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设色云山图》之道家美学展现

2021-03-15 05:31冯越
美与时代·下 2021年1期
关键词:石涛

摘  要:石涛是清朝著名绘画大家,世人熟知其佛教徒身份,而忽略其与道家的联系,徐复观先生在《石涛晚年的出佛入道的若干问题》中论述石涛晚年应该是道家弟子,认为石涛改号“大涤子”正是他出佛入道之后的名号。朱良志先生又通过九大证据论证石涛晚年确有出佛入道之事,他认为石涛晚年的绘画及诗文作品已经体现出了石涛的道家倾向。他所绘的《设色云山图》就表现了道家美学思想在石涛美学思想上产生的重要影响,如崇尚自然、“玄”美、神仙之气、“游”四个方面即是其具体的表现。

关键词:设色云山图;石涛;出佛入道;道家美学

一、石涛晚年出佛入道问题

石涛是清朝著名绘画大家,世人熟知其佛教徒身份,而忽略其与道家的联系,徐复观先生在《石涛晚年的出佛入道的若干问题》中论述石涛晚年应该是道家弟子,认为石涛改号“大涤子”正是他出佛入道之后的名号。朱良志先生又通过九大证据论证石涛晚年确有出佛入道之事,他认为石涛晚年的绘画及诗文作品已经体现出了石涛的道家倾向。例如,石涛在《清湘芝横轴》的跋文上说:“所食者玉芝也,寿得龟鹤也。”[1]这正是其对于道家长生之术的追求。此外,石涛还画有《三清图》《麻姑仙图》,也有大量诗句显示出石涛晚年与道家的密切联系。在清朝儒、释、道三教合一氛围日趋浓厚的大环境中,石涛亦佛亦道也实属正常,可以说他是一个内心信奉道家思想的观外之人,道家思想所含有的独特精神对他的艺术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他将道家的特有气质融入画作中。因此,在他的绘画中,我们很容易体会到道家式的飘逸、逍遥和洗涤一切尘世情怀的超然自由的美学气息。

二、《设色云山图》中的道家美学展现

作为石涛晚年所绘的《设色云山图》,其中所呈现出的“崇尚自然”“玄美”“神仙之气”“游”等超验审美追求正是道家美学在其画中的实践。

(一)崇尚自然

崇尚自然的审美追求在石涛的作品和画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所画的山水形态各异,或幽深离奇,或清雅俊秀、意境高远。石涛反对一味师古人之法,提倡绘画“师法自然”,其众多山水画无不表现出心灵与自然的交融契合。石涛在《画语录》“山川”章开篇就提出:“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2]33他认为山川之内在结构体现天地之理,而山川之外表则体现笔墨之道。又说:“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2]47绘画之对象源于自然,没有对自然的体验与观察创作者就不能神化描写对象,正所谓“山林不备,徒知张本之空虚。”[2]25对山川的感受不丰富,作画前就会感到空虚,无从下笔。因此,山水画应该追求“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2]33強调创作者应与山川融为一体,可见石涛对自然的崇尚已经达到了极致。他晚年创作的《设色云山图》更是体现了对自然之美的追求:画中烟云缭绕,林木苍郁,山体奇峭险峻,极富冲霄潜伏之态,整个画面浑然天成,“尤奇辟非人间所有。”[3]此时,石涛手中的山川云树已经不再是我们眼中的实用性对象,而是变成了诗性的体验对象,飘逸超然的梦幻之景与其超脱心境融为一体,自然的磅礴之美扑面而来,流溢着所独有的、永恒的宇宙精神。如此浑然一体的景象出自石涛手中,自然也源于他对自然深入体验,“搜尽奇峰打草稿”“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画家眼中之象升华为胸中之象,这是石涛崇尚自然的重要体现。

(二)“玄”美

葛洪在《抱朴子》中这样铺陈“玄”之美:

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而星流。或滉漾于渊澄,或雰霏而云浮。因兆类而为“有”,托潜寂而为“无”。沦大幽而下沉,凌辰极而上游……增之不溢,挹之不匮。与之不荣,夺之不瘁。故玄之所在,其乐不穷;玄之所去,器弊神逝。[4]

道家哲学体系中的“玄”所表现的是缥缈而神秘的美感体验。“玄之所在,其乐不穷;玄之所去,器弊神逝。”葛洪认为“玄”能带给体验者无穷的审美愉悦,失“玄”则气韵精神尽逝。石涛也在“缊”章里指出:“笔与墨会,是为缊。缊不分,是为混沌。”[2]143“缊”指天地阴阳二气相互作用的状态,作画就要笔墨不分,表现出天地原始之混沌状态,这种混沌状态所营造的正是与“玄”相通的、朦胧神秘的美感。在《设色云山图》中,石涛用淡墨轻抹出云态,霏浮云萦绕在山体之间,颇有流动之感,浮云遮蔽之处似有仙人隐于其间,山体高耸,半隐于浮云间,视之想窥其全貌而又不得,极具含蕴隐约之美,超脱神秘之感油然而生。其间,林木点墨而出,远处则用淡墨渲染,仿佛能看见隐藏在云烟中如刀切般险峻的山势,烟云似上非上,似下非下。画面虽层层分明,但仍然给我们一种混沌缥缈之感,正如葛洪所说“沦大幽而下沉,凌辰极而上游”,这是一种超验的审美体验。

