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软木画生存危机及保护对策

林 曦，林芷芊

(1.福建工程学院 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8；2.四川大学锦江学院 艺术学院，四川 眉山 620860)

一、福州软木画概述

福州软木画又被称作软木雕、木画，它诞生于1914年，受福建巡按使许世英从欧洲带回的一张内镶有木头薄片的圣诞贺卡启发，福州工艺传习所木雕师陈春润、吴启棋、郑立溪等人共同研究首创。福州软木画灵感来自西方文化，但又是基于中国传统文化和福州千年木雕工艺而独创的民间工艺美术品种(见图1)。福州软木画的原料是西班牙、葡萄牙等地栓皮栎树的木栓层，制作工艺讲究以刀代笔，雕画结合。作品整体层次分明，造型逼真，堪称木雕中一绝[1]。因其形式新颖别致，一经问世便深受人们喜爱。软木画虽然曾因战争等不可抗拒的外力因素影响而经历过低谷，但都能很快恢复元气。

图1 梅岩清香 作者:吴传福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软木画在国家相关政府部门组织的比赛中屡创佳绩，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心和支持。朱德委员长亲笔题词“巧夺天工”，邓小平同志题词赞誉 “民间艺术珍品”。[2]20世纪50至80年代是软木画发展的辉煌时期，不仅福州市区有软木画企业，隶属福州的闽侯、连江、福清、长乐等周边郊县也有。企业与知名品牌众多，如福州工艺木画厂的“榕塔”牌、福州工艺美术厂的 “松鹤”牌、连江浦下工艺美术厂的 “仙景”牌等。企业间的良性竞争使产品不断创新，产值逐年递增。改革开放初期，软木画畅销五大洲60多个国家和地区，出口值高达5 000万元以上，是20世纪80年代福建省外贸出口创汇率较高的产品[3]。软木画艺术不仅创造了经济效益，还传播了中国文化，取得物质与精神文明的双丰收。

软木画惊人的经济效益让人们纷纷加入生产队伍，然而把艺术品完全从商品价值的维度进行开发是可怕的，即使它具备开发的潜力和价值。物质利益的驱动破坏了艺术自身内在的发展规律，不仅毁坏了软木画在人们心中美好的形象，更毁掉了软木画艺术。1995年开始，福州地区的软木画企业相继倒闭，最致命的是大师们的封刀休艺，使软木画这门流传近百年的手工艺濒临灭绝[4]。

进入21世纪，由于国家对民间老工艺品种的重视，以及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的努力，福州软木画于2008年6月成功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5]。软木画唯一的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吴学宝以及吴氏传人、高级工匠等备受鼓舞，表示要重振信心，共同致力于软木画技艺的复兴与传承工作。软木画企业又陆续成立，如福州工美造型艺术有限公司、福州吴芝生软木画有限公司、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等。人们渴望并期待软木画枯木逢春时刻的到来。

二、软木画生存危机

促使事物良性发展包含内因与外因两个方面，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当下，国家及社会有识之士、软木画知名艺人都在努力寻求机遇，改善软木画发展的条件，并从艺术自身探索和实践可持续发展之路，也已取得一定成效，但是由于历史等因素造成的不利影响余波未平，软木画的生存发展依然不容乐观。

1.从艺人员青黄不接，技艺传承境况堪忧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软木画便淡出人们的视野，当时的从业者下岗转行。如今知名艺人如吴学宝、陈希炎、吴芝生等都已年逾古稀，虽然他们对软木画技艺仍充满激情，但毕竟岁月不饶人，传承、发展的重担需由年轻人来担当。由于软木画制作工序独特，技艺复杂且细致，从业者不仅要有艺术天赋，还要热爱软木画艺术。因此，在软木画艺术未被人们重新认识、市场未重新打开以及投入与产出悬殊等综合背景下，很难引起年轻人学艺的兴趣。福州软木画企业的技术人员和相关社会团体等的研究人员均以老艺人为主，软木画传承面临中断的困境。如:福州工美造型艺术有限公司，由吴学宝担任艺术总监，成员是一群西园村老艺人，年纪大多六七十岁；福州吴芝生软木画有限公司，由吴芝生与他的兄弟、爱人、女儿及徒弟组成，成员多已年过半百；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由陈希炎担任创作部经理，成员是原先福州工艺木画厂退休技师，也大多年过花甲；福州西园软木画协会与福州西园软木画研究技术发展中心也是以老艺人为主。吴学宝大师沉重地说:“人才断层是我最大的担忧。”[6]

