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视角下的晚清湖湘文人雅集典型
——以絜园展禊为中心

2020-12-30 04:56
关键词:郭嵩焘雅集湖湘

何 湘

(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与社会文化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

修禊最初原是一种祭祀活动,自周朝起,每逢三月的上巳日即三月三日,人们便去水边祭祀神灵,并用草药香薰沐浴,称之为禊,又称祓祭。王羲之《兰亭集序》言:“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修禊,后来就成了古代人们到水边洗濯、嬉游,并举行祈福消灾的仪式,也成为文人雅集欢娱的活动。修禊过后,文人们还可继续展禊活动,如同重阳会之后的展重阳之会。修禊、展禊,在清代已成为文人的一种风雅传统。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三日,张自牧、罗汝怀、吴敏树、郭嵩焘等人长沙絜园修禊,后三月二十三日,张自牧又招集十一人絜园为展禊之会,因此绘絜园展禊图,随后题咏甚众,事件传播颇远。絜园展禊活动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但“‘事件’具有社会政治、文化生态、诗歌创作多重关系的聚合意义,而越是重要的典型的事件,越非孤立的存在”[1]102。此次聚会、图绘、题咏在地域上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影响,其中的本事、过程、意义都足以引发我们思考与研究。

一、絜园展禊的本事

展禊之地絜园,为张自牧之宅园,考其前身为梓园,为清乾嘉间礼部尚书刘权之修建的后花园,后梓园为张自牧所得,更名为“絜园”。张自牧社友杨翰为絜园题名,“余题力臣园为洁园,取汉碑‘乐于陵灌园之洁’语”[2]304,絜园在社集诗作或画作中也被写为“潔(洁)园”。 园中景物幽洁,流水汤汤。絜园(1)南京陈作霖光绪年间游历长沙时记载:“贾太傅祠中有洁园,水木明瑟,画象嵌壁,衣冠伟然,石榻、石井云皆故宅中物,磨泐不可支举矣。” 贾谊祠内的洁园,在今长沙天心区解放西路太平街内,与张自牧之位于开福区的洁园有所区别。在今长沙开福区潮宗街中部,潮宗街因临城门潮宗门而名,又名草场门正街,东起北正街(今黄兴北路),西至湘江大道。今又更名为梓园,园内仍存断截汉白玉门匾,上刻“挈庐”二字,为张自牧所题。

(一)絜园展禊之湖湘名流

同治十一年,张自牧等人先为修禊之会,后继为展禊之会。展禊十一人分别为:

絜园主人张自牧(1832—1886),字力臣、笠臣,湖南湘阴人。清末庠生,花翎布政使,衔贵州补用道。因才学、识见与王闿运、蔡毓春等才彦同受湖南学政张金镛识拔,后致仕退隐林下,寓居长沙,喜结交名流,雅集觞咏,与同讲求时务之郭嵩焘等人交谊颇深,在长沙名流绅士中享有较高地位。李元度《张力臣方伯五十寿序》云:“性澹荣利,不汲汲于进取也。益读书,讲求时务,于舆地之学尤精。凡泰西诸国及地名人名之佶屈聱牙者,皆悉举其辞,无一字迕。所著《瀛海论》二种不胫而走。数游沪渎与番酋,上下议论,能发明古义,以折其角。天下大政若河漕盐皆能究,极其利弊言之凿凿,非才而能之乎?性尤好客,暇则集名流觞咏,又以其暇续辑沅湘耆旧诗,此才之绪余也。昔人谓分其才技,足了十人,君殆近之矣。”[3]693郭嵩焘在其日记中曾多次记载两人讨论时事、洋务,甚至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命。张自牧与郭嵩焘、郭昆焘兄弟还同为湖湘禁烟公社成员。

罗汝怀(1804—1880),字研生,号梅根居士,湘潭人,湖湘著名学者。同治间,参与编纂《湖南通志》,又以数十年时间辑成《湖南文征》二百卷。罗汝怀居长沙时,建有荷花池精舍,在今长沙开福区经武门西侧。

吴敏树(1805—1873),字本深,号南屏,巴陵(今岳阳)人。道光十二年(1832)举人,官浏阳县训导。以不能行其志,求归。潜心于诗古文,著《柈湖诗录》《柈湖文录》等,与长沙诸友往来酬唱甚多。

杨翰(1812—1882),一名瀚,一字伯飞,号海琴,又号樗庵、息柯居士,顺天宛平(今属北京)人,一作直隶新城(今属河北保定)人。同治三年(1864)任湖南辰沅永靖道,同治十年(1871)因事遭劾罢官后,来长沙暂居,晚年居永州浯溪。杨翰文词书画,靡不精能。

