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胡了了

应该让孩子从小养宠物

让他较早体验他所爱的死去

然后再给他买一只

让他学会遗忘

让他知道自己

一生要照顾的生命

一个接一个

像随机的走马灯

最后一刻的闪耀

先前的怀念

都白费工夫

——《宠物》

张鸿喜欢刘治的兔子。每个周末，他俩在家属区的一片草坪集合，草坪在3号楼和5号楼之间，刘治住3号楼，张鸿住7号楼。刘治八点半出来喂兔子吃草、玩兔子。他们约定九点，但张鸿经常提前十分钟来，即使7号楼离3號楼有五百米远，他也想看十分钟兔子。说到底兔子不是张鸿的，所以他不能像刘治那样捏兔子的耳朵、摸兔子的褐毛，只能坐在旁边看。刘治说，兔子胆儿很小，怕生，你不能碰。到差不多九点，张鸿会跟在刘治的屁股后面，瞧他拎着装兔子的铁笼走进家门，走进他的房间，放在书桌上，刘治从书桌的另一端挑两副卡组，他俩就出门找王瑞奇玩游戏王了。张鸿一想到要玩游戏王，就不再盯着那对兔子不放，他开始和刘治炫耀自己口袋里的新卡组。但中午回家吃饭的路上，他又因为下午要做作业感到烦闷，开始挂念那对兔子。每个周末的上午九点，他都没有找到刘治上厕所的机会去碰一碰。这段日子，张鸿做梦都会梦见捏兔子的肉，他小心翼翼，兔子的三瓣嘴可爱地翘动着。

张鸿也想养一只兔子。他吃午饭时和妈妈谈天说地的内容增加了很大比重的刘治家的兔子：刘治家的兔子多么好，占地不大、安静、不掉毛，我们家楼下也有草坪，连饲料钱也不用花。他其实不关心这些点，但他知道妈妈关心。去年，他就提出过想养一条小狗，他在餐桌上说的是13号楼的路遥家被偷了，5楼都被偷，我们家4楼更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家需要养一条狗看门。这差点让他妈妈心动，结果还是没让养，妈妈买了防盗门窗。张鸿今年11岁，从来没养过宠物，老师作文课上夸赞过王雨晴写养金鱼的作文、李小杏写养小狗的作文，他说：“你们这个年龄养宠物可以培养对生命的尊重和爱，这很好。”张鸿不是没和妈妈转述这句好听的话，妈妈嗤之以鼻：“说得真好听，你连自己的房间都打理不好，乱七八糟的，怎么可能让你养什么狗，它在房间里拉屎、掉毛谁来管？我们家不养什么宠物。你别看你现在说，到时候最嫌麻烦的就是你！”妈妈讲完这番话，任凭张鸿怎么闹着说“我不嫌麻烦我不嫌麻烦”都没用了。张鸿本来也是个不太会闹的小孩，那样闹太没尊严了，他宁可沉默，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用左手和右手玩游戏王。他准备了两个本子，计算两方的生命值，尽量拖延每一局游戏的时间，如果左手生命值快归零了，就让右手失误，直到左手拥有逆转的机会。没有伙伴叫他下去玩的下午，他就这样玩到夕光照到房间里，才去写作业，这样妈妈推开门叫他吃饭时就能看见他在写作业。

张鸿已经半个月没梦见过兔子，在痴迷兔子的劲儿都快过去之际，他得到了一对兔子。这对他来说很突然，但刘治早有准备，还备好了两只笼子。王瑞奇那天也从风华小区过来取他的那对，刘治家的兔子生了两对兔崽子，他把这两对分赠给张鸿、王瑞奇。这两个他最好的兄弟都很想要兔子，幸亏兔子生的是两对，不然他就要为难分给谁了。他坐在楼下的草坪上如此和张鸿、王瑞奇说，张鸿心里觉得：“如果只有一对，那肯定是给我啦。”刘治却接着说：“如果只有一对，那可能就要给王瑞奇，因为你妈不让你养宠物不是吗。”他对着张鸿说。张鸿一下子很窘，王瑞奇在旁边搭腔：“对对，干脆你把这对也给我，反正你家不让养……”张鸿急得脸红脖子粗，气得都站起来了：“谁说不让养，我把这兔子带回去她能怎么样？我把笼子藏到自己书桌下面，她都不知道！”张鸿仿佛急中生智一般扬了扬脖子上挂的钥匙：“她下午五点去买菜，我五六点之间开门回家，她就看不见我带着笼子回家。不过我中午就没法回家了，中午我去你家吃行不行？我用你家电话和家里说不回家吃午饭了。”他对着刘治说。刘治也乐了：“好呀，下午我们一起看《数码宝贝》吧！”王瑞奇也很赞同，他也要借刘治家的电话和家里说一声。刘治的妈妈在饭桌上教了张鸿和王瑞奇怎么养兔子，很耐心、很详细，这让张鸿很羡慕刘治。

