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方式研究的结构与能动视角
——兼论生活方式研究的新进展

2021-01-21 07:18王帝钧周长城
关键词:理论结构生活

王帝钧,周长城

(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武汉430072)

一、问题的提出

生活方式是社会科学尤其是社会学领域一个重要的理论范畴,围绕生活方式展开的研究议题在当下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从现实意义上看,生活方式正成为影响生活质量与美好生活的重要非经济因素。实际上,人们对生活质量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正经历一个由“客观”到“主观”层面的重心转换过程,人们对生活质量的追寻并非一种静态的模式,而是与当下经济社会发展阶段相适应,尤其进入新时代,美好生活不再是单一的经济概念,而是随着物质条件的丰富向更加纵深的方向发展,不仅包括客观的“硬需要”(物质财富、生活条件等),还包括诸如幸福感在内的“软需要”[1]。

主观幸福感作为衡量生活质量和美好生活的主观指标的重要性愈发凸显,逐渐成为生活质量研究的前沿领域[2],而生活方式尤其是契合时代发展脉搏、增进生活意义、旨在促进个体自我完善与发展的生活方式类型,在提升幸福感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诚然,好的生活是主观感受到幸福的生活,但同时也是具有生活价值与意义的生活[3]。幸福与意义是美好生活的两大内核,经济发展与科技进步助推下的物质丰裕社会并非社会发展过程的完结,难点在于如何将物质财富转化为自身个性的发展,全面提升人的生活品质,实现普遍自由、幸福且有意义的美好生活[4]。

由上述分析可见,生活方式作为重要的研究范畴,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需要将“中国社会如何发展”这一宏观问题与“中国人如何更好地生活”这一微观问题高度契合起来[5]。微观而言,生活方式对于增进人们幸福感与生活意义感,改善生活质量、促进美好生活的追求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宏观而言,对未来社会发展将起到理论建构功能和价值导向功能[6]。

从理论上看,自马克思以降,相继有齐美尔、韦伯、凡勃伦、布迪厄、吉登斯等众多社会学家对生活方式议题有所涉及[7],中国生活方式社会学研究伴随社会学重建而兴起,经过40多年的曲折发展取得较为丰富的成果。国内外既有研究显现出一个总的趋势是,学术意义上的生活方式范畴逐渐由一个辅助解释其他理论范畴的、从属的、边缘性概念演变为一个相对独立的概念[8]。具体而言,一些研究关注生活方式概念的起源与演变,布杜拉克等人认为,在西方学术文献中生活方式概念相继出现“life style”“life-style”“lifestyle”三种拼写形式,此外还有其他诸如“styles of life”“way of life”等近义词[9]。 目前的学术研究大多使用合成词“lifestyle”来指代生活方式,生活方式的概念最早可以追溯到16世纪诗人、哲学家、自然主义者的著作中[10]。精神病学家阿德勒(Alfred Adler)于 1929年最早使用“life-style”,①阿德勒用life-style意指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形成的基本性格,它支配着个体的反应和行为(Veal,1993)。齐美尔在1900年德语版的《货币哲学》中以及韦伯在1922年德语版的《经济与社会》中也提出了这一概念[11]。另一些研究关注生活方式的内涵与构成要素,较为一致的观点是生活方式是回答“怎样生活”的概念,由生活活动条件、生活活动主体以及生活活动形式三种相互联系的要素构成[4],其内涵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生活方式涵盖生活的一切面向,包括劳动生活方式、政治生活方式、闲暇生活方式、宗教生活方式等,狭义的生活方式仅指向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领域[12]。更多的研究关注某种具体的生活方式现象,并分析其中的社会根源及其影响,比如凡勃伦对炫耀性消费生活方式的分析、齐美尔对都市生活方式的分析、5G技术对网络生活方式的影响[13]、健康生活方式(Health Related Lifestyle)、移民生活方式(Migration Lifestyle)、绿色生活方式(Green Lifestyle),等等。总的来看,针对具体生活方式现象的研究大多是在“生活活动条件—生活活动主体—生活活动形式”三位一体的分析框架内进行的,要么强调生活活动条件的制约性,要么强调生活活动主体的能动性,其本质是对“结构”与“能动”各有侧重。与以往有关生活方式研究的梳理不同,本文建构了“生活方式连续统”的分析框架,从“结构—能动”视角分析以往有关生活方式的经典理论,在此基础上对近年来生活方式研究的新进展进行分析。