李元度(1821—1887),字次青,一字笏庭,自号天岳山樵,晚号超然老人,湖南平江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举人,授黔阳教谕。后入曾国藩幕府。卒于官。著有《国朝先正事略》《天岳山馆文钞》《天岳山馆诗存》等。

何应祺(1831—1884),字镜海,湖南善化人。应祺负雄略,文词卓荦,才气纵横。著《守默斋诗稿》《守默斋杂著》等。咸丰间,从曾国藩师攻剿江西、广东等地,加按察使衔,领布政使衔,遇盘错事皆立办,无所依阿,有政声。

朱克敬(1792—1887),名亦轩,字香苏,晚年号瞑庵、螟庵、餐霞翁,甘肃兰州人,早岁贫寒,流寓云贵,后至湖南,捐为龙山县典史。后客居长沙,参加修纂《湖南省通志》。喜交游,与湘军首脑、幕僚、学术名流过从甚密,尤与郭嵩焘等交好,著述颇丰。

孙第培,字阆青,一字醧舫,自号虎林山樵。孙蒙之子,道咸间浙江杭州人。官湖南茶陵知州。工诗善画,著《枳栖吟》。“性嗜饮,天真洒脱,居官廉静。善画松石花卉,间作小山水,出入白阳、青藤之间,而笔特沈厚,赋色者尤艳佚,饶古法,沅湘人甚宝之。”[4]卷二

刘沛,字史亭,湘西永顺龙山人,清道光年间恩贡,候选训导,参与过编写《湖南省通志》,负责主编光绪版《龙山县志》,其修之志体例较新,史料详尽,而且文辞简洁。其人孤介工诗,留有《怀人》绝句十余首,诗中评人之语多精确,录入朱克敬所著《瞑庵杂识》中。

此外再加上郭嵩焘、郭昆焘两兄弟。郭嵩焘(1818—1891),字伯琛,号筠仙、云仙、筠轩,别号玉池山农、玉池老人,湘阴人。晚清官员,湘军创建者之一,曾国藩重要幕僚,中国首位驻外使节。因宣讲洋务,被时人歧视和同僚排挤,乞病归里,主讲城南书院。

郭昆焘(1823—1882),字仲毅,自号意诚,晚号樗叟。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举人。会试两次下第,遂绝意科举,咸丰间参湘抚张亮基、骆秉章等幕府。以协赞军事,官至内阁中书。郭氏兄弟皆为湘中名儒,与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等交情极深。

絜园展禊这些湖湘名流,早在同治十一年絜园展禊之前已相互结识。他们在长沙屡举诗会,酬唱不绝。郭嵩焘光绪年间诗作《九日柬熊鶴村》言:“几年零落山阳笛,无复重阳对酒尊。咸同以来吴南屏、罗研生、张笠臣岁一为重九之会,今不复举行矣。半角楼台非世好,一家笑语为谁温。”[5]206同治十年(1871)罗汝怀有《上巳后二旬樗叟、笠丞、具熊鱼重展禊事于絜园,凡十一人,以禊帖中此地二语为韵,分得此字以齿序也》[6]381,杨翰有《十月九日张力臣招饮看菊有作》[2]301等。

(二)絜园展禊的现场创作与后续忆作

同治十一年间的絜园展禊,与会众人诗作叠出,或为当场分韵而作,或为后续怀念之作。当场之作如杨翰《壬申三月廿三日,张力臣招集絜园,重展上巳,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韵,得有字三十韵》云:

于陵灌园仲子洁,榜首轮囷大如斗。余题力臣园为洁园,取汉碑乐于陵灌园之洁语……有客下笔如龙蟠,颉籀郁律斯冰走。谓郭筠仙。水带云帔道士装,林间鹤似君山叟。岳州吴南屏作道士装。我亦草书空雄壮,点画狼藉嗟病拇。[2]304

郭氏兄弟亦参与,郭嵩焘作《絜园展禊分韵得山字》,郭昆焘作《三月二十三日与笠臣奉邀杨海琴观察翰、孙阆青刺史第培、李次青廉访元度、何镜海观察应祺,曁研生、南屏、暝庵、史亭家伯兄絜园展禊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为韵,分得岭字》。杨翰、郭嵩焘、郭昆焘三人的诗文都表现了絜园展禊的欢娱与风雅,也各具特色。杨翰七言挥洒畅扬;郭嵩焘诗描写细致、蕴含情感,描写、记叙、议论相结合,典故迭出,用词古奥;郭昆焘诗,诗题对本事的介绍较详,而诗歌内容简洁明朗,也以叙事为主。三人中,以郭嵩焘诗对参会的人物、场景、过程的描绘最为清楚,同时表露的情感也最为复杂,有幽赏欢娱之乐,“名园欢嘉招,何必远尘寰。即事展幽褉,清尊理余闲”[5]152;同时渗透了时事艰困之忧:“吾曹自幽赏,相视老且孱。绅缨已沦贱,尚欲忧时艰。东南天柱坼,埃风涨河关。人亡国亦瘁,肯更哀痌瘝。”[5]152

