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城市发展的空间正义问题与公共空间之重构

2021-03-14 08:10胡娜高广旭
关键词: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公共性

胡娜 高广旭

摘   要:现代城市的诞生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它不仅深刻变革了人类的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而且推动了人类空间存在样态的变革。空间存在样态的变革既是人的空间存在方式的丰富和发展,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空间正义问题。被资本逻辑主导的城市公共空间生产表明,现代城市的空间正义问题实质是生活空间与生产空间冲突所引发的人类空间生存困境,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导致的空间异化。解决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的异化问题,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和空间生产思想为指导,在空间正义的重构和空间生产逻辑的内在突破层面,跳出资本逻辑构筑的资本化公共空间,回到生活逻辑构筑的生活性公共空间;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思想梳理西方城市发展的空间正义逻辑及其限度,构建以“人本逻辑”为核心的城市发展理念,划定资本化公共空间的合理界限,重建城市公共空间的社会伦理意义。以空间正义批判和公共空间的重构为基础,探索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生产和发展的合理路径,对于我国新型城镇化背景下的公共空间生产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关键词:现代城市;空间正义;公共空间;公共性

DOI:10.16397/j.cnki.1671-1165.202106059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生产是国内外城市空间研究的热点和前沿问题。当前,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深入推进,城市发展的公共空间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学者们从政务空间、闲暇空间、商业空间、交通空间等具体视角出发,对城市公共空间问题及其解决思路进行了比较系统和深入的阐释。然而,既有研究的“具体性”视角由于主要关注相关细节,对城市公共空间涉及的“总体性”问题缺乏应有的反思,导致城市公共空间问题所隐含的公共空间异化以及空间正义问题被相对忽略。实际上,空间正义问题是现代城市发展必须面对的整体性和全局性问题,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西方现代城市发展过程中,始终伴随着公共空间与个人空间、生产空间与生活空间的矛盾和冲突问题,由此也催生了学界从城市哲学、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等角度,反思和批判现代城市发展所蕴含的空间正义问题。[1]鉴于此,笔者通过梳理现代城市发展的社会历史过程及其空间异化问题,以城市空间正义问题为切入点,在城市发展理念创新的整体性视域中,对现代城市公共空间问题给予了新的反思和阐释。在探索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发展道路,推动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发展理念创新方面抛砖引玉。

一、现代城市的兴起与新型公共空间的生成

众所周知,城市的兴起是现代社会区别于前现代社会的重要标志。在前现代社会的诸社会形态中,生产力水平和社会分工程度相对较低,人类的物质生产方式和社会交往方式受到地域限制,真正现代意义上的城市尚未形成。19世纪中叶以来,尤其是随着工业革命的推动,社会生产力水平大幅提高,社会分工细化,大量的劳动力从农耕生产和小手工业生产中解放出来。资本的原始积累和雇佣劳动力的形成,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生产方式,生产方式变革推动传统生活方式衰落的同时,也催生了现代城市的诞生。

现代城市的诞生不仅在历时性层面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在共时性层面也意味着人类生活空间的变化。这一空间变化在表象上表现为农耕生产及其空间向工业生产及其空间的转移,在实质上表现为由宗法伦理所维系的熟人社会向由商业交换所维系的陌生人社会的转变。换言之,城市化进程所引发的是人类空间性存在方式的变化,即新的公共空间的生成。新的公共空间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特点。

(一)政治空间的社会化与传统空间公共性的衰落

在传统社会中,空间布局一般按照政治逻辑展开,诸如城镇区位的选择、社会空间功能的设计以及居住空间的安全设置等,都是按照政治统治的逻辑规划和设计的。这种空间设计理念与传统社会的政治生活方式内在相关。在古希腊城邦中,经济生活是政治生活的附庸,政治生活通过公民在城镇广场等公共场所的演说和辩论实现。市民生活与公民生活在这种政治空间中是内在统一的。