“玄”作为“道”在道家经典或著作的特殊表述或别称[5],“玄”美其实也是一种“道”之美。艺术作品所追求的始终是突破实体之有限,把握无限之意境。叶朗先生认为山水画意境出于“远”,山水画将人从世俗中引入山水之乐,通过“远观”,突破实体的“象”,将思绪牵引至远处,引发想象,从而由“象”悟“道”,实现从有限到无限。石涛的《设色云山图》也正是由远观得之,自近处而望远山,飘飘渺渺,神与物游,意境全出,山体的“有”烘托远处的“无”,有无相生,虚虚实实,这正是“玄”的妙不可言。

(三)神仙之气

受道家思想的影响,石涛的《设色云山图》不仅带着庄严神秘的神性,还体现出一股神仙气。神性因素的渗入,使这幅画带有一种庄严神秘的特色。整幅画面由三个山体组成,有断有连,山尖沟壑纵横,体势磅礴。前面两具山体相对而出,浓重的烟云从山中流泻,右边山体相连,后方山体环抱于烟云之中,但仍能瞥见岿巍之势。山体伫立在青墨色铺染的天空之下,整幅画面色调朴实浑厚,呈现出高深静穆的气象,净化心灵。石涛传达出一种带有神性的生命体验,《设色云山图》带有神性的审美意趣,观此图,颇有“望峰息心”的超脱之感,同时,也散发出道家式的净化体验。

神仙气是石涛追求超越、自由的精神体现,是石涛“我用我法”的理念体现在作品不拘常态的立意及章法布局上的表现。与众多文人画中所呈现的“以静生静”,与静态流转笔法不同的是,石涛的笔法“笔躁动而静气生”。《设色云山图》就是在石涛气静神游的状态中完成的,画中山体两侧用淡墨晕染,山顶则用枯笔干墨横笔皴出嶙峋沟壑之态,再用细笔勾出树势,浓墨点出丛树,其笔势之快意、之促逼,笔墨之爽利,郁郁葱葱的林木随着山势蜿蜒而上,与飘浮的烟云相映成趣,颇有飞腾之势。石涛的笔法技巧躁动,但整幅画面给我们呈现的是“静”的感受,画中无一活物,细细体味,极易沉浸于天地浩然之中,感受细腻丰富的生命之气。正是在这种躁动的氛围中,我们更能体验到石涛的神仙之气,作品呈于肆意挥洒之中,有似李白的飘逸洒脱之感,笔触恣意放纵,不忸怩、不拘束,山石草木与之为一,这正体现了石涛超脱与自由的精神。

(四)“游”之境界

庄子将精神的自由解放归为“游”,而在道家的文化领域中,“游”也是生命本真狀态的体现。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脱离世俗尘世,“游”于自然山水之中,这不仅是他身体上的自由,也是他沉浸于“道”的一种“心游”,石涛所追求的也正是道家的自然灵性。石涛也把“游”置于自己的绘画创作中,具体体现为绘画时自由虚静的状态。

在石涛看来,绘画不在于临摹古人的画技,也不在于执意寻找某种高超的技艺方法,他将绘画从“技”的层面提升到了“道”的层面。在《设色云山图》题跋上,他提出:“画凡未落笔,先以神会”“以我襟含气度,不在山川林木之内,其神精驾驭于山川林木之外。”[2]207石涛之法实为“无法”,绘画从心而动,将万物纳入到“神”中,将以“眼”观万物升华到以“神”观万物的自由境界。在作画的过程中,他又提出:“写至落笔时,勿促迫,勿怠缓,勿陡削,勿散神,勿太舒。”[2]207作画不要刻意为之,要任凭自己手中的笔灵性飞舞,一任笔下的墨线翻飞,手随“心”动,如此一来,随笔一落,随意一发,不拘泥于固定的形式,不露斧凿痕迹,“无迹无形”“自成天蒙”。石涛呈现出的是一个“物我为一”的境界,无论是运墨操笔,还是立意布局,都要无我而自化,一任自然流行,这正是他所谓的:“自脱天地牢笼之手,归于自然矣。”[2]207尺幅方寸之间“处处通情,处处醒透,处处脱俗而生活。”[2]207达到俗除清至的境界,都离不开石涛虚静的心境与自由的状态。

三、结语

晚年的石涛与道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他的画论与绘画作品中,我们很容易感受他对于天地万物的体悟,《设色云山图》就是重要代表之一。石涛曾说:“吾道以贯之”,这个“道”不仅是自然万物之道,也是他的绘画之道,他提出的“一画”论与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有相似之处,它体现的也是绘画的生命。因此,石涛将道家美学思想实践于绘画及其理论中,对后世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我们也可以从中不断发掘其美学价值。

参考文献:

[1]朱良志.石涛晚年出佛入道问题研究[J].美术观察,2005(5):86-91.

[2]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M].周远斌,点校纂注.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

[3]陈国平.石涛(上)[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767.

[4]葛洪.抱朴子内篇[M].张松辉,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8:2-3.

[5]潘显一,李裴,申喜萍.道家美学思想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27.

作者简介:冯越,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美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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