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历史改写、性别身份重构与女性共同体建构:论《靛蓝色》对《暴风雨》的重写

2021-01-02 14:21方冶文
凯里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基特殖民者普洛斯

郑 伟,方冶文

(1.凯里学院,贵州凯里 556011;2.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

莎士比亚及其戏剧作品是英国文化的符号,影响英国一个时代的历史,同时也受到历史大环境的影响,如传奇剧《暴风雨》中的男主人公普洛斯彼罗宣扬的殖民中心主义和男性中心主义思想于二十世纪后一直受到西方学术界青睐与批判。英国先锋作家重写莎士比亚作品一时蔚为风潮,仅对《暴风雨》的改写本就达数十种之多,不少重写或者戏仿本甚至颠覆了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传统思想,其中,尤以莫瑞娜·沃娜的《靛蓝色》蕴涵的反殖民中心主义与反男性中心主义思想最明显。

当代英国作家莫瑞娜·沃娜出生于1946 年,她曾经在多所大学担任教职,是一位学院派作家。她的学术专著包括《自绝女性性别:圣母玛利亚的神话与崇拜》(Alone of All her Sex:The Myth and Cult of the Virgin Mary,1976)、《维多利亚女王速写》(Queen Victoria Sketchbook,1980)、《圣女贞德:女英雄主义想象》(Joan of Arc:the Image of Female Heroism,1981)、《纪念碑与少女》(Monuments and Maiden,1985)。莫瑞娜·沃娜创作了数部小说,包括《黑色森林》(The Dark Wood,1977)、《溜冰聚会》(The Skating Party,1982)、《消失的父亲》(The Lost Father,1988)、《地下室的美人鱼》(Mermaids in the Basement,1993)、《靛蓝色》(又名海域图绘,Indigo,or Mapping the Waters,1992),其中《消失的父亲》曾获英联邦作家奖以及麦克米兰国际笔会银笔奖。莫瑞娜·沃娜的先祖托马斯·沃娜爵士是最先殖民圣吉斯岛的英国人,《靛蓝色》中的人物基特·埃弗雷德即以他为原型,一方面重写了莎翁著名的传奇剧,另一方面描述了沃娜家族的历史。

在《靛蓝色》的相关研究中,托马斯·伯尼奇借助于叙事学理论分析了小说中女仆塞拉菲的叙事声音,却并没有意识到《靛蓝色》中反殖民主义以及反男性中心主义的双重话语互动。本文在具体分析小说重写《暴风雨》的路径基础之上,解析语言对于权力与历史的操纵;同时,在后现代英国小说的流变语境中,探讨莫瑞娜·沃娜重写《暴风雨》对英国殖民历史罪恶的揭露、性别话语的重构以及女性共同体构建的意义。

一、填补叙事空白与殖民历史重写

莎士比亚的《暴风雨》大约写于1611 年,学界之所以称其为传奇剧,概因普洛斯彼罗拥有的强大魔法力量。该剧的情节并不复杂,主线讲述了一位贤德的君主兼仁慈的父亲的复仇故事;其特殊性主要表现在第二条情节线上,即普洛斯彼罗与异族奴隶凯列班以及爱丽儿之间对立的关系。《靛蓝色》删去了《暴风雨》中普洛斯彼罗复仇的情节线,聚焦于殖民统治这一情节线。艾琳·威廉姆斯·万奎特认为:“《靛蓝色》与《暴风雨》的互文性包括人物的名字、词语的映射、并列的形象、环境背景、引用以及戏中戏。这些都让读者联系到《暴风雨》与《靛蓝色》之间的联系。”[1]《靛蓝色》充分发挥了小说时空体的优势,不仅填补了《暴风雨》叙事空白,而且重写了殖民历史。《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流亡到属于西考拉克斯的海岛,要想在海岛上生存下来,必须具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但是他与女儿米兰达不从事生产,只能通过占有凯列班和爱丽儿的劳动成果而活。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并没有批判普洛斯彼罗的殖民活动。普洛斯彼罗的对应人物是《靛蓝色》中的基特·埃弗雷德,基特在20 岁时便参加了海外殖民活动,一听罗格讲了加勒比岛屿的事情,就动了带人来此开辟美洲大陆种植园的念头;他周围到处都是在海外发家致富的榜样,既有无恶不作的海盗,也有所谓的绅士;后来罗格客死他乡,基特返回英国,很快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和自己一样有着殖民野心的赞助人——克莱弗利勋爵,自此开始了对加勒比岛屿的殖民。

