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工党的新困境:思想、组织与政策问题

2021-03-28 13:09林德山冯琰
党政研究 2021年2期

林德山 冯琰

〔摘要〕在经历了短暂辉煌之后,英国工党陷入了新的政治困境,2010年至今已经连续四次大选失利。面对政治上的挫折,工党在思想意识,尤其是发展方向上所表现出的混乱与犹豫致使其失去了明确的发展方向,在组织和战略问题上的长期分化严重制约了党的政治战略的选择和执行。数任党领袖显示出缺乏必要的战略思维和能力问题,而在脱欧问题、移民问题和国有化问题上的政策失误更加剧了人们对工党作为替代性政党的形象和能力的怀疑。对于在极度艰难背景下就任的新任工党领袖斯塔默来说,改变人们对工党的极度负面印象,使党重新团结和统一起来,需要从工党的历史中汲取有益的经验教训,包括承认党的竞争性传统的合法性,以及为人们提供多样化的政策选择。

〔关键词〕英国工党;政策选择;组织战略

〔中图分类号〕D756.1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8048-(2021)02-0029-07

进入21世纪后,英国工党在短暂的辉煌之后很快呈现明显的政治颓势,从2010年至今,已经连续四次在大选中失利。这期间,英国工党几易党首,政治方向更是从右到左变化不定,但接连的选举受挫,尤其是2019年的大选惨败令人们怀疑工党是否走向了不可逆的衰落。思想意识的犹豫不定和方向缺失、组织和战略问题上的分化以及在重大政策问题上失误致使工党陷入了新的困境。目前,摆在工党新的领导层面前的紧迫任务是重新实现党的统一,并明确党的定位和发展方向。

一、英国工党陷入新困境

世纪之交的英国工党一度出现短暂的辉煌。1994年,现代化改革派代表布莱尔就任党领袖,为了显示与工党左派传统的不同,将其领导下的工党标榜为“新工党”。为此,布莱尔就任党领袖后修改了工党党章第四条关于社会化承诺的条款以示与传统告别,并重新以新中间阶级为中心定位党的政治战略。为此,新工党有意疏远与工会的关系。1997年,布莱尔领导工党在时隔18年后重新执政,并以“第三条道路”来表示新工党的政治实践,称之为“新世纪的新政治”。此后,工党接连赢得了2001年和2005年大选,创造了工党百年执政历史新纪录。但2007年后的英国工党很快因为内外问题而交困不已,先是布莱尔因黨内压力而辞去党领袖及首相职务,其政治同盟者布朗继任,2008年金融危机及随之而来的经济衰退令工党政府疲于应付。2010年大选失利后布朗黯然辞去工党领袖,党内偏左的埃德·米利班德继任,埃德·米利班德试图修复工党与工人阶级及工会——它们因新工党的政策而被工党疏远了的关系,工党也一度显示了向好发展的迹象。但2015年大选再次失利,埃德·米利班德被迫辞去工党领袖,带有极左色彩的科尔宾出人意料地在党领袖选举中脱颖而出。科尔宾任党领袖期间,保守党政府因为脱欧公投结果令党及国家陷入纷争和混乱,并分别在2016和2019年两度更换党领袖。这本应是作为反对党的工党的机会,但工党却未能把握机会,并接连在2017年和2019年的两次大选中失利,2019年更是创下了1983年以来的工党得票率最低纪录。2020年4月,工党再次举行了党领袖选举,前影子内阁“脱欧”大臣凯尔·斯塔默(Keir Starmer)胜出并出任工党领袖。