下午他们一起看了《数码宝贝》，还玩了一会儿《侠盗猎车手》，刘治的车开得太好了，王瑞奇开得也很好，张鸿开得不好，但张鸿擅长配音，他坐在板凳上模仿刘治开车时撞到的人的惨叫和咒骂，王瑞奇在旁边做捧哏。他们还准备玩《金庸群侠传》，但是五点了，张鸿觉得这是妈妈出门买菜的时间，他起身说：“我要走了。”王瑞奇也觉得自己要走了：“我们顺路。”张鸿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按照原来的路回家，可能会在路上碰见我妈的，我要绕路。”王瑞奇说：“那你妈如果现在还没出门怎么办，你要不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如果没人接电话，那就说明你可以回家了。”张鸿惊叹：“啊，你真是个天才！”他连忙走到电话前，给家里拨电话，他期待家里没有人，但在铃声快结束时妈妈接了电话。张鸿没有设想过接电话他要怎么说，他就说：“妈，我准备回家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呀？”马上要回家了还这么问，实在太奇怪了，他补了一句：“今天中午在刘治家吃了芋头，我觉得他家做的芋头没你做得好吃，你能不能买点芋头？”妈妈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好啊，我正要出门买菜。你带钥匙了吗？”张鸿赶紧说“带了”就挂了电话。张鸿松了一口气。刘治说：“吃个啥芋头，你非要那么说吗？”张鸿：“不是。我妈很敏锐的，如果我不说点什么有用的话她会奇怪。我确实爱吃芋头。”张鸿觉得这时候往家里走太危险，妈妈现在说准备出门，那刚才等了很久才接电话是在换衣服，从家里走到小区门口需要七八分钟，保险起见十分钟后再离开刘治家比较好。他坐到椅子上说：“我再等十分钟。”刘治：“那我们玩两把拳皇？”张鸿很严肃地说：“不了，怕忘了时间。”刘治和王瑞奇顿时也严肃起来。王瑞奇说：“你拎着一笼兔子回去，如果路上遇到熟人，熟人和你妈说你带着兔子怎么办？”王瑞奇不愧是在座数学最好的，脑子真聪明。于是刘治就在厨房找了个不透明的大袋子，可以把笼子放进去。刘治又确认了一下笼子里的食盒、水盒，他对两人说：“兔子需要磨牙，可以给它们买个磨牙棒，花鸟市场有。我妈昨天去给你们买笼子时忘了，食盒和水盒是配套的，磨牙棒不是。花鸟市场在新城那边，有点远的。”

张鸿和王瑞奇提着装兔子的笼子往家回，张鸿走到7号楼3单元就停下了，王瑞奇还要继续往风华小区走。王瑞奇说：“我们下周末坐101买磨牙棒？”张鸿说：“好呀。”王瑞奇补充说：“你家里不让养的话，可以放到我家里代养。”张鸿坚决地说：“不，我能养的。”他隔着袋子紧紧抱了一下笼子。他上楼去了，走到4楼，把袋子放在楼梯上，打开防盗门，再打开门，飞快地抱起笼子冲进家门，放进自己房间，然后走出自己房间，去把防盗门关上，把大门关上，再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间门反锁。他拆开袋子，笼子里的两只小兔子有些慌张，因为来到了一个新环境。他记得刘治妈妈说的话，要让这两只小兔子先放下心来，他去厨房里取了棵白菜，撕下一小片菜叶放进笼子。它们很快就开始吃。他提起笼子，放到自己的书桌上，书桌的另一端是游戲王卡。张鸿一乐：“和刘治房间的桌子一样啦。”这下他终于也有兔子了。他打开笼子，取出里面的食盒和水盒，又快速而轻巧地关上笼子（怕兔子跑出来）。他见过很多遍刘治做这个动作，他于是也像做过很多遍这个动作般熟练。他把自己水杯里的水倒进水盒，又把白菜叶一瓣一瓣撕成小片放进食盒，打开笼子，把水盒、食盒小心放在它们面前，快速而轻巧地关上笼子。两只小崽子开心地吃了起来，像是饿了，他觉得很有趣。他用食指去碰小水盒，往它们的嘴巴前凑，体态稍胖的那只注意到了水，嘴唇碰了碰水面。它喝水的动作很轻，但咀嚼吞咽菜叶的速度很快。这些他都在草坪上见过，但这是他自己的兔子。他把笼子轻轻往前推，推到挨着墙面，他从书包（星期五到现在都没打开过）里掏出作业本，在书桌中间摊开，他边做作业边望着眼前的两只吃晚餐的兔子。

