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的批评话语分析

邓楠 刘君红

内容摘要：韩国畅销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从女主角金智英的视角出发，讲述了韩国职场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感受的恐惧、疲惫与挫折，揭示了韩国社会对女性的偏见与歧视。基于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框架，本文对《82年生的金智英》进行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三个层面的批评话语分析，探究小说文本的话语意义，揭示韩国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及韩国社会对女性的性别歧视问题。

关键词：《82年生的金智英》 批评话语分析 性别歧视

小說是通过塑造人物、叙述故事、描写环境来反映生活、表达思想的一种文学体裁，其故事内容和语言形式亦由特定的时代决定。《82年生的金智英》的女主人公金智英的生日——1982年4月1日愚人节——意在提醒读者，金智英的生命充满着无可奈何的荒谬与无助。有一天，金智英无缘无故地突然以老公母亲的口气和老公说话，语气动作惟妙惟肖，如鬼附身，故事由此展开。作者用平静且娓娓道来的手法叙述了金智英的一生：在学校被男同学欺负，老师却告诉她是因为男同学喜欢她;家人重男轻女，她像个影子一样可有可无地被忽视;职场遭遇性骚扰，无人能诉说;怀孕生孩子辞职，带孩子被陌生人叫“妈虫”，如此种种。小说详细地描写了金智英遇到的坎坷对她内心产生的影响，并通过平凡的日常，如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逐步搭建金智英通往“人格分裂”的阶梯。小说的语言平淡质朴，真实到足以刺痛韩国社会的敏感神经，并指向那些被民众认为理所应当由女性承受的事情。

一.批评话语分析及三维框架

批评话语分析倡导从语言的角度去阐释社会问题，尤其是涉及种族、阶级和性别等因素的话题。它透过表面的语言形式探究社会机构中隐含的歧视和偏见（Blommaert，2005），旨在揭示语言形式背后隐含的社会历史语境与意识形态。这一点尤其适用于对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时代背景的解读。在Fairclough提出的三维分析框架中，话语是由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构成的。他认为，解读语言与社会关系的话语分析，通过描述文本、阐释话语实践和解释社会实践三者共同实现。文本描述是对语言形式特征进行解析，侧重于从词汇、语法、句子等层面进行分析;阐释是说明文本与话语实践二者的关系;解释是对话语实践中隐含的社会问题进行探究式追问（辛斌，1996）。

本研究使用Fairclough三维框架对韩国畅销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进行批评话语分析。在文本分析层面，从系统功能语法视角出发，描述小说语言的及物性特征;在话语实践层面，阐释小说语言的互文性特征;在社会实践层面，结合主人公所处的社会背景解读韩国职场女性形象及其遭遇性别歧视的社会原因。

二.《82年生的金智英》的批评话语分析

（一）文本层面

系统功能理论的及物性分析可以描述小句的概念功能，即语言如何用来实现与社会活动的关系。及物性把人们的行为分成六种不同的过程：物质过程、关系过程、心理过程、言语过程、行为过程和存在过程（Halliday，2004）。在小说中，这些过程是作者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塑造人物个性形象的关键。六种过程在小说中都有出现，但整体而言，言语过程、行为过程、物质过程和心理过程的出现频率相对较高。因此，我们在本节主要聚焦这四类过程。

1.言语过程

因为小说描绘了主人公的一生，所以里面有大量的对话即言语过程。言语过程，主要通过“说”等动词来体现。言语过程包括说话者、说话内容以及受话者三个要素。

厂商经理见金智英点豆腐拌大酱，忍不住说：“年轻人居然也懂得吃这个？原来金小姐也是大酱女啊！哈哈哈！”

这句话中说话者是厂商经理，受话者是金智英。厂商经理在酒桌上对金智英说她是大酱女，“大酱女”是韩国网络流行语，意近拜金女，用来比喻长相不好却又爱慕虚荣的女性。这里隐含地表现了他对职场女性的轻视。同时也可以发现，这里展现了职场女性的困境。女性就算好不容易进了公司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还是得面对无时无刻客户或者上司言语上的骚扰。

2.行为过程

行为过程主要表现在生理活动的“哭”、“笑”等，行为过程只包含一个参与者即行为者。

肚子都大成这样了，竟然还坐地铁出来赚钱，真不知道在想什么。金智英瞬间眼泪溃堤。

这里的行为者是主人公金智英。“眼泪溃堤”是她的行为过程。地铁上的陌生人看到她怀孕站着，埋怨她大着肚子还要出来坐地铁，她伤心地哭了。因为她原本在职场里也是很努力工作的人，但是怀孕之后，她变成了在地铁上都遭人嫌弃的人，变成了陌生人眼中占用公共资源的人。陌生人的埋怨表现了韩国社会对全职母或者是弱势群体的歧视与不友善。眼泪溃堤也展现了她面对真实的面对面的指责时的懦弱无助，最后她选择了逃跑，哪怕她觉得自己没有错。

