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工资变动影响物价的非一致性

2021-01-22 01:56肖六亿陆诗颜
江汉论坛 2021年12期
关键词:物价

肖六亿 陆诗颜

摘要:劳动力工资通过需求拉动和成本推动作用于物价,随着劳动年龄人口绝对减少、人口出生率下降和人力资本构成水平提升,劳动力工资将维持上升态势。检验我国的工资—物价关系,我们发现,以1996年为临界点,劳动力的工资变动影响物价存在非一致性问题,之前的近20年工资变动影响物价,之后的20余年工资变动不影响物价。商品的价格制定机制和商品的市场供求态势是决定工资能否影响物价的前提条件。在成本加成的计划价格管理机制下,叠加短缺经济形态,工资成本直接传导至物价;在市场价格机制下,只要商品供过于求,工资变动就不能传导至物价,在劳动力工资未来继续上涨的趋势下,由供过于求的商品市场态势所决定的物价水平也不会大幅上涨。中国正在从制造业大国走向制造业强国,完整的产业体系和过剩的产能决定了商品市场会保持供过于求的态势,所以物价不会大幅上涨,而是趋于稳定。要完善劳动力资源市场化配置机制,加速劳动力和人力资本社会性流动,矫正人力资本错配而导致的价格扭曲,实现劳动力工资缓慢上涨的预期目标。

关键词:劳动力工资;物价;非一致性;价格传导机制

基金项目:湖北省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美贸易摩擦对湖北省就业的影响评估与对策研究”(HBSK2019ZD029)

中图分类号:F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1)12-0015-08

一、引言

在不完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商品价格和劳动力工资由计划管理机制决定,商品价格由工资成本加上利润和税收来决定,因此工资可以直接传导至物价,工资变动引起物价变化。1996年之前,中国产品短缺,卖方市场助推了工资变动对物价的影响。到了2000年,中国开始形成统一的劳动力市场,商品市场价格机制也充分发挥作用。从2004年开始,中国劳动力工资逐年上升,年均增长超过10%。但自2001年以来,中国CPI年均上升仅2.34%,物价上涨速度与工资上涨速度并不一致。随着劳动年龄人口绝对减少、人口出生率下降和人力资本构成水平提升,劳动力工资将维持上升态势。作为生产成本,工资上涨会推动物价上升;作为居民收入,工资上涨会拉动需求增加。工资变动是否影响物价,以及工资变动影响物价的传导机制,即工资—价格渠道的循环畅通问题既决定着宏观经济政策的着力点,也改变着微观主体的市场行为。

菲利普斯曲线和投入产出法为研究工资与物价的关系提供了理论支撑和方法论。英国经济学家菲利普斯(1958)对英国近百年的失业率和货币工资率的历史数据进行分析,发现二者之间呈现反向的替代关系①,这就是原始的菲利普斯曲线。经过萨缪尔森和索洛(1960)改进的菲利普斯曲线②,发展演化到弗里德曼(1968)和菲尔普斯(1968)的附加預期的菲利普斯曲线③,菲利普斯曲线已被经济学家作为主要的政策分析工具。美国经济学家瓦西里·列昂惕夫在其1936—1953年的系列研究成果中详细介绍了投入产出分析的基本原理,根据投入产出表建立数学模型来计算消耗系数并进行经济分析和预测。不可否认,投入产出分析已经成为研究经济部门之间、经济变量之间和地区之间经济关系的重要方法。

面对转型中的产品市场和要素市场,学界研究中国的劳动力工资对物价的影响,基于不同的研究方法其研究结论也不一致。胡小平等(1994)研究发现20世纪80—90年代的三次通货膨胀都是需求拉动型通货膨胀,并对成本转嫁机制提出质疑④。李云林(1997)指出工资上涨速度超过经济增长速度不必然引起物价上涨,应该结合其他生产要素成本来综合分析通货膨胀的成因⑤。王少平等(2001)对预期增广的菲利普斯曲线(EAPM)进行协整分析和检验,结论是1978—1998年间工资成本的增加没有造成通货膨胀压力⑥。陈彦斌(2008)验证了新凯恩斯菲利普斯曲线的政策含义,结果显示在通货膨胀的四个决定因素中,工资成本推动的影响并不显著⑦。范志勇(2008)检验了超额工资增长与通货膨胀的关系,研究结果表明货币供给而非超额工资增长是导致通货膨胀变化的主要因素,而2000—2007年中国尚未形成“工资—通货膨胀”循环机制⑧。李毅(2015)运用2005—2012年的季度数据,检验了附加预期的菲利普斯曲线,发现工资成本对通货膨胀的作用比较微弱⑨。