这是继1979-1997年间工党连续四次大选失利后,战后以来工党的第二次连续四次大选失利。但如果考虑两次连续失利的实际背景,工党目前的实际情形要远比上一次的形势更加严峻,也更令人悲观。80年代撒切尔夫人领导下的保守党总体上党内团结、国内政治稳定,其新保守主义政治也对工党以及整个欧洲社会民主主义形成强大的政治压力。即使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工党除了福特作为党领袖时期(1979-1983年)推行极左路线使得党内出现严重分裂并导致1983年大选惨败外,此后工党逐步恢复力量。党内也在总体上保持了团结和对改革的认同,尽管对具体的进程认识仍存分歧,90年代工党的崛起正是这一进程的延续。虽然2010年大选工党失利主要是因为应对经济危机不力,但大选后出现“悬浮议会”的结果表明,人们显然对保守党也缺乏认同,保守党不得不通过与自由民主党联盟组织政府。此后,保守党在一路风雨飘摇中赢得四次大选,特别是2015年大选后,保守党虽然重新赢得议会多数,但“脱欧”公投及其结果令保守党以及整个英国陷入剧烈的政治动荡。2017-2019年英国议会再次出现“悬浮议会”,从卡梅伦到特雷莎·梅,再到约翰逊,保守党同样三易党领袖。面对保守党执政的一盘苦局,作为反对党的工党本应是充满机会的,但其实际表现却令人失望。2010年以来的工党似乎陷入了一个迷茫的时代,从布朗到斯塔默,工党的政治方向从右到左摇摆不定。布朗是党内右派中的现代化派代表,埃德·米利班德政治立场偏左,带有强烈传统社会主义色彩的科尔宾被认为属于极左派,其领导下的工党的一系列政策,尤其是其国有化主张大有“复古”之势。在科尔宾的领导之下,工党吸引了大量来自社会底层的普通党员,造成了党内草根与精英之间的对立情绪明显,并由此引发党内的混乱及方向缺失,这些问题最终导致了工党政治上新的滑铁卢。在2019年12月的大选中,工党以落后保守党163个席位的巨大差距惨败。鉴于同一时期保守党的艰难政治处境,工党的这一表现令人极度失望甚至悲观。人们在质疑,工党是否如欧洲大陆一些社会民主党所呈现的一样,正在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二、工党思想意识混乱与政治立场摇摆

对于工党陷入新政治困境的原因,英国社会以及工党内部有两种普遍的解释。一种是把它与新工党的改革,或者说与此前工党13年的执政经历联系在一起,即认为它是新工党13年执政的“遗产”,其中最直接的遗产有两方面:第一,衰退的经济和留给继任者的主权债务危机;第二,工党自身必须面对的选举、理念和组织问题。〔1〕另一种解释是把它主要归结为科尔宾作为党领袖时期的工党政策分歧以及媒体对工党的解读方式。无可否认,这些的确对过去10年的工党产生了重要影响,但前者过于偏重对历史问题的纠结,而后者过于偏重于把党的问题归咎于党领袖的个人问题,它们都忽视了工党在变化过程中对自身问题的反思及政策选择。党在发展方向上的摇摆不定,以及党内思想上的混乱是工党在政治战略方面面临的突出问题。

1. 党在发展方向问題上的摇摆不定

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也有过连续四次大选失利的经历,当时工党虽然政治上屡屡受挫,但除80年代初福特任党领袖时期极左力量导致党内分化严重外,党在大的发展方向上总体保持了一致。1983年金诺克任党领袖后,党内温和左派和右派对党的总的变革方向有一种共识,即都承认需要对工党传统的左翼政治方式进行改革。只是在改革的进程和方式上,两派有不同意见,激进的现代化派更突出与传统左翼的区别,而温和左翼则强调在保持左翼政治连续性基础上的改革。受政治上不断挫折的影响,工党的实际改革体现了从温和改革立场向激进立场的发展。

2010年后的工党却明显表现出了对党的发展方向缺乏共识,党的实际政策显示出摇摆不定的特点。2010年党领袖竞选中现代化派代表戴维·米利班德失败,政治立场偏左的埃德·米利班德胜出说明,党内更多的力量希望矫正现代化派的一些政策,但对于如何矫正、工党的政治目标究竟在哪,党内不同力量、甚至党领袖米利班德本人都没有明确的认识。埃德·米利班德试图调和因新工党的改革而疏远了的工人阶级,尤其是工会的关系,但他也不愿简单退回到传统左翼立场。他借用了“一个国家”(one nation)以及“蓝色工党”(Blue Labour)概念,寻求从其他来源,包括从保守主义传统中寻找弥合工党与传统工人阶级队伍裂痕的切入点,这种努力因为2015年大选失败而结束。此后的党领袖科尔宾则试图以更进一步地向传统左翼立场退却的方式回应来自底层的工党支持者的诉求,但这一方式遭到党内精英的强烈抵制。接连两次大选(2017和2019年)失利后,作为温和左派代表的凯尔·斯塔默胜出,意味着工党将再次从强硬左派回到相对温和的左派立场,对发展方向的举棋不定无谓地消耗党的精力,加重了党的危机。