二、生活方式经典理论发展脉络:一个“结构—能动”的分析视角

自西方社会学创立以来,“结构与能动”②此 处列举能动与结构颇具代表性的定义:能动是指个体基于过去习惯与对未来其他可能性的想象,立足当下情况,审慎地评估和选择能动方针(Emirbayer&Mische,1998);结构是指一组相互支持的图式和资源,这些图式和资源赋能或约束社会能动,并通过该社会能动得以再生产(Sewell,1992)。的问题一直是一个处于中心位置的议题,没有任何一个社会学理论视角否定结构或能动的重要性。实际上,争论的焦点在于重要性程度的讨论,即“结构—能动”天平的两端,哪一个更为重要。结构论的支持者认为结构性条件是形塑个体性情与个体能动的社会化力量,而能动论的支持者强调个体能动者有能力选择自己的行为,并不受结构的影响。“结构—能动”的视角同样适用于生活方式理论范畴,从这一视角来审视生活方式,问题便转化为:人们的生活方式是个体选择的结果还是深受诸如社会阶级地位等结构化因素的影响?有鉴于此,本文构建了生活方式连续统的分析框架,从结构与能动的视角分析以往生活方式研究的理论观点。

(一)生活方式连续统中的“结构—能动”张力

如果我们把生活方式看作一个连续统(continuum),那么从一端上看,生活方式呈原子化(atomized)样态,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各不相同,个体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进行生活方式的选择,人们完全没有共同的生活方式模式,而在连续统的另一端,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一样,正如乔治·瑞泽尔提出的“社会麦当劳化”理论(Mc-Donaldization of Society)所描述的那样。③社会麦当劳化的概念出自乔治·瑞泽尔的著作《社会的麦当劳化》,作者以麦当劳快餐为范例,分析了高效率、标准化、可预测、可计算的理性准则对社会各个层面的影响。而处于连续统中间位置的是生活方式“结构—能动”张力所在,如图1所示,如果处于连续统左边,意味着生活方式的选择更多的受到结构性因素的影响(社会阶级地位、经济文化社会资本、习俗规范等),处于连续统右边,意味着生活方式的选择更多出于能动者个体的自主选择,主体性的能动比结构化力量更为重要。

从古典到现代再到后现代,社会学家们的经典理论直接或间接地涉及生活方式范畴,他们的理论积淀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成为后续生活方式研究的理论基础。与以往按照学术史的时间线来论述生活方式理论发展脉络的研究不同,从“结构—能动”的视角来分析,会更为清晰明确,也更便于比较。

图1 生活方式连续统①本文提出的生活方式连续统观点受到了连续统(Continuum)概念的启发。连续统概念最早来源于数学领域,意指两端由无数中间点连接在一起的一个统一整体,后来成为哲学等其他学科的重要概念。某些社会事实是无法从类型学(Typology)上做出严格的二元划分的,而是存在很多过渡的状态,连续统概念以动态、系统的思考方式对社会事实进行高度抽象,生成两个极端的类型并将社会事实置于连续统的两端之间,从而形成连续化的分类。在社会学领域,迪尔凯姆的“有机—机械团结”、滕尼斯的“社区—社会”概念在某种程度上都体现出了连续统的思考方式。

(二)生活方式经典理论中“结构大于能动”的趋向

马克思、布迪厄有关生活方式的经典理论表现出“结构大于能动”的趋向,处于生活方式连续统中“结构—能动”张力点的左边(如图1所示),即强调结构性因素对生活方式的影响要大于能动性的主体因素对生活方式的影响。

在一个社会分层的结构化社会之中,阶级地位、客观物质条件、规范等结构性因素如何影响人们的行为?这一问题自学科创设以来一直都是社会学关注的议题。真正提出生活方式概念的大体可以追溯到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尽管马克思并没有对生活方式的概念作进一步的厘清,只是将生活方式作为一个从属性的概念,但是生活方式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范畴。马克思认为,生产方式制约生活方式,是形成人们生活方式的客观条件,生活方式是生产方式的表现[14]。换言之,有什么样的生产方式,就有什么样的社会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是生活方式的一部分。生产方式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统一,属于客体范畴,指的是在人们生活所必需的生产资料和消费品的生产中已经达到的水平,而生活方式属于客体范畴,是指人们是如何凭借一定的生产方式和全部社会条件,进行满足自身需求的生活活动的,意在表述人们的“活动方式”。除了论述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之间的关系外,马克思还将生活方式作为区别阶级的重要指标[15]。无论是生产方式对生活方式的制约,还是阶级可以从生活方式上彼此区分,马克思对于生活方式的论述凸显了结构在形塑生活方式上的更重要的作用。

