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安岭鄂伦春族源研究

2021-01-14 02:26孟松林
呼伦贝尔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鄂伦春拓跋鄂伦春族

孟松林

(呼伦贝尔学院 内蒙古 海拉尔 012008 )

一、大兴安岭鄂伦春族概述

“鄂伦春”一词,最早见于史料清朝理藩院上谕的奏折《理藩院为罗刹无故杀害鄂伦春等打貂人并严禁恣意妄行事咨雅克萨罗刹长官文(满文)》(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鄂伦春语[rnen],意为“山岭上的人”,是自称;满语[rnin],意为“养驯鹿的人”,是他称;蒙古语[rn],意为“住斜仁柱的人”,也是他称。

鄂伦春族长期生活在大、小兴安岭、黑龙江两岸的广袤森林里,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鄂伦春族与古代生活于大兴安岭森林的拓跋鲜卑人有着相同的地域: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使用相同的语言,即通古斯语;有相同的生活习俗,即森林渔猎。古代拓跋鲜卑语言至今还保留在鄂伦春语中,如:“[iji],森林;[pj],人;[thuruun],头人、首领等词汇”[2],上述语言是通古斯-鄂伦春语。这说明生活在大兴安岭森林的拓跋鲜卑与鄂伦春族都是讲通古斯语言的民族①。

1958年鄂伦春人未定居前,夏季居住的是“斜仁柱”②,冬季居住“地窨子”③。鄂伦春族主要的生产生活资料来源于渔猎、采集,猎貂、鹿、狍等活动。由于长期生活在森林深处,极少与外界接触,因此历代史料对于鄂伦春族的记载少之又少,而且,森林考古的物证也不多。这虽然对鄂伦春族古代生活及族源研究增加了难度,但古老封闭的森林生活,为语言和习俗的保留创造有利空间,乃至传承至今。

《魏书·失韦传》[3]记“射猎为业”,即使用弓箭、木戈、骑马,带着猎狗从事森林狩猎;“骑木而行”即冬季脚踏“滑雪板”追赶猎物;“食肉衣皮”即吃鹿、狍子肉,穿狍皮制作的衣裤和帽子,还有穿犴腿、狍子腿皮制作的鞋称“其卡密”;人死后“置树上为葬”,即树葬、风葬。这与鄂伦春族森林生活习俗完全一样。鄂伦春族信奉萨满,崇尚万物有灵,敬畏自然,保护动物,狩猎只是为了生活猎取动物。同时,鄂伦春族在严寒酷暑的森林生活中,创造了森林文化和狩猎文明,生存智慧和说唱艺术。

清朝把鄂伦春族分为墨凌阿部和雅发罕部二部。其中墨凌阿鄂伦春[murixaareen]为使马鄂伦春,雅发罕鄂伦春[jawxaan/jawkhaan]为步行鄂伦春,二者均列入“布特哈[buthxai](满语:打牲)”总管衙门管理。二部都从事狩猎,为清朝进贡貂皮,不同的是墨凌阿部鄂伦春入八旗,充当“马甲(兵丁)”;雅发罕鄂伦春只狩猎贡貂。[4]十九世纪末之前,鄂伦春人除狩猎之外并饲养驯鹿,故清朝官府也称为使鹿鄂伦春。“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鹿类中发生了某种传染病,其中大多数,包括家养驯鹿都死了。”[5]加之后来鄂伦春人逐渐向南迁徙,离开了寒带森林,气温和食物发生了改变,致使驯鹿无法生存,而改为骑乘马匹狩猎,不再饲养驯鹿。

鄂伦春族人口较少,生活范围狭小,而今语言面临濒危的处境。自1996年,为保护野生动物,鄂伦春族自愿实施禁猎,传统的狩猎生产和森林文化逐渐面临消失。禁猎二十余年以来,一些传统的生产生活、语言习俗已成为历史的记忆。这是当今各级政府和文化学者加强鄂伦春族语言、生活、文化研究,对其进行保护抢救的原因,也是挖掘整理鄂伦春族文化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所在。因此,对鄂伦春的族源研究已经迫在眉睫。