听到妈妈上楼梯的声音，他赶紧抱起笼子，把它藏到书桌下面。他急忙奔到房间门口把锁拧开，然后又坐回座位做作业。张鸿不敢真的锁门，因为他锁门会引起妈妈的愤怒：“你为什么要锁门，你对妈妈还有什么秘密？你在里面做什么坏事？”以前有过锁门的经历，快期末考了，但他不想复习，他想趴在床上看一下午漫画，于是他锁上了以前从来没锁过的门。妈妈下午来看他有没有学习时打不开门，他听着门锁的响声，以为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这激怒了妈妈。妈妈愤怒地拍打门，喊他开门，他吓得直哆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打开了门，妈妈看了他一眼，又看到床上的漫画书，直接甩了他一巴掌，他当时最大的痛苦不是脸颊疼，而是强烈的耻辱：为什么不拒绝、不抵抗就打开了门。这耻辱感在妈妈告诉他备用钥匙在她手里才得到消解，那证明拒绝和抵抗会得到更严重的惩罚。此刻，他屏住呼吸，听见妈妈把菜放到厨房，走向他的房间，打开房门。他盯着眼前的数学题，握着笔，他知道妈妈正望着他。然后妈妈走了，也没有把门关上，妈妈去做菜了。他站起身，走到打开的房门前，朝书桌这边看。他没有看见兔子，兔子隐藏在书桌提供的黑暗中。他舒了一口气，轻松地跑到厨房看妈妈买的菜。他欣喜地发现有胡萝卜，他偷偷把一根拿回房间。晚上做的是芋头，妈妈的做法是把芋头捣成泥，多放酱油炖，这样的炖芋头虽然卖相不好，却是最美味的。他美美地吃了一顿。吃完晚饭是动画片时间，动画片在七点到七点半播出，妈妈不看新闻联播。八点到十点妈妈要看电视剧，有时候他会跟着一起看，但作业还没写完。他要赶在十点以前写完作业，然后边洗脚边看十点的动漫世界，最近放的是《海绵宝宝》，他一集也不想错过。

他愉快地看完今天的《海绵宝宝》，和妈妈说了声要去睡了。他走进房间，先关灯，再关上门。他听见妈妈离开客厅，回她的卧室，才把灯重新打开，不让她看见门缝间的光。这是他想看漫画晚睡的常用手段，但今天他还特意把门锁上。他走回座位，弯腰把笼子抱出来，两只小兔子又沐浴在日光灯下。他记得刘治妈妈的叮嘱：“睡前要备好食物和水，兔子喜欢晚上吃东西，比白天吃得更多。”张鸿看着偷出来的那根胡萝卜，怀疑不够这两只兔崽吃。他轻手轻脚溜到厨房，又偷拿了一把小青菜。他担心兔崽咬不动胡萝卜，先把胡萝卜咀嚼一遍，把胡萝卜碎块吐到饭盒里（白菜叶早已被它们吃完）。小青菜他没法咀嚼，也不太好撕，他就用剪刀剪成碎片。这已经超出了饭盒的容量，他把剪开的小青菜摊在笼子底部的铁栏上。

这样偷蔬菜不是办法，迟早被发现，明天一定要去拔草。张鸿这么想着，把笼子又藏匿在书桌下，去睡了。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家路上，他才猛然想起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妈妈会打扫他的房间，打扫房间就会发现笼子。他开始朝家里狂奔，跑不动的时候又想到妈妈中午要做饭，不会这时候打扫他的房间，于是步伐慢下去了。他回到家，妈妈比他早回家几分钟而已，她刚开始洗菜。他走进房间，在书桌前蹲下，黑暗中的笼子闪着光泽，这让他感觉不妙，他站起往身后退两步，发现这时笼子已经能被看见，因为中午的阳光破坏了书桌制造的黑暗。他于是把窗帘合上，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收拾一半吃饭了。吃午饭时，他口里含着饭，突然含含糊糊地和妈妈说：“以后不要收拾我的房间了。”妈妈疑惑地看张鸿，等他接着说。张鸿咽下那口饭，认真地看着妈妈：“我长大了，以后我的房间我自己收拾。”张鸿差点说出下一句“所以不要再进我的房间了”，可那实在太刻意了。幸亏没说出来，他庆幸自己的克制。妈妈没有发现破绽，表扬了他：“噢，好事啊，你终于知道要自己收拾房间了。不过你这么大了才知道自己收拾房间，也太迟了。”吃完饭，张鸿回房间边继续收拾，边窥视客厅。他趁妈妈上厕所的空隙去厨房偷了大白菜，笼子里的饭盒又空了。兔子可真能吃啊。他又为兔子准备了一食盒的白菜（都满出来了），然后继续收拾房间。他不喜欢收拾房间，但为了兔子的安全，他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他想着，下午放学要拔草，还要扫地和拖地。