后续怀念性诗文的创作如:杨翰离开长沙,居永州浯溪后,诗作有《有怀长沙同社诸君子》,序云:“偶阅沈归愚书《壬申文选》后云:松江几社主社者夏彝仲、陈卧子诸公于辛未同集,为不朽业。凡十一人皆人士之魁垒者。余辛未自五筸解组来长沙,壬申絜园同集,纪年与人数适符。因十三叠申字韵,并感柈湖翁之没,移芝叟之书。”[2]305又有《申字韵诗以余生于嘉庆壬申,今六十初度,适得晋砖文云:永嘉六年壬申宜公,侯寿百年。因赋诗十三叠,竟未专用晋砖故事为韵。自南海还山,十四叠寄怀同社诸词坛》[2]305等。

杨翰《致张笠臣》笺云:

笠臣仁兄:有道自去岁展重阳名园见招后,不负春秋佳日,壬申展上巳吟兴益豪,各抚牛腰大卷付之。……惟同社诸公,日在胸次。息柯去后,篇什又添几许?吟侣又增几人?胜事可得闻否?《絜园酬唱集》已付剞劂否?才字韵拙作上石完工否?弟到此间,诗境多而诗友少,反觉俭于抽豪命纸。……或者冬闲乘兴重来以续旧欢,又增词坛轶事耳。[7]463

从信件看出,杨翰离开长沙后居浯溪自觉诗境多诗友少,十分怀念絜园酬唱诸友,津津乐道展禊会吟兴之豪,对于他离去后絜园文人社群的变化相当关注,还期盼着冬闲时再赴长沙以续旧欢,又增湖湘词坛轶事。

杨翰致杨彝珍《致家性农》云:

性农宗老道兄:同社去岁舟中酬唱,到省各有强韵。诗篇文酒之乐,近岁所无。……今春少有篇什,游山之兴寂然,只得展上巳絜园分韵。是日,有吴南屏、罗砚生、李次青、郭筠仙、意城、孙朗青、朱香荪、何镜海、刘史亭及力臣、息柯。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拈韵得有字,七占三十韵。已绘图书卷,惜我性老不在座耳。……省门迩来,颇有文社,得毋以鄙人小住,忽开此境地耶?惜著书之资不能自给,断不能久住。秋初即当作浯上行,将入两粤一游,此后会合难期耳。[7]466

杨彝珍曾有和作《偕同人雅集絜园次息柯叟韵》[8]308,与杨翰絜园酬唱甚欢。杨翰在上述信中再次回忆了絜园展禊会的在场文友、创作主题、韵脚、绘图等,并惋惜杨彝珍的不在场,又有些自得:省门长沙近来颇有文社,是否正是因为自己这种吟诗爱好者小住长沙,积极推动文社雅集,从而开此境地屡获文酒之乐的缘故。

二、《絜园展禊图》及其题咏

湖南省博物馆藏有曾纪泽、彭玉麟等题《絜园展禊图》,可鉴为清代卷轴纸本,画心纵高34.2厘米, 横宽372厘米。图中引首前部隔水处金笺题签,上为曾纪泽楷书题“絜园展禊图 癸酉孟夏湘乡曾纪泽题签”。引首部为纸本洒金笺,彭玉麟大字行书题“絜园展禊图”五字,上钤“玉言诚实无欺”朱文闲章,落款书“丙子春暮强病腕为力臣世大兄大人题 西湖十二桥钓叟彭玉麟”,后钤朱文“青宫少保”及白文“彭玉麟印”两枚印章。现存的《絜园展禊图》以及题咏向我们清晰又形象地展示了絜园展禊的人物、环境,展禊的往昔情景如跃眼前。

(一)图像文记的相互涵容与共同叙事

由法国理论家朱丽亚·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这一术语用于文学艺术领域,可以解释为“文本之间相互指涉、相互映射的一种性质”(2)参见李玉平《互文性新论》,《南开大学学报》2006年第 3期。。文本的多元化、不确定性和未完成性,使得文本和互文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现实中,既没有绝对的文本,也不存在绝对的互文本,它们之间互相交错、彼此依赖。从《絜园展禊图》及其文记可以发掘两者明显的互文现象。

