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投票

2021-02-09 02:23党剑
雪莲 2021年12期
关键词:票数拉票文学

年届五十的党家明感觉自己被《东风》杂志卷入了拉票大战。

那是六月上旬的一个繁忙的工作日,家明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文友的微信头像显示红颜色的消息提示的“1”,点开,是一个微信链接:亲爱的读者,六月是个美丽的月份,草木葳蕤,万物茂盛,在这鲜花怒放之季,《东风》杂志也需要您参与进文学之夏,来选取2020年发表在《东风》杂志上您最青睐的“文学之花”……

这时家明才想起来自己曾在《东风》上发过一组诗,而这种网络投票,也不是第一次举办了。恍惚记得若干年前得过一次三等奖。

面对文友紧跟在链接后面的祝贺,家明不由得苦笑:祝贺什么呢?祝贺获奖,没有。祝贺参与评选?参与?被参与?

家明对这些年已经泛滥的此类网络投票,突然之间心生厌恶。

听其自然吧,在这种事情上拉票游说费时费力,似乎不值。

上次那个三等奖,就是听其自然的结果,家明依稀还记得当年老婆比自己还要积极,主动请缨动用了自己的同学群进行拉票。家明更记得的是老婆得知奖品是几本书和一张奖状的时候,她失望的表情。

和上一次的“请您投票支持”经历相比,此时的党家明经济状况显然不比从前,仿若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家明不由得想起了网上“写诗穷三代”的箴言。自己别无所长,几十年就爱好了诗歌,如果再得一个“三等”,岂不被小城的文人同行所耻笑。

上次投票评奖,家明是个“三等”,他开始觉得挺满意,别人都在上蹿下跳,自己潇洒地做了一回“逍遥客”,还得了个“三等”,足矣。可是在这座渭北小城里,诗歌圈(假如有圈的话),由开始的某些人假惺惺的祝贺,很快就演变成丝丝缕缕的风言风语了。

“老是觉得自己优秀(家明从没觉得自己优秀,相反,他总是觉得自己写得不够好),那是在咱这小地方,到了省上的比赛,就成‘三流’喽……”

“不仅仅是才华的问题(家明也从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能确定的自己只是足够勤奋),人缘不好(恰恰相反,家明对于自己的人缘很有信心),谁给他投票啊,这评个‘三等’,都是这家伙的运气……”

可是,刚给老婆提个开头,一向温淑贤良的媳妇泼了冷水,“上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你拿了几本书回来,还有一张奖状,唉,擦屁股都嫌硬。再说了,同学群我已经退了,那些隔三岔五的份子钱我都随不起了。”看着家明落寞的神情,老婆又补充道,“老党,你好好上班,评奖拉票那档子事咱就别出那个闲力了。”

家明马不停蹄,立刻在微信上和自己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求援,得到的回复却大出意外:别参加此类活动,毫无意义。

家明没有泄气,继续:闲了给部下投一票,三个单元各选一票,方可提交投票。我在第一单元。

回复:是一个杂志濒临死亡的挣扎。再说了,你不差这一票,我从来不给这个烂杂志投稿,点赞。

……

家明无奈地关闭了聊天窗口,退出,无聊地浏览朋友圈,看见了惊心的一幕:

老领导在给某人拉票,在给不久前说过的“烂杂志”点赞:请给某某某的小说投上您珍贵的一票。

两度受挫,家明心有不甘,真是世道變了,家明暗暗赞叹。

可是家明不是一个轻易认怂的文人。

想到若干年前的“三等”“三流”,家明暗下狠心,还就是要做出来一个“一流”给那些人渣看看。

“走过路过的朋友,请大家给第一单元‘家明’老师投上您宝贵的一票。‘2020年《东风》杂志诗歌榜最受读者欢迎奖’候选名单中‘失路灵魂’!投票方式:第一单元选家明老师,其他两个单元任选一个,最后点击投票即可。谢谢大家。”