2. 党内改革思想混乱

党在发展方向上所表现出的犹豫不定显示了党内,尤其是党的精英阶层对工党改革问题的思想认识上的混乱。出于对工党“遗产”的顾虑,埃德·米利班德从一开始即竭力显示与新工党的区别。他作为工党领袖的第一次讲话即强调:“毫无疑问,新一代的工党是不同的,不同的态度、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政治方式。”〔2〕但至于究竟有什么样的不同想法和方式,米利班德本人似乎也并不明确。他所提出的“一个国家”(one nation)以及“蓝色工党”(Blue Labour)概念引发了人们的极大兴趣。但“一个国家”(one nation)是由19世纪保守党领导人迪斯雷利提出并成为保守党的重要政治传统,意在与进步主义的阶级概念区别,突出社会调和而非分裂。“蓝色工党”则是借用学者莫里斯·格拉斯曼(Maurice Glasman)的理论,意在用互助主义取代传统的国家主义,同时重建一种包容性的话语。这些概念本身难以真正撇清与新工党和保守主义政治间的关系,而且埃德·米利班德本人也并没有真正持久地坚持和贯彻这些概念所表达的政治理念。一些研究者以及一些工党议员也认为,米利班德缺少远见和对未来的计划,也无法有效地将其理念传递给公众,因而错失了夺回政权的良机。〔3〕

科尔宾则试图以向更为传统的左翼立场退却方式重新振作工党,他所提出的包括新的国有化以及一系列带有传统社会主义色彩的政策主张显示了这种取向,这些政策遭到党内精英的强烈反对,但却受到众多底层党员民众的支持。这反映出工党的草根阶层(普通党员和外围支持者)与精英阶层对工党的认知上的脱节,以及由此所导致的日趋明显的对立,科尔宾任党领袖期间,党内数次政治危机也凸显了这一点。在英国主流媒体的描述中,科尔宾被当作一个左翼民粹主义者。也正因为如此,科尔宾就任党领袖后,工党党员人数激增,从选举结果来看,科尔宾领导工党期间也不是单向度的下滑(2017年大选有明显反弹)。这一度给人以一种错觉,即认为科尔宾主义是正确的方向,但其一系列激进的主张,包括国有化和高税收主张加剧了部分中间阶级对工党的恐惧,工党内部出现一系列政策问题(包括“脱欧”、反犹太政策等)的矛盾和对立最终导致了部分工党议员脱离工党。2019年2月,明确反对科尔宾政策的7位工党议员脱离工党组成独立党团(Independent Group)。在党内分裂、媒体对科尔宾不合时宜形象的夸大和渲染背景下,2019年大选工党再次惨败。

工党新任党领袖斯塔默在经济和社会事务上持温和的中左政治立场,支持工会和人权,鉴于工党的现实,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斯塔默面临的形势艰难,而其首要任务是弥合党内及社会的分裂,斯塔默表示,作为工党的新领导人,他希望将党团结在自己及其所持政策周围。

由于对党的过去和未来的认知分歧,工党在向传统立场退却的过程中显示出思想混乱和政治立场摇摆,党向社会所传递的信息混乱导致了选民对工党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的国家领导能力的质疑,更导致党的内耗。

三、党在组织和战略问题上的分化

与上述思想意识方面的混乱和犹豫相对应,工党也受困于组织和战略问题上的长期分化。其中,两个关键问题上的分化严重影响了党在组织和战略上的统一:一是在从新工党的新中间战略立场回撤的过程中,内部出现严重分化,领导层也缺少重构政治联盟所必须的策略和领导能力;二是在试图根据社会环境变化重新调整党的政治战略时,政策选择不成功,党内存在重大分歧。

