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21-02-18 09:56刘祎
文学天地 2021年11期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雪国自然

摘要:“女性”和“自然”是打开川端文学的两把钥匙,两者之间相互联系,相互映衬。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读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可以发现川端康成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女性充满母性光辉与坚韧力量的生命画卷。川端康成批判二元对立与等级观念,按照女性-母性原则、生态-生命模式重新建构的和谐生态范式,这与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不谋而合。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自然;女性

川端康成(1899-1972)是日本历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被誉为“以丰富的感情,高超的艺术技巧,表现了日本民族的精神实质”。《雪国》主要讲述了中年男子岛村与两名女性驹子和叶子的故事,川端在故事中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女性充满母性光辉与坚韧力量的生命画卷。

一、生态女性主义

20世紀生态危机愈演愈烈,女性主义蓬勃发展,在20世纪70年代妇女运动和生态保护运动同时迅速发展并逐渐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生态女性主义。“生态女性主义”这个概念,最早是由法国学者弗朗西丝娃·德奥博尼于1974年在《女性主义或者死去》中首次提出的,之后生态女性主义与文学结合而形成生态女性主义文论和文学批评,生态女性主义将人类中心主义下的自然统治和男性中心主义下的女性统治视为一个同构性的问题。

生态女性主义的基本可以概括为:第一,女性与自然是联系的,男性与自然是对立的。自原始社会开始,女性像自然一样孕育、哺养和守护生命,与自然是和谐相处的关系;而男性在自然环境中狩猎、掠夺,与自然之间是主宰与被主宰、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第二,反对纯精神存在(神、上帝、理念世界)-有理性、有社会性的人-其他自然生命、自然物的等级观念。等级观本来只是人类社会才有的,但人类将其扩展到了生态系统里。在这个体系中,最高级是纯粹精神的存在(神、上帝、理念世界),其次是有理性、有社会性的人,而其他自然生命、自然物都比人类低级。在人这一层面中,白种男性由于更为理性而更高级,女性、其他种族由于更接近自然因而更低级。第三,批判二元对立,反对人与自然、生态与社会、感性与理性、野蛮与文明的分离,认为在女性原则、生态原则中,所有生命都是相互依存的,并将这种生态模式与男性社会的压迫、统治模式相对照,主张按照女性-母性原则、生态-生命模式重新建构社会文化。

二、《雪国》与生态女性主义

(一)《雪国》中的生态-生命原则体现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 川端康成通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将雪国和外部世界隔绝开来,构建了一个不受外界影响的乌托邦,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自然风光美丽,民风淳朴融洽,人与自然息息相关、和谐共处,呈现出和谐的生态范式。

1.雪国的自然风光

岛村三次前往雪国,分别是在春天、冬天和秋天,每一次的雪国都呈现出不同的景致。从一片嫩绿到远眺山顶的积雪犹如烟云、近看屋檐的冰柱晶莹剔透,再到飞蛾产卵、秋阳倾泻、秋虫啁啾、芭茅苍劲,每个季节的雪国都呈现出美好的自然风光。并且,《雪国》中对自然场景的描写并不仅仅为推动情节发展或营造艺术氛围服务,而是贯穿于小说故事发展的始末,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呈现出完整性和过程性。并不是为故事情节与人物形象服务的配角,而是能够自成一格的存在,维护了自然的尊严和在生态美场中的话语权。

川端的笔触总能关注的自然界的万物,翩然起舞的蝴蝶、行将衰亡的飞蛾、垂死挣扎的蜜蜂、苍劲挺拔的芭茅、形似喷泉的芒草花,他认为自然万物与人类没有差别,都是各自生存但又相互联系,构成一个和谐的生态系统。川端康成认为无论是过去的圣贤们还是最近的心灵学家们,凡是思考人类灵魂的人们,大抵都只是尊重人类的灵魂,而轻视其他的动物和植物。人类花费了几千年的时间,企图在各种意义上使人类和自然界的万物区分开来。正是人类这种唯我独尊才使人类的灵魂变得寂寞。在川端看来,自然界的万物与人类都是平等的,不存在等级之分。人类把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等级观念延伸到了生态系统里,不仅在人类社会中分出高低贵贱,同时把除人之外的自然生命、自然物看得更要低人一等,这种观念是川端康成所反对的,正是由于这种观念,川端康成才能够以欣赏和关爱的视角和笔触写下飞蛾、蜜蜂、芭茅、芒草花等的生命姿态。