学者们运用投入产出法来研究工资变动与物价的关系问题,一致认为工资变动影响物价。耿强等(2011)研究显示,与20世纪90年代初的通货膨胀不同,劳动力成本已经成为中国21世纪初物价上升的重要推动因素,劳动力成本每提高1%,通货膨胀率就会上升0.3%⑩。刘敏和张艳琴(2012)运用投入产出模型的波及效应分析方法来测算劳动报酬增长对各部门产品价格和中国物价水平的影响程度,发现“十二五”期间劳动报酬7%的增长引发物价上涨幅度不超过3%{11}。宋明建等(2013)运用投入产出模型的分析结果表明,劳动力成本上升短期内存在推动商品价格上涨的压力,劳动力成本上升1%,将使商品价格上涨0.25%{12}。

既有文献虽然研究了中国的工资变动对物价的影响问题,但存在需要进一步深化的领域:一是研究指向度不集中,基本是在探寻中国通货膨胀的成因,并分离出工资的影响;二是研究方法集中于运用计量检验菲利普斯曲线的合理性,或运用投入产出法分析通货膨胀的成因,没有具体研究工资影响物价的传导机制。鉴于此,本文聚焦工资变动与物价的关系变化,从供需两端和要素与产品两个市场来分析工资—物价的传导机制,为建立现代化市场体系提供理论支撑和决策参考。

二、工资变动影响物价的传导机制

对企业来说,工资是成本;对劳动力来说,工资是收入,因此,工资变动通过两个途径影响物价。工资上涨,意味着企业生产成本上升,进而推动物价上涨。工资收入提高,将使消费需求增加,或者因储蓄增加引致投资扩张,进而导致总需求增加,这可能形成需求拉动型物价上涨。

(一)从供给来看,工资上涨增加生产成本进而推动物价上涨

企业的生产成本主要由工资成本、能源与原材料成本等构成。其中,工资成本是主要成本,企业为保证利润,采取成本加成定价法,提高产品出厂价格,从而推动物价上涨。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劳动力工资由劳动力市场的供求双方共同决定,形成工资制定关系:

W=PeF(U,Z)=PeF(1-Y/L,Z)

其中,W是工资,Pe是预期通货膨胀,U是失业率,Z是影响就业的综合因素,Y是产出,L是劳动力数量。企业根据成本加成定价,形成价格制定关系:

P=(1+μ)W

其中,P是产品价格,W是工资,μ是加成率。加成率μ与定价机制有关,在完全竞争的产品市场上,市场价格机制充分发挥作用,加成率μ等于零;在非完全竞争的市场上,卖方垄断程度越高,μ就越大;在计划价格机制条件下,μ等于利润率和税率之和。

进一步来看,在工资和价格制定关系的基础上有:

P=Pe(1+μ)F(1-Y/L,Z)

这个表达式的经济含义表明,随着产出增加,失业率下降,工资上涨,在成本加成率不变的条件下会推动物价上涨。总供给曲线是假定总需求既定条件下从供给方来描述工资如何传导到物价的过程,这一过程也可以借助于菲利普斯曲线来描述。国际劳工组织统计189个国家的数据显示,全球范围内,劳动者收入所占的国民收入份额从2004年的53.7%降至2017年的51.4%,美国的劳动收入份额在2018年为57%。一般而言,劳动力报酬占企业总成本的一半以上,或接近三分之二,会对企业产品定价起决定性作用。所以,菲利普斯曲线所描述的失业率变化—工资率变化—通货膨胀变化之间的传导关系在美国等西方国家依然存在。

(二)从需求来看,工资上涨引致总需求增加进而拉升物价水平

工资是主要的收入来源,收入提高会使消费需求扩张,或者使储蓄增加,进而使投资需求扩张。消费需求由多种因素决定,主要决定于收入,收入高低直接决定着消费支出,而工资是主要的收入来源,2013年以来我国居民工资收入在居民可支配收入中占比超过56%。居民可支配收入未被消费的部分就是私人储蓄,可以直接转化为投资。因此,工资的收入效应是要么增加消费需求,要么增加投资需求,从而增加总需求。