可是下午他没有按时回家，因为英语听写没有及格，他被罚留下来抄单词，每个抄10遍，虽然他只错了6个，但错5个才及格，听写的50个单词他全要抄10遍，要抄500个单词。这让他崩溃，因为今天还是他做值日，不过同组的王瑞奇帮他做了那份值日，王瑞奇做完两份值日后，在一边等他一起放学。他抄500个单词抄了半个小时。回家路上，王瑞奇谈了谈他妈怎么照顾兔子的，他说刘治妈妈那天说得不全，我妈在网上专门查了，还要给兔子买预防球虫病的药、要每天带兔子出门一个小时，把它们从笼子里放出来一个小时。球虫病是很可怕的病，得了球虫病兔子就死定了，所以只能预防，但是球虫病的药也不能给多吃，不然会毒死兔子，定期给吃一点点就行了。带兔子出门是因为兔子喜欢太阳，如果兔子不能每天钻出笼子晒晒太阳，很容易得病。王瑞奇的讲述让张鸿压力特别大。张鸿问：“球虫病是怎样的症状？吃什么会得球虫病？兔子两天不吃药会出问题吗？”张鸿问：“兔子非要出门、钻出笼子晒太阳吗，放在窗台上晒晒太阳能不能替代？”王瑞奇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磨牙棒：“对了，我妈今天上午就去花鸟市场和农贸市场买了。磨牙棒我帮你带了根，球虫病的药我明天上学给你带一点儿。”张鸿很开心，一瞬间甚至觉得王瑞奇是比刘治更好的朋友。但他还是为没机会带兔子出门晒太阳而焦虑，他又问了一遍：“在家晒太阳可以代替出门晒太阳吗？”王瑞奇如实说：“不知道，网上只说需要带出去晒。我觉得在家晒晒也可以的吧。”这个回答和没有回答一样，张鸿感到心里痒得都快撕裂了，他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在家晒也可以的。

他下午五点放学，平时他五点半回家，今天他六点才到家属区门口。这也是妈妈的回家时间，所以他没有在自己家楼下的草坪拔草，而是在陌生的15号楼，他和他妈妈回家都不会经过的草坪。草太难拔了，他不知道拔草居然这么累，而且拔的草没有地方放。他想去小卖部买把剪刀，可是没有零花钱。他每周有十元的零花钱，可这周的钱还没发给他，上周的上周三已花完。他坐在草坪上拔草，草齿划破他食指，一道小口子渗出鲜红的血。他看到那血才感到一阵抽痛，连忙用嘴去含伤口，血的味道腥甜腥甜。张鸿只拔了一小把草，他看看电子表，已经过去一刻钟，太迟回家要怎么找借口呢，他不能说自己被罚抄单词，妈妈会数落他一顿，惩罚他今晚把那些错了的单词再听写一遍，而做值日也不用回去这么晚。他边持续拔草边编谎，内心感到强烈的绝望，手心握着一束拔不动的草突然惨笑起来，笑里含着哭意。他不敢太用力（怕划伤），而草根在土里那么深，不用力就拔不出来。他没见过刘治拔草，刘治的兔子都是自己从笼子里钻出来吃草坪上的草、自己在草坪上拉屎。他也想那么轻松地养兔子。不过，眼前这样的艰苦是我的阅历，宝贵的阅历，像爸爸妈妈在饭桌上说起他们的童年，他们以前上山割猪草再下山喂猪，比我更辛苦，而我也拥有了类似的阅历。张鸿这么想，养兔子真好。

他拔草拔到六点二十五，把草揣满了口袋，回到家里是六点半，妈妈居然还没回家。已经到了日落时分，他后悔没有先回趟家把笼子抱下来让兔子出来走走，现在抱着兔子出去就太迟了，而且，现在他更加不敢抱着兔子出去了，因为妈妈随时可能回来。他真希望能够给妈妈上个发条，让她在固定时间回来。他顿时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自己回来迟了要挨骂甚至挨打，而妈妈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他在柜子里找到了一把剪刀，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带着它，明天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他就可以剪一些青草回家。他准备喂兔子吃草了，他弯下腰确认了一下笼子还在，就反身去把门反锁。反锁后他取出笼子，食盒里的白菜碎片还没吃完，下午这段时间它们没怎么吃东西，而且看起来没精打采。肯定是没有晒太阳，一直藏在书桌下面，千万别是得病了。张鸿把笼子放到窗台上，拉开窗帘，落日的余晖洒满两只兔子的皮毛，染成金色的。兔子动动耳朵，仰起头对着落日的方向，像在表示感受到了温暖。张鸿安心了，没生病，没生病。他去掏裤兜里的青草，听见妈妈的上楼声，迅速将那把青草往笼子里一捅、松手，抱起笼子转身跪下，往书桌下一推一送，站起身去解除反锁。地板上掉了几根草，来不及处理了。妈妈果然一进家门就要开他的房间门，妈妈提着塑料袋推开他的门，看见张鸿站在书柜前挑书。妈妈说：“下课后学生找我讨论问题，讨论得太久了。饿了吧，我去买了凉皮和熟牛肉。”张鸿扬起脸，开心地说：“好啊，我快饿死了。”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这个角度可以遮住夕光中的笼子。妈妈离开了门口，他也跟着出门，出门时顺手关上了门，他也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天已黑了，两只小兔子今天只晒了五分钟的太阳。这让张鸿很痛心，他担心这样下去晒不到太阳，小兔子会死。如果他的房间白天可以锁上，把笼子放在窗臺上，就能够一直让小兔子晒着太阳了。