二、鄂伦春族源的几种学术观点

关于鄂伦春族源和事件追溯的研究,史料和文献提出了很多观点。《鄂伦春简史》记述:“鄂伦春族所居住的我国东北地区,早在公元前十一世纪就与中原地区建立了政治上的联系。”[6]学者们根据古代和近代文献记载从鄂伦春族生活、习俗、经济、社会等多方面进行了研究。目前,学术界比较认可的观点有三种:一是肃慎说;二是失韦说;三是鲜卑说。

(一) 肃慎说

“肃慎”,古典文献上多以“息慎、肃慎、稷慎”出现。[7]

肃慎部族是属于通古斯语系。根据语言学上的特点,有学者认为鄂伦春族是使用通古斯语的民族。中国历史上,通古斯语系肃慎族是最早见于文献的部族。[8]《竹书纪年·五帝纪》记载:“(帝舜有虞氏)二十五年,息慎氏来朝,弓失贡;”[9]《史记·五帝本纪》也记载:“北山戎、发、息慎”[10]“武王灭纣,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明”。[11]史料记载的“肃慎”自商周时期始,即为中原王朝所知,并与中原地区有交流交往。肃慎人以“箭”为傲,朝贡“楛矢石弩”[12],可推断“肃慎”族系是古代北方森林狩猎部族。古代文献记载肃慎族系使用 “楛矢石弩”时间较长,自商周时期开始记载至后唐时期消失,前后共近二千余年。

(二)失韦说

学者赵复兴提出:鄂伦春族族源为北失韦。其主要依据来自《北史·失韦传》中的记载:“失韦人在语言、祖先、经济类型等方面与鄂伦春族大体相同”。

学者张久和在《关于室韦语言的几个问题》一文中对“史料”的记载提出质疑:面对《魏书》和《通典》等相互不一致的记载,研究者的取舍各不相同,认为语言不一致。关于失韦部落的语言,史料有两种不同的记载。《唐会要》记载:“失韦,言语与靺鞨相通;[17]《北齐》记载:“失韦,语与同库莫奚、契丹、豆莫娄”。靺鞨是讲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支的部族,而库莫奚、契丹、豆莫娄是讲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支的部族。

笔者认为,“失韦”是一个分布于大兴安岭东西麓的森林狩猎部族,根据地理位置部族分类较多,其分布的地域也较广泛,在与周边部族的交往交流中,使用的语言互不统一均属于正常。随着朝代的更迭,有些部族与周边强势部族交融同化,因此,同一部族会使用不同的语言也是正常之事。

关于“失韦”部族,他与拓跋鲜卑有其血缘、亲缘、地缘的关系,据推测是拓跋鲜卑“从嘎仙洞西迁,或是南迁大泽”留在原住地的森林部族。根据“失韦”一词最早出现于《魏书》测算,距今已1500余年的历史,以此推定失韦为“鄂伦春族族源”,笔者认为其年代和历史距今相对较近。根据笔者对大兴安岭东麓鄂伦春族的研究,认为鄂伦春族的族源追溯不止是到“北魏,北齐”而是更早。

(三) 鲜卑说

有学者认为鄂伦春族与鲜卑有渊源关系。研究“鲜卑”的学者们习惯上指“东部鲜卑”,把鲜卑与“拓跋鲜卑”混为一个被匈奴打败逃进“鲜卑山”的部族。笔者认为,鲜卑是“森林人”,但鲜卑和拓跋鲜卑不是一个族源。

东部鲜卑,一般特指公元前六世纪至公元五世纪居住在老哈拉河、西辽河一带的东胡人。公元前二百年被匈奴打败,逃进鲜卑山始称“鲜卑”,史学家也习惯称其为“东部鲜卑”。东部鲜卑著名首领为檀石槐,他建立了鲜卑联盟。檀石槐死后,鲜卑联盟分裂,鲜卑各部分裂为历史上的“五胡十六国”。“东部鲜卑”源于《山海经》记载的“东胡在大泽东,夷人在东胡东”[18]中的东胡人,其族源可推测为居住“大泽”的“扎赉诺尔人”后裔。东部鲜卑属于游牧部族,而鄂伦春属于狩猎民族,其生活习惯、语言、习俗等方面相似性较小,更没有族源关系。学者白兰在其民族知识丛书《鄂伦春族》中列出“《文献通考》记载的鲜卑习俗及鲜卑人信奉的萨满法式行为,以及与鄂伦春相似的丧葬方式”,她还特别列举了1980年嘎仙洞实验性考古及出土文物。得出了鄂伦春族的族源与鲜卑的关系最为密切的结论。这里提到的“鲜卑”,实则与多数学者所论的东部鲜卑相同。