布迪厄的理论对当代西方生活方式研究影响深远,在他最为著名的作品《区隔》中包含了对生活方式最为广泛的讨论[16]。布迪厄利用20世纪60年代在法国收集的数据构建了一个基于不同文化品味的分层生活方式模型:精英的(高雅的)、中等水平的和大众的(通俗的)。在他看来,个人的社会阶级地位与生活方式、文化品位等是相互联系的。例如,布迪厄发现,人们对食物的品味取决于每个阶级对身体的理解以及食物对身体的影响,工人阶级更注重男性力量,倾向于选择便宜且营养丰富的食物,而专业人士则更关注体型,更多地选择清淡、美味、低热量的食物。布迪厄的“惯习”(Habitus)与“场域”(Field)概念,整合了前人对生活方式研究的几个方面,使生活方式成为一个较为完整的系统。在他看来,心智结构是社会结构的内化,社会结构通过心智结构,以惯习的形式对人的活动产生影响。而场域则是客观的社会结构,与惯习是相互表现的概念,具有相互重叠性,对人的行为具有相似的作用。这样,在客观的社会结构和主观的心智结构的双重作用下,人的行为得以塑造。生活方式作为人的一种行为模式,也由此而塑造起来。布迪厄认为结构与能动同样重要,但并不是同等重要,结构对于生活方式的影响要更大。

(三)生活方式经典理论中“能动大于结构”的趋向

齐美尔、凡勃伦、韦伯和吉登斯有关生活方式的经典理论表现出“能动大于结构”的趋向,处于生活方式连续统中“结构—能动”张力点的右边(如图1所示),即强调能动性的主体性因素对生活方式的影响要大于结构性力量对生活方式的影响。

尽管齐美尔(Simmel)是20世纪最早使用生活方式概念的主要社会学家之一,但他在生活方式研究中的作用常常被忽视,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其作品是用德语发表,因此并不广为人知。齐美尔探讨现代性(大都市、成熟的货币经济等)对个体的影响。齐美尔认为现代生活中最深层次的问题源于个体在面对压倒性的社会力量、外部文化、生活技术时,如何维持个体存在的自主性[17][18]。尽管大都市、科学、特别是货币经济使得抽象、善于计算和分析的理性思维占据主导作用,带来了人际关系非人化的后果,但它们也促进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个性化。在现代大都市中,人们在不断的刺激下体验着多种多样的城市文化,并有机会获得大量的商品和服务来进行自我定义,而货币经济促进了复杂的劳动分工,允许个人参与社会生活的多个领域。在这种背景下,生活方式是个体寻求自我认同的一种方式。在现代社会中,客观文化越来越多地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个体应采取能动去生成自我认同,而生活方式是实现这一目标的策略。齐美尔没有详述生活方式的内涵,也没有经常使用这一概念,也许他认为这个术语的一般含义是显而易见的,而不需要进一步的阐述。尽管如此,齐美尔的理论观点表明生活方式是凭个人意愿的自主选择,是获取和表达个体身份认同的手段,将能动对生活方式的重要作用置于结构化力量之上。

凡勃伦也是早期对生活方式进行研究的西方学者之一。凡勃伦主要是从消费的角度来认识生活方式及其与阶层的关系。在凡勃伦看来,生活方式是作为阶级地位与尊荣的社会标志而存在的。在古代掠夺性社会,尊荣表现为勇武,一种身体的侵略行为,而进入工业社会,尊荣的形式发生了变化,“有闲”①凡勃伦使用的“有闲”一词,并非指无所事事或者懒惰,而是指非生产性的消耗时间。的生活方式成为富裕的表现手段,“有闲”标志着个人的成功,成为特定阶级的象征。炫耀性消费(Conspicuous Consumption)是个体身份认同的主要决定因素和生活方式。与此同时,由于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阶级总要或多或少地模仿这种消费,结果也会具有这种生活方式的一些因素,特别是在工业社会,这种趋势更明显[19]。