2.消极印象不易消除，扭转态势困难重重

由于历史原因，福州软木画给人们留下了不易消除的消极印象。

(1)粗制滥造，产品拙劣

“失却了审美精神与人文理想制衡的文化权利是可怕的，文化陷入经济单边主义和商业实用主义是危险的。”[7]软木画发展最繁荣时期也是埋下危机的时刻。为了提高产量，企业开发机器加工软木画零配件，然后批发给商贩，再由商贩雇工组装成成品售卖，这种没有质量把控、没有工艺规范的生产方式虽然提高了产量，却抛弃了艺术精神。可以说，实现了市场价值却失去了更珍贵的艺术价值[8]。价低质次的软木画，有一段时间甚至被东南亚一些国家居民当作祭祀先人的火化祭品[9]。

(2)形式单一，缺乏创意

20世纪80年代，在庞大的软木画生产队伍中，有很多是没有经过正规培训的人员，甚至还有家庭妇女、小孩等。他们缺乏必要的艺术素养，根本没有能力对产品进行革新或改良，只会急功近利地复制模仿。然而创新是艺术的生命与灵魂，没有了创新精神的艺术如同行尸走肉。市场上的软木画千篇一律，且制作工艺粗糙，格调庸俗，这种反美学的伪艺术终究是得不到社会与市场的认可。

(3)材质低廉，难以保存

中国人重材质思想古已有之，一件艺术品不仅要求内容、形式引人入胜，材质也是关键因素。软木在人们印象中常被用作开水瓶塞、药瓶塞及隔音材料等，故以软木为原材料的软木画被人认为材质低廉不上档次。20世纪60年代后期，福州工艺木画厂迁往螺洲，因靠近闽江，地势低洼潮湿，软木画成品大量霉变。此外，因软木天然纹理变化多端，机器无法像人工一样识别纹路并调整切割的角度与力度，所以经常产生次品。为了解决这一难题，人们先把软木干燥处理，使之失去水分、弹性后再行切割，但是产品存放一段时间后便出现粉末化、断裂现象。材质廉价又易霉变、断裂的负面影响，令收藏者望而却步。

三、软木画艺术保护与发展对策

软木画艺术有着辉煌的历史，但正经历着蜕变般的痛苦，如何尽快走出衰败的阴影并朝着光明的未来前进，是当下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措施的提出要与软木画现状相对应，有的放矢方可事半功倍。

1.政府部门扶持产业发展

(1)严格准入机制，把关商标注册

1974年，日本政府制定并推行 《传统工艺品产业振兴法》，并于次年成立全国性的民间工艺品振兴协会，以防止行业间的恶性竞争[10]。而今日本的民间工艺产业一派繁荣景象。当年就是在经济利益驱动下的恶性竞争导致软木画产业陷入危机，吸取历史教训并借鉴日本成功经验，政府相关职能部门应主动介入软木画生产经营的监管，取缔没有生产资质的企业或团体，优先帮扶具备历史传承、有实力、有能力的企业。对商标注册实行严格审批制度。严把商标注册关才能保护品牌、树立产品信誉，从而更有效地保护消费者的权益，这也是企业生存发展的保障。协助成立行业工会组织，建立软木画质量控制体系或标准，严格质量监督环节，切实保护正规企业和优秀品牌。

(2)加大宣传力度，助力民间工艺

新闻媒体是非常重要的宣传环节和中介。政府的公信度能对民间工艺美术的宣传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所以，应发挥福州市政府新媒体门户优势，大力宣传福州独特的地方文化，便于人们了解福州的文化品牌和个性符号。在福州市人民政府官网增设地方传统艺术版块，推介福州民间工艺美术品种，普及它们的历史、工艺特点等知识。利用公交站、地铁站等人员密集的公共场所展示民间工艺，滚动播放相关内容。在福州游客或老字号集中的景点，或在软木画发源地，设置非物质文化遗产宣传、创作基地。软木画作为福州独有的民间工艺，具有家居装饰摆设、地方特色礼品的功能与用途，经官网媒介的宣传，必定会受到人们的信赖与青睐。这些举措亦可进一步推动民间工艺美术的良性发展。