他把门反锁，把笼子放到桌上，拧开台灯，让兔子沐浴会儿灯光。他在灯光下捡起掉落的十几根青草。他打开书包，把磨牙棒也找出来，和青草一起递给兔子，兔子没有理那根磨牙棒。张鸿困惑，他先困惑为什么兔子不理磨牙棒，然后困惑磨牙棒有什么用，小兔子的牙一点点小。张鸿拿出数学作业、草稿本。他在草稿本上计算时间，妈妈每天中午12：15左右回家，张鸿要12：20才能回家，妈妈上班的地方比他上学的地方近。可是只要跑回家就行了，为了保证12：10能回家，上午就把下午要带的书都背上，这样中午可以把书包放在学校里，这样就能比妈妈早五分钟到家。而且明天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平时正常走路，星期二张鸿也比妈妈早回家。下午放学的话，除了周一做值日，平时他也比妈妈早到家。可是问题的难点不在于放学回家，而是妈妈去上班比他去上学要晚，早上他七点就要出门，而妈妈要七点半甚至七点四十，这半个小时怎么保证她不进房间；中午他一点就要去学校，而妈妈是一点半甚至一点四十，这半个小时呢。张鸿懊恼地把草稿本上的数字一顿胡画，他打开笼子，用卫生纸去包兔子的粪便。兔子依然没怎么吃东西，依然没精神。张鸿这时候想了个办法，那就是早上五点半起床，起床就把笼子放在窗台上，那时候天已经亮了。就在黎明时分让兔子晒一个小时太阳，在窗台上走走。妈妈六点四十才会过来叫他起床（她的闹钟也是六点四十）。张鸿的房间也有一个闹钟，他平时不用，因为妈妈会过来叫他，无论他定不定闹钟，他擦了擦那个闹钟的灰尘，把时间调整到五点半。然后蹦蹦跳跳地（张鸿开心的表现）到桌前轻快地把包好的兔子粪抛进脚边的垃圾袋。他把笼子藏到桌下，因为妈妈到客厅来看电视了。

他走出门，面对妈妈：“扫把和拖把呢，我要打扫房间啦！”他特意做出自己二三年级时孩子气的语气——他在校门口听同班同学和父母说话时用了都得嘲笑的语气。但在妈妈面前故作天真是有益无害的。妈妈指了指阳台：“拖把在阳台上，扫把在墙角，你就是从来不做家务，才不知道它们在哪儿的……”“好啦好啦，我这不是要做了吗，以后我的房间都由我来打扫。”张鸿没有意识到他为了偷偷养兔子一时的计策将成为一生的习惯。他把房间扫了一遍，拖了一遍。他的房间干干净净，妈妈站在门口看见，不会想到进来，把每个角落都打扫一遍的。他拎着扫把和拖把走出门，甚至嚣张地对妈妈说：“你进来看看我的房间，是不是比你打扫得还干净？”妈妈正入迷地看着电视剧，看都没看他，对他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这种事想做都能做好的，只是你之前一直太懒不做而已。”张鸿真是觉得万无一失了，他把拖把、扫把放回原位后回房间做作业。八点四十五，广告时间，妈妈突然来到门口，她笑着看了看，很满意：“打扫得真不错啊。”张鸿也很得意：“是啊，我费了好大劲儿呢，妈你平时也是真不容易。”听见张鸿还顺便夸了一嘴她，妈妈高兴地说：“光打扫表面可不够，让我看看你角落里打扫得怎么样。”这可把张鸿吓得够呛，他连忙站起来说：“哎哟，我忘了打扫角落了，让我自己来，别看了，墙角桌角床角我都还没弄。你接着看电视剧吧，让我自己来。”他可真是心惊肉跳，幸亏妈妈没有较真走进房间看看，不然全完了。张鸿一身冷汗又去拿扫把和拖把进了房间，不过这次把门关上了。他打扫过每个角落了，但还是用拖把笃着门板和墙的夹缝，发出碰撞声，让门外的妈妈听见。他小小的双手握着拖把的木杆，身心俱疲。