“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进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岛村认为,雪国星星的光,同东京完全不一样,雪国的冬夜既有闪耀的星光满天,又有暗夜的深沉清寒、群山的静默不语,好似一幅和谐静谧的水墨画,而在东京,星星仿佛都受到了都市化和工业化的禁锢,仿佛不再有光芒与生气。同样受到禁锢的还有城市里的蜻蜓,“若在夏天,红蜻蜓满天飘舞,有时停落在人们的帽子上、手上,有时甚至停落在眼镜框上,那股自在劲儿,同受尽虐待的城市蜻蜓,真有天渊之别。” 在川端康成的眼中,城市里的蜻蜓受到了人类的虐待,失去了自在飞舞的活力与自由,以星星为代表的自然环境和以蜻蜓为代表自然生命受到了人类的压迫,在人类中心主义理念的指导下,人类逐渐走向了自然的对立面,人类把自然事物作为满足一切需要的工具,把自然界变成了供人任意索取的原料仓库,倡导人类主宰自然、征服自然,被人类主宰和征服的“星星”“蜻蜓”失去了原本的生机与活力。

2.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看到‘云雾环岳’,听见‘海吼山鸣’,就知道快要下雪了。” 人与自然是紧密联系的,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人类也摸索出了一套自然的规律,从而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状态。在雪国这片天地里,秋田狗可以久久地舔热水,扫雪的汉子可以顺手帮女人清扫房顶,孩子们可以相互嬉戏打闹,小女孩可以安静的织着毛线,作者通过岛村的视角带读者走进村庄的街道,这里的人情融洽、睦邻友好,无论是男人、女人、小孩还是秋田犬都生活的十分惬意、悠闲自在,在雪国这片土地上,打破了男人-女人、人类-动植物的对立,在这里所有生命都能各安其所,都是相互依存,建构起一种生态-生命模式的社会文化。

“在雪中缫丝、织布,在雪水里漂洗,在雪地上晾晒,从纺纱到织布,一切都在雪中进行。有雪始有绉纱,雪乃是绉纱之母也。” “古时有这样一种说法:三九寒天织出来的麻纱,三伏天穿上令人觉得特别凉爽,这是由于阴阳自然的关系。” 人的生产活动与自然息息相关,绉纱的制作离不开雪,需要雪水的漂洗和雪地的晾晒,需要雪天天然的湿气和阴冷季节自然的冷气。如今的绉纱产地,却修了火车站,成为闻名于世的纺织工业区。“纺织商之所以不愿雇佣纺织女工,是因为织一匹绉纱相当费工,在经济上划不来。” 让依赖机器的工业化生产取代了与自然共生的手工制作,让急功近利的工业文明打破了慢条斯理的农业文明,绉纱不再是带有自然气味与因素的杰作和带有纺织姑娘真挚情感的作品,而成为一件件价格胜于价值的商品和消费品,不得不让人感到遗憾。对于绉纱制作的描写,川端康成表现出对纺纱女合理利用自然条件与自然规律、将自然与生产制作相融合相协调的赞美,对一味追求效率与利益最大化的工业文明的批判。

(二)《雪国》中的女性-母性原则体现

《雪国》中最浓墨重彩的女性形象便是驹子和叶子,驹子与叶子都带有鲜明的母性特征,驹子有情有义,虽沦为艺伎却不堕落,柔美且坚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叶子拥有尖利而美丽的眼睛和优美而近乎悲戚的歌声,纯洁善良、单纯美好。川端康成不仅如实地描写了女性的生存环境与生活追求,还对于女性的命运抱以巨大的同情与无比的关切,更表达出对坚韧顽强的女性力量的肯定与赞美。

1.母性特征

小说中有多处关于驹子和叶子的母性特征的描写。在火车上,叶子像年轻的母亲一样,耐心而又忘我地照拂着病重的行男。除此之外,小说中也有一处叶子照顾小孩子的描写,叶子带着小孩子去浴池洗澡,话语亲切温柔,唱着优美动听的歌曲,刻画出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形象。

驹子也喜欢小孩子,也受小孩子喜欢,通过描写驹子陪小女孩玩、带小女孩洗澡等两人之间的亲密互动,表现出驹子身上的母性特征。除此之外,“待岛村从浴池回来时,她已经巧妙地在头上裹上手巾,勤快地打扫起房间来。她神经质地连桌腿、火盆边都擦到了,扒炉灰的动作非常熟练。岛村把腿伸进被炉里,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抽着烟。烟灰掉落下来,驹子就悄悄地用手绢揩净,并给他拿来了一个烟灰缸。” 驹子是手脚勤快的,擅长操持家事的、懂得照顾别人的。驹子的会照顾人不仅反映在操持家事上,还充分体现在她自我牺牲上,为了给行男赚钱治病而甘心沦为艺伎,无偿的付出而不是索取,也体现了驹子身上的母性光辉。