(3)设立专项基金，推进课题研究

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形成文字资料，主要靠师徒间的口传心授传承技艺，因此留存软木画技艺档案资料是传承延续的重要手段。依据《福建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条例》[11]精神，福州市政府可设立专项基金，组织专家学者开展课题研究。课题的研究应从不同的方向、角度切入:有的开展田野调查，走访民间艺人，拍摄记录他们的访谈、创作过程和技艺展示，建立电子图文数据库，开发网络数字博物馆；有的分门别类记述软木画不同品种特色和工具使用、表现技法，出版软木画技法系列丛书，“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向大众展示”[12]；有的从文化与理论的高度，阐释软木画人文内涵，唤起人们的文化自觉，提升民族文化自信和认同感，从而提高全民对民间工艺美术的保护意识。课题的研究不仅可有效保护、记录非物质文化遗产，还能普及、传承民间工艺美术。

(4)倡导校企合作，发掘人才潜力

让优秀乡土文化进入校园，扩大民间艺术受众群体，是保护、传承民间工艺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让软木画传承人、高级工匠进课堂，给中小学生讲解软木画制作技艺和审美创造，可推广传统文化，培养学生艺术爱好，进而使学生在兴趣引导下成为软木画艺术的未来接班人，这也是践行素质教育的可取路径。而在高等院校开设软木画技艺选修课程，是对软木画更高层次的保护，也是传承、弘扬民间技艺的有效途径。拥有高等学历背景的大学生，具备吸纳、消化、转化和创新发展知识的素质和能力，在强调文化创意的今天，完全可能从传统工艺美术的养分中演绎出新兴的文化内容和形式。

(5)成立传习工坊，推广民间艺术

工艺美术的传承是文化传播的一种形式，同时也有为当代社会生活服务的功能，即具备文化产业功能和经济产业功能。工艺美术产业既可看作经济产业，又可看作文化产业，还可将其作为文化艺术事业来认识、理解、研究和扶持[13]。政府出资为艺人成立传习工坊，给工艺美术爱好者传授软木画技艺和创作技巧，提高大众对民间工艺美术及其文化内涵的认知。此举不仅为艺人提供了经济保障，解决他们的生存之忧，也丰富了现代人的业余生活，更重要的是繁荣了社会的文化艺术事业，使保护、传承民间工艺美术落到实处。

2.企业优化推介软木画措施

软木画受西方文化启发，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和福州地方工艺美术特色，富有人文气息。经几代民间艺术家的革新创造，作品的内容、形式不断出新，积淀了精巧、清新、雅致的风格特征。软木画艺术要重振旗鼓必先展示其真实美好的形象。

(1)展示软木画精品

软木画生产企业通过开设固定展室，展示软木画的发展历程、每个时期的代表艺术家、典型作品以及各类获奖证书等，让人们从具体形象的精品和企业文化中了解真正的软木画艺术，感受艺术的视觉审美体验和人文魅力。展室中另开辟独立展区展出伪劣产品，详细介绍它的历史因由。通过精品与伪劣产品的现场比照，提高大众对软木画艺术的认识。

(2)普及软木画材料常识

软木不含淀粉和脂肪，可防止细菌和微生物的进入，因此性质稳定，具有不变形、防腐蚀、防霉变的特性，是天然的环保材料。由于资源稀缺，被称作木材中的 “软黄金”。当年福州工艺木画厂产品发生霉变，不是因为软木自身原因造成的，而是由于使用了动物性胶合材料，再由潮湿环境诱发造成的。在软木画经营场所展示软木原料，介绍它的特性、用途及相关科普知识，改变人们对软木的固有认知。

(3)介绍软木画创作工具及技艺

软木画形式由平面到半立体，再到立体，由小型发展到大型，从诞生之日起就不断创新。创作工具依制作需要，创造性地发明了规格各异、能因材施艺的刀具。技法日积月累，形成一整套特殊复杂的表现技巧，这些都是软木画艺术的有机组成。向大众普及软木画创作的工具、技艺，传播民间独特工艺美术品种的人文知识，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人们的民俗文化审美素养。