“鲜卑”部族最早出现于《后汉书·鲜卑传》:“鲜卑者,亦东胡之支也,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其语言习俗与乌桓相同。以角为弓,俗谓之角端弓者。”[19]这里指的“鲜卑”,应为被匈奴击败的“东部鲜卑”。有些学者将鄂伦春族源与鲜卑联系时,未考虑鲜卑、东部鲜卑及拓跋鲜卑三者之间的关系。不应把拓跋鲜卑也列入“被匈奴打败逃到鲜卑山的东部鲜卑部”之中。

三、鄂伦春族与拓跋鲜卑的渊源

(一)生活习俗相似

笔者根据史料的记载、语言的比较、生活习俗等的研究及田野调查发现,目前生活在大兴安岭东麓的鄂伦春族仍旧保留着与拓跋鲜卑相似的森林狩猎生活与习俗,且一直在使用通古斯语。

根据《魏书》记载,拓跋鲜卑世居“大鲜卑山”即大兴安岭,从事森林狩猎生活。公元前二世纪左右,西迁至大兴安岭西麓的额尔古纳森林。后推寅率部“南迁大泽(呼伦湖)”,由森林“狩猎”逐步转变为草原“游牧”的生产方式。在呼伦贝尔草原大约生活了两个世纪,后由洁汾率“拓跋部”再一次南迁“大漠腹地,阴山脚下;建立代国”。征战怀柔,鏖战群雄,建立了北魏政权,入主平城(大同),后迁都洛阳。拓跋鲜卑是入住中原的第一个北方少数民族。

《魏书》中解释“推寅”[thuruun]为“专研”[20]。据笔者从语言学考证,“推寅”(鄂伦春语[thuruun] )在鄂伦春语中意为“头人、首领”,鄂伦春族至今仍在使用这一名词。

《魏书·序纪》记载:“昔黄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内列诸华,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其后世为君长,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拓跋鲜卑先祖“昌意少子,受封北土”,昌意少子为“始均”;“国有大鲜卑山”,标注了所居地点“大鲜卑山”,即为大兴安岭;嘎仙洞的石刻注文证明了拓跋鲜卑居住在嘎仙洞周围的森林;《魏书》又记拓跋毛之前:“积六十七世,至成皇帝讳毛立……,生活于大鲜卑山。”又记“其裔始均,入仕尧世,逐女魃于弱水之北……以及秦汉,獯鬻、猃狁、山戎、匈奴之属,累代残暴,作害中州,而始均之裔,不交南夏,是以载籍無闻焉。”[21]这些文献说明黄帝之孙始均之裔居于北方大鲜卑山,中间有獯鬻、猃狁、山戎、匈奴的阻隔,所以不能与“夏朝”交往。拓跋鲜卑先祖始均时期,正是与中国历史上的“夏朝”相对应。

自米文平先生与孟广耀、曹永年、彭明文三位学者于1980年7月30日,在鄂伦春自治旗嘎仙洞口右侧石壁发现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派李敞祭祖的“石刻注文”[22], 证明了拓跋鲜卑“源自北方”,为后人研究拓跋鲜卑史确定了历史的坐标。嘎仙洞考古探沟出土的“骨器、陶罐、石镞、兽骨、骨料”[23],属于春秋时期,也证明了拓跋鲜卑早期是从事森林渔猎生活,使用的是“通古斯语”。