星期二，他五点半就醒来，赶紧关了闹钟，因为这是个越闹越大声的闹钟，他害怕闹大了把妈妈吵醒。他没去刷牙洗脸，而是爬起来把书桌下的兔笼取到窗台上。他惊喜地发现昨晚留下的食物几乎都被吃完，只剩下几根青草。他打开兔笼，让兔子钻出来，兔子在初升的太阳下颤抖着。五月的初阳多么明亮，张鸿看着兔子打起精神，一点也不困，他从书柜里拿了本《三个火枪手》，坐在兔笼旁边阅读。读几分钟就看看兔子、看看表，他感觉时间过去得很慢。兔子不怎么爱动，虽然放出了笼子，在一方的窗台上也不太活动，几乎只在原地颤抖，或者向前向后爬行两步。电子表的数字动得和兔子差不多慢。他有点难熬地读着《三个火枪手》，那时候《三个火枪手》还是他很喜爱的小说，他还和同学们炫耀式地津津乐道自己在名人传记上看到了小仲马是大仲马的私生子以及小仲马拒绝私生父大仲马推荐发表他的小说的故事。张鸿难熬地读到六点二十就放下书，一边轻抚着兔子的毛，一边轻轻推着它的屁股，把它送进了笼子。另一只兔子也很乖巧地朝着笼子的方向慢慢移动，张鸿惊喜地看着它自己爬回笼子。这是两只多小的兔子，完全不会跳跃，一天对于它们而言仿佛很长，才养第三天，它们就能理解张鸿的意思。

张鸿又检查了一下，没有兔子粪。他把笼子藏到桌子下面去，掩上窗帘，躺回到床上，钻到被子里，闭上眼睛（完全不困），等妈妈来叫他。这过程他看了四次表，最后一次看是六点三十七，还有三分钟。他闭着眼睛，等待妈妈房间的闹钟响，妈妈从她卧室走到自己房间的拖鞋声，还有猛然打开门的声音，他闭着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了全部的过程，他眼睛闭着，直到妈妈站在门口喊“起床了”才缓缓睁开，然后毫不慌张地起床，穿衣服，洗漱。这种早有准备的感觉实在太好了，既不给妈妈走进房间拉开窗帘的机会，也不用听妈妈一大早批评他动作慢。他得意极了，简直比成功让兔子晒了一小时太阳还得意。他把下午的书也装进了书包，期待着中午狂奔回家给兔子喂草。他想起王瑞奇昨天說的要给他带球虫药，愉快得吹起不成调的口哨。

体育课最后十分钟张鸿蹲在草坪里剪草，刘治和王瑞奇两人也过来，一边象征性帮他拔一些（更多出于好玩，只拔了几根就坐着不动），一边听张鸿说他这几天对付他妈的种种妙招，听得刘治赞不绝口：“太厉害了，真的牛。”王瑞奇就更会说话了：“这些招让张鸿想出来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张鸿别提有多得意了，他弄了一大把草装在左侧口袋。他没忘记要球虫药，但王瑞奇忘带了：“我今天都差点没赶上早读。”王瑞奇说：“没事，反正你回家要穿过风华小区，你在楼下等我上楼给你拿。”张鸿说：“成。”王瑞奇家在风华小区7号楼1单元201，张鸿在他家楼下向上望。这天是大晴天，光照得他眼睛有点晃，但他能看见王瑞奇把兔子就摆在阳台饲养，那两只兔崽全天都晒着太阳，皮毛的褐色更深了。摆兔子的笼子附近还有很多盆栽，绿油油的，这座西北小城也快进入初夏了（由于春天短暂得像南方城市，长大后的张鸿总说不准养兔子的时节是春天还是夏天）。王瑞奇捏着一个滴管，冲楼下的张鸿喊：“我直接扔下来了，你接好了！”张鸿眯着眼睛对着喊：“好！”那滴管就被扔下来了，拍到了张鸿的脸上，上面传来王瑞奇的大笑。张鸿脱口骂道：“去你的......”又想着王瑞奇妈妈可能听到，这口气就断了。他没说什么，从地上捡起滴管，就往家里去了。王瑞奇望着张鸿的背影喊：“一次滴两滴到水盒里就好了，每周滴两三次！”