现代城市的发展伴随着传统政治生活方式的变革,诞生于古代社会的政治言说和政治行动被二重化为政治国家和市民社会。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政治革命就是市民社会的革命,是市民社会从政治中得到解放。[2]政治言说和行动的公共空间由此蜕变为市民社会交往的空间,支撑空间公共性的要素从政治自由转变为社会需要。城市公共空间的属性不再为政治服务,转而成为市民社会成员满足自身需要的社会场所。

这一转变所引发的问题是,城市空间从一种政治公共性的实现形式转变为满足个人追逐私利的场所。从政治公共性到利益的公共性的空间功能转变,一方面意味着现代城市发展导致传统公共空间的衰落和异化,另一方面也意味着现代社会公共空间建构方式的生成。经济生活成为公共空间规划与设计的根本目的,经济利益成为现代社会公共空间规划的内在逻辑。

(二)闲暇空间的商业化与资本化公共空间的兴起

现代城市化进程所伴随的政治空间社会化必然导致城市闲暇空间的商业化。由于政治公共性空間的失落和市民社会空间的生成,城市空间的主要职能不再是人们讨论公共事务的政治场所,而是人们为他人提供需要进而满足自身需要的商业场所。在这一场所中,人们所进行的活动不是摆脱物质需要所进行的闲暇活动,而是以物质需要为中介的商业活动。

公共空间的公共性由闲暇的公共性转变为商业公共性,闲暇空间以商业空间的形式存在。如果说这种转变在从乡村到城市的发展进程早期还是一种自发的过程,那么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兴起后,这种转变则从自发走向自为,也就是资本逻辑自觉地从商业层面对城市空间展开重构。

现代城市的兴起与商业交换关系的普遍发展内在相关,现代城市作为商业交换的场所,其社会功能主要是在空间意义上为商业交换提供便利的支持。更为重要的是,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兴起和发展,城市作为社会的商业交换空间,无论在质的意义上还是量的意义上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从质的角度来看,资本逻辑成为现代城市发展的内生逻辑,无论是生产空间、商业空间还是闲暇空间,逐渐被资本逻辑控制;尤其是闲暇空间的商业化和资本化,更使得人类的空间变成了一种浸染着资本逻辑的新型社会空间。

从量的角度来看,现代城市的体量和规模不断增大,实际上是资本逻辑推动的结果,现代城市的集约化发展使得资本缩短了价值实现的周期,为资本的增殖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保障。这一发展趋势在当代金融资本主义兴起的背景下,进一步推动了大都市圈、城市群的迅猛发展。

随着现代城市空间发展被资本逻辑裹挟,城市居民的闲暇空间也越来越被商业空间侵蚀甚至统治,人类只能以商业消费的方式满足自身的闲暇需要。这种空间存在方式的变化所蕴含的深层空间危机在于现代人的生活逻辑被资本逻辑所统治。城市空间变成了一种隐匿的抽象形式,不仅控制着人类生产,而且控制着人类生活。

(三)生活空间的商业化与公共空间的再生产

当人类从事政治公共事务和满足闲暇需要的公共空间被资本化的商业空间取代后,现代城市已经完成了对古代城市空间的根本变革。在古典城邦社会中,公共空间之所以是政治的和闲暇的场所,是由于其物质生产方式是以奴隶制为基本制度形式,这种制度形式决定了城邦公民可以从繁重的劳动中摆脱出来,将生活和生产分离而专注于生活。这种生活不是基于物质需要所进行的经济生活或消费生活,而主要是出于对大自然的好奇心以及敬畏所进行的自然哲学思考,同时也包括对伦理、政治和法的实践哲学的理解。因而,生产空间与生活空间分离的时代,也是精神生活脱离于物质生产的时代。

随着古希腊城邦的衰落,在经历了漫长的中世纪“黑暗”时代,人们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的分离经由宗教世界观的改造,变成了“上帝之城”与“尘世之城”的二元分离。这一分离对于现代社会政治秩序的构建而言,直接催生了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二元并立的现代政治结构的诞生。其塑造的自由和平等价值观念,以理性启蒙的核心要旨,打破了生活与生产分割的前现代社会结构。因此,现代人的生活空间和精神空间被物质生产的逻辑所决定,生活空间生产化构成了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现代城市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和发展起来,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物质生产对社会生活的总体控制。