莎士比亚在《暴风雨》中将欧洲大规模的殖民活动简化为普洛斯彼罗对凯列班以及爱丽儿的统治,普洛斯彼罗虽然憎恨凯列班,却缺不了他,凯列班要为他们生火、捡柴等有用工作。《靛蓝色》中的英国殖民者用暴力迫使温顺的阿瓦克族印第安人为奴,细化了殖民者的经济掠夺活动。仅以声音为例,欧洲人到来之后,岛屿往昔的宁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噪音。莫瑞娜·沃娜以敏锐的想象力通过描述海岛从宁静变成沸反盈天的巨大变化来反映殖民地人民被迫纳入殖民体系的惨虐境遇,实现了对殖民中心主义的批判,这一点相较于其他白种女作家,在反思程度上超越了同期诸多同侪。

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到美洲发财致富。他们从欧洲运来各种生活必需品为自己享用,利用奴隶生产欧洲所需的各种产品。汤姆·英格莱德告诉基特·埃弗雷德,蔗糖在欧洲是紧俏商品,建议他不要浪费人力种植靛蓝和烟草了。殖民者将殖民地出产的大宗物资运送到欧洲牟取暴利,单是希望号货船一次运送的商品就有大量的棉花和靛蓝,还有9500 磅的烟草。基特·埃弗雷德来到加勒比海岛殖民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巨大的财富完成帝国事业,在他写给克莱弗利勋爵的信中以大量笔墨描述了岛屿上丰富的物产,甚至将此地的特产用图画的形式展现。温暖的气候、果实累累的果园以及广大的牧场都是殖民者及其投资者攫取财富的保障,所以基特·埃弗雷德才连篇累牍地讲述到此殖民的便利条件,其目的显然是为了获得对方更多的资金支持。

在英国殖民者的视野里,权力的眼睛不单凝视着当地居民,还觊觎当地物产。他们发现了那些居住在树屋中的土著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以及生产资料,尤其是举凡成锭的靛蓝染料,紫中带蓝的布匹。但是,殖民者不亲自参加劳动生产,汤姆·英格莱德直言不讳地说:“强迫奴隶种田,我们就不用挥汗如雨的劳作了,站在一旁看着庄稼生长和成熟就行了。白天太阳升起,傍晚降下露水,和煦微风吹过。一句话,这里简直是上帝忘记关闭的伊甸园。”[2]180无论是《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还是《靛蓝色》中的殖民者,都不愿意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而被殖民者却将劳动看作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生产靛蓝染料不仅需要复杂的工序,而且在熬煮的过程中还会产生恶臭气体,常年累月的劳作使西考拉克斯的手掌都被染成了蓝色。爱丽儿自幼跟随养母,她也养成了热爱劳动的好习惯,这与厌恶体力劳动的殖民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黑格尔指出:“劳动是被限制和被压抑的欲望,亦即延迟了的满足的消逝,换句话说,劳动陶冶事物。对于对象的否定关系成为对象的形式,转变成某种永久的保留着的东西,这正是因为对象对于那劳动者来说是有独立性的。”[3]劳动之于人的本质的否定之否定辩证特征既决定了被殖民者要遭受身体的劳累,同时也决定了殖民者在长期养尊处优的寄生生活中必然导致人性的缺失。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着重描写西考拉克斯修造房子、制造靛蓝等劳动,旨在说明劳动赋予了殖民地人民存在的价值,而不事稼穑的殖民者在享受劳动果实的过程中最终失去了人的本质。

《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凭借魔法对凯列班和爱丽儿施加规训和惩罚,而《靛蓝色》中的殖民者则是通过枪炮让土著居民服从统治。莫瑞娜·沃娜在重写《暴风雨》的过程中用繁复的细节具体化了暴力。基特·埃弗雷德在写给克莱弗利爵士的信中报告了当地居民对他们进行了突然袭击。他和普洛斯彼罗一样掌握着叙事的权力,在信件中以大量的笔墨描述了两件事情:一是最近发生的暴动;二是他们如何在当地施行统治。殖民者所有的活动都围绕着攫取经济利益展开。传播基督教教义、拓展大英帝国版图、宣扬国王威严不过是掩盖自己有违伦理的暴力统治的说辞。贝尔蒙特围栏之役使丽美加岛的人口大减,超过四百名勇士被杀害。米歇尔·福柯认为:“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他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他,强迫他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这种对肉体的政治干预,按照一种复杂的交互关系,与对肉体的经济使用紧密相联。”[4]殖民者将土著酋长捆缚起来当众鞭笞,这种公开惩戒是基特·埃弗雷德最为得意的统治手段。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在给基特·艾福雷德的信件中对他在丽美加岛以及奥丽岛的殖民活动大加赞赏。詹姆斯一世将统治这两个岛屿的权力赋予他,岛上的一切资源,包括男人、女人、孩子都要服从他的管理。因为他是在代表国王行使权力,在此封信的末尾还有英国大主教以及枢密大臣的签名并且加盖了英国的国玺印章。

