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医科学化的先驱
——张锡纯

2021-01-04 07:52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301317
中医文献杂志 2021年6期
关键词:石膏西医科学化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301317)

天津,又称津沽,地处华北,海河贯通,自古以来地理位置优越,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并在近代较早地接触到了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基于上述优势,该地医学发达,名医辈出,津沽医学由此诞生。上溯历史,最早记载津沽医家的著作是西汉司马迁所著之《史记·扁鹊仓公列传》,其中提到,先秦名医扁鹊乃“渤海郑人也”。及后,历代均有名医见于历史记载。如唐代贾耽、元代窦默等。民国以降,以“衷中参西”为重要思想的天津著名医家张锡纯,逐渐受到业界重视[1]。

张锡纯(1860—1933年),字寿甫,河北盐山人,祖籍山东,为中西医汇通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近代中医科学化先驱。张锡纯出身儒门,后习岐黄,悬壶津门,以医术高超享誉津沽。在近代中医发展的道路上,他坚持以传统中医为根基,辛勤办学以培养后继之士,建立中医院以巩固阵地,同时主张学习吸收西方医学的先进成果来补充中医,力主实现中西医之融通,力求发展中医,使之走上科学化道路。其多篇文章被收录整理为《医学衷中参西录》。

中西交流,汇通新潮

陈邦贤在《中国医学史》[2]中将中国医学的发展历程按时代特征分为“神话的医学”“哲学的医学”“科学的医学”,指出中国医学的科学化属于必然趋势。继而,谢观在《中国医学源流论》[3]中提到,民国以降,西医流传渐广,“国人受其濡染,中医蒙其影响”,特别指出,“此时天津有张寿甫,著《衷中参西录》,沪上有恽铁樵,著《伤寒辑义按》,一重药物之实验,一重学理之阐发,颇能博得时誉”。由此可知,当时张锡纯在中医科学化的道路上处于领军地位。

张锡纯深受“津沽医学”鲜明地域性、广泛包容性、适时开放性、充满创新潜能和活力的特色影响[4]。通过分析其“衷中参西”的思想可看到,张锡纯不仅有着浓厚的传统文化底蕴,而且能够将传统文化思维用于中医理论的思考,进而应用到临床治疗中。如提出“大气”“冲气”理论,以及用“大气下陷”“冲气上逆”的原理解释病机,制定出升举大气之升陷汤、敛降冲逆之镇逆汤等,从中可看到张锡纯将传统文化中阴阳升降思维运用于中医人体气机升降的具体模式。同时,张锡纯接纳西方医学,并将其努力与本土传统中医学相融合,在理论上借鉴吸收西医理论来充实完整传统中医理论,使之逐步走向科学化,在临床实践中将西医所用药品与传统中药配伍应用,以求达到最佳疗效。其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石膏与阿司匹林的配伍应用。

张锡纯的汇通思想迎合了当时的时代潮流。近代,西方科学文化大量传入中国,中医界出现了汇通思潮,力主中西医的原理是相通的,试图通过西医来肯定中医[5]。虽然从整体上看,这种思想存在着一些认识上的局限性,如对中医药理论的独特性认识不足,但是其向往科学、力图证明中医科学性的尝试是值得称赞的。

总之,在民国时期中国医学科学化的大背景下,中西医汇通符合历史潮流,同时也是国人基于自身文化理念的选择。正如梁其姿通过对中国医疗史的研究提出的观点,中西汇通是中国“当地”社会从西方的知识和医疗体系中选择出来的、适合中国本身发展的内容、并与之结合的产物[6]。张锡纯作为中西汇通学派的代表人物,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肩负起中医科学化的历史使命,以衷中参西来传承岐黄,并因此广受赞誉。

扎根经典,衷中参西

张锡纯的主要学术思想反映在其著作《医学衷中参西录》中。“衷中参西”的核心理念是,以中医经典理论为主,参以西医理论为辅。李瑞祥[7]依据《医学衷中参西录》中的内容对张锡纯的思维特点进行分析,指出张锡纯的思想带有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色彩,具有“天人合一”的整体思维、对立统一的辩证思维、感性形象和理性抽象共存的意象思维、尊崇经典的经学思维。从中可以看出,张锡纯受传统中华文化以及传统中医思维的影响极为深刻,始终坚持以经典为根基。