工资是价格之外的影响总需求的因素,所以工资变动会引起总需求变动而非总需求量的变动。也就是说,在总供给和总需求实现均衡后,工资上涨会引起总需求增加,拉动总需求曲线向右上方移动,从而引起物价水平上升。反之,工资下降,拉动总需求曲线向左下方移动,物价水平就会下降。

(三)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物价由供求双方共同决定

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物价由市场供求双方状况共同决定,当市场供给量与需求量相等时,形成初始均衡,决定初始市场价格。工资调整引起供求变动,实现新的均衡,形成新的市场价格。工资上升,一方面增加企业生产成本,引起产量下降,推动总供给曲线向左上方移动;另一方面增加居民可支配收入,需求上升,拉动总需求曲线向右上方移动,从而实现新的均衡,使市场价格上升。

供给或需求变动会导致均衡价格也随之变动。当供给量与需求量不相等时,要么由买方定价,要么由卖方定价,仍然会形成成交价格。当产品供过于求时,形成买方市场,价格主要由需求方决定;当产品供不应求时,形成卖方市场,价格主要由供给方决定。所以,工资变动对价格水平的影响,既不能仅从供给侧检验,也不能仅从需求侧检验,而是应该综合供求两侧的情况进行分析。

三、工资和物价关系的再检验

工资变动,既可以反映生产成本的变化,也可以反映需求的变化,代表了供给与需求两个方面的变动。因此,检验工资对物价的影响,就是從供给和需求两侧来考察工资传导机制的效果。

(一)模型设定

依据Ghali(1999)的模型:

△Pt=h0+h1△(wt-qt)+h2xt+h3Spt(1)

构建一个包括需求压力、供给冲击、成本推动和货币影响的模型:

△Pt=h0+h1Dt+h2Spt+h3Mt+h4Wt(2)

其中,△Pt是被解释变量,用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的变动速度表示;Dt是需求压力变量,用GDP增长率表示;Spt是供给冲击变量,用生产者购进价格指数的变动速度表示;Mt是货币影响因素,用M0供给增长速度表示;Wt是成本因素,用工资增长速度表示。

为验证工资—价格传导机制的推导结论,借鉴Hansen(2000)的门限回归模型(Threshold regression model),依据数据本身的特点来内生地划分工资变动对物价影响的不同区制,考察工资(W)与物价(CPI)的非线性关系。门限模型可表达为:

(二)数据来源和变量特征描述

本文选取1978—2020年的年度数据为研究样本,所有数据均来源于中国经济信息网的统计数据库。由于各变量增长率均包含物价因素,且均为同比数据,因此不存在时间序列调整问题。从图1可以看出,1996年以前,两者的变动周期较为一致,但是1996年尤其是以后,两者的变动方向出现了部分不一致,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工资与物价之间的关系具有时段差异性。具体变量的描述性分析见表1。

(三)模型的估计与检验

1. 变量的单位根检验。对于时间序列数据,需要做单位根检验以判断其平稳性,非平稳时间序列容易造成虚假回归。本文分别对模型中的变量进行ADF检验,具体检验结果见表2。从平稳性检验的结果可以看出,除变量Dt在5%显著性水平上为平稳的时间序列,其他变量均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平稳的时间序列,拒绝原假设,即变量不存在单位根,工资增长率Wt和物价增长率△Pt均为平稳性变量。

表2  各变量平稳性ADF检验结果

2. 门槛回归。由门槛效应检验结果(见表3)得到LM值为14.04,Bootstrap的p值为0.000(自抽样次数为5000次),在1%的置信水平上拒绝了“不存在门限效应”的原假设,即门限效应存在,对应的门槛值为=1996。门槛值将样本分为两部分,具体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在1996年以前,工资增长对物价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回归系数为0.582。但是在1996年以后,工资增长对物价影响的回归系数减少为0.102,且在统计学上并不显著。这充分说明1996年以后,工资增长对物价的影响作用非常有限,甚至不起作用。