湖南省博物馆藏《絜园展禊图》以春意郁浓之景致为背景,絜园中广种松、竹、桃、柳、梅、梧桐,放眼望去,园花妍媚,柳姿婆娑,红绿相杂,春意盎然。园中轩室宽敞,回廊曲折,山石叠错,清池漾波,庭园景色显得更加幽洁清朗。展禊之士共有十一人,他们年龄、形貌不一,或于轩室沉思吟诗,或据案挥毫,旁若无人;或据石端坐,扬目远眺;或纳手袖闲,扶树微眺;或扮装而立,捻发注视;或两人围坐畅谈。众名士旁陪衬若干小侍童,他们服侍于文士左右,持杖、捧书、备纸、提壶、端茶,神情动作,既各有特点,又在整体上构成一种恬然自适的氛围。图中人物表情生动,场景细致,画面栩栩如生,从技法来看,人物线条刻画细腻,衣纹细劲流畅,整体布局疏朗有致,主次分明,画面色调以赭黄系暖色调为底色,色泽清淡,格调隽雅。图后题跋长达2米,图中所绘十一位名人雅士均分韵题诗作记。另王闿运、陈宝箴、杨彝珍、释敬安、程颂万等名士也留有题跋。又该图作者无款,郭嵩焘《絜园展禊分韵得山字》中有:“写图留胜揽,科首杂巾纶。一一磊落姿,方寸藏神奸。我独甘不肖,无乃肆欺谩。张子亮为诸公小像皆肖,独嵩焘一人不肖。”[5]152据此可知画者为张子亮(3)《(光绪)湖南通志》杂纪载:张子亮为湘南运判,死于官。。

《絜园展禊图》的画师一方面注重画面的审美考量,让观者有“悦目“之感;一方面注重表现人物内在的性情志趣,通过细致刻画人物面部的神情,捕捉人物的姿势仪态,努力去除板滞泥塑,传达个人形象内涵的丰富性,从而从两方面满足受众与传播者们的观赏期待。

郭嵩焘《絜园展禊图记》载:

同治十有一年壬申三月二十三日,集絜园为展禊之会。于时宿雨初霁,晴云霭空,时露妍日,园花嫣然,倚风微笑,相与饮酒乐甚。已而喟曰:永和距今二千年,相视犹昨日事,以羲之之文也。当时顾长康已为作图,而兰亭褉序至唐始显,长康之画至元始显,传世久而收名也远。今取快一日之间,纪之以文,摹之以图,取自为豪而已,则又何必后于兰亭之游也。

是会也,罗研生舍人年最高,岸然抚膝,想念唐、虞老梅,卧地如几,一童子倚杖旁立。舍人,所自号为梅根居士者也。冠素霞冠,曳朱履,捻发注视,类有道者,巴陵吴南屏学博也。据案挥豪,侍者环立,旁一童子捧轴进,大兴杨海琴观察,以善书名者也。高颧广额,面颀然,槃薄一室,老画师会稽孙朗青刺史也。据石端坐,不甘短视,扬其目若睇远者,平江李次青方伯也。手书席地背负山,傲兀自喜者,龙山刘史亭明经也。凭几睨海琴观察作书,回顾小童,若有所语,絜园主人张力臣方伯也。蹲踞地上,伟干蹒跚,自负霸王之略,善化何镜海观察也。瞑坐蒲团,左右修竹飕飕若微吟,皋兰朱香荪少尉也。纳手袖间,抚树微眺,乐南屏老人之趣意,引而近之,玉池老人嵩焘是也。入园引回廊,两梧矗立,凭轩作草书,嵩焘之弟昆焘意城也。凡会者十一人以《兰亭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十一字为韵,人赋一诗,并以齿序。嵩焘当第五人,意城第七人,南屏老人既为记,而嵩焘序其后,并其弟屈居十一人之末者,谦也。兰亭会者四十二人,盛于今日矣,而自谢安石、孙兴公以下,诗成若逸少之数,凡十一人,与今日人数适相当,无忧罚巨觥者。未知兰亭之果盛于今日否也?

自西汉相沿以三月袚灞上,遂为盛集;亦或以八月。而《韩诗传》称郑俗三月上巳执兰水上,以袚不祥。《后汉书·礼仪志》据以为三月上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上。魏晋以后乃独以三月三日。今之展褉,犹汉仪也。而唐宋诗人以展佳节为名,遂亦因之。至于此会之由来,详南屏老人《前记》,更历二千年,有欲追续此游,可考而知也。[5]652-653

《絜园展禊图》形式上是一幅图,在内容含量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组图。园中不同位置的人既能成为单幅肖像图,又与其他图景一起构成一组小图,在主题上同属于絜园展禊这幅大图。《图记》则采取白描手法,抓住图中人物之形貌与瞬间动态细致刻画,并结合环境、背景加以介绍和阐释主题。两者涵容丰富,贴合紧密,互相映射。