在经典社会理论家中,韦伯(Max Weber)对生活方式的概念提供了深刻的见解,并为以后的生活方式研究奠定了基础。韦伯将生活方式与地位(Status)联系起来,地位的一个显著特征是荣誉或声望。生活方式成为地位群体的社会标志。韦伯对阶级群体和地位群体进行了区分,在他看来,起更大作用的是地位,而不是阶级。阶级被看作是市场的反映,标志着一个人的收入、财产或经济技能的水平,生活方式并不是基于人们生产的东西,而是基于他们消费的东西。阶级是根据他们与商品的生产和获得的关系来分层的,而地位群体则是根据他们以特殊生活方式为代表的商品消费的原则而分层的。等级地位和阶级地位并不一致,构成等级地位的一个重要标志,便是具备性质相似的生活方式。具有相同生活方式的人,可以属于同一等级地位,但并不一定属于同一阶级地位。韦伯用三个术语来表达他的生活方式概念:Lebensstil(生活方式)、Lebensfuhrung(生活行为)以及Lebenschancen(生活机会)。生活行为和生活机会成为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具体而言,生活行为指的是生活方式的选择(Life Choice),而生活机会(Life Chance)是指实现这些选择的可能性。生活方式在生活选择和生活机会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形成,其中选择起着更大的作用[7]。

吉登斯对生活方式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生活方式能动选择的必要性及其构建自我认同的重要性;二是结构能动二重性理论。吉登斯论述了现代性对生活方式的影响,现代性不同于所有之前的社会秩序形式,因为它具有动态性、全球性的影响以及破坏传统习俗和习惯的能力,传统失去的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人被迫在各种当地和日益全球化的选择中去进行生活方式的选择。因此,现代性促进了生活方式选择的多样性。吉登斯并没有忽视外部条件的影响,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希望属于某一特定群体或社会阶层并在其中活动,就必须采取适当的生活方式。随着社会生活变得更加开放,能动的背景更加多元化,权威更加多样化,吉登斯发现,生活方式的选择在自我认同和日常活动的构建中越来越重要[19]。吉登斯的结构与能动二重性理论(Duality of Structure and Agency)认为,结构和能动都不是相互独立的,它们是相互依存的。结构没有能动是不可能的,因为能动再生产结构。没有结构的能动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能动是从先前的能动所生成的结构开始的。结构既是能动的手段,也是能动的结果,也就是说,结构既是客观的(约束的),也是主观的(使能的)。生活方式同样具有结构与能动二重性的特点。概言之,吉登斯的二重性概念与布迪厄的惯习概念有相似之处,但他比韦伯、布迪厄更强调个体性,能动选择成为吉登斯生活方式概念中的主导因素。

三、从“结构—能动”视角看近年来生活方式研究的新进展

如前所述,生活方式经典理论按照影响程度的大小将结构与能动置于生活方式连续统的不同位置,对结构与能动各有侧重,对后来的生活方式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础。近10年来的生活方式研究在这一视角下分别形成了两种研究面向:一是结构面向,通过经验研究与跨国比较重新审视社会经济地位等外部客观结构因素与生活方式的关系;二是能动面向,某些生活方式类型被视为亚文化现象,强调生活方式的主体性((voluntary)以及对个体自我身份认同(identity-providing)的作用。上述两种研究面向之外,出现了融合的趋势,一些研究批判了“结构—能动”二元论与决定论,从“结构—能动”互动视角尝试构建生活方式的理论。此外,与强调结构性因素抑或能动性因素对生活方式的形塑不同,①无论是结构面向还是能动面向,生活方式被视为被解释变量,是受到结构因素或能动因素影响的变量。近年来的一些研究将生活方式作为解释其他社会现象的因素,比如一个可能的趋势是生活方式被视为比收入因素、教育因素更好的用来衡量社会分层的指标。

(一)能动面向:亚文化、主体性与身份认同

近几十年的生活方式研究较为清晰地反映出“结构—能动”视角中的能动面向,即强调生活方式作为某种亚文化现象,更多的是出于人们能动自主的选择,目的是寻求某种自我身份认同的构建。生活方式的定义从广义上看涵括了不同的生活活动领域。有许多新的社会生活现象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比如极简生活方式、生活方式型移民、生活方式型体育、网络虚拟生活方式、绿色生活方式等,这些具体的生活方式新现象通常被视为一种亚文化现象加以分析。相关的研究不胜枚举,我们看到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医学等各学科的学者都对生活方式这一范畴有所涉及,尽管有的学者仍将生活方式作为一种理所当然无需解释的从属概念,但生活方式研究呈现跨学科态势是显而易见的。囿于篇幅,此处仅列举一些代表性的研究。