2.性情品质

驹子虽然沦为一名艺伎,但她身上却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并且透露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和昂扬的生命力。小说中借按摩女之口告诉岛村,驹子为了给师傅的独生子行男赚钱治病,被迫沦为艺妓。驹子和行男并无实际婚约,只是师傅带自己来到雪国对自己有恩,而行男是师傅的独生子,而驹子并不愿承认自己是为了报答师傅和为行男治病才成为艺伎,并不愿成为大家眼中道德上的巨人。

驹子从十六岁起开始写日记,从十六岁起读过的书也都做了笔记,她虽然沦为了艺伎,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要求,并没有堕落,而是坚持着自己优良的习惯、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在东京闹市区长大,对歌舞伎和日本舞自幼耳濡目染的岛村被驹子演奏的《劝进帐》征服,他不由自主地投身到驹子艺术魅力的激流之中。在这偏远的山沟,只有普通的旧乐谱和二十来册杵家弥七的《文化三弦谱》,没有师傅,理应是不会弹出一手好三弦琴的,但驹子却超乎岛村的想象,弹得简直跟舞台上的一样。由此可以看出驹子三弦琴演奏技术的高超,以及驹子克服现实条件的限制对艺术的不懈追求。正如岛村感慨的那样,这无疑需要有坚强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

(三)《雪国》中的女性与自然的呼应

生态女性主义接受了女性与自然相联系的观念,认为女性因为像自然一样孕育、哺养和守护生命,所以一直与自然和谐相处。《雪国》中女性与自然也是相互呼应、密切联系的。

首先川端康成在对女性形象的描写和自然景物的描写上,二者是相互呼应的。“溪中多石,流水的潺潺声,给人以甜美圆润的感觉。” 川端康成对岛村爬山时所见之景进行了描写,用“甜美圆润”一词来描写潺潺的流水声,不仅是将自然拟人化,更是将自然比作美丽的女性,由此可见川端笔下女性与自然的一体性。“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 在岛村初见驹子时,对驹子的外貌进行了一番描写,驹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时洁净的、清澈的,除了用玲珑、光滑等词来描写驹子的清澈无暇,值得一提的是用水蛭环节来比喻驹子的柔唇,用自然物水蛭环节的光滑而伸缩自如来比喻驹子柔唇的滋润光泽,暗含女性与自然的密切联系。“女子给人的印象洁净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岛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看过初夏群山的缘故。” 岛村眼中的驹子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洁净,而初夏带有新绿的群山在岛村眼中也是洁净的,一时间岛村竟然分不清是群山的洁净还是驹子的洁净,表现出驹子与群山的联结,女性与自然的一体性。

其次,用驹子的琴声和叶子的歌声来暗示女性与自然的密切联系。在驹子为岛村演奏三弦琴时,岛村为驹子的精湛技艺所震撼,驹子仿佛是自然孕育出的精灵,仿佛是大地母亲的女儿,她的艺术创作与灵感是在自然中诞生的,没有师傅,自然就是她的师傅,没有听众,自然就是她的听众,没有舞台,自然就是她的舞台,她的琴声透过冬日澄澈的晨空,响彻远方积雪的群山。“虽然她并不自觉,但她总是以大自然的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孤独地练习弹奏。” 而这种意识是驹子自己察觉不到的,存在于自然和女性的天然的联系当中。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川端康成的艺术创作的观念,一定不是在墙壁围起来的封闭空间进行创作,也不需要舞台和听众的现代化场所,自然才是艺术创作的必需品,要在与自然的沟通协调中获得灵感进行创作。“她叉开穿着雪裤地双腿,一边打红小豆,一边唱歌,歌声清澈得近乎悲戚,马上就能引起回声似的。蝶儿、蜻蜓,还有蟋蟀,在山上鸣叫啁啾,金琵琶、金钟儿,还有纺织娘。” 从歌谣中我们可以能看出,雪国地方的人们有史以来便于自然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没有将除人之外的自然生命看作低自己一等的他者,也没有隔断与自然万物的联系,反而像是老朋友一般相处,相互联系,相互依存,借叶子的歌声更是暗示着女性与自然的密切联系。

三、结语

“女性”和“自然”是打开川端文学的两把钥匙,两者之间相互联系,相互映衬。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读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可以发现川端康成怀着生态-生命原则和女性-母性的原则去讲述发生在雪国大地上的故事,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女性充满母性光辉与坚韧力量的生命画卷。川端康成在谈到《雪国》时就曾说过:“也许有人会感到意外,其实贯穿全书的是对于人类生命的憧憬。” 川端康成对于人类生命的这种憧憬,正是批判二元对立与等级观念,按照女性-母性原则、生态-生命模式重新建构的和谐生态范式的体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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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祎(1997.10~),女,民族:汉族,山东省济南市,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职称:无,2020级硕士,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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