(4)注重产品包装与装饰

软木画产品很轻巧，沾染灰尘也不易清理，只宜观赏而不宜把玩。因此，为保护软木画产品，必须对其加以包装。虽然软木画形式多样，可是传统的包装装饰较为简陋，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装饰材料颜色单一，如外框只有黑色、褐色等沉着色调，与被包装的产品不协调，影响了整体格调；其二是装饰材料档次不高，降低了艺术品质；其三是做工不精致，破坏了产品层次。

装饰与产品是统一的整体，用心选材配色，使之与产品交相辉映，甚至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增强整体效果。包装装饰要综合考虑，如选用鸡翅木、花梨木等硬木材质，并用传统木工榫卯工艺加固，硬木能起到保护作用，其天然色泽、纹理能与软木形成对比衬托的效果，而榫卯工艺还能增添产品的艺术品味。

3.从艺人员促进本体创新

时代发展促使文化变迁，传统民间工艺美术只有与现代文化相融合，推陈出新，才能长盛不衰。这是软木画从艺者必须认真面对并解决的课题。

(1)题材、形式创新，适应现代社会审美要求

传统软木画题材相对单一，多表现自然风光、亭台楼阁，以深浮雕手法作精细表现。全球化背景下的现代社会，文化相互渗透、相互影响。软木画从题材到形式都必须跟上时代步伐，以创造凝结中外文明精华的新成果。相关从艺人员应关注社会生活和流行文化，敏锐捕捉现代人(细分不同性别、年龄)的审美取向和文化诉求，开发与民众生活相关的题材、形式，创作具有亲和力和吸引力的作品，在动态变化中实现生存并寻求发展。

(2)产品定位创新，服务不同消费群体

依据市场经济和民众需求对产品进行价值梳理和营销定位，满足不同的消费群体。软木画是文化艺术和经济价值的结合体，其高端产品注重艺术品质，由技艺高超的艺人担纲，讲求团队集体协作，以纯手工制作为主，工艺上精益求精，此类产品创作周期长，富有个性化特征，故价格高昂，属于藏品级艺术消费品(见图2)。而偏向大众的工艺商品，突出机械化、程式化和批量化的特点，属于现代人日常生活中常用的消费品，可作为居家装饰或礼品等。只有清晰定位，兼顾不同消费群体，研发不同品质产品，丰富等级类别，才能占有更大的市场份额，获取良好的经济收益。

图2 古龙舟 作者:陈希炎

(3)材料、工艺创新，顺应时代发展潮流

科技迅猛发展使新材料、新工艺得到前所未有的开发与利用。软木画从艺人员应以此为契机，努力拓展传统工艺美术用材，更新制作工艺和表现手法。首先，突破常规，点缀新材料，提高表现能力。寻找更为适合的材质，表现逼真的质感，创作以假乱真的作品。如与漆画工艺、寿山石雕等相融合，材质、工艺相得益彰，就是成功的例子(见图3)。其次，探索应用新材料、新工艺，满足人们新、奇、特的审美需求。传统软木画深色框、玻璃罩的形式难以契合现代家居装饰简约的审美风格，已无法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福州市传承软木画有限公司通过密封充氮气、小件作品以水晶浇铸等新工艺的尝试，拓宽了包装装饰工艺，增强了产品的保存能力，富有现代形式美感，符合当代人的审美情趣。

图3 秋耀金华 作者:吴传福

四、结语

民间工艺美术作为优秀的民族历史文化遗产，蕴含深厚的民族意识和民族情感。经过岁月的磨砺，它也在不断调整，以适应日益加快的现代节奏和步伐，并以传统审美的存在及与时代元素的融汇，给人们带来华丽的变化和智慧的启迪。相信通过政府、企业、艺人及专家学者的努力，将使广大民众认识软木画的艺术特色、人文内涵和经济价值，共同参与保护、传承软木画艺术。软木画艺术必能展现出勃勃的生机，以崭新的面貌与现代社会生活并存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