生活方式型移民(Lifestyle Migration)。与以往过多关注教育移民(Education Migration)②这些移民国外者大多通过子女海外教育来提高自身的社会地位。的研究不同,日本学者Igarashi从生活方式型移民的视角,对移民夏威夷的日本女性进行了研究,这些日本女性移民者通过两种不同的移民类型来构建性别身份:一个更自由的自我(生活方式型移民)和一个牺牲的自我(教育移民)[20]。

饮食生活方式(Food-related Lifestyle)。卢西亚娜等人的研究表明,吃的背后隐含着价值观,饮食和食物的意义不仅是身体的燃料,而且与权力和知识也有关系。通过权力和知识,饮食成为主体建构的媒介和处理关系的策略,因为它在社会生活中调节和塑造主体[21]。

生活方式型体育运动③生活方式型体育运动即极限运动,是区别于传统体育运动的体育活动形式,比如跑酷等。(Lifestyle Sports)。威灵等人通过对老龄人群继续参与滑板体育运动的研究,扩展了目前关于老龄化问题的讨论。滑板作为生活方式型体育运动的形式之一,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属于青年的文化,研究以《疲惫视频》(The Tired Video)④《疲惫视频》(The Tired Video)于2014年12月首次发布在Thrasher Magazine的YouTube频道,每个视频大概11分钟40秒时长,视频以成年人或者年老的滑板运动者为录制对象,他们被认为不再年轻。该视频系列是首次记录老龄化滑板运动者在各种场景中进行滑板运动的商业化视频之一。为案例,揭示了四个很有趣的关键主题,这些主题加深了人们对视频中老龄化表现方式的理解,分别是调整(Modification)、热衷(Dedication)、幽默(Humour)和敬意(Homage)。①调整指的是技巧和服装,以适应年龄较大的滑板者较差灵活性和变化的身体。例如调整与滑板空间的接触方式,选择较低高度的障碍物;热忱是指滑板运动员表现出的坚持不懈与热情;幽默指的是滑板运动员在没有掌握技巧或做得不像以前那样好时表现出的谦逊和自嘲;敬意是指年老的滑板运动者被视为可以一起笑的“内部人”和“长老”,而不是被嘲笑的外来者。老龄滑板运动参与者参与其中能够得到一种归属感[22]。

近年来我们也看到生活方式发生了绿色转向,绿色生活方式(Green Lifestyle)或可持续生活方式(Sustainable Lifestyle)成为研究者关注的议题。环境友好型的或者说可持续的生活方式是否意味着个体福利的牺牲?宾德、布兰肯伯格的研究认为绿色可持续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满意度正相关,这主要归因于自我形象(self-image),即人们对自身行为环境友好程度的评价,而不是具体的环保行为[23]。生态可持续的政治话语往往将人类福利与生态福利置于对抗冲突之中,为了不破坏环境,人类必须克制自身的需求与欲望甚至牺牲幸福,而布朗、卡塞尔的经验研究表明,生态福利和个人福利是可以兼容的,二者互为补充。价值观、意识、生活方式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那些主观幸福感较强的人表现出更多的生态责任行为,价值观与意识和主观幸福感与生态责任行为都相关,而自主选择的简单生活方式与较高的生态责任行为相关[24]。

(二)结构面向:经验研究与跨国比较对经典理论的反思与检验

第二种视角,更加关注结构对生活方式的重要影响,阶级、地位、社会经济文化资本等因素与生活方式的关系等。生活方式在于阶级、社会经济地位等客观结构因素相互联系中成为一个可以操作化的概念,大量的社会调查聚焦于生活方式范畴,生活方式经典理论或假设在当今社会依然成立吗?在法国以外的国家也同样适用吗?这引发了一定程度的争论,后续的研究对经典理论进行了反思,利用某一国家或者几个国家的数据进行经验研究和跨国比较研究来检验理论的可靠性。