3. chow断点检验。由于样本量非常有限,无法将其他控制变量放入门限模型中,故采用chow检验方法来进一步验证结构突变效应的存在。由于变量均为平稳性时间序列变量,这里采用广义差分法对模型(2)进行回归分析。以1996年为断点,将全样本分为两个子样本,在1996年之前,工资变动对物价变动的影响效应为0.940,且在5%水平上显著;但是在1996年以后,两者的关系并不显著(见表5)。根据两个子样本回归得到的残差平方和(RSS)可以计算出chow检验的F统计量为15.87,即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拒绝了不存在结构突变的原假设,再次验证了工资变动对物价影响存在非一致性。

四、不完全市场价格机制下的成本加成定价

在1978—1996年间,价格机制未能在产品市场充分发挥作用,统一的劳动力市场没有形成,市场工资机制没有建立。在不完全价格机制下,产品价格按照成本加成原则制定,供给短缺助推了成本传导至物价,因而在1996年之前工资成本的变动影响物价。

(一)劳动力市场及工资形成机制的演进过程

伴随着劳动用工制度和工资制度改革,以及劳动力市场的发育发展,我国的工资形成机制经历了从计划工资到指导工资再到市场工资的过程。从1983年开始试行合同用工制度,但仍保留着计划经济时代的做法,维持了雇主低工资政策。1992年开始建立劳动力市场,劳动力市场化配置程度逐年提高,企业逐渐实行岗位技能工资制和经营者年薪制,让工资与劳动生产率、企业利润更好地联系起来。1994年颁布的《劳动法》规定要建立最低工资保障制度,到1995年全国已有28个省(市、区)发布了最低工资标准。1999年工资指导线在全国20个地区试点,在劳动力市场上也有不同职业的工资指导价位,这些工资信息对于企业的工资制定起到了较好的指导作用。20世纪90年代末期在城市进行了就业体制改革,国有企业改革打破了城市职工的“大锅饭”,大批职工下岗失业,只有通过劳动力市场才能再就业。同时,新成长的劳动力即刚毕业的大学生全部要到市场上寻找工作,农村进城的劳动力也同他们一起具有了竞争相同岗位的同等权利。因此,到了2000年,中国才初步建立起了一体化的城乡劳动力市场,市场工资机制才真正发挥作用。中国劳动力市场从无到有,工资形成机制从指令性工资向市场决定工资转变,市场工资机制才真正形成。

(二)产品市场及价格形成机制的演进过程

劳动力工资从计划管理机制向市场机制转变,如何影响物价取决于产品市场的价格形成机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提高部分农副产品收购价格,理顺价格比例关系,完善计划价格机制。在价格形成机制上,除极少数进入集市贸易的农副产品价格由市场供求自发决定外,绝大多数农副产品由国家直接定价,工业品价格一般是以部门中等成本加上以成本利润率计算的利润额(其中包括税金)形成。按照这种定价方式,有的部门不管产品成本高低,都是在成本之上加5% 的利润{13}。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要求“改革过分集中的价格管理体制,逐步缩小国家统一定价的范围,适当扩大有一定幅度的浮动价格和自由价格的范围”。1987年党的十三大明确提出“要逐步建立少数重要商品和劳务价格由国家管理,其他大量商品和劳务价格由市场调节的制度”。这一阶段的价格改革打破了高度集中的计划价格体制,旨在减少政府对价格形成的直接干预,扩大市場竞争形成价格的商品范围,先后放开了大部分农产品价格和多种工业消费品价格,但是对生产资料价格仍然实行双轨制管理。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发布《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提出“推进价格改革,建立市场形成为主的价格机制”,从中央到地方大规模放开了一批劳务和商品的价格。1992年,价格主管部门将政府管制的定价商品和服务由近 800种减少至141种;1993年,在全面放开粮价的同时,放开了机械产品和钢材的价格;1994年,工业生产资料价格“双轨制”基本被取消,相继放开煤炭价格和除原油、电力以外的重工业品价格。截至1998年底,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由市场定价的比重分别达到81%和 93%{14}。2000年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作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步建立,市场机制在配置资源中日益明显地发挥基础性作用”的重大判断,至此主要由市场形成价格的机制初步建立起来。