在场景、活动主题、展禊人物三个内容要素上,图绘与文记相互涵容度高,图中的每一幅场景在郭嵩焘的图记中均能找到映射之处,而诗中的每一个人物又都能与图中的形象紧密对应起来,图绘构成了文记叙事的形象化的视觉再现。郭嵩焘的文记则将展禊图的信息与意义用简要生动的语言精准地传递和表达出来,因图生文的过程也是两个文本相互涵容的过程。在表现视角上,图绘与文记的视角是相互重合的,都采取了总览俯视式视角。图绘体现了观察者总览文人群体的角度,完成不同空间中的场景并置,并用平透视的方法,精细的设色勾勒人物,诗人在表现文人群像时也采用了旁观者俯瞰的视角,并融入了背景性的评价和介绍,有助于更加扩展文记的涵蕴空间。涵容度高的图绘与文记两者组合,达到共同叙事的目的,并由此强化了叙事与传播的效果。

(二)图像征咏中的互文内容与传播效果

《絜园展禊图》为张自牧所有,张自牧凭借自身的各种人脉关系,广泛征题。这种征咏即是一种由个人代表群体的自我标榜式传播,而图画题咏者关注点各有不同,题咏作品的互文内容也会有所区别,除了个人因素外,与传播过程中所产生的时间、空间距离也有一定关系。

最早的一批题咏者,来自与张自牧关系密切的朋友。杨彝珍《题絜园雅集图次次青方伯韵》云:

絜园我所名,而我反无咏。百罚理莫辞,当如金谷令。掉罄犹有词,未覩骚坛盛。何来闯诗境,不问国大禁。只因马不前,殿后始称劲。爰继群公声,窃步飞将韵。曾闻展春褉,开筵具美醖。列坐序彼毛,以次传觞咏。数比乱臣浮,会较永和胜。流连移景光,韵事更番进。巾服各不同,楚楚与春称。何意方转瞬,骤散如鸦阵。坠欢渺难拾,弹指流光迅。我来践陈迹,屐齿苔斑印。间寻尘壁诗,墨迹犹可认。[8]310

絜园之名为杨彝珍所取,絜园展禊时他因故错过,可是杨氏始终觉得此等雅事理当参与、宁罚莫辞,事后带着弥补遗憾的心态题咏《展禊图》。其长诗叙说了絜园雅集现场细节,文友心理变化过程,诗歌情感真挚,并非一般应酬之作,特别是杨氏践行陈迹时对韵事胜会的怀念,流光迅逝的感伤尤其触动读者心灵,而诗中表现风雅氛围、雅集细节的内容构成与《展禊图》的互文性。

题图时间稍后一点的,如同治十二年(1873)吴敏树逝世之年,易佩绅有《题张力臣絜园展禊图》:

永和觞咏二千年,顿使前贤畏后贤。楚国江山骚客地,絜园风日暮春天。披图各有精神在,弹指俄惊岁月迁。十一人中今弱一,柈湖回首一凄然。图中吴南屏丈已于今年八月出世矣。[9]704

易佩绅(1826—1906),字子笏,号笏山,自絜园署壶天遁叟,湖南龙阳(今汉寿)人。咸丰五年(1855)优贡,官至江苏布政使,晚年主讲杭州龙池书院。治军察吏颇负干才,诗亦抗爽,有奇气。他从追溯传统入手,盛赞絜园展禊之风雅意义,肯定展禊众人之各有精神在,并惋惜十一人中之吴敏树的逝世。易又有《力臣属题辛未展重阳图,是会余未与,而郭筠轩中丞诗误,谓余在座,因用中丞韵以志一笑》。同治十年(1871),张自牧亦招集郭嵩焘、杨翰等人絜园展重阳,但人数较少,其影响不如壬申絜园展禊,但可见其在推动、传播湖湘韵事上所做的努力。易诗中对展禊人物精神的肯定与《展禊图》的表现内容是相互映证的。

题图时间再晚一点,相对距离又较远的题咏者,如身在吴地的欧阳兆熊,其《题张力臣观察絜园展禊图,即次见赠原韵,时同客沪上》有:

浪游吴越惯,随处可支巢。放眼聊观化,浮生若系袍。披图忆乡国,聚饮此堂坳。前四年与筠仙、研生饮此园。忽动家国感,柴门久不敲。不见张君久,豪吟兴尚酣。此间真异域,终欲老湘潭。旧雨都无恙,图中多老友,不识者仅三人耳。新诗已饱谙。何当展秋禊,归去理征骖。[10]85