现代城市生活对于人类生活空间的影响在于,没有人能够从物质生产中脱离出来,必须通过参与物质生产活动才能实现自身政治参与的可能性,所以现代城市发展在人类空间存在的层面,不仅打破了一种纯粹政治的和闲暇的公共空间的可能性,而且将这种公共空间移植到物质生产活动中。人类交往和生活的公共性在资本逻辑主导的物质生产活动中生成,资本的生产和再生产既是公共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也是人类精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的前提。

由此可见,现代城市的诞生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它不仅变革了人类的生产方式和交往方式,而且推动了人类空间存在的变革。在人的空间存在方式意义上,现代城市的诞生和发展深刻改变了人类的政治生活、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空间存在样态。这种空间存在样态的变革既丰富和发展了人的空间存在方式,又带来了新的空间异化问题。在这些空间异化问题中,现代城市发展的空间正义问题尤其值得关注。

二、空间正义视阈中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问题

现代城市的空间异化是自近代以来人类空间存在方式“古今之变”的结果。空间异化从空间正义的视角来看,表征的是古代世界空间正义与近代世界空间正义的内在冲突。现代城市的诞生及其引发的人类空间存在方式的深刻变化,实质是人类公共生活方式的异化。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中,人类公共生活的异化在空间层面表现为公共空间异化以及空间正义危机。深入反思现代城市空间正义的结构性冲突和难题,对于从理论层面加深对现代城市空间问题的认识和理解,重审现代社会空间存在的意义,从实践层面纠正现代城市空间存在的偏差,探索现代城市发展的合理路径具有重要意义。

正义是一个古老的价值理念。在古代社会,由于受到生产方式和地域生活的限制,正义更多地被理解为一种人类与生俱来的美德或德性,这种美德和德性由于是人的自然禀赋,所以具有超越空间的意义。因而,正义与空间的关系问题在古代社会并没有获得太多的关注,空间正义问题也没有构成人类反思自身空间存在的基本问题。自近代以来,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类交往范围的扩大,尤其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推动的城市化进程,在极大改变人类空间存在方式的同时,也引发了现代性背景下的空间与正义的关系问题。

空间构成人类正义理解的向度,与现代城市的兴起对古代城邦生活的冲击紧密相关。在古代城邦生活中,人类的生产生活基本固定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而现代城市的兴起则极大地拓展了人类的生产生活空间,更为重要的是,现代城市的兴起和发展始终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强调空间与正义的关系问题本质上就是资本主义空间生产所蕴含的正义问题。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催生了城市政治空间、闲暇空间和生活空间的现代性形态,社會空间、商业空间和生产空间构成了新的城市公共空间。也正是由于这种改变,城市公共空间所蕴含的空间正义和空间矛盾问题突显出来。美国学者大卫·哈维在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考察中,提出了“领域正义”的概念。他将“领域正义”定义为寻求一种对城市社会资源的正义分配,从而将社会正义与城市空间联系在一起加以考察。[3]

大卫·哈维所强调的“领域正义”,是一种对现代人的空间存在方式的正义理解,或者说,他在空间正义的意义上把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城市空间的关系问题。对此,西方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思想家列斐伏尔提出:“城市化是对现代性空间化以及日常生活的战略性‘规划’的概括性比喻,而正是这一切,才使得资本主义得以延续,得以成功地再生产其基本的生产关系。”[4] 可见,阐释和理解现代城市的空间异化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所引发的空间正义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切入点。

(一)政治活动空间的社会性转变

在前现代社会中,社会空间本身就具有政治属性,或者说人类的社会生活本身就是为政治生活服务的。人们的生产、商业、消费、伦理、宗教等社会活动具有先天的政治意义,城邦的社会空间也就是城邦的政治空间。但是,在现代社会中,当社会生活从政治生活中独立出来时,人们的社会活动空间也随之失去政治属性。由此,如何在现代城市发展中理解和把握政治空间与社会空间的关系,就构成了揭示现代城市空间异化问题的重要切入点。