1. 党内不同派别之间的分化

工党的分化主要体现在党内极左派、温和左派和激进改革派(现代化派)之间。历史经验显示,党内左派和右派的长期共存是工党组织上的一个重要特点。在大部分时期,温和左派和右派主导了工党的政策,两者之间一般能够保持一种平衡,但极左力量的崛起往往会打破这种平衡。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温和左翼和右翼(现代化派)的联合抑制了极左力量并保证了党在总体改革方向上的一致。但在新工党执政时期,布莱尔明显疏远了左派及其党内同僚,围绕着“第三条道路”的一些政策,现代化派与温和左派之间的裂痕逐渐加大,在金融危机的强烈冲击和2010年大选失利的背景之下,现代化派在工党的政治影响力逐步下降。在2010年大选失利后,左派主导了工党的政策,把党的困境主要归咎于新工党并刻意与之保持距离,现代化派的影响力急剧下降。在2015年埃德·米利班德辞职后的党领袖竞选中,现代化派候选人利兹·肯德尔(Liz Kendall)只获得了4.5%的支持率。科尔宾任党领袖期间,现代化派的影响力进一步下降。2016年的党领袖竞争中,现代化派虽然支持温和左派的欧文·史密斯(Owen Smith),但大多态度低调。〔4〕此时温和左翼和现代化派虽然在党内精英阶层中占主导地位,但科尔宾在草根阶层拥有强大的支持,温和左翼与现代化派的联合已不足以左右党的政治议程。现代化派激烈反对科尔宾,认为其是阻碍工党重新执政的最大障碍。布莱尔警告科尔宾的计划对于工党来说可能是毁灭性的,而科尔宾左派反过来指责布莱尔劫持了工党,称他是“工党怀中的一条社会民主党(SDP)①毒蛇”〔5〕。此外,部分工党资深议员脱离工党另组织“独立党团”(Independent Group),致使工党内部的现代化派被进一步削弱。

2. 党领袖的领导能力不足或偏激

党内组织问题的关键是领导人尤其是党领袖,党领袖在决定党的发展方向、维系党内团结的作用也是至关重要的,但最近几任的工党党领袖明显缺乏对党的领导和协调能力。作为曾经的布朗派顾问、后来的内阁大臣,埃德·米利班德不自觉地受新工党的牵连,但又刻意显示与新工党的距离,而且,人们认为作为党领袖埃德·米利班德有失从容,容易失言。〔6〕科尔宾更是一个与工党传统格格不入的运动型领袖人物,他善于动员草根的热情,但却很难与党的传统精英共处,其偏激的政策主张也难以为后者所容,包括布莱尔和布朗在内的前领导人都曾明确表示科尔宾的领导将会导致工党失去赢得大选的能力。无论是埃德·米利班德还是科尔宾,都未能处理好工党内部多种传统间的关系,不过,一味指责党领袖也未必客观。事实上,在工党既有的组织体制下,工党领袖缺少足够的权力,不能真正按照自己的意志作出改变。作为党内的极左派代表,科尔宾在任期内虽然在工党草根阶层得到强大的支持(这也是他能够度过几次党内倒戈难关的主要原因),但从党的领导和组织结构层面来看,他既沒有能够得到党的中间力量的支持,也未能真正使左翼赢得党内领导组织机构中的多数。

3. 中间阶级与传统工人阶级之间的对立情绪

工党的组织和战略分歧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对待和处理中间阶层与工党传统社会基础之间的关系,这也是从新工党以来工党一直未能很好解决的问题。新工党试图以新的中间阶层为核心来构筑新政治战略,结果导致与工党传统基础分裂,而与传统工人阶级不同,新中间选民难以成为工党稳定的支持者。埃德·米利班德试图重新连接被新工党疏离了的关系,其“蓝色工党”虽然对于改变新工党的印象(尤其是在工会中的)有一定影响,但显然缺乏系统的政策手段。科尔宾偏传统左翼的政治主张在社会底层中拥有强大的号召力,但却难以为主流社会和精英阶层所容,也似乎吓坏了新中间阶层,人们似乎觉得,左翼与中间阶层难以共存。正如一些研究者所指出的,吸引中间选民并不一定让自己处在一个明确的政治中间派的位置,或者说不一定非要用一种纯粹的所谓“中间政策”来吸引中间选民。〔7〕后者容易导致工党社会民主化并与其传统力量分裂,而布莱尔早期的方式(即在其定位和政治立场上包容党内不同的传统力量)却更有效。