(三)短缺经济助力工资成本传导

劳动力工资上涨进而引起生产成本增加,这是否会推动物价上涨完全取决于产品的供求态势,因为“工资—价格”螺旋上升或者类似的成本推动通货膨胀都需要具备前提条件。Gardner Ackley(1959)特别强调在成本加成定价下,成本推动价格上涨的必要条件是短期内需求对于价格变化不敏感,否则需求下降将切断成本传导渠道{15}。1978—1996年的近20年间,尽管我国改革开放释放了活力,经济高速增长,但是产品供给不足,直到1996年才告别短缺经济,1997年从供求平衡迅速转向供过于求。在短缺经济年代,市场需求相对充足,商品的价格由卖方决定;在计划价格管理机制下,卖方制定价格的法则是成本加成,所以工资变动通过加成直接传导至物价上。1997—2000年间,尽管劳动力市场和产品市场仍然是计划价格管理机制起决定作用,但是产品市场快速供过于求,买方势力压制了成本加成定价的传导力量。1997—1998年由于国有企业改革诱发失业增加引起城镇职工收入下降,加之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使国内需求和国外需求短期内快速下降,从1998年开始大多数商品供给大于需求。商品供给大于需求,致使成本价格不能传导至物价,直到2000年市场价格机制形成,产品价格才由市场供求状况来决定。

五、完全市场价格机制下的供求状况决定价格水平

2001年之后,无论劳动力市场还是产品市场,市场价格机制都充分发挥了作用。由于劳动力需求强劲,而劳动力供给增长缓慢,工资呈现逐年快速增长态势。工资的快速增长引致生产成本明显上升和产品需求扩张,但物价并未随之变动,这是因为产品市场从供求平衡转向了严重的供过于求。

(一)劳动力市场的工资变化态势

自建立全国统一的劳动力市场之后,市场的工资决定机制充分发挥作用,“民工荒”则是对市场决定工资机制的最好检验。2004年我国劳动力市场供求关系出现大幅度逆转,局部出现“民工荒”,农民工工资结束了长期的停滞状态,进入了一个快速的上升通道。2010年沿海和内陆局部区域再次出现“民工荒”,中国东部、西部、中部各个区域的劳动力需求—供给比都超过0.95,达到历史的最高水平。从2004年到2010年,农民工工资延续了6年的上涨态势,涨幅超过1倍,年均涨幅超过12.4%。在2008—2013 年期间,我国制造业城镇劳动力成本年平均增长率达到11.8%,不仅明显地快于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而且也显著快于南非、巴西等同等发展程度的国家{16}。劳动力工资持续上涨,到2021年仍然没有停息的迹象。从我国人口结构变化趋势来看,尽管劳动力在总人口中的占比仍然很高,但劳动力增速在近几年明显放缓。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人们的生育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再加上长期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的抑制作用,使得人口增长率快速下降,劳动年龄人口总量减少和所占比重有所降低。这样,我国劳动力供给数量逐渐下降和劳动力逐渐人力资本化决定了未来工资上涨的趋势{17}。

(二)产品价格由市场供求状況决定

2001年之后,价格机制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由基础性转向决定性。2013 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要完善主要由市场决定的价格机制,凡是能由市场形成价格的都交给市场,政府不进行不当干预,这不仅为新时期价格机制改革指明了方向,而且使改革在广度、深度和力度上均得到较大提升。2015年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推进价格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明确了价格改革的目标、重点、路线图与时间表,蹄疾步稳推进价格改革,完善主要由市场决定的价格机制。2015年,政府管制的定价商品和服务由13种减少至7种。至此,除公用事业、公益服务和自然垄断行业之外,与居民生活息息相关的绝大多数商品和服务已经实现市场化定价。2016年市场调节价比重已经达到97%,其中一、二、三产业价格市场化程度分别达到100%、97.37%、95.9%。截至2018年底,由市场决定的价格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农产品收购总额和生产资料销售总额中分别占98.7%、98.1%和96.3%,其中,政府指导价在定价比重中分别占1.7%、1.9%和3.7%{18}。