温加特纳、罗塞尔分析了瑞士近40年来生活方式结构(space of lifestyles)的变迁,研究发现瑞士的生活方式空间主要是由参与/不参与(engagement/disengagement)的逻辑构成,其次是精英高雅/通俗大众的差异(highbrow/lowbrow)。社会地位与生活方式的关系与布迪厄生活方式理论并不一致,仅在1976年,精英高雅文化和社会地位因素有明显的关系,而在1988年与2013年,这种相关关系相当弱。年龄成为区分精英高雅文化与通俗大众文化的最为重要的因素,精英高雅文化并不能表征较高的社会地位。从生活方式的角度看,参与度(engagement)成为社会地位主要的描述方式,成为瑞士生活方式结构的主要维度,广泛的文化参与能表征较高的社会地位。究其原因,首先是流动性以及移民带来的人口异质性的增加,促进了文化宽容与品味广泛化,高雅精英/通俗大众的区分不再那么重要,越来越广泛的文化知识和兴趣作为互动和交流的润滑剂,使人们养成了更加灵活、宽容、开放的文化品位。其次,是价值观的转变,以及随之而来的文化话语和文化政策的发展,这些都会对生活方式的结构产生影响。朝向后物质主义以及自我表达的价值观会导致对不同文化的宽容,减少精英高雅文化高高在上的地位,增加品味广泛性,而文化话语及政策会更少地关注精英高雅文化,通俗大众文化与高雅精英文化相互交织。再次,财富、收入以及教育水平的提升(加速的教育扩张)加速了生活方式从与垂直社会地位的紧密关系中脱离出来[25]。

奥特等对布迪厄的理论以及欧洲的社会结构与生活方式关系的跨国比较研究进行了反思。首先是布迪厄理论的适用性,抑或说他的理论是否过时了?在一些国家,布迪厄著名的模型得到了较好的验证,而在另一些国家却失败了。其次是对跨国比较研究的反思。布迪厄没有进行跨国比较研究,但是他似乎很确信这一模型也同样适用于法国以外其他现代工业化国家。如果我们将布迪厄对法国20世纪60年代的研究结论与其他国家相比较,就会存在测量等价性与测量协调性问题,因为我们没办法保证社会地位的类别、文化产品、文化实践、文化偏好的测量指标不会随时间而变化,实际上布迪厄在《区隔》一书中所涉及的许多文化产品,如中国餐馆、鸡尾酒和邮票收藏或许已经改变了它们当时的社会意义[26]。

(三)超越二元区分:生活方式理论的整合与构建

一方面,近来一些研究开始关注生活方式作为影响其他社会现象的因素,据此构建一种新的理论。比如,一个可能的趋势是生活方式取代阶级作为社会分层的新标准。有学者认为以往的分层研究并不能展现社会分层的真实图景。他们对以往社会分层划分标准进行了批判,分析了诸如收入、教育等社会分层标准的弊端,他们认为收入或者教育只是对阶级的一种数学或理论推测。与通过一系列资源来预测社会行为不同,我们对生活方式群体可以直接进行行为分析,采用生活方式作为社会分层新的划分标准是直观可见的[27]。

另一方面,一些研究开始超越“结构—能动”的二元区分,通过整合两种视角,建构生活方式的理论。颇具代表性的研究是考克汉姆的健康生活方式理论,他整合了结构—能动的理论,构建了一个适用于当前现代性阶段的健康生活方式的概念。在他看来,许多日常生活方式的实践会带来健康的后果,因此需要从健康层面入手来构建生活方式的理论。个人主义范式在许多学科中影响了健康生活方式的概念,但这种方法忽略了这些生活方式的结构维度,对经验世界的适用性有限。考克汉姆利用结构—能动作为构建健康生活方式理论的框架,对结构与能动都加以考量,重点在于将结构恢复到其适当的位置[28]。

王雅林重新审视生活方式理论的结构,认为以往研究的“决定论”“主客体二分论”需要进行范式转换,生活方式的概念可以从主客体互动生成论上重新界定[4]。首先,从生活方式的客体因素上看,生活活动条件对于生活方式的形塑尽管具有外部的规定性和制约性,但并非全然的“自在”过程,实际上也是一个“自为”的过程,比如国家层面要基于一定的能动选择来有效供给生活资源、用正确的价值观来引导人们形塑契合新时代发展要求的生活方式。其次,从生活方式的主体上看,生活方式是有意识、具有文化选择性的活动。

总之,生活方式通过主体与客体的互动得以生成,由此,生活方式可以重新定义为是社会生活资源的有效供给与个人文化价值选择的互动中形成的旨在满足人生活需要和意义追寻的行动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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