在基特·埃弗雷德看来,土著居民是被上帝抛弃的异教徒和野蛮人,“有一种异想的意味,也能够消除他们的怪异属性。但我认为这种认识是错误的,我更喜欢孩子们随口叫他们的字眼——凯列班”[2]201。殖民者自称奉上帝的旨意到此宣传上帝的仁爱。杜勒是和《暴风雨》中凯列班的对应人物,凯列班外形丑陋而且身体畸形,而杜勒聪明能干。在介绍各路土著居民起义队伍时,小说介绍了岛屿上各族群杂处的情形。杜勒召集的队伍中主要是褐色皮肤的人,他们很早就在岛上定居了。奥丽岛上加入杜勒队伍的人中有许多和他长得很像——方肩、栗褐色的皮肤,还有他们的平衡能力都很强。莫瑞娜·沃娜对于《暴风雨》的重写突出表现在将凯列班描写成善良、机智、勇敢、值得信赖的形象,颇能引起读者的同情,也就是把他们当成真正的人而不是类同妖怪的他者;将欧洲人描写成真正的野蛮人,意在说明他们才是真正的骗子和施暴者。

读者在《暴风雨》里找不到西考拉克斯,只能通过普洛斯彼罗的描述了解这位缺席女性的形象,而西考拉克斯被描述成了一个丑陋的女巫,竟和魔鬼交媾,生下没有人形的凯列班。肖锦龙认为:“西考拉克斯没有历史,没有思想情感,没有个性,没有生命,只有欧洲殖民者普洛斯彼罗给她贴上的一连串抽象的性格标签。”[5]但《靛蓝色》中的西考拉克斯的丑陋是被西方殖民者纵火烧伤所致,她是一位使用草药和占卜术为人们解除痛苦的智慧女人,尽管当地人惧怕她却对她尊敬有加。在西考拉克斯被残害致死后,基特·埃弗雷德丝毫不为自己的犯罪行为忏悔,反而利用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传说美化自己的行为。莫瑞娜·沃娜让西考拉克斯在故事中出场,不仅交代了她身体佝偻像一个环的原因,且将这位伟大善良的女性被殖民者摧残的细节重写出来,其批判力度直指殖民主义的要害。

《靛蓝色》中埃弗雷德家族的后代也叫基特。莫瑞娜·沃娜如此安排意在说明殖民地受苦的民众几百年之后依然没有摆脱悲惨的命运。生活在现代的基特并不认为奴隶制给殖民地人民带来的伤痛,而是土著人缺乏自我批判的理性能力:“用一个词形容这个地方就是混乱。一个女人可以和两个、三个甚至四个男人生孩子,而那些男人没有一个会承担抚养的义务。”[2]303米兰达的父亲对自己淫乱的生活满不在乎,母亲因无法忍受放荡的丈夫去了修道院。埃弗雷德家族的现代子嗣与家族的祖先一样都与跨种族的女性有密切的关系。基特的妻子埃斯特里德是一个克里奥尔人。跨种族婚姻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杂交。霍米·巴巴在论述殖民地文化杂交属性时指出:“杂交性扰乱了模拟的或自恋的殖民主义权力的要求,但是在被歧视者的目光转向权力的眼睛颠覆策略中,重新暗示了它的身份认同。因为殖民主义杂种是矛盾的空间的接合,在这空间中,权力的仪式在欲望的地点被上演,使它的目的同时既是规训的又是撒播的。”[6]文化的杂交不仅使得被殖民者无法在整一文化中寻找到根脉,而且使得殖民者同样面临漂泊的境遇。基特重返加勒比海岛的诞生地,面对如画的景色,他却找不到故乡的记忆。可见,现代的基特已经没有了先祖在殖民地的霸气,我们在埃弗雷德家族的男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英雄的痕迹,他们不只无力控制他人,甚至难以维系自己精神的安稳,这与《暴风雨》中掌控一切的普洛斯彼罗有着天壤之别。莫瑞娜·沃娜通过古代和现代的两个基特·埃弗雷德的窘迫境遇重写了《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形象,旨在说明殖民地杂交文化同样给殖民者带来了精神创伤,这也是殖民统治的罪恶之处。