严序之[8]通过对张锡纯的学术思想源流进行深入剖析,指出张锡纯论病制方依据《黄帝内经》、用药遵从《神农本草经》,并结合实践,通过中西汇通的方式做到“中医为体”“西医为用”。张盛君[9]对张锡纯中西汇通的思想进行了具体分析,指出,在医理上,张锡纯擅长将中西医对人体生理、病理的认识进行结合;在治疗上,坚持中医传统标本缓急的治疗原则,同时兼顾西医的病理、药理知识,特别是在衷中参西的理论指导下对用药的相关内容进行阐释,主张中西药“相助为理”,采用西医给药方法、剂型来拓展中医的给药路径。

由此可知,张锡纯的主要学术特点是以传统中医理论和传统中华文化的思维模式为根基,尊崇经典,结合临床,同时对西方舶来的西医理论采取包容学习的态度,做到“中医为体”“西医为用”,以达到中西医汇通、发展中医的目的。

融通医理,沟通中西

《重订医学衷中参西录·医论篇》中提到,张锡纯“年过三旬始见西人医书,颇喜其讲解新异多出中医之外。后又十余年,于医学研究功深,乃知西医新异之理多在中医包括之中,特古籍语意浑含,有赖后人阐发耳”[10]535。可知,张锡纯发现近代西医的一些认识在中医古籍中存在相关记载,只因古人限于当时的认知水平而不能像西医那样应用科学分析手段进行微观科学研究,故以一种模糊笼统的语言来解释。这使衷中参西在理论上获得了支持,顺应了中医科学化的潮流。故张锡纯以“远采古籍所载,近参时贤之说”[10]535,做到衷中参西。下面举例张锡纯关于“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的认识来解读其衷中参西的理念。

关于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的问题,历来争论不休。早在《黄帝内经》时代就存在不同的论述。《素问·脉要精微论》载:“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精神将夺矣。”[11]68认为人的精神意志由脑统领,这符合近现代科学认知。而《素问·灵兰秘典论》载:“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11]40认为心为人精神意志的指挥中枢。可以看出,在经典中也存在分歧。张锡纯在解释这个问题时,遵从《黄帝内经》原旨,结合西医学对脑的认识,提出,“盖神明之体藏于脑,神明之用发于心也”[10]536,即心和脑共同主持人体的精神意志。特别在心主神明方面,他结合当时西方生理学知识如人类细胞为灵魂的栖息地等理论,认为:“心即为血液循环器之主,即可为细胞之主;而在保护细胞之灵性,自当以为心中枢。”[10]537以此来佐证心通过主血的功能和脑共同对精神意志起到调节作用。

同时,张锡纯又首先征引《丹经》之说,指出,“历代著作虽不一致,而莫不以脑中为元神,心中为识神。元神者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识神者有思有虑,灵而不虚也。”[10]545认为脑中所藏之“元神”,清静虚灵,为精神意志的至高统帅,而心中所藏之“识神”,属于对精神意志的具体活动进行主导,两者相互配合,共同主导人的精神意识活动,这也体现了《道德经》“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的“上善若水”的思想。其次,张锡纯又通过对“思”字的古字“恖”的造字涵义进行解读,指出“囟者脑也,心者心也,盖言心与脑神明贯通而后可以成思也”[10]545,通过对“思”字古字的造字结构进行分析,认为古人或许已经认识到了心和脑相通以实现主导人的精神意志的功能。《说文解字》对“思”“囟”“心”三字分别进行了解释,即“思,容也,从心囟声。凡思之属皆从思”“囟,头会脑盖也,象形,凡囟之属皆从囟”“心,人心土藏也。在身之中,象形。博士说以为火藏,凡心之属皆从心”[12]。从以上解释可以看出,“思”字是由代表头顶的象形字“囟”和代表位于人体中央的心脏的象形字“心”组成的一个形声字,而“思,容也”的内涵即有心、脑两者共同主导精神意志的意思。正如万献初所言,古人“既然无法确定主导思维的是心还是脑,那就二者兼而有之,于是便产生了从心从囟的思字”[13]。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张锡纯的思维基于“衷中”,而此“中”并不仅指中医传统理论,更是整体中华文化的“中”,包括道家思想、儒家小学理论以及中和思想等,然后才“参西”来阐释中医。尽管还有一些地方值得探讨,但是张锡纯在发展中医理论中所采取的“衷中参西”的理念是值得肯定的。