张鸿揣着青草和球虫药回家。他给水盒倒保温杯里的水，在水里滴了两滴球虫药，把水盒放回，又把满满一大把青草放进笼子。然后把笼子提到窗台上。他现在已经比兔子更警觉，听见妈妈在厨房炒菜的声音，他不能放过让兔子晒一会儿太阳的机会（比起王瑞奇家的兔子，他对自己的兔子亏欠太多）。锅的声音一停止，他就立刻把笼子放回桌子底下。兔子在桌子底下吃青草，他去吃午饭。每天晚上他处理掉的兔子粪放在自己的垃圾袋里，第二天早上出门就扔掉。他偷养兔子的步骤已经成了完美的系统，特别有成就感。他现在甚至一点也不担心养兔子的事被妈妈发现，他到时候可以和妈妈说：“我已经自己养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它没有在房子里掉毛、乱拉屎，没有给你造成一点麻烦，这个兔子我要一直养下去，我希望能把它放在阳台。”他决定养到一个月就和妈妈公开兔子。

可张鸿的养兔人生活到这周六晚上就到头了。这天张鸿午饭前给兔子偷偷拿了胡萝卜，嚼碎了给兔子吃，倒好保温杯里的水，并且加了两滴球虫药。兔子稍微长大了一点，才一个星期就有肉眼可见的成长。真快呀，张鸿还感慨了一句。张鸿还提前清理了兔子昨晚的粪便，包进了垃圾袋里，因为他今晚准备晚点回来。他要去和路遥他们玩捉迷藏以及枪战，这是天黑才好玩的项目，下午他们要在路遥家一起看《游戏王》的碟片。一想到晚饭要晚点才供应，他给兔子还多加了点白菜。上午妈妈给他听写单词，他是全对的，中午做了他最爱吃的鱼煮豆腐，下午的《游戏王》碟片剧情是他最喜欢的海马濑人的决斗，晚上的枪战他击败了三个人，捉迷藏他只被找到过一次。他痛快地玩到了九点才回家，他下午打电话骗妈妈说晚饭要在路遥家吃，他要给路遥讲题。客厅的朋友们听他这么说谎都笑，路遥的父母都不在家，黄昏时分他们就冲出去玩了，一直玩到饥肠辘辘，路遥掏出爸妈留给他的伙食费，请大家吃干脆面和辣条，还买了汉斯小木屋的菠萝果啤，冰镇的果啤在男孩们手里传来传去。黑暗中张鸿的电子表响了，九点了，他说：“我妈让我最迟九点回家，我走了。”杨浩、杨栩、张晓宇也意识到时间太迟了，也准备走了，初中生的张锦叫路遥和他去网吧。张鸿心里想“不安全吧”（妈妈说网吧很多坏人），但感觉说这种话会被嘲笑。他没说什么，挥挥手和四散的朋友们告别，但没人回应他的挥手。他自讨没趣，但想想今天玩得真是开心。他也回家去了。

因为比九点迟了十分钟才到家，他心虚而没有敲门，用钥匙打开门进来。客厅的灯亮着，但电视没有开着，妈妈很严肃地坐在沙发上。张鸿心里一紧，要出事了。妈妈望了他一眼，但没说话，眼神冷冰冰的。他最害怕妈妈的这种眼神，他立刻想到是妈妈发现了兔子。他快步走进房间，蹲下身一看，笼子果然不见了，什么也没有了，空空的。他觉得笼子应该在妈妈那里，他现在的希望是向妈妈诚恳道歉，说不准能够留下两只兔子养着，态度一定要好，一定要端正，一定要委屈地求情。他边想边转身走到客厅，走到妈妈面前，他深深地弯下腰。

他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偷偷养兔子的，很对不起。”

妈妈说：“你哪里来的兔子？”

他说：“刘治送我的，人家送我兔子我不能不收下，那样太不礼貌了。”

妈妈说：“你知道我今天买菜回来闻到的味道有多大吗？”

他说：“怎么可能味道大？我中午还清理了粪便。我养得很细心的，它在我的房间里我从来没闻到过味道。”

妈妈说：“你还撒谎，你就知道撒谎。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养兔子，你以为养好宠物光是喂吃的就行了？你好好养兔子，兔子怎么会死？”

张鸿感到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很清晰，仿佛脑子里真的有那么一根弦，发出巨大、响亮、清脆的“嘣”的一声。他大声问：“你说什么？兔子死了？怎么可能？”他觉得妈妈在撒谎，因为他喂了球虫药，也让兔子晒太阳了，中午的时候兔子还好好的。妈妈肯定是把兔子扔掉了才这么说的，妈妈在欺骗他。张鸿眼圈红了，目光里满怀仇恨地望着妈妈，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脸上的表情。在妈妈眼里，张鸿已经是龇牙咧嘴地在对她怒吼：“把兔子还我！”