二、呐喊女性声音与性别身份重构

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对《暴风雨》的重写亦显豁地表现在反男性中心主义。《暴风雨》中的男性中心主义主要表现在男性的声音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不仅普洛斯彼罗掌控着话语权力,费迪南在米兰达面前都拥有高高在上的男权;异族的女性西考拉克斯甚至没有机会出现在舞台上,她只能被男性表述。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让西考拉克斯进入小说叙事,发出了女性声音,从而解构了男性权力结构。查尔斯·E·布莱斯勒认为:“男性权力结构包含着菲勒斯中心主义(phallocentrism),即在文化和文学作品中把菲勒斯(phallus)等同于权力之源的信念,以及与之相伴的男性中心和男性统治的父权制假设。”[7]

西考拉克斯虽然有丈夫孩子,却主动选择远离父权制的角落离群索居,其目的是摆脱男性权力的束缚。依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女性身份是由一系列的话语机制对于女性进行规训与训诫形成的。性别身份的确认与主体声音施加的影响密切相关。无论在历史还是文学场域,女性因为男性话语霸权无法发出声音,因而她们的性别身份在话语机制上亦只能被男性塑造。朱迪斯·巴特勒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可理解的性别’是那些建立和维系生理性别、社会性别、性实践与欲望之间的一致与连续关系的性别。”[8]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呐喊女性声音,让西考拉克斯以及米兰达兼具男性的品质,跨越了传统社会在性别区分上的管控实践,从而实现了性别身份的重构。西考拉克斯虽已婚,但并不依靠丈夫生活,能够自己建造房子、准备食物以及生产靛蓝。殖民者还没到达海岛的时候,西考拉克斯生活在一个没有父权统治的特殊家庭单元,她的房子在一棵大树上,她的养女爱丽儿也给自己建造了一座房子。建造房子一般被认为是男人的劳动技能,女性拥有男性的技能显然突破了传统文化上对女性的刻板塑造。西考拉克斯很早就嫁给了一个村庄的头领,那时候她就对男人的事业更感兴趣。她的父亲和兄长也和自己的丈夫一样有权势,但是她从未想过依靠男人,而是选择了更为独立的生活。在收养杜勒和爱丽儿之前,西考拉克斯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母性气质体现在照顾一家人的起居生活。海岛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很多植物都有毒,所以她得亲身测试哪些能吃,以便给家庭提供可靠的食物供给。西考拉克斯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她不愿意回到村庄社区。她习惯了做魔法师、隐居士和智慧的女人,她与养女的关系亦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此外,她还拥有诸多属于男性气质的特征。她不仅利用岛上的草药给民众治病,而且能掐会算。人们经常来找她算命解梦。西考拉克斯有丈夫和孩子,然而她为了收养异族的孤儿,甘愿带着养子养女离群索居十余载,堪称利他主义精神的女性楷模。

莫瑞娜·沃娜显然没有在理解的矩阵框架里构建性别身份。她在《靛蓝色》中构建了性别无序矩阵。按照朱迪斯·巴特勒的观点,“理解的矩阵”是社会规训女性的文化系统,从而在男性中心主义思想下塑造生理性别、社会性别以及性别身份。西考拉克斯一反父权制社会对于女性身份的传统塑造,让她拥有男性的能力、智慧以及威望。《暴风雨》中只有男性才能够拥有知识和权力,没有机会登上舞台直面观众的西考拉克斯尽管也有强大的魔法,却被认为是邪恶的化身,殖民者侵入海岛之后,她因不服从殖民统治被污名化为女巫。可见拥有理性和智慧的女性对于男性的霸权统治构成威胁之后,男性就会对此类女性采用污名化的策略予以消灭。