家明首先想到是给愿意帮自己转发拉票的人编辑好文字,并且找到了那个微信链接。

可是转发的人呢?就这样原始氏族一般的劳动方式一个一个人单发吗?对方会不会讨厌呢?换作是自己,只怕也是会讨厌的吧。

第一批次是自己曾经帮助过的人,毕竟这么多年也做了不少善事,这样想着,家明心中隐隐不安,因为这样发给对方似乎有点收回当年“利息”的意思了。

果然,对方也许出自还个人情,朋友圈里开始转发了,拉票了,“请您投票”了。家明心里稍微舒了口气。

可是家明看了看竞争者,我去,这才几天的工夫,那个“垃圾诗派”的诗人都已经上千张票了。而自己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陈姓诗人,票数却低得让自己难以相信。

家明不敢懈怠,枕戈待旦,夜以继日。

第二批次是自己的红颜粉丝。说来话长,家明平时在自己微信平台上发布的诗歌作品,不论是点赞的,打赏的,转发的,评论的,都以女性读者居多,“居多”其实已经是腼腆了,实话实说就是“绝大多数”。

果然,红粉们个个巾帼远胜须眉,在朋友圈开始掀起阵阵波澜。

很快,家明的票数直线上升。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月,家明心中不禁顿生厌倦。

白天工作那么忙,党务,杂志,包村,社区创文、创卫,各种材料……还要给这个说给那个说,颇有些求爷爷告奶奶的感觉了,时间是多么珍贵,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中年人。这样耗费精力值得吗。家明心中充满了矛盾的自我质问。

厌倦归厌倦,作战归作战,家明给自己打气。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第三批次的对象是谁呢?

家明想到了故乡,虽然离开家乡已经太久,家明还是硬着头皮把投票链接和“鼓动语”扔进了“家族群”。果然和他当初预料的并无二致,就像小石子掉进了无底洞,等了很长的时间,也没等到那沉闷的“咚”的一声。

故乡是什么?

故乡是家明眼角多年前溢出至今却没有坠落的一颗硕大的泪滴。

其实这样也好,故乡的人既然没有反应,自然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来找他帮什么忙,两不相欠,多好。家明甚至觉得自己一瞬间卸下了多年淤积心中的愧疚与思念,竟有轻松之感: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多好。

第四批次?

家明像一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把第四“批次”定义为“散户”。

前面照例是客气话,最后一句当然是“请您投票”。微信里但凡有过一面之缘的,甚至没有过一面之缘的作者、文友,家明都给微信单发了“请您投票”。

可是应者寥寥,甚至好几个微信发出去显示“信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家明心中一颤,知道那意味着被对方拉黑了。

家明反思,如果是他的一个同学多少年都不跟自己联系了,突然给他打电话,让帮忙投票,自己会投吗?

碍于情面会投吧。可是怎么看待这样的同学呢,这样的情,这样的谊。几多厚重?几多脆弱?

投票,现实中变成了拉票,拼得不仅仅是作品的质量,实力,拼得更多的是人脉,人气,拼得是谁能厚着脸皮去求亲戚,找朋友帮忙……

这样不是与比赛的初衷相违背了吗?这样对社会,对文学,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们都在责备弄虚作假,但我们又都参与其中。这就是现实。

记得有个微友虽然给自己投了票,还发来截图为证,但是紧接着发来的还有一句“专业的事情,必须是让专业的人去做,文学评奖,就该让专业评委们去做,我们这些文学的门外汉,说实话热闹都看不来,更别说门道了,评个鸟呀。”

想起这些,家明真是五味杂陈。

可是这个难得的不用加班的星期天,家明面对着泡满洗衣盆的T恤短袖,洗衣粉都顾不上撒上去,便再一次打开那个红色封面的熟悉的微信链接,家明仔细看了一遍每个人的票数,心里又开了莫名的躁动。

仅仅是十来天的工夫,票数形势是跌宕起伏,绝大多数诗人的票数都是高歌猛进,一如这个时代的高铁,只有极少的诗人票数没有什么变化,淡定从容之态犹如老僧入定。他们才配得上“诗人”的封号,家明心想,不禁觉得心中有些惭愧。

家明也同时想到了自己被贴上的“三流”的标签。

但是,家明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第五批次?