(三)产品市场供过于求抑制工资成本传导

1996年告别短缺经济后,全社会生产从产品供不应求转向供给过剩。国家经贸委贸易市场局提供的数据显示,产能过剩以及主要消费品供过于求是现阶段经济领域非常突出的问题之一。商务部的调查数据显示,从1998年下半年起, 600余种主要消费品中,供过于求的比例飞速上升,1999年供过于求的商品稳定在70%以上的水平,到2001年7月,中国83%的商品供过于求,17%的商品供求平衡,基本上无供不应求的商品。商品过剩现象一直延续,到2015年部分行业产能严重过剩,为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不得不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商品严重过剩的条件下,工资上涨虽然增加了生产成本,但是商品价格难以随着成本起舞,企业不得不降低利润空间。因此,在用地成本、水电成本和劳动力成本增加的情况下,商品市场竞争激烈,产品价格不升反降,很多低附加值和低利润企业难以承受,不得不转移至低人力成本的他国生产。

用CPI表示的物价由供求决定,从CPI的构成和影响因素可见一斑。中国的CPI指数构成可分为食品价格、工业品价格和服务价格三大类,以农产品为主的食品价格占到总体价格指数权重的将近1/3,服务类价格占比为 24%左右,而工业品价格的权重为45%左右。按照CPI八大类统计项目,将烟草、酒类、衣着、医疗保健和个人用品、家庭日用杂品五类商品价格合计为工业品价格,将教育、交通和通信、居住、文化娱乐服务的价格合计为服务品价格,计算其年均增长率,可考察其与CPI之间的关系。从 2001年至2020年,我国CPI价格年均上涨2.34%,食品价格却保持年均5.09%的较高增长速度,工业品价格年均上涨0.94%,服务价格年均上涨-0.02%。由此可见,中国CPI的上涨取决于食品价格。由图2可见,除了2017年和2018年外,食品价格年均上涨速度基本上均高于CPI,而工业品价格和服务价格上涨速度均在CPI的下方,这说明中国CPI上涨的原因是食品价格。整体来看,影响食品价格的主要因素是畜肉类和鲜菜类产品价格,它们取决于产品的供求态势,由此推断工业品生产和服务生产的劳动力成本没有传导至CPI。

六、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检验中国1978—2020年的工资与物价的关系,我们发现1996年前后工资变动影响物价存在非一致性。1996年之前,工资变动影响物价水平;1996年之后,物价与工资之间的关系很松散,工资变动对物价基本没有产生影响。从市场机制的视角,本文研究还发现:(1)在不完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商品价格和劳动力工资受计划管理机制影响,商品价格由工资成本加上利润和税收来决定,因此工资可以直接传导至物价,工资变动会引起物价变化。1996年前,中国产品短缺,卖方市场助推了工资变动对物价的影响。到了2000年,中国开始形成统一的劳动力市场,商品市场价格机制开始充分发挥作用。(2)在完全市场价格机制条件下,商品价格由市场供求状况决定,劳动力工资由劳动力市场供求状况决定,工资变动能否传导到物价,取决于商品市场的供求态势。在商品市场供过于求时,市场价格由买方决定,工资变动难以影响物价;在商品市场供不应求时,市场价格由卖方决定,工资变动可以影响物价。因此,商品的价格制定机制和商品的市场供求态势是决定工资变动能否影响物价的前提条件。

由此形成两个推论:其一,在市场价格机制下,只要商品供过于求,工资变动不会传导至物价,这说明1996年之后中国的菲利普斯曲线所描述的失业率与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并不存在,即使得到部分研究的验证,也得不到市场传导机制的支撑。其二,在劳动力工资持续上涨的趋势下,由供过于求的商品市场态势所决定的物价不会大幅上涨,即使物价水平有所上涨,也完全是货币、食品供求因素所致,而非工资变动引起。

根据基本结论和推论,我们提出四点建议:

首先,政府要一以贯之地坚持降低企业生产成本的政策导向。劳动力工资呈持续上升趋势,企业成本因此将会逐年提高,为维持企业生存和避免企业过度外迁,政府要鼓励企业扩大创新投入,始终坚持降低企业生产成本的政策。

其次,企业要主动求变和主动创新。企业不能只是等待享受政府降成本政策,还要积极主动求变,降低成本,增加利润。一方面,可以加快向信息化和智能化转型,提高资本有机构成,减少劳动力依赖,降低工资成本。另一方面,可以借助互联网技术,根据消费需求变化趋势,推行订单化和定制化生产、销售方式,节省批发、销售和库存环节的人力成本。还有,企业可以通过管理创新、产品创新、工艺创新、技术创新等提升产品附加值,从而增加企业利润和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

