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

2021-03-24 11:52饭叔
广东第二课堂·初中 2021年2期
关键词:灯光天空

饭叔

以前住南城,小区院子不大,四周楼房不高,在五层便能看到挺大一片天空。我喜欢夜晚,那阵子工作压力不大,可以整夜不眠。常常在黎明前拉开纱窗,坐在窗台上抽支烟,吹吹风,拍一拍胳膊上、腿上的蚊子,看天光渐亮。一院槐树在脚下沙沙地抖动,窗户四周都黑着。

印象中,不管什么天气,黎明到日出这段时间里,天空总会呈現出令人惊诧的景象,或紫天彤云,或青蓝幻变。偶尔有一群早起的鸽子,飞过浮云边缘的霞光,从蒙昧中变得清楚起来。如果鸽子是静止的,肉眼决计发现不到这些悬浮的微小黑点。它们来去自如,错落随机的剪影若有若无,始终渺小得像一幅插图中的点缀。眼睛跟随它们忽远忽近地游弋,会下意识地暗暗丈量天空的高远,一览无遗的视野逐渐显现出可怕的纵深,让人对辽阔到无穷的差别有了一种清晰的畏惧。

我住在小区深处,噪声被距离和一重重的树隔开了。加上很少出门,便感觉和这个喧闹的城市没有太大关系。我曾经有一辆自行车,不过在买冰棍的时候丢了。我吃着冰棍走回住处,心里反倒觉得很轻松。

我每月有几天给一个固定的客户做一点东西,在网上发过去。除此以外没什么要做的正经事。有时候跟朋友吃饭,听他们分享生活,还有对工作和未来的意见,不管是憧憬还是牢骚,始终带着热情。我暗暗映照自己,觉出自己生活的荒芜。我可以插上话题的,但只想听他们说。问到我时,便打个哈哈。我喜欢看他们的热情,但对热情的原因不感兴趣。想来自己大概已经石化了。没有投入生活的愿望,就想把自己埋在尘世不远处,与之若即若离地相处。

刚住下的时候,对周边环境有一个摸索阶段。天将黑,我下楼来。尽量放轻脚步,不去惊动声控灯。楼梯间的栅格里透出浓淡相间的绿,有时候还挂一排晶莹的雨珠,让我忍不住停步。

跟新的小区不同,这里的楼间距狭小,空地还搭了一些有年头的棚子。住户遛狗要到外面马路上去。一楼住户大多圈出花园,大小不一,竹子和木头的栅栏已陈旧,似乎生了根,成了楼房的一部分,有些已开始朽烂。牵牛花和不知名的藤蔓像野生的,正无序地疯长,攀盘在栅栏和墙上,向四下里伸出嫩绿的细须。杂草也茂盛得有些失控。我喜欢这种无人打理的花园,会有意无意地慢下脚步。小路有些曲折,在浓荫下很幽暗。脚下拖鞋的声音异常响亮。

沿着小区东侧的小河西岸往南走去。两岸浓柳,在渐渐合拢的暮色中,几成浆黑一片。垂丝离离,拥成穹顶,把天空叠挡得没有缝隙。随着脚步往前,柳树间的前后空间渐次释放,慢慢拉开了距离,因叠加之势所掩盖的差异形态也变得分明了。然而前路依然是同样景象,如同一条循环的隧道,只要不偏离轨道,无论怎么走都没有尽头。越走越暗,人声渐稀。柳条不时碰到脑袋。偶有老人牵着狗和小孩,从我身边互相让过。

倾斜的河堤上,间隔着三五个雕塑一般沉默的背影,是戴着帽子的垂钓老人。在天光黯淡下去的短暂时间里,逐渐隐入暮色。

浓荫深处有一座环状步行桥。渡桥到河对面,一群老爷子借着车站的路灯下象棋。我从围观的脑袋夹缝中凑进去,看上一两局。最喜欢看下棋的和支招的吵架,都老得浑身哆嗦了,脾气还那么大,真是可爱。