尽管现代城市与古典城邦在政治空间的诉求上存在巨大的差异,但现代城市政治空间转而为社会生活服务。然而,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言:人是政治的动物,城邦之外,非“超人”即“匹夫”。[5]可见,政治是人的存在方式,只要人类共同生活,政治空间就需要得到应有的重视。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城市必须在空间上为现代人保留充分的政治存在意义,要重构城市公共空间就必须在空间正义的理论高度上,重新理解现代城市的政治空间与社会空间的关系。

对于人类而言,政治活动是体现人作为公共性存在的直接形式。现代城市发展与市民社会(civil society)或商业社会的兴起密切相关,在这一背景下,城市承载的政治公共性职能转变為满足市民的商业交换和经济交往的社会公共性职能。从政治公共性到社会公共性的城市职能转变,既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内在推动的结果,也深刻影响了现代城市的空间正义意义。空间正义不再追求理想城邦生活以及公民德性的培育,转而追求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在空间形式上的合理边界。简言之,城市空间正义已从政治问题转变为社会问题。

(二)闲暇空间被商业空间代替

闲暇是与劳动相对应的人类存在方式,现代城市的生成和发展彻底变革了人类的闲暇形式。在古代社会,闲暇是自由民的特权,奴隶或非自由民承担生产城邦物质生活资料的劳动活动,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闲暇空间。自由民闲暇的形式是在城邦广场这一公共空间讨论哲学、政治和伦理问题。在现代社会,闲暇与劳动的差异被资本逻辑塑造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敉平,劳动时间之外的闲暇时间并非与物质生产活动完全隔离,而是表现为以物质产品的商业交换为依托的消费时间,就是在消费商品的过程中实现所谓的闲暇。作为现代商业活动聚集地的现代城市,其塑造的闲暇空间实质是一种商业化的消费空间。

现代人以商业消费为载体的闲暇形式以及现代城市闲暇空间的商业形态,使得现代城市发展需要自觉反思闲暇空间的商业化及其所引发的空间正义问题。这一空间正义问题在问题症候层面表现为,商品经济及其构建的商业空间与人类闲暇生活的边界是否可以模糊处理?现代城市发展与商品经济完成融合的同时,是否需要反思城市居民的私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的边界问题?

实践证明,商业空间虽然在一定意义上满足了现代人的闲暇需要,然而,商业化的闲暇方式并不是人类闲暇的真实存在形式,而只是现代社会经济生活的一种形式。换言之,人类在商业消费活动中所体验到的闲暇,表面上是处于非劳动和非生产的自由闲暇状态,实际上在消费逻辑主导的商业活动中,人类仍然被资本生产的逻辑所裹挟,也就是说并没有达到真正的闲暇状态,而是忙碌于消费以及消费能力的获得。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城市的闲暇空间实质是一种异化的非自由空间。因而,现代城市发展必须扬弃这种异化的空间形式,推动闲暇生活摆脱商业交换中的物质关系的限制,在人文、艺术、生活等多个层面营造非商业化、非消费逻辑主导的真正闲暇空间,从而实现城市居民对自身空间生存和空间生活的真实体认。

(三)生产空间被资本化的空间统治

政治空间和闲暇空间在现代城市所涉及的空间正义问题,就其本质而言是由现代社会物质生产方式所决定的。在古代社会,劳动、财产尚未作为独立的要素从政治生活中解放出来。而现代社会则不同,资产阶级政治革命在创建现代国家、塑造现代政治公民的同时,也使得市民社会的要素即“劳动”和“财产”从政治生活中解放出来而成为社会的组建基础。人类物质生产方式及其社会生活结构的这一重大变化决定了,人类交往突破了地域、民族、文化和信仰的束缚。社会革命推动了空间革命,现代城市的诞生是这一空间革命的结果,同时,现代城市的发展又进一步推动了这一社会革命和空间革命的深化。