在《暴风雨》和《靛蓝色》中,作为殖民者的英国男性对于殖民地女性的霸权统治需要在殖民、性别和种族三个维度上实现,使得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依后殖民女性主义批评的观点,殖民主义和男性中心的权力话语对殖民地女性都要进行遮蔽和扭曲,使之最终融入父权制以及殖民话语体系。《靛蓝色》通过对《暴风雨》中爱丽儿形象的重写揭示了殖民者如何运作性别和殖民话语体系实现对女性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占有。莫瑞娜·沃娜小说中的爱丽儿与《暴风雨》中的同名人物最大的区别是性别上的差异。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爱丽儿是一个性格温和的男精灵,虽然他对普洛斯彼罗的暴力统治不满,但丝毫不敢反抗。《靛蓝色》中的爱丽儿是一个印第安女孩,她没有故乡,从小被西考拉克斯收养,是一个特别强壮的女孩子,在殖民者到达前,她是一个快乐、勇敢、善良的女孩。基特的到来给爱丽儿带来了悲剧的命运。基特一直对爱丽儿怀有热烈的占有欲望。于奇智在阐释德鲁兹与瓜塔里提出的欲望机器概念时分析道:“由于欲望流四处游牧且复杂多变,呈根茎状分布,所以欲望机器是一个具有强度性、多样性和冲动性的装置,并且具有外部规定性。可是,欲望机器的生产制度一旦内化为社会制度的有机要素,即获得内部规定性,这就使欲望主体具有内外二重性格,意味着欲望主体必须同时与内部势力和外部势力角斗或合作。”[9]基特诱骗爱丽儿的时候也是通过亲吻、抚摸等触发性欲的方式占有对方的身体。作为欲望机器主体的基特要在妻子没来前,寻找一个泄欲的对象,因此爱丽儿必然遭遇始乱终弃的命运。

殖民者开始在海岛上尝试种植能够赚大钱的作物。爱丽儿看到他们在西考拉克斯开垦的土地上种植的靛蓝濒临死亡时,她因与基特·埃弗雷德的亲密关系教会了殖民者如何种植这种珍贵的作物。爱丽儿学会用英语之后,她告诉基特山上温泉的位置。基特也会纠正爱丽儿的英语发音。托马斯·伯尼奇认为:“英国殖民者基特和他的部下抵达了西考拉克斯的伊甸园。他们用语言引导其进入了符号的世界,并且将她纳入了父权制体系。”[10]爱丽儿与恋人的感情愈加深厚,她甚至不用西考拉克斯的口音哼唱小调了。从前她与母亲在一起劳作的时候,她们俩说话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爱丽儿与母亲的关系逐渐疏远,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丽儿学会了英语,对自己民族的文化失去了信心。

基特认为爱丽儿的族类还没有形成善恶观,因此她对自己的爱只是出于感官刺激,并不是高级的爱情形式,并借此说服自己所行的恶事算不上罪大恶极。爱丽儿生下了与基特的孩子之后,西考拉克斯毫不掩饰对爱丽儿的厌恶,她看到孩子,厌恶地撅着嘴朝地上吐唾沫;爱丽儿生完孩子之后体型大变,基特对她也避而不见,不愿意再靠近爱丽儿,甚至认为那个孩子是自己非法同居行为的罪恶象征。贺玉高认为:“巴巴暗示,殖民者就像不到四个月大的婴儿,对待被殖民者这个可欲又可恨的对象存在严重的情感分裂与焦虑。”[11]基特·埃弗雷德对爱丽儿的感情是一种典型的霍米·巴巴指认的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爱恨交织的矛盾心理。他第一眼看到爱丽儿就被少女美丽的外表吸引,对她产生了性的征服欲望。当爱丽儿生下孩子之后,他又对自己背叛妻子的行为感到悔恨。霍米·巴巴认为:“如若理解殖民权力地生成,理解建构真实的的组织体系对比主体化呈现真实使之符合常规判断更加关键。惟其如此,我们才能理解殖民话语客体化过程中生成的模棱两可态度——他性成为了欲望和嘲笑的客体。”[12]基特的殖民者身份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爱上被殖民者爱丽儿。恩格斯认为:“在野蛮时代高级阶段,在对偶婚制和和一夫一妻制之间,插入了男子对女奴隶的统治和多妻制。”[13]基特在殖民地不需要靠通奸补充专偶制的无聊。对基特来说,爱丽儿不过是特殊空间下满足自己性欲的女奴隶。远离英国本土的殖民者一旦离开了法律与道德的约束,在婚姻关系中很快就倒退到了野蛮时代的高级阶段。他对这位印第安女孩的欲望一开始出自力比多冲动。随着两个人的交往愈加紧密,他发现单纯的爱丽儿不仅可以当作性伴侣,而且能够利用她掌握的生活知识助力自己的殖民地事业。这种模棱两可的关系随着基特妻子的到来以及私生子的诞生戛然而止。

基特对爱丽儿的控制比《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操纵爱丽儿的方式更加复杂。普洛斯彼罗主要通过暴力规训实现对于爱丽儿的统治,基特则利用情感使之成为自己的情人,实现对对方肉体和精神的控制。在殖民地空间,处于少数的白人统治者与人口占多数的土著居民以及非洲奴隶构成了杂处的文化语境,居于其中的殖民者的情感趋于杂交性——被殖民的女性则成为了被规训与被欲求的对象,从而遭遇了双重压迫。基特抛弃爱丽儿之后,用语言殖民霸权把恋人构建成了引诱者和妓女。