欧阳兆熊(1808—1876),字晓晴,号晓岑,晚号匏叟,湖南湘潭人。道光十七年(1837)举人,候选员外郎。负才略,工诗古文。性豪爽,喜任事,邑中公务多仰其成。尝为曾国藩幕僚、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兆熊的题咏展禊图,时身在外省,所谓浪游吴越,相距长沙絜园十分遥远,他的题咏更多是借此抒发怀念家乡和故友之情,并表达对故园名流雅集的羡慕向往之意。家园环境与雅集老友成为欧阳氏与《展禊图》共同指涉的意象。

而数十年后的题咏者,如名僧释敬安,其《题王翊君所藏张力臣絜园展禊图卷》云:

一瞬流光四十春,青山如旧白云新。空余禾黍故宫感,不见兰亭雅集人。

尘世沧桑身已老,名园觞咏迹俱陈。披图只剩王壬父,落日江南泪满巾。[11]355

作为湖湘文人结社的后继者,释敬安也屡屡结社,为光绪年间长沙名社——碧浪湖诗社的骨干人员之一,诗中表达了对雅集前辈的推崇与怀念,以及时光变迁人物俱陈后的惆怅与伤感。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絜园展禊以及图绘的传播之久。这首数十年后的题咏,结合现实对当年的《展禊图》做了一种回顾式描述,延展了《展禊图》的时空画面。

后续的题咏,进一步完成对《展禊图》的信息传递与意义表达的补充,还原了图像表达的现场,增加了受众感知的清晰性,图文结合扩大了絜园展禊事件的传播影响力。诗歌的题咏和叙述中,从各个角度形成语言与图像的相互涵容,进而达到了“彼此之间互文互释的紧密融合”(4)本段相关观点参考赵宪章《文学与图像关系中的若干问题》,《江海学刊》2010年第1期,第189—191页。吕东《〈详注聊斋志异图咏〉中的“语—图”互文现象》,赵宪章、顾华明主编《文学与图像》,江苏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97—108页。,画是空间的艺术,诗文是时间的艺术;图绘表现的是瞬间的空间,诗文则容纳不同的时空,图文互证互容,两种艺术文本的黏合度高,形成一个叙事共同体,具备更强大的叙事能力和更丰富的信息容量,亦产生了更明显的传播效果。结合《絜园展禊图》与文记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张自牧等人絜园的展禊情景,愈发清楚地体会雅集人物的性情,环境与形象的表现亦更为细致丰满,从而在传播效果上强化了这场文人雅集的典型性。

三、事件视角下的絜园展禊意义与作用

事件视角下的典型事件,并非孤立存在,总会包含着其他事件作为组成部分或后续部分,由此生发的意义联系度越宽,含容量越大,表征力越高。絜园展禊的风雅盛况,传播甚广,成为一种典型范例,吸引文人更多地仿效与承继。自絜园展禊盛会后,絜园社群的重九之会、修禊之集并无间断,觞咏连连,并将光绪初年湖湘文人雅集风气推至一个新的峰顶。

(一)絜园展禊后的文人雅集风气

雅集休闲意味在湖湘文人普通集会中增强,文人雅集往往带有浓厚的享乐色彩。郭昆焘《会饮何镜海宅即事呈镜海及同坐诸君》中云:

絜园会后数觞宴,诗酒往复相为欢。就中诸君时聚散,惟有四子称坚顽。上林、浯庐、芋园三集,诸君有与有不与,惟予及研生、南屏、次青无役不从。今朝雅集更极盛,直使酒国无遗贤。云台列宿已得半,一星倐入流云端。会者十四人,鄢友石最先至,未入席忽幡然竟去。七贤六逸古所羡,孰若此会综其全。主人殽馔诧美富,颇用我法骄圣仙。笠臣尝评:唐荫云馔中之圣,杨海琴馔中之仙,是日海琴谓镜海馔中之佛。隔帘琵琶肃清听,镜海有仆善琵琶,隔帘令弹一曲,其声沈而宏不似寻常所闻。射覆隐约疑参禅。海琴、篁仙喜射覆,就即席之物而射其魂魄。如荔浦芋,则射荔字,琵琶则取推手为琵语射推字,笋则取维笋及蒲语射维字。钩心斗角,异想天开。镜海笑谓此参禅也。因论家世溯华胄,或诩命相知几先。瞑庵谈命,镜海谈相,皆自谓有奇验。豪谈不觉夜镫上,妙想欲破老天悭。打窗风雨晩来急,盛夏乃似秋联绵。诸君感时各有意,酒罢起舞倾肺肝。宵深腹果尚忘倦,却订后约商留连。人生欢聚岂易得,及时行乐真安便。径须一会一图画,记取今日证他年。[12]128