更为重要的是,当我们把现代城市空间问题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结合起来加以考察时,空间正义概念所具有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便不仅局限于城市空间本身,它实际上还涉及了现代社会空间的生产和再生产所引发的诸多正义问题。正如有学者所提出的:“‘空间正义’不仅是正义在空间的表现,而且植根于空间和空间生产的过程,受空间所强化的支配和压制的影响。”[6]也就是说,空间的生产与再生产过程也蕴含着正义观念的生产和再生产过程。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于现代城市空间异化问题的反思,不再是现代城市空间的表层问题,如空间的商业化、资本化,个人空间和公共空间被社会空间所侵蚀,公共空间的缩小,等等。在更深层的意义上,它旨在揭示现代人被空间所挤压和排斥的精神文化危机。

综上所述,现代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生产性空间,一切社会生活都被卷入这一庞大的生产性空间之中,并获得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可以说,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实质上是一种由资本逻辑所构建的资本化空间,现代城市的空间正义问题实质是资本化空间所引发的现代性空间正义问题。因而,在新时代中国城市化和都市圈发展过程中,真实破解城市公共空间的正义难题需要以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和空间生产思想为指导,在空间正义的重构和空间生产逻辑的内在层面,跳出资本化空间所构筑的城市发展理念,以理念创新引领实践创新,以实践创新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化和人的空间存在协调发展。

三、重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生产的内在逻辑

基于空间正义视角反思现代城市的空间异化问题,既从城市发展史的层面揭示了西方古代城邦与现代城市在公共空间功能上的巨大差异,为深入理解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的性质提供了历史性视域;同时,空间正义视角又为深入揭示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开辟了新的视域,为从根本上破解现代城市发展过程中存在的空间正义难题探索了新的理论路向。

在空间正义语境中,现代城市发展过程中所存在的公共空间问题,本质上是市民社会的兴起对人类传统公共生活空间的重置,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人类闲暇样态的根本颠覆,是生产空间对生活空间的挤占。而这种“重置”“颠覆”和“挤占”是造成现代城市空间异化问题的根本症结。正如有学者所言,“由于资本所主导的空间生产对多维空间具有裁制作用,公共空间被侵蚀和压缩,以至于成为主要和现实的空间非正义的根源”[7]。

笔者认为,现代城市发展只有以对现代性空间构筑逻辑的重构为前提,在城市发展理念上作出变革和创新,才能为解决现代城市的公共空间“病症”开出合理的“药方”。具体而言,现代性空间构筑逻辑的重构和城市发展理念的创新至少包含以下三个路向。

(一)构建以“人本逻辑”为核心的发展理念

面向未来的城市发展需要实现从“资本逻辑”向“人本逻辑”的转变。以“人本逻辑”为核心理念的现代城市发展道路,既是破解西方城市发展过程中突显的空间正义问题的必由之路,也是新型城镇化背景下我国城市发展的内在要求。

如前文所言,城市的诞生是人的生产方式和存在方式变革的产物,城市也反过来深刻变革了人的生产方式和存在方式。现代城市发展超越“资本逻辑”走向“人本逻辑”,这是由城市作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空间的存在论本质所决定的,同时,构建以“人本邏辑”为核心的城市空间发展理念,也是社会主义空间正义语境下城市发展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内在要求。

如何规划城市尤其是如何规划城市公共空间,这不仅是一个城市空间如何布局的技术问题,更是一个涉及如何理解城市的本质、如何理解城市与人的关系的哲学问题。我们只有在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和马克思主义空间正义的理论高度上反思这一问题,才能真正破解现代城市发展面临的诸多问题、难题,也才能为我国新型城镇化背景下的城市发展提供一种合理的价值理念指导。

既然现代城市就其本质而言是人类生产和发展的空间,是现代人的存在方式,那么现代城市公共空间规划必然要求一种生活本位而非生产本位的理念。换言之,既然城市是人追求美好生活的载体而非物质生产的平台,那么现代城市发展在原初逻辑上就应当遵循一种“人本逻辑”而非“资本逻辑”。