处方用药,中西合璧

张锡纯在处方用药上最能体现“衷中参西”例子的就是石膏与阿司匹林的联合运用。张锡纯指出,阿司匹林“其性最善发汗、散风、除热及风热着于关节作疼痛,其发表之力又善达表透疹,其退热之力若少用之又可治虚劳灼热、肺病结核”[14]136,“盖石膏清热之力虽大,而发表之力稍轻。阿斯必林之原质,存于杨柳树皮津液中,味酸性凉,最善达表,使内郁之热由表解散,与石膏相助为理,实有相得益彰之妙也”[14]20。张锡纯从中药传统四气五味的角度出发,认为石膏以清热为主,但逊于发表,而阿司匹林则有达表散热之功而无麻桂辛温燥烈之性,两者可配合使用。在治疗外感太阳表热入阳明胃腑而表证仍在时,张锡纯“恒用阿斯必林一瓦(合中量二分六厘四毫),白蔗糖化水送服以汗之,迨其汗出遍体之时,复用生石膏两许,煎汤乘热饮之(宜当汗正出时饮之),在表之热解,在里之热亦随汗而解矣。”[14]20这体现了张锡纯遵从仲景治疗伤寒“太阳病,外证未解者,不可下也,下之为逆”[15]的治疗法则,即采取先用阿司匹林解表,之后再用石膏清里热的治疗方法。基于此,李成文等[16]对张锡纯应用经方配伍阿司匹林的经验进行了深入探究指出:张锡纯在应用麻黄汤治疗风寒表实证兼有阴虚火旺时,减少麻桂用量而加入阿司匹林以增强发汗;应用白虎汤或白虎人参汤以治疗阳明热证伏疹未透之时,配伍阿司匹林将胃腑之热透散于外;在应用麻杏甘石汤治疗温病或肺热喘嗽时,不仅加大石膏用量,而且常用阿司匹林助汗;用越婢汤治疗风水发热时,用阿司匹林促汗以补石膏寒滞气机导致水肿难消之弊;用硝石矾石散配伍阿司匹林治疗黄疸兼有外感之证。不仅体现了张锡纯临证时熟练运用经方化裁的功底,而且善于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将中西药配合应用以取长补短,堪称发明。

近年来,有学者从现代科学的角度对张锡纯所创的阿司匹林与石膏配伍应用进行研究。苏鑫童等[17]从现代药理的角度对石膏与阿司匹林的配伍进行分析,确认石膏与阿司匹林配伍对外感热病的治疗起到一定作用,指出石膏在加强阿司匹林退热的基础上,还能保护消化道黏膜以避免阿司匹林刺激胃肠道出血,同时石膏与非甾体抗炎药合用,能够对中、西药分别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现代药理实验证明,张锡纯所创的阿司匹林与石膏配伍应用具有科学性,并且为中药与西药之间的联合运用提供了新的理论依据。

小 结

张锡纯作为汇通学派的重要人物,顺应了近现代中医科学化的潮流。张锡纯不仅传统中医功底扎实,而且因其较早地接触西方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故而一生都在践行中西汇通的医学理念,探索中医现代化道路。张锡纯衷中参西的思想不仅在中西医理论上相互借鉴,用现代解剖学知识来理解中医传统理论,而且在临床实践上相互结合,在中医配伍制方的原则下将西药和中药联合运用,取长补短。在西医强势介入、中医地位受到严重冲击的时代,张锡纯坚守中医传统理论,破除门户之见,积极吸纳西医,衷中参西以融通中西,是非常难得的。《近代中西医论争史》中明确提到,张锡纯摒弃当时中医界固守旧说、空谈理论的恶习,接受近代科学实验的方法,一丝不苟、细致观察病情、体验药效,成为当时一种新的学风[18]。1984年12月,在河北省召开的“张锡纯学术思想讨论会”上,时任卫生部副部长的胡熙明对张锡纯的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指出张锡纯同刘完素、李东垣一样,为中国的医学事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1]。

中医走向科学化是必然方向,符合历史发展潮流,而张锡纯被称为中医科学化的先驱是当之无愧的。后人应当继续承袭张锡纯的脚步,积极探索中西医之间的融通问题,坚持以中医为发展核心,积极借鉴西方医学的先进理念,在保持传统中医本色不变的大前提下,结合世界先进科学知识,共同探索中医、发扬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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