社群雅集的长期进行,需要骨干人员的坚持与参与。郭昆焘、吴南屏、罗研生、李次青无会不予,正是长沙絜园社群的骨干力量,促进了絜园社群集会越来越盛大。郭昆焘之诗记载了絜园展禊后社群雅集的各种细节,透露出社群雅集的变化趋势,人数越来越多,社饮愈来愈丰富鲜美,社集游艺活动也愈发多样、精彩。这些也反映出晚清长沙休闲文化的发展与兴盛。

湖湘文人逐日重视雅集图像的多种文学和社会功能,对其需求程度进一步增加。郭昆焘《辛巳三月三日颐园修禊》中云:“辽哉兰亭集,兴怀俯仰间。絜园与皋园,陈迹何由攀。壬申展禊絜园,丙子修禊杭州皋园,皆有图画题咏。”[12]185絜园展禊及其图像绘制、传播之后,文人们似乎对雅集图像有了一种表达的需求和惯性。郭氏兄弟诗作中所记载的“一会一图”“径须一会一图画”“皆有图画题咏”不止是体现了絜园展禊后长沙文人雅集绘图之盛,当文人们渴望“记取湖南众德星”记录下自己的雅集形象与过程,也显露了文人对雅集图像的重视心态——这种心态的满足需要一定的物质财力,由此可以看出晚清长沙文人的休闲观与消费能力。

风雅传统在长期的坚持与越来越多的群体参与中得到恢复和发展,贯穿于内的是湖湘文人对风雅精神的恒久追求。郭嵩焘、郭崑焘不少作品表现了光绪年间长沙名流或重阳雅集或者修禊雅集的情景,如郭嵩焘有《九日邀同吴南屏、邹谘山、龙皞臣、周桂坞、石似梅、张笠臣、黄子寿、张子恒及意城登定王台、天心阁,归饮养知书屋》《重阳日会饮絜园限韵赋诗,分得阳字》《张笠臣邀同傅青馀、李次青、邓弥之、黄子寿、黄小麓、黄杭生定王台修禊》《意城招同诸君颐园修禊》,郭昆焘有《辛巳三月三日颐园修禊》《辛巳九月十日笠臣补作重九,伯兄与香荪先日各有诗,次韵二首》等,其中郭嵩焘《意城招同诸君颐园修禊》云:

名园佳节有流觞,晞发临轩日载阳。旧雨留人松石外,坐中熊鹤村、袁予文、傅青余诸老皆旧好,罗灜桥、任芝田、李佐周则并数年不相见也。春风坐我笑歌旁。病依杖履陪游健,暖入池台注酒香。一会一图叨屡与,壬申修禊絜园,庚辰修禊葵园,张笠臣方伯并有图。争传韵事楚江长。[5]179

重九登高、名园修禊已成为咸丰动乱之后湖湘名流恢复的雅集惯例,一年两集,一会一图,旧雨今雨,参与众多,众乐融融,而这些雅集韵事又被湖湘文人争相传播,产生一种“涟漪效应”,引发更多的集外文人模仿与追随,雅韵悠长。

(二)絜园展禊以及图绘、题咏的作用与意义

同治十一年(1871)里的絜园展禊,是同治末年湖湘文人极具代表性的范式集会,承前启后,觞咏日长。絜园展禊名流聚集,风雅觞咏,图像绘事,传播征题,所有活动统一起来正是湖湘文人承袭文化习俗、推行文化传统这一持续性过程中必要的一环。

当我们梳理道光后湖湘文学史时,可以发现从道光己酉(1849)邓显鹤、黄本骥等人妙高峰展重阳会开始,至同治壬申(1872)张自牧、郭嵩焘等人絜园展禊,再至光绪丙戌(1886)展重阳会,这些雅集彰显了一种文人雅集传统的继承与沿袭。

当张自牧等人展重阳会招集时,他们会怀念邓湘皋等人妙高峰上的展重阳会,感慨湖湘耆旧的逝去。杨翰《力臣十月九日招集,话及道光己酉邓湘皋、黄虎痴、杨紫卿于是日在妙高峰展重阳会,不胜感慨,再用前韵,三叠奉酬。紫卿有春星阁集、虎痴刻米书于芙蓉楼、湘皋有沅湘耆旧集》中云:“慨想当年耆旧尽,玻璃且覆掌中杯。”[2]302

郭崑焘即便出游江南修禊,也会怀念絜园的修禊盛会。其光绪二年(1876)在杭州皋园修禊,其《上巳日金眉生都转、秦澹如观察邀同皋园修禊,以落花、芝盖、杨柳、春旗、茂林、修竹、流觞、曲水十六字分韵赋诗,予分得落字》云:

春游遘良辰,胜践寻夙约。城东地幽回,近市得林壑。池水曲通河,远山低绕郭。丛翠间深浅,残红半开落。佳境接清欢,名翰豁积瞙。澹如观察出示皋园旧图,富崇轩太守亦出所藏书画传观。旧图尚如新,今构已殊昨。沧桑感无端,肝胆森嵚崿。闲旷郁崇情,尽醉且为乐。

回思絜园会,韵事亦不恶。骚坛争雄长,图貌拟裦鄂。壬申絜园展禊,分韵赋诗曾绘图纪之。悠悠五星霜,天涯成旅泊。当时旧酒徒,散若风埽箨。惟余卷中诗,往往发锋锷。人生如飞鸿,爪迹偶然托。皋园几兴衰,此会宁寂寞。烟云千万变,意气三百跃。为诗谢主人,结念入寥廓。[12]150

修禊、重九会成为光绪年间湖湘文人雅集的传统,但无论是修禊、重九会,还是寻常的雅集,张自牧、郭嵩焘、郭崑焘等人始终活跃于长沙集会圈中,絜园成为集会的常聚地,壬申絜园修禊也成为之后长沙文人历年修禊的范本与回忆。

当王闿运、郭嵩焘、释敬安等人组碧湖诗社展重九时,他们也会追怀同治壬申的絜园展禊会,并对当时诗会之盛存向往之情。湖南善化人李桢《碧湖诗社展重九会诗序》云:

季春三日,季秋九日,世并为令节,考于诗郑俗上巳溱洧之上,秉兰袚除,为后代禊事之所祖。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事始西汉初,或以为相传自古,余维四时之序,惟春秋多佳日。春色之丽,秋气之清,尤莫如二季月游赏者乐焉。为两令节,昭示天下,其诸乐与人同之意乎。魏晋以来,词人学士,篇章传播,所以状流连景光写觞咏之极乐,可谓盛矣……湘楚,骚国也。兵兴后侈谈勋伐,薄文章为无用,流风寝以不振。岁壬申展禊絜园,耆宿多在会,诗歌图画,联为巨轴,犹极一时之盛。越十年辛巳,禊颐园,往时耆英半就委化,虽有诗,不甚传。又六年至今始复为此会。侍郎文学魁一世,偕王雁峰院长并为诗导。后进将以扬厉风雅,御兰芬于绝代,岂徒为乐一时而已哉?越日会者各以诗献,侍郎编次之,而命桢叙其首。[13]310

李桢在诗序中解说了禊事与重九会之起源、发展与意义,并认为湖湘之地长久延续了文学的骚雅传统。只是因为咸丰初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湖湘饱受兵燹之灾,更看重武道所带来的安稳,加上湘军的兴盛与辉煌给湘人带来无限荣光,故咸丰后湘地政治军事人才群起,而部分时人“薄文章为无用,流风寝以不振”,逐渐忽视并远离了往昔的风雅传统。但另一方面在兵乱结束后,文人们开始恢复过去的传统,絜园展禊即为一典型例证,它又带动后续的颐园、光绪年间的碧湖展重九之会。在絜园展禊与碧湖展重九之会中,郭嵩焘的作用一直很突出,特别是经历了两次盛会的他,在后续的诗会中更加起到诗风推衍的作用。而后继者们也认知到文人雅集不应只停留于一时的小范围娱乐,更重要的是“扬厉风雅,御兰芬于绝代”,应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意义和范围广大、效应长久的社会影响力,这也是湖湘文人经世致用精神在文人结社方面的一种体现。

晚清湖湘的絜园展禊是一个典型的湖湘文人雅集,雅集环境茂林修竹清雅怡人,参会者融学者、诗人、官员于一身,部分人士如郭嵩焘,即便致仕,仍旧拥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此次絜园雅集,不但引发了文学创作上的叠章堆韵,还促使了图像的产生与事件的传播,并带动了另一轮的湖湘文人盛会雅集,而雅集者的“名人效应”与群体合力也扩大与推进了这次事件的影响力。近代诗人陈继训在总结当时湖湘文人结社的仿效范例时,提到“兹之所辑,远师宋人月泉吟社,近仿先辈同治壬申展禊絜园,光绪丙戌展重九碧湖”[14]568。谓晚清湖湘地域最为著称的两次雅集,一为光绪丙戌年间碧湖诗社的展重九会,另一次则为同治壬申的絜园展禊会。絜园展禊与同治末年其他的胜会雅集承前启后,而且在湖湘雅会久不举的咸同年间,意味更深,作用更大,因为此时的湖湘文人们在咸丰以来时势动乱、风雅凋敝的状态下试图恢复过去的风雅,唤起往昔的回忆。絜园展禊成为湖湘近代文化史的一个重要纽带,因其典型性与影响力,既构成历史本身,又是历史演进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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