“人本逻辑”是马克思主义城市哲学的核心价值旨趣,也是以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思想为指导,重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发展逻辑的核心价值理念。以“人本逻辑”为核心的城市建设和发展哲学,理论重心是现实的人及其社会历史存在,彰显的是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基本要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强调回归人类生活世界以重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的公共性,既是现代城市发展逻辑的内在要求,更是马克思所揭示的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作为现代社会生活和空间系统的枢纽,公共空间是促进城市居民公共交往、消除城市阶层隔阂、实现城市价值和场所精神的关键片区,对“公共性”价值范式的重新认知与构建尤为重要。[8]如果说“共同生活何以可能”是现代人面临的重大社会伦理问题,那么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批判思想和城市发展哲学则为现代城市的发展及其哲学反思,在地理空间层面提供了实践基础,在精神空间层面提供了理论指导。

(二)划定资本化公共空间的合理界限

现代城市发展过程中存在的空间正义问题表明,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建构不应被资本逻辑所裹挟,现代城市不应成为资本逻辑实现自身利润增殖的工具和载体,而应当充分关注和尊重现代人的闲暇和情感体验。这要求建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必须以马克思主义资本批判和空间批判思想为指导,在为资本逻辑的空间存在划清界限的前提下,为人类的公共生活的精神文化空间留下地盘,促进现代城市居民的精神文化品位的提升。

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在现代社会经济活动中,城市公共空间的公共性的消退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的。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物质生产活动的根本目的是实现劳动产品作为商品的交换价值,也就是说,生产的根本目的不是为社会提供使用价值,而是为了实现交换价值所蕴含的利润。换言之,资本生产的本质不是为社会提供自由闲暇和个性发展的物质财富,而是为了实现资本的价值形式统治。因此,经济生活的总体过程,即生产-交换-分配-消费变成以交换为本位的商品经济过程,人类所有活动均被以商业空间的形式塑造。自由闲暇和个性发展变成商品经济实现自身价值增殖的手段,被以商品买卖和消费这一商品经济形式构建。

资本化公共空间是以商品经济为主导塑造的现代公共空间。它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的商品拜物教的空间形式,也就是以“物与物”的空间交换关系所构建起来的“人与人”的空间交往形式。而这种空间交往形式由于总是以商品的交换与消费这一“谜一般的性质”表现出来,所以有着“形而上学的微妙和神学的怪诞”[9],现代城市的公共空间被商品经济的抽象形式所异化。

要改变这种异化状况,就必须在城市公共空间规划中,防止资本逻辑的过度介入,为个人生活空间保留应有的余地,为现代人保留真实的生活空间。换言之,人的生活空间尤其是自由闲暇和个性发展的空间不应也不必借助资本逻辑来实现,建构一种非商品经济主导的自由闲暇和个性发展的空间,既是现代城市发展需要遵循的价值理念,也是未来城市合乎人性发展逻辑的必由之路。

自由闲暇和个性发展的空间拓展不仅是对人类生命体验的充分尊重,而且是对人作为精神文化存在尤其是情感存在的确证。现代城市公共空间设计虽然不能完全摆脱资本逻辑的控制,但是可以通过增加空间设计的情感元素以抵抗资本逻辑的冰冷形式。“城市的历史与文脉特征如何保留与重现是公共空间情感性表达的关键。”[10]因为每个城市都有自身的历史和文化积淀,在公共空间设计上,应充分尊重乃至还原城市的历史文脉,在空间意义上给予市民历史文化的精神认同。这样既可以提升城市的文化品位,也可以增进市民的文化认同和精神家园的归属感。

(三)重构城市公共空间的社会伦理意义

现代城市公共空间规划首先应以“公共性”的重构为核心理念。现代城市不仅是人类共同生产的空间场所,而且是承载着人类共同社会伦理生活的精神文化实体。重构现代城市的公共空间,既需要关注被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挤占的物理空间,更需要关注被现代经济生活不断侵蚀的精神空间。在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过程中,一方面,要坚持以“人文逻辑”规避“资本逻辑”对空间正义的消极影响,划定人类生活空间与生产空间的合理边界;另一方面,要充分吸取西方城市发展过程中过度注重经济效益而忽略公共精神和城市文化的经验教训,为现代城市公共空间规划与设计注入更多的社会伦理内涵,努力在马克思主义空间思想指导下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发展的新路径。