(二)有亲缘关系

吉林大学边疆考古中心科研团队研究项目主要的目的就是“通过对二个墓地拓跋鲜卑遗存mt DNA的遗传学分析,从整体上了解拓跋鲜卑遗传多态性的全貌,进而分析拓跋鲜卑是否对当代北方民族的形式具有遗传学父母的贡献。本研究的所有分析都一致表明,拓跋鲜卑首先表现出与鄂伦春人之间更近的亲缘关系,其次是鄂温克族,再次是蒙古人和达斡尔人。据此认为,鄂伦春族、鄂温克族的祖先来自于北亚地区,其mt DNA数据接近贝加尔湖地区居民,内蒙古的蒙古族人其形成和发展是比较复杂的过程,受汉族的影响较大,同时也受到了突厥语族、满族和达斡尔族的较多影响。本研究的系统发育分析和多维度分析也表明,拓跋鲜卑、鄂伦春、鄂温克以及北亚人群聚类在一起,而内蒙古蒙古族人在这两个分析图上的位置更接近于中亚和东亚人群,这样的结果也表明,本研究的分析与史料的记载是符合的”[24]。

《拓跋鲜卑与四个北方少数民族间亲缘关系的遗传学分析》课题研究结果表明:1.单倍型状态:拓跋鲜卑和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蒙古等四个北方少数民族人群都主要表现为典型的亚洲单倍型组类型,但拓跋鲜卑和鄂伦春、鄂温克更接近;2.遗传距离分析:拓跋鲜卑与鄂伦春人之间的Fst遗传距离最近,其次是蒙古族、鄂温克和达斡尔;3.系统发育分析:在系统树上,拓跋鲜卑首先表现出与鄂伦春族之间更近的亲缘关系,其次是鄂温克族、蒙古族和达斡尔族,同时在系统树上还能看出,拓跋鲜卑和北亚人群也有很近的遗传关系;4.多维度分析:在一维和二维尺度上,拓跋鲜卑都首先和鄂伦春人聚类在一起。

综上所述,吉林大学边疆考古中心的科技考古课题对蒙古族、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与拓跋鲜卑的DNA比对研究,得出拓跋鲜卑和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蒙古族等四个北方少数民族人群DNA比对,在北方少数民族的亲缘关系上,拓跋鲜卑首先表现出与鄂伦春人之间有更近的亲缘关系[25]。

结语

拓跋鲜卑是一个源自北方的森林民族。早在三千多年前,在口口相传的历史中,把自己的先祖定位于中华民族的始祖黄帝之孙始均。《魏书》《北齐》《旧唐书》《新唐书》也都有相同的记载,可见对中原、对中华民族有多么强烈的向心凝聚意识。在后来的千年时光中,始终坚持善学包容,交流融合。拓跋鲜卑先民建立北魏,入主中原,继而北魏孝文帝力挺改革,举汉制,说汉话,穿汉服,以及吏治和婚丧的改革,直至把自己完全融入中原华夏民族。拓跋鲜卑后裔子孙的影响和作用至北齐、北周,为“隋唐盛世”打下了基础,成为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做出贡献的典范。

依据文献与史料的记载、科技考古研究、遗传线粒体DNA比对,可以确定拓跋鲜卑与鄂伦春族有很多相同之处。1.相同的族称:拓跋鲜卑、失韦,这二个族称词汇都是鄂伦春语的“森林,山里人”之意;2.共同的地域:大鲜卑山(大兴安岭)“土地卑湿,气候极寒,地多积雪,惧陷坑肼”;3.共有的习俗:“饶禽兽,射猎为业,冬则穿地穴居,夏则立木为屋,食肉衣皮,网取鱼鳖,树葬”;4.共有的生产方式:“骑木而行,捕貂为业,使用楛矢石弩”;5.使用通古斯语:鲜卑、推寅;6.吉林大学DNA比对研究;与鄂伦春最为相近。此外,大兴安岭东麓周边地区的考古,如白金宝考古、赵宝沟考古、小河沿考古、嘎仙洞考古、索离沟考古、岗嘎考古等都提示了与鄂伦春族相同的弓箭、石镞、兽骨和穴居的森林狩猎文化。

综上所述,本文结论为大兴安岭东麓及小兴安岭鄂伦春族族源为拓跋鲜卑。鄂伦春族是拓跋鲜卑西迁额尔古纳河流域,留驻“嘎仙洞”周围的森林民族,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悠久,留存古代记忆最多,传承习俗最为完整,至今仍保留着北方森林狩猎文化的民族,是史学界称之为的“森林民族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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