东岸往北几百米的石桥边,社区中心的小广场有人在跳舞──秧歌,或者是迪斯科。水泥墩上站满东张西望的人。灯光在流动的人头后面明明灭灭。站在暗处,我的双眼感觉到一种微弱的闪烁的力度。远远地看了一会儿,犹豫是否要走回原路。

抽完一支烟,决定往前走。挤过人群的外缘,扭头看去,大大小小的游离的黑影,在明亮的背景前只剩下了二维的轮廓。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场放大了的皮影戏。抬头看四周楼房,围绕着一圈高低散落的灯火,静默着,像一只只注视的眼睛。鼓声穿透密集的人影,能感觉到耳膜明显的颤动,心脏也跟着一下一下收缩起来。其他的喧闹声,仿佛耳鸣时的幻听,微弱得抽象,跟人们的动作匹配不起来。我想停下,试试专心听能忍受多久。念头刚产生,就赶快离开了。走出很远,仍有鼓点隐隐传来。

我买了支冰棍,边吃边走。路过住处小区大门时,迟疑了一下,继续往前溜达。到公交车站时,突然想要不要随便跳上一辆车,到哪里去转转。

站了一会儿,想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站名。此时站牌下正立着一对窃窃私语的情侣,我便停下脚步,退到了人行道的最外侧。旁边花坛上蹲着一个很瘦的中年男人,直愣愣地对着地面抽烟,胳膊也那么直直地架在膝盖上,枯瘦的左手松弛地张开,右手规律地往嘴里递烟卷。吐纳烟雾时,一张脸在烟头的明暗变化下,显出模糊的神情。我想猜一猜他的身世,立刻又本能地想,自己会不会在未来的某天,也变成这样?于是我没有再多想下去。

车站在丁字路口,几个方向的路灯照过来,每一棵树都辐射出扇形的投影,有序地交错在一起,地面因此显得斑驳。我眯起眼睛,把视线放到远处,在眼皮的闭合下,灯光变成了柔和的光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放开眼皮的时候,看见马路对面,一对母女从街角拐过来,拎着袋子,摇摇晃晃走过一排间隔的橙色橱窗,忽明忽暗。每个动作定格下来,都是一幅美丽的插画。她们很快走出了亮处,隐入黑暗。我仰起头,顺着那排橱窗往上看。零星的灯光包裹着一栋蓝绿色的玻璃高楼,玲玲珑珑指向天空。再往上,是无色的天空,偏暖,像一块塑料板,厚实,有压迫感。

车迟迟不来,可能堵在了小广场一带。等车的人越积越多,我不想再等下去。是找地方吃碗面还是回住处,没了主意。想去买一棵大白菜,劈两半,一片片撕下来,蘸辣酱吃,咔嚓咔嚓的,畅快。可现在到哪里去买大白菜呢?左右看看,一簇一簇的夜市灯光,在昏沉沉的天空下,连成一条明亮的线,繁华得有些凄凉。路过的人,有快有慢,影影绰绰,去往各自方向。我离开车站,纠结着吃与不吃,往家的方向走。

蝉还在院子里咝咝鸣叫,是这一小方天地中最具优势的自然之音,把角落的蟋蟀声压成了怯怯的应和。树叶间灯光粼粼闪烁。没有风,花香、草叶香混在一处,不可分割。我盘起一条腿,在尚有余热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多年不见的萤火虫,很自然又想起在水洼里诱捕虎头蜻蜓的童年,于是记忆匣子似乎被打开了。我浑身一凛,连忙收起思绪,悠悠荡荡地上楼去了。

有了几次傍晚外出的经验后,我把偶尔的散步放到了晚上十点以后。白天如果睡醒的话,就努力再睡一会儿。通常会有穿堂风抚过脊背,半梦半醒中,似陷于意识流电影的配乐,迷乱、舒缓,让人沉沦。各种意识和记忆,在梦境里错乱地叠映,牵引出纷纷的情绪,让我突然坐醒。我知道眼下的生活,在很多年以后,一样会成为让自己从梦中惊醒的记忆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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