终保持一种温柔敦厚的性情。正如《荷塘月色》中以古典的审美方式进入现代散文的创作,把古典的美人意象与现代美女相结合的写法,也体现出“五四”一代学者文人及文学的审美特点。所以说他们虽然学贯中西,但骨子里还是打上了传统审美文化深深的烙印。

他又是一个“五四”文化的接受者。“五四”精神倡导民主、科学、个性自由、人性解放。在他的文本中就呈现出传统与现代,中西文化的相互交融,同时又相互冲突。他也隐约感受了封建礼教对人性意识的压抑。因此,朱自清的“心”产生复杂而独特的情感矛盾体。这种矛盾的心里情感直接投射到文学作品中。比如,“美人”意象的抒写是那样的含蓄、朦胧,充满古典意蕴,却又是那样的充满情欲萌动,具有现代人性自由奔放的特征。

对比外在混乱局势与清华园的暂时宁静,《荷塘月色》里的“荷塘夜色图”与“江南采莲图”成为朱自清营造的虚实相生的美的世界,皆为一个圆满自足的世界,也就都是一个意象世界。前者是一个充满淡淡愁绪的意象世界,后者是一个充满生机盎然的意象世界。朱自清的月下独行,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对荷塘月色“刹那间”的审美观照如同禅宗的顿悟,道家的坐忘,正可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在这个动静相宜的美的世界里,朱自清忘却了白天的烦恼,心灵得到了暂时的自由、释放与慰藉。他甚至可以穿越到古时的江南,回到那梦魂牵绕的故乡。同时,还可以重新拾起对美好未来的些许追求或憧憬。可以说,一篇《荷塘月色》成为了现代版的《桃花源记》,“荷塘”就是那一代知识分子理想追寻的栖息地,而那个遥远的“江南”则是他们对那个远去的、充满生命力的,温柔之乡的最美回望。

参考文献:

[1][4]孙绍振.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修订版)[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94,87.

[2][12][13][14]朱自清.朱自清经典[M].北京:中國华侨出版社,2011:11,13,187,188.

[3]段美乔.论“刹那主义”与朱自清的人生选择和文学思想[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3).

[5][7]姚敏勇.荷塘:一代知识分子的“桃花源”[J].名作欣赏,2003(4).

[6]朱栋霖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上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124.

[8][9][10]屈维清选编.朱自清回忆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54,53,58.

[11]邓红英,石国权.荷塘月色,终究抵不过那个“江南”——荷塘,并非知识分子的桃花源[J].语文教学之友,20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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