第三,深化要素市场改革,提高劳动力资源的配置效率。要推进要素市场发育和深化微观机制改革,使企业对要素市场的价格信号作出更积极、更有效的反应,促进资本、劳动力等生产要素在地区、行业和企业间自由流动。要切实降低生育成本、养育成本、教育成本和人力资本转化成本,提升人口出生率和人力资本的供给能力,改善劳动力供求状况。要加速劳动力和人力资本社会性流动,提高劳动力和人力资本重新配置效率,矫正人力资本错配而导致的价格扭曲,改善劳动力供求结构。要改革高校人才培养模式,增加技术人才培訓的密度和针对性,促进产学研用深度融合,畅通信息传递,改善劳动力供求匹配度。要通过完善劳动力资源市场化配置机制,充分发挥政府调节功能,从根本上解决企业招工难、用工贵的问题。

第四,依托“双循环”扩大总需求。要坚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线,依靠旧基建的重大项目牵引,消化过剩产能,盘活僵尸企业,继续扩大投资需求;依靠新基建的产业创新引领,扩大研发投资,重点攻克关键核心技术,形成新产业、新行业,创造新的投资需求;依靠市场力量牵引企业生产迈向中高端,掌控生产的关键核心技术,改善产品供求结构,缓解供求结构矛盾,提升产品价值。要依托交通、物流条件的改善和数字技术的发展,抓住消费结构升级的契机,充分激活14亿人口和4亿中等收入群体的超大规模市场,扩大国内消费需求;继续发挥“一带一路”、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等平台的作用,进一步扩大外需。

注释:

① A. William Phillips, The Relation between Unemployment and The Rate of Change of Money Wage Rates in The United Kingdom, 1861-1957, Economica, 1958, 25(100), pp.283-299.

② Paul A. Samuelson and R. M. Solow, Analytical Aspects of Anti-Inflation Polic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60, 50(2), pp.177-194.

③ M. Friedman, The Role of Monetary Policy,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68, 58(1), pp.1-17; E. Phelps, Money-Wage Dynamics and Labor Market Equilibrium,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968, 76(4), pp.678-711.

④ 胡小平、申晓梅、谭孝平:《我国通货膨胀的治理》,《金融研究》1994年第5期。

⑤ 李云林:《工资增长超经济增长一定引发通货膨胀吗?》,《经济科学》1997年第2期。

⑥ 王少平、涂正革、李子奈:《预期增广的菲利普斯曲线及其对中国实用性检验》,《中国社会科学》2001年第4期。

⑦ 陈彦斌:《中国新凯恩斯菲利普斯曲线研究》,《经济研究》2008年第12期。

⑧ 范志勇:《中国通货膨胀是工资成本推动型吗?——基于超额工资增长率的实证研究》,《经济研究》2008年第8期。

⑨ 李毅:《产出缺口、劳动力成本与通胀动态形成机制》,《管理工程学报》2015年第3期。

⑩ 耿强、付文林、傅坦:《劳动力成本上升对中国通货膨胀的影响——基于开放NKPC框架的实证研究》,《财贸经济》2011年第3期。

{11} 刘敏、张艳琴:《劳动报酬增长对我国物价水平的影响——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研究》,《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12} 宋明建、尹万姣、李德洗:《劳动力成本上升对商品价格的影响研究》,《调研世界》2013年第4期。

{13} 杨圣明:《中国价格改革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98页。

{14} 成致平:《价格改革三十年(1977—2006)》,中国市场出版社2006年版,第103页。

{15} Gardner Ackley, Administered Prices and The Inflationary Proces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59, 49(2), pp.419-430.

{16} 蔡昉、都阳:《积极应对我国制造业单位劳动力成本过快上升问题》,《前线》2016年第5期。

{17} 冯永琦、张蓦严:《中国劳动力成本问题研究综述》,《人口学刊》2018年第4期。

{18} 国家统计局贸易外经司:《国内市场繁荣活跃  消费结构转型升级——改革开放40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七》,国家统计局网站2018年9月5日。

作者简介:肖六亿,湖北师范大学经济管理与法学院教授,湖北黄石,435002;陆诗颜,湖北师范大学经济管理与法学院,湖北黄石,435002。

(责任编辑  陈孝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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