单位的同事们大多是小年轻,年龄和自己的女儿大不了几岁,个个聪慧善良。当家明看到他们甚至建立了一个“家明后援会”的微信群,而且在里面分析讨论“敌情”的时候,家明心底是被感动到了。第五批次开始在朋友圈摇旗呐喊,旌旗招展。

可是,单位是个小单位,娃娃们也都涉世不深,毕竟人力有限。

家明的票数在缓慢然而却是一寸一寸地爬升,像极了故乡山道上缓缓的蜗牛。

六月下旬,投票活动就要进入尾声了。家明的父亲因为疝气造成急性肠梗阻,半夜呕吐,凌晨他急忙和妻子把父亲送进医院,挂号,等待叫号,专家门诊……在病室门前,被迫止步,必须要先做核酸检测,才能进去。联系医生,缴费,给哥哥姐姐打电话,借轮椅,先是消化内科病室,旋即转普通外科,买脸盆毛巾卫生纸纸杯药膏牙刷,手术室外焦急不安忧心忡忡地等待。忙了个昏天黑地,至于那个“最受读者欢迎诗歌奖”的微信投票,在生死的大事面前,早已丢到爪哇国去了。

在醫院陪院的日子里,家明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手术做得很成功,伤口恢复得也快,与家明而言,能有这样的结果,简直是喜出望外,因为父亲已经八十六岁了,而且还有高血压冠心病房颤……

家明想起在手术室外那两个小时焦急的等待,在那煎熬的等待中,家明心中暗暗祈求父亲手术成功,平安渡过难关。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那些功名,多么不值一提。

家明先向单位请了十天的假,和哥哥轮流陪院,分别值白天和夜晚。家明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陀螺,在急速地旋转,不知不觉,陀螺已经转到第九天了。医院,深夜。在父亲微微的鼾声里,家明突然想起关于那档子微信投票评奖的事情,上次是进行到第五批次了,好像。亲戚故旧,同学同好,甚至少男少女,耄耋老人,都发动过了,到了此时,已是“黔驴技穷”的境界。

应该还有第六批次,家明执拗地想,仿佛中了魔怔。

可是这所谓的“第六批次”内涵是自己最为珍惜的人间友情,也拿去用于拉票吆喝,于心何忍。还是不要沾染这滞重的烟火气息吧。家明心绪杂乱,没有目的地滑动手机屏幕。黑暗中,家明看到有@自己的信息,来自两个微信群。一个是程萍如以主席的身份在群里号召朗诵艺术协会的会员给自己投票,说家明是如何优秀云云。另一个是群主茹晶晶在省委党校研究生群里巧舌如簧,说家明作品如何厚重云云。

家明心里顿时一热,心想幸亏自己没有先把“求拉票”的微信文字单发过去。朋友竟然比自己都想得周到。

再看看那个红色封面的微信链接里自己的票数,家明不由目瞪口呆,一声粗话:我去!

两个群分别有五百人,这些人在转发,获得的票数也许就是几何级数的增长。从目前的票数看,已经是胜利在望了。家明看完了微信群里热情高涨的同仁、同学的留言,不禁惭愧,我家明何德何能,让这些微友们这般支持,主要原因还是她们二人的振臂一呼吧!

凌晨三点了,家明看了看已经输入了很长时间的大包营养液,快没了,就按了一下父亲床头的呼叫器。

随机,阒寂的普外走廊里都回荡着“32床第一次呼叫”的声音。

家明就在这声音的余韵中,忽然想到,现在太晚了,明天白天要不要在群里发个红包以示谢意呢?那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俗了呢?

可是,家明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个俗人吗?

【作者简介】党剑,陕西省富平县人,生于1971年,毕业于延安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现居铜川。1993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歌散见于《诗选刊》《厦门文学》《北方作家》 《北方文学》 《天津文学》《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潮》《草原》《山东文学》《延安文学》《延河》《雪莲》《绿风》《诗刊》等六十多种文学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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