4. 党内对适应人口结构变化的政策调整认识不统一

人口的流动及其所带来的选区结构的变化也强烈冲击了传统的政治图谱,这种变化对工党尤其不利,并且工党在如何针对变化作出政策调整方面也未能形成共识。20世纪90年代,英国城镇农村的人口结构(老人与年轻人,工作者与非工作者)大体是平衡的,但此后人口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年轻人、工作者越来越集中在城市,导致乡村和中小城镇老龄化,而核心城市变得更为年轻化,〔8〕这种人口地理趋势正在重塑英国的政治图谱。工党的传统选民集中在一些中小城镇,其人口老龄化和大城市年轻化使工党损失很大。为适应这种变化,工党试图调整战略,把关注重点从传统的中小城镇转向年轻人更为集中的大城市。但从新工党政府到当下工党领导层,对这一战略本身是否适宜存在分歧,而且,这种战略的得失是否平衡值得讨论,至少从一些选举数据来看,工党的得失是不平衡的,在日趋老龄化的中小城镇中,工党在竞争中明显输给了保守党。1997年大选中,工党在65岁以上群体所得的选票高出保守党5个百分点,而到2017年,该党在该群体中所获选票落后了36%。在2017-2019年间的数次大选和地方选举中,工党虽然在一些大城市和年轻人聚集的城市获得的席位有所增加,但在一些中小城镇失去了更多席位,后者大部分流向了保守党。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前100个边缘席位中,62个选区主要位于中小城镇,只有14个在大城市中。〔9〕而且,这种战略选择还面临一个道德难题,即它是否意味着工党要抛弃过去一个世纪支持工党的传统社区和选民。缺乏合适的手段来弥合不同社会基础之间的裂痕,同时保持政治的连续性,这是工党组织战略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四、重大政策的失误

除上述问题外,一些重大政策问题上的失误或脱离现实也是导致工党新困境的重要原因。政策失误主要体现在几个关键性的问题上,包括“脱欧”公投、移民问题和国有化问题。

1. 缺乏有针对性的“脱欧”政策

“脱欧”公投本因保守党而起,留欧派的卡梅伦出于平衡党内“脱欧”派力量诉诸了公投。但适逢科尔宾任工党领袖,工党内部出现“脱欧”问题的分歧和政策混乱——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工党内部权力斗争的一部分——导致工党缺乏明确、连续的政策。“脱欧”公投期间,虽然工党多数主张留欧,但作为党领袖的科尔宾态度骑墙,其消极态度导致工党在公投过程中未能积极有效地动员选民,一些工党传统选区选择了“脱欧”,以致公投结果出来后,保守党及时更换了党领袖和首相,而工党却陷入了激烈的内部斗争。此后,围绕保守党梅政府的“脱欧”方案和努力,工党一方面利用在议会的反对党地位不断给保守党政府制造麻烦;另一方面,围绕着是否举行第二次公投和保守党政府的“脱欧”方案,工党内部纷争不已,没有明确一致和具有建设性的政策主张。所以,在保守党因“脱欧”问题而使自身以及社会陷入分裂的同时,工党却没有真正展示其作为解决“脱欧”问题替代者的形象和能力,甚至党内的混乱不亚于保守党。2019年约翰逊就任保守党领袖并重新启动大选后,尽管人们普遍认为这是对“脱欧”的另一次公投,但工党的竞选纲领缺少对“脱欧”这一核心问题的明确可行的政策主张,却津津乐道于国有化等问题,给人以避重就轻的感觉。应该说,在英国因“脱欧”而陷入权力胶着背景下,工党未能展示出成熟大党的形象和经验,不仅未能赢回政权,反而给人以缺乏替代能力的印象。