要重构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的社会伦理意义,在消极意义上就应为现代城市居民的社会伦理生活和精神文化生活保留充分的空间,在城市发展过程中自觉划定精神文化的活动空间与经济生产空间的边界。一直以来,城市发展的轨迹就是人类社会经济生活摆脱政治束缚构筑自身发展空间的轨迹。毋庸置疑,城市发展历程也是人类社会生活空间得到極大拓展的历程,然而这种拓展的代价是人类公共生活的原有形式被颠覆,生活空间的公共性消弭于个人之间的经济交往活动中。于是,人类以自由为基本理念的共同生活及其政治空间被以利益为基本目标的经济空间所取代,政治空间与经济空间的边界在变得模糊的同时,公共空间的“公共性”也随之消退。

当代城市公共空间设计应自觉划定社会伦理空间与物质生产空间的边界,增加政治空间在城市空间结构中所占的比例,以此重构城市公共空间的“公共性”意义。在城市发展过程中,在积极意义上不仅不能遗忘城市生活对于人类原初具有的社会伦理意义,而且应该在城市发展理念凝练、城市空间布局与规划、城市街区设计和建筑风格选定等方面,自觉贯彻城市的历史文化内涵和现代精神品位。在具体的空间规划与设计过程中,不仅应在设计布局上注重对政府行政服务空间和公民政治参与空间的留置,而且在设计理念上应充分关注城市空间所具有的伦理价值,协调不同性别、民族、种族、社区之间的空间交往方式,因为空间规划的理念创新不是构建脱离城市发展现实的“空间乌托邦”,而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立足经济社会发展实际,构建面向现实社会生活的和谐共生的“空间-伦理生态”。[11]

四、结语

在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背景下,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型城镇化的理论体系和实践路径,是当前以及未来一段时间我国城市发展研究的重要课题。要完成这一课题,城市公共空间生产及其蕴含的空间正义问题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切入点。正确处理城市公共空间发展过程中的空间正义问题,应以马克思主义空间批判思想为指导,梳理西方城市发展的空间正义逻辑及其限度,规避资本化的空间对生活空间的过度侵蚀;进而以空间正义批判和公共空间的重构为基础,探索现代城市公共空间生产和发展的合理路径。这一探索既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与新型城镇化建设和谐统一的理论要求,也是为了满足新时代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实践要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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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88.

[10] 郑婷婷.空间正义视角下城市公共空间公共性的重构[J].建筑学报,2020(5):96-100.

[11] 陈忠.空间批判与发展伦理——空间与伦理的双向建构及“空间乌托邦”的历史超越[J].学术月刊,2010(1):19-25.

(责任编辑   古   东)

Spatial Justice and Reconstruction of Public Space in Modern

Urban Development

Hu Na1,Gao Guangxu2

(1.West Anhui University;2.Southeast University)

Abstract: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cities is the result of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human society. It not only profoundly changes the production and communication modes of human beings, but also promotes the transformation in humans spatial existence, which enriches and develops the ways of humans existence, and brings about problems of spatial justice as well. The public space production of modern cities dominated by capital logic shows that the spatial justice of modern cities is in essence a dilemma of human spatial existence caused by the conflict between living space and production space, which is the spatial alienation resulting from capitalist space production. To solve the alienation, it is necessary to take Marxist space criticism and space production thought as the guidance, break away from the capitalized public space constructed by capital logic and return to the living public space constructed by life logic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tial justice reconstruction and internal breakthrough of space production logic. It is essential to comb the space justice logic and its limit in the urban development of western countries with the Marxist critical thought about space,construct the urban development concept with “humanistic logic” as the core, draw reasonable boundaries of the public space of capitalization and reinterpret the social eth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urban public space. It is of great theoret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explore the reasonable path for the prod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modern urban public space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Chinas new urbanization based on the criticism of spatial justice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public space.

Key words:modern city;spatial justice;public space;development idea;publicity

3573500589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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