莫瑞娜·沃娜还借助生态女权主义的观点实现了对《暴风雨》的重写,表达了对殖民者霸权主义的批判。殖民者到达岛屿前,土著居民过着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西考拉克斯居住的树屋枝丫上甚至有一窝蜜蜂。那些蜜蜂单从气味即可辨别出她,它们非但不叮咬她,还保护她的安全。爱丽儿称呼西考拉克斯为老蜜蜂王后。岛屿上有很多动物,到处都是热带的花朵以及药用植物。爱丽儿捕猎从不使用弓箭,而是将动物打晕带回围栏喂养。当她被殖民者追捕逃亡到森林时,那些动物也跟着她一起逃跑。爱丽儿与殖民地的动物一样都遭受到了殖民者的伤害。金莉指出:“生态女权主义者在反抗男权文化的斗争中,体会到女性与自然在地位和遭遇上的相似之处。她们自身的痛苦经历也使她们懂得,所有的压迫都是交叉进行的。”[14]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还对比了殖民者与海岛居民在对待自然生物态度上的差异。

《靛蓝色》第二部分通过增加现代叙事实现了对《暴风雨》的重写,这里对应西考拉克斯的人物是一名叫做塞拉菲的老年女仆。塞拉菲作为叙事者讲述了小说前六章的内容。萨拉菲在殖民者后代的家中做女仆,在照看孩子的过程中与孩子赞茜建立了亲密的关系,而女主人纪莲不承担照顾年幼女儿的责任,导致她与女儿的关系疏远,而塞拉菲在劳动中找寻到了人生的价值。塞拉菲的孙女阿达拉·西考尔则代表了《靛蓝色》中的独立女性,是议会中唯一的女性议员,致力于真正的殖民地独立事业,力图使海岛摆脱外国人的控制。阿达拉·西考尔坚决反对出卖土地,对殖民地的独立有坚定的信念,她批评祖母到英国做仆人服侍埃弗雷德家族,而她自己的家族在很久以前即世代为奴。西考拉克斯听到阿达拉高声哭泣的声音与滔滔海浪交织在一起,她想告诉这位勇敢的女性:“你一定要胜利,绝不能认输。”[2]376由此可见,阿达拉·西考尔的抗争延续了17 世纪西考拉克斯对于殖民者决绝的反抗精神。

《靛蓝色》中呐喊了三重女性声音:第一重女性声音由17世纪的西考拉克斯以及该人物在20世纪的对应人物萨拉菲发出,莫瑞娜·沃娜不仅让在《暴风雨》中缺席的西考拉克斯成为小说叙事的中心,而且让她在现代故事部分成为叙事者;同时,西考拉克斯也从莎士比亚笔下邪恶丑陋的女巫变成了智慧仁爱的光辉女性。第二重女性声音来自爱丽儿,沃娜之所以将爱丽儿由男性重写为女性,旨在作者的女性主义思想表达;这一女性人物在与殖民者基特·埃弗雷德爱恨交织的矛盾情感中逐渐认识到男性霸权主义以及殖民主义的丑恶,毅然走向了反抗之路。第三重女性声音源于以西考拉克斯、爱丽儿、塞拉菲、阿达拉·西考尔以及赞茜为代表的女性发出的对男性霸权主义以及殖民主义的批判。上述女性人物汲取了生态女权主义以及后殖民主义思想发出了女性解放的声音。莫瑞娜·沃娜通过重写《暴风雨》中被遮蔽的人物,立体地呐喊了女性声音,从而实现了性别身份的重构。

三、构建女性共同体

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重写殖民历史以及呐喊女性声音有一个重要目的,即构建女性共同体。我们可以从小说中的西考拉克斯、米兰达以及赞茜的行动上看出作者构建女性共同体的意图。雷蒙·威廉斯在《关键词:文化与社会的词汇》中论述了共同体的含义:“community 这个词的复杂性是与历史过程中所发展出来的各种思潮复杂的互动有关:一方面,它具有‘直接、共同关怀’的意涵;另一方面,它意指何各种不同形式的组织,而这些组织也许可能,也许不可能充分表现出上述的关怀。”[15]如果说西考拉克斯和米兰达在家庭之内构建共同体,那么,赞茜和阿达拉·西考尔则通过经济政治变革在社会层面构建共同体。