3.物质过程

物质过程指的是事情的过程，一般由动态动词体现。物质过程还包含事情的动作者和目标。

高顺芬女士只要发现孙女又在偷吃，就会朝她背部狠狠地拍下去，打得她措手不及，奶粉从嘴巴和鼻孔中喷出来。

“拍”、“打”、“喷”为动态动词，表现了物质过程。动作者是金智英的奶奶高顺芬女士，目标是金智英。金智英小时候特别喜欢偷吃弟弟的奶粉，每次被奶奶看见，奶奶都会教训她。“拍”、“打”这些动词表现了奶奶动手时是特别用力的。奶奶打完金智英后，奶粉会从金智英的嘴巴和鼻子里“喷”出来，这里也侧面体现了奶奶的“狠心”。综上我们可以发现奶奶对于孙女吃孙子的东西是非常介意的，甚至是不允许，展现了奶奶重男轻女和性别歧视的行为。

4.心理过程

心理过程是指小说人物心理活动的发展过程，它包含感觉者和现象两个参与者。

虽然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还是难掩心中的不甘，以及好像只有自己会有损失的心情。

这里感觉者为金智英，现象为“不甘”，体现了主人公的心理过程。怀孕后的压力，形成一道壁垒，将她牢牢的困在家庭中，她变成“某人的妈妈”和“某人的妻子”，唯独不是她自己。而她的丈夫在想要跟她一起养育孩子的时候列举了自己需要牺牲的东西：有了孩子就不能跟同事喝酒聚会了;有了孩子不能晚回家了;有了孩子还需要同时兼顾赚钱和做家务。所以她感到不甘，也感到失望与无奈，她最亲近的丈夫也不能理解她，认为她养育孩子并不会有什么损失。

从金智英行为的四种过程我們可以发现，金智英在生活和工作中都面对着性别歧视，但无论是她因为偷吃弟弟奶粉被教训、是在地铁上被人嫌弃、或是在酒桌被领导叫“大酱女”，她从来没有选择去反抗，而是一直忍气吞声，选择做“沉默的大多数”。也许她曾经想过抗争，想过表明自己的观点，但就算是她最亲密的家人朋友，也不能给她实质性的帮助。凭她自己一个人，无法撼动和改变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所以，她放弃了抗争并试着劝自己去接受不公平。

（二）话语实践层面

话语实践的分析，侧重文本生产、分配和消费的过程。对于话语实践和文本生产、分配和消费的强调，可以与文本本身联系起来，而联系的一个方式是侧重于文本的互文性分析（Fairclough，1995）。互文性指一个语篇中包含他人的话语或其他语篇的片断。互文性可分为“具体互文性”和“体裁互文性”。具体互文性是指一个语篇包含可以找到具体来源的他人的话语，体裁互文性是指在一个语篇中不同文体、语域或体裁的混合交融（辛斌，2008）。在此，本节将从不同文体的融合角度对小说中引用新闻报道和资料中的就业情况进行互文性探讨。

该网站又针对韩国五十大企业的人事部门主管做了问卷调查，题目是：“如果面试者资质相同，请问会更倾向于选择男性还是女性？”结果44%的受访者明确表示会优先选拔男性，却没有一人回答会优先考虑女性（韩联社：《公司招募新人，依旧有外貌和性别歧视》，2005）。

本句引用自2005年韩联社发表的新闻报道。新闻报道不同于小说文体，它的特点是真实、时效性强并且经过了记者详细的调查。所以，作者引用这个新闻真实的再现了当时的就业情况，即韩国企业在选择职工时，会更倾向于选择男性。这也直接体现了金智英及她身边的女性找工作的困境。

根据统计资料显示，2003年请育婴假的女性职工只占20%，直到2009年才突破50%，等于是职场上每十名女性当中，依旧有4名产后妇女没有申请育婴假，坚守着工作岗位（尹正慧：《育婴假制度运用现状与实施点》：《劳工受雇发展动向》，2015）。

本句引用自2015年尹正慧发表的一份调查报告。调查报告的特点是真实且调查的对象具有针对性。例6中真实的反映了韩国很多职业女性生育后不会选择请育婴假，2009年时才达到50%的比例。这是因为放完育婴假回来以后，要在照顾孩子和工作中做平衡，女性职工一旦做不好就很大可能会被差别对待以致失去工作。职场逼迫着她们在家庭与工作中做选择。

以上两个例子体现了话语实践的互文性特点，小说、新闻报道及调查报告之间的互文真实地再现了韩国社会女性就业情况以及生育后的女性的工作情况。小说中还引用了劳动部发表的雇佣劳工白皮书以及东亚日报上对就业市场的新闻报道，比如东亚日报提到“一个求职信息网站针对韩国百大企业做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女性录取率只有29.6%”等。因此，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新闻报道还是政府报告，这些都体现了韩国职场对女性的性别歧视，展现了韩国职业女性的困境。