妈妈依然很冷静，坐着不动：“我回来看见你偷偷养的兔子时，它已经死了，死了一只，发出很臭的味道，另一只看起来也很不好，蔫蔫的，肯定是染病了，也活不久了。你对妈妈这是什么态度，我还专门买了除臭剂给你房间去味道。”她看见张鸿已经泣不成声、流下了热泪，鼻涕也一吸一吸的，语气也变软了：“妈妈刚才也不对，你养死了兔子，很伤心了，我也不责怪你。但你也不对，你想养应该和妈妈说，妈妈可以帮你查怎么养兔子……”妈妈直起身子去够纸抽里的纸，她几乎快要站起來了才够到纸，她想把纸伸出去给儿子擦鼻涕，却听见张鸿开始语速极快地说：

“你少骗我了，你这个骗子。那两只兔子中午时还好好的，没晒到太阳它们才会蔫蔫的，最近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都给它们晒足了太阳，它们也不会得病，我给它们滴了球虫药，你……”这时候兔子喝水时颤动的褐色皮毛在张鸿的脑中闪烁了一下，他哽住了，喉咙把一团要涌出的鼻涕用力一咽，咬牙切齿地接着说下去：“你别想骗我，你这个坏蛋，你把我的兔子杀了，还说我不会养兔子，还说我不会养兔子，我每天给它们拔草，我还拿厨房的蔬菜给它们吃，我用的都是保温杯的水，刘治妈妈说用自来水会得病。它们怎么会得病？你说它们怎么会得病？中午还好好的，中午还好好的。你说啊，你给我说啊！”

妈妈伸着那拿着抽纸的手，不知道要不要收回，她说：“我又不懂养兔子，我怎么知道兔子得了什么病啊，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一回家兔子就死了，味道特别大，我就把它们给扔了。”她边说，边把纸往前递：“你也理解一下妈妈好不好，我还特意用除臭剂喷了一下你的房间，你要是被传染了怎么办……”

可她没想到的是，张鸿用手把她伸过来的纸抽打飞了，张鸿用力挥过来打了她的手，把她手中的纸抽打掉在地上。这惊得她下意识站起身，惊讶地注视眼前的张鸿，张鸿现在眼圈和脸颊都涨得通红，手指无礼地指着她的脸高声质问：“你不懂养兔子凭什么不让我养，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你说死了一只，另一只不是还活着吗，另一只我来治啊。你就是在骗我，两只兔子绝对都没死。你凭什么扔我的兔子，就凭你是我妈？你是我妈又怎么了，那是我的兔子，你还我兔子！”张鸿的眼泪已经不流了，他高声的愤怒已不浑浊，而是清脆的童声，他怒不可遏：“你快告诉我把兔子扔到哪儿了？我现在去找，我现在出去找回来，你快告诉我扔到哪个垃圾桶了，快！”妈妈有点愣住，眼神躲闪，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质问。张鸿心里立时涌上一种奇妙的快感，他第一次这样与妈妈对话，他现在已经没那么挂念兔子了，他觉得即使兔子死去，妈妈以后也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这快感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用力推了一下妈妈的肩膀。

这一推像唤醒了愣住的妈妈，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无比得坏，前所未有得坏，与此同时她用力挥手给了张鸿一耳光，打得张鸿耳朵里嗡嗡响，并且听到锐利的一声：“造反了！”他感觉被这耳光打得几乎站不稳，实际上他身体甚至没有动弹，只有脖子向左侧猛地偏了一下，他也像被唤醒了，回到了那个无时无刻不警惕着妈妈的养兔人张鸿。他刚才的勇敢荡然无存，脸上又显露出委屈示弱的表情。

仿佛在给他恢复的时间，妈妈在打完耳光后长舒了一口气才开始训话：“你真是到了逆反期，逆反期，你知道你刚刚做什么了？你现在居然敢打妈妈，你偷偷养兔子还有理了，你真能养好兔子，兔子会被你养死吗？妈妈今天如果发现你那只兔子好好的，能不让你继续养吗？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妈妈，还动手，哎呀气死我了......（用力捏张鸿的脸颊，把他右脸颊的肉捏得晃来晃去）还去垃圾桶里找，你以为这是拍电影呐，好笑不好笑，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妈妈松开捏着张鸿脸颊的手指，停止训话，冷着脸说：“脱裤子，打屁股。”

张鸿又哭了，训话时他就开始酝酿哭泣，他回忆着这一周每天的辛苦，他回忆着用手给兔子拔草时划伤的手指，他回忆着兔子安静地吃他拔的青草和嚼碎的胡萝卜，他想着想着就涌出了眼泪，随即自然地爆发出哭声。他知道哭泣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有了开头他就能够依着惯性哭很久。可是现在他哭不是为了兔子了，他是为了博取妈妈的同情，免除打屁股的惩罚。他现在的神情激动痛苦，而内心是一片死灰。

见习编辑：菡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