在英国殖民者到达岛屿前,西考拉克斯生活在非父权制社会。尽管她有丈夫和三个孩子,但是小说并没有详述他们的故事。西考拉克斯与养子杜勒以及养女爱丽儿组成新的家庭单元,她之所以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与她致力于构建女性共同体的心愿有密切关系,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她对于子女的教育理念上一窥端倪。这位可以自己建造房子的女性之所以更愿意和养子养女生活的原因应该是她更加希望摆脱父权制的影响,即便丈夫并没有对她的生活有过多的干预。西考拉克斯先是不顾村民关于海岸上的黑人尸体是不详征兆的流言,毅然从一个黑人女奴的肚子里将男孩剖腹取出并收养了他。后来,西考拉克斯和养子杜勒搬到了岛屿的一个偏僻角落,种植靛蓝和染布谋生。随着杜勒年岁渐长,母子之间会发生一些善意的冲突,但她也不动怒,而是露出睿智的微笑,母子之间的关系和谐。黑人男孩杜勒很快有了一个玩伴,也就是爱丽儿,她是一个被欧洲人从美洲大陆带到海岛上的印第安女孩,被西考拉克斯收养。一开始,西考拉克斯不愿意爱丽儿参与当地社区的生活,不让爱丽儿说转弯抹角的话或者使用所谓的敬语。即便岛屿上的土著社区并不存在明显的男性霸权主义,西考拉克斯也不愿意爱丽儿受到习俗的影响,母女之间的关系温情而又亲密无间。

西考拉克斯和《暴风雨》中的普洛斯彼罗一样拥有知识的力量,但是她并没有把咨询和治病当作施行统治术或者霸权的手段,而是致力于建设女性共同体。西考拉克斯离群索居的生活可说是共同体构建的实践。西考拉克斯构建的共同体与殖民者以暴力维系的殖民体系有着天壤之别。基特心怀占有异教徒少女爱丽儿的强烈欲望;在他看来,爱丽儿就是个粗野的丫头,需要被自己拯救;他把加勒比海岛上的少女比作看守金苹果乐园的女神。他是来征服女性和这块土地的英雄。基特和他的殖民者同伙放火将西考拉克斯烧成重伤,还辩解自己是为了自卫,更是借助基督教开脱自己的罪行,掩耳盗铃地获得心灵的慰藉,而他对爱丽儿的所谓情感不过是将对方当作满足淫欲的对象。马克思指出:“把妇女当作共通淫欲的虏获物和婢女来对待,这表现了人在对待自身方面的无限的退化。”[16]殖民者到达原离母国的殖民地,他们身上被文明压制的邪恶被释放出来。基特以英国国王的名义霸占了海岛,岛民有起义反抗,却因武器装备落后,最终以失败告终。殖民者利用暴力将殖民地的民众变成无偿的劳动力,因此与西考拉克斯构建的女性共同体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们诬陷这位善良的女人是女巫,将她的身体烧成了畸形。但是,西考拉克斯死后受到众人的膜拜。她埋葬地的雨豆树上有着疣状树干,上面钉满了钉子,有锡质的、有黄铜的、有铜质的,都是人们向她祈愿的的时候钉到树上的。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重写了西考拉克斯形象,让她不再是普洛罗斯彼罗话语中的客体,而是构建女性共同体的先驱者。莫瑞娜·沃娜让普洛斯彼罗缺席,西考拉克斯不仅成为了叙事的中心,而且她在小说的现代叙事部分中又以萨拉菲之名重现出现在故事中。一方面,17 世纪的西考拉克斯取代普洛斯彼罗成为了叙事的中心;另一方面,萨拉菲讲述了小说的现代叙事部分——两个女性人物全面取代了《暴风雨》中的男性人物。