2. 移民问题上的观念政策与社会现实脱节

在影响当今英国社会的众多事务中,移民问题愈益突出,它也是过去十年英国政治竞争中影响选民立场的最关键事务。在此问题上,工党的理念决定了它在移民问题上持更开放的态度,因而在当今社会人们的思想意识变得日益保守的背景下,工党的态度尴尬,而且,从新工党政府到当下,工党在移民问题上立场矛盾。布莱尔时期一方面为了迎合社会意识的保守趋向而在移民——尤其是对外来移民——态度上转向强硬,但另一方面,适逢欧盟扩大,新工党政府时期来自欧洲地区的移民大量增加。因此,保守党在突出移民问题的同时,指责工党造成了此种局面。而后的埃德·米利班德也被认为在移民,尤其是对于来自欧盟内部的移民问题上过于自由主义化。科尔宾的激进立场更是强化了人们对工党在移民问题上与社会脱节的印象,工党政策的矛盾和不一致也被保守党充分利用。

3. 不合时宜的国有化政策

国有化主要因科尔宾而起。应该说,国有化是在一些边缘化群体对过去一个时期工党处理社会问题政策极度失望的背景下提出的,它迎合了一些传统以及激进青年对主流政党精英化趋势强烈不满的心理。但国有化政策的可行性令人怀疑,而且国有化问题的提出不仅让众多中间阶级对工党更加疑虑,而且也直接加剧了工党内部的分裂,党内一些右翼中坚力量脱离工党严重侵蚀了工党的团结和社会基础。

五、结语

工党在思想和组织方面的混乱导致人们甚至开始怀疑目前的工党是否是一个可信的反对党。〔10〕因此,对于在极度艰难背景下就任工党领袖的斯塔默来说,改变人们对工党的负面印象是其首要的政治目标。为此,斯塔默需要尽快使工党重新团结和统一起来,黨内现有的人事安排也显示了这种左右平衡的趋向,〔11〕但仅此显然是不够的。工党领导层应该从党的历史中汲取经验教训,特别是以下两方面的教训:一是如人们所强调的,在当今社会多样化发展趋势下,减少分裂需要承认党内竞争性传统的合法性,这包括了合理对待过去和现在的领导人。所以,工党的问题不仅仅是需要各派寻找一种跨越本派意识的联合,而且也应该承认并尊重工党多种传统的复杂性和合法性;〔12〕二是为了避免工党与人民之间的脱节,应该关注人民的需求。作为一个社会民主主义政党,工党尤其应关注人们对多样化政策的需求和对政治参与的需求,这也是其应从中间化政策中汲取的最重要教训。

〔参考文献〕

〔1〕 Richard Heffernan, “Labours New Labour Legacy: Politics after Blair and Brown,” Political Studies Review, 2011 VOL 9, PP.163–177.

〔2〕 〔3〕Dimitri Batrouni, “One Nation, disconnected party: The evocation of One Nation aimed to unite the nation, instead it highlighted the Labour partys divisions,” “Br Polit (2017) ,12:PP.432–448.

〔4〕 〔5〕〔7〕〔12〕Karl Pike and Andy Hindmoor, ‘Do As I Did Not As I Say: Blair, New Labour and Party Traditions,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Vol. 91, No. 1, January–March 2020,PP.148-155.

〔6〕 B. M. Edwards and Matt Beech, Labour parties, ideas transfer and ideological positioning: Australia and Britain compared, Policy Studies, 2016, VOL. 37, NO. 5, PP.486–498.

〔8〕 Centre for Towns, “The Ageing of our Towns, Bolton, Centre for Towns, 2018,” https:// www.centrefortowns.org/reports/the-ageingof-ourtowns.

〔9〕 Lisa Nandy, “Back to the Future: The Pulling Apart of our Towns and Cities,” The Political Quarterly, Vol. 91, No. 2, April–June 2020, pp.324-333.

〔10〕 Dr Andrew Crines, “Corbyn Needs to Go”, Huffington Post, October 2017, https://www.huffingtonpost.co.uk/dr-andrew-crines/jeremy-corbyn_b_16528038.html.

〔11〕 Robert Griffiths, “UK's Labour leader Keir Starmer tasked with uniting party,” http://www.china.org.cn/opinion/2020-04/16/content_7593883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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