米兰达也是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构建女性共同体的关键人物。《暴风雨》中的米兰达只是依照父亲的指令行事的女儿。她不仅在婚姻大事上听命于父亲的安排,即便在未婚夫费迪南面前也毫无自我。《靛蓝色》中的米兰达是安东尼·埃弗雷德与第一任妻子的女儿。米兰达的原生家庭关系紧张,父母关系不睦,从小也被灌输了诸多女性的行为规范。随着年龄的增长,米兰达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共同体意识。《靛蓝色》充分调用了小说的叙事优势,对于米兰达进行了细致的刻画。《暴风雨》中的米兰达形象是通过对话表现出来的,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之内,很难构建出人物生活的时空体。在荒岛上,普洛斯彼罗按照自己的意愿塑造着女儿的性格。从米兰达采访法国先锋电影导演莫尔索时提出的问题可以看出米兰达对后现代思想了然在胸。在回答米兰达问题的时候,莫尔索的语言具有后现代的反叛性,他认为现在的人们生活在一个混蛋的社会——粪便统治着这个世界,而金钱就是粪便并且操纵着政治。从米兰达对莫尔索的采访对话中,我们发现米兰达不再是一位被动接受男性性别文化规训的女性,而是站在女性被男性剥削的角度上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种族歧视给黑人带来的压迫,她不仅理解女性的处境而且同情黑人的命运,她意识到黑人的社会地位与女性性征与生产的资本主义符号之间存在一定的联系,也认可莫尔索提出的性行为具有政治性的观点。最终,她走出了性别对抗以及种族差异的藩篱,与黑人演员乔治·菲利克斯结婚,收获了爱和婚姻。

与米兰达相比,赞茜克服自身的性格弱点和偏见寻求和谐共同体的过程更加艰难。赞茜的男朋友西蒙·内布里斯在丽美加岛经营酒店,还拥有独家经营的博彩业牌照。赞茜与男友都是野心勃勃的资产者,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对殖民者的剥削,她洞悉传统甚至可以被语言操纵,岛民最终发起了暴动,而赞茜也在冲突中被打死了。赞茜最终学会了爱和包容,最终也以死亡为祖先犯下的殖民罪恶赎罪。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构建女性共同体的伦理基础是爱与包容。现代的西考拉克斯的对应人物塞拉菲在埃弗雷德家族中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她对于众叛亲离的埃弗雷德家族不离不弃,九十多岁还照顾着酗酒的阿斯特丽德。《靛蓝色》中的女性通过爱与包容与世界实现了和解,而男性则因仇恨被排斥在了共同体之外。

四、结语

在阅读《暴风雨》的时候,读者难免会为普洛斯彼罗的粗俗语言感到疑惑。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政治家,他在和凯列班以及爱丽儿说话的时候不仅极尽威胁之能事,而且话语中充满了谩骂和鄙俗。对比莎翁悲剧、喜剧甚至罗马剧中的贵族人物,该人物语言风格的反差更加明显。唯一能解释该人物语言与身份矛盾的原因就是莎士比亚对被殖民者充满了种族偏见。莫瑞娜·沃娜从反殖民思想出发拆解莎士比亚经典文本标志着西方内部依凭后现代主义思想反思文艺复兴至二十世纪之前的殖民价值体系的实践。《靛蓝色》重写了两个文本:一是重写了沃娜家族的殖民历史;二是重写了《暴风雨》。只有文学作品才能同时实现在文学和历史两个场域拆解传统叙事。《靛蓝色》中讲述的故事与英国殖民加勒比岛屿的历史不完全一致,因此该小说可以归于历史编纂元小说。琳达·哈琴认为:“历史编纂元小说提醒我们尽管事件发生在过去的经验世界,我们在命名并且建构这些历史事实的时候却是有选择性的,而且经过了叙事的定位。”[17]莫瑞娜·沃娜多次通过小说中的人物表达了对语言话语建构世界的怀疑。《靛蓝色》从后殖民主义的角度不仅颠覆了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西方殖民史,而且以莎士比亚为靶点清算了英国文学史上或隐或显的种族主义思想。

《靛蓝色》在性别领域亦展开了对《暴风雨》的重写。莎士比亚笔下的普洛斯斯彼罗对西考拉克斯的厌恶溢于言表。这也反映了彼时男性对女性的矛盾。莫瑞娜·沃娜以寓言的形式礼赞了孕产孩子的女性。怪兽曼吉古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象女人一样孕育孩子。女作家以寓言叙事颠覆了《暴风雨》中的厌女思想。莫瑞娜·沃娜在《靛蓝色》中对于《暴风雨》的重写在重构性别身份上亦具有颠覆性的意义。西考拉克斯不再是任由男性抹黑的被言说者,她不仅通过爱与包容构建了女性共同体,而且使得其精神在人们心目中得以永存。女作家以神话想象西考拉克斯死后依然可以听到人们向她求告的声音。虽然她的肉体消失了,她依然拥有无穷的力量,并且与这个岛屿变成了一个整体。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靛蓝色》中的男性不仅失去了《暴风雨》中的中心地位,而且成为了被批判的对象。《靛蓝色》通过对《暴风雨》的重写不仅重返历史的遮蔽之处,而且审视了莎士比亚经典文本中的殖民中心主义以及男性中心主义局限,从而构建了以爱和包容为基础的女性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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