（三）社会实践层面

社会实践分析位于三维分析框架中的最外层，话语和社会历史生活以及实践具有紧密联系，主张把话语放在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中进行分析。从上述文本与话语实践层面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文本中多处体现着性别歧视与不平等，这背后一定是深层次的社会意识形态在作祟。所以本节将从韩国社会文化背景角度来探寻背后藏匿的女性歧视的真正原因。

《82年生的金智英》的创作灵感来源于2014年底发生的“妈虫”事件，“妈虫”是一个韩文新造词，将英文“mom”和韩语“虫”结合使用，比喻无法管教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的幼童的年轻母亲。作者感到社会对女性，特别是对身为母亲的女性的苛责，所以她在这部小说中反映了韩国女性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歧视。

首先，小说反映了韩国家庭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金智英小时候，刚蒸好的米饭，都是以爸爸、弟弟、奶奶的顺序先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跟姐姐永远只能共用一个东西，而弟弟可以单独享用。还有金智英的妈妈因为怀的是女孩所以要偷偷打掉。事实上，朝鲜时代把儒家思想作为治国理念，形成了男尊女卑、三从之道等女性是男性附庸的认知规范（宿珊，夏艳，2019）。而且为了遵循儒教观念，明确了嫡长子继承家族制，在此之后，男性的地位越来越高，嫡长子继而拥有了继承家族财产的权利，反观女性的权利越来越弱化直到完全失去财产继承权，由此带来了家族延至家庭中重男轻女思想的泛滥。

其次，小说也反映了韩国社会对女性严重的性别歧视。无论是职场中对女性的不公平待遇压制其个人发展，还是社会上对全职太太的“有色眼镜”（戴宁，2020），都体现了韩国社会中的性别歧视。放到韩国社会历史角度考量下看，1910年日本占领朝鲜以后，日本当局用“贤母良妻”论培养顺从且忠诚的女性，所以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韩国女性的主要职责就是生育及负责家务。1997韩国遭遇亚洲经济危机，国民经济陷入瘫痪，很多男性失去了工作，以致韩国传统的男性一人养家模式瓦解，男性的一家之主地位也开始动摇。在此之后，更多的女性开始参与到政治和社会工作中，韩国的男性和女性开始走向对立面。进入21世纪，“厌女”情绪兴起。2001年起韩国宪法撤销了对退役男性在公务员考试等一些考试和面试中给予加分的规定，使得男性的就业压力加剧，再加上女权运动的兴起，女性也在争取薪资和社会福利的平权。女性不用服兵役还有产假和生理期休假等政策，愈发加深了男性“特权”的被剥夺感，厌女气氛因此弥漫开来，也由此带来了韩国社会上对女性的歧视。

综观之，韩国社会的女性性别歧视在当今世界女权运动风起云涌之际有较大改观，女性的社会地位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提高。然而，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很难短时间改变的，对女性的性别歧视更多地从显性转变为隐性，成为看不见的硝烟，从而显得更加诡谲和危险。男女平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实现的，性别平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小说中对主人公金智英形象的刻画，包含着作者的同情。在面对各种性别歧视时，懦弱胆小不敢面对，但在金智英周围围绕着想要努力做出改变的女性，比如，在教室里告诉老师室内鞋并不是金智英踢出去的女同学;提议定期更改吃午饭顺序的女同学柳娜;因男女制服规范严格程度不同向教官抗议的女同学;帮助金智英摆脱陌生男子威胁的上班族姐姐;反抗职场性骚扰的金恩实组长等等。他们虽然也遭受着各种各样的歧视，但他们一直在勇敢的面对不公平，并试图去抗争它。作者意在通过真实又简单的故事，唤醒更多女性的自我意识，希望他们尝试去一点点打破那些对女性的理所当然，去抵抗那些压迫女性的人或事，去为平等自由抗争，勇敢的做自己。

三.结语

本文基于Fairclough三维框架，从韩国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语言层面的及物性、阐述话语实践中的体裁互文性和解释社会实践的韩国社会性别歧视。我们发现，韩国职场女性在职场、家庭、社会等不同语境下均受到话语权的不平等对待与呼之欲出的显性性别歧视。小说主人公金智英代表沉默无言、懦弱胆小的韩国女性形象。虽然她内心跟明镜一样透亮，但她更多时候保持沉默，选择隐忍退让。作者在金智英身边树立了几位抵制性别歧视、敢于為自己发声的女性人物，正是希望主人公金智英和现实世界的受歧视女性群体能被潜移默化而走向觉醒的那一天。

参考文献

[1]Blommaert， J. Discourse： A Critical Introduction[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2]Fairclough， N. 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the critical study of language[M]. London： Longman， 1995.

[3]Halliday， M. An Introduction of Functional Grammar[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4]戴宁.女性主义视阈下看韩国现实题材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J].艺术评鉴.2020，（8）：153-154.

[5]宿珊，夏艳.韩国女性历史地位纵向概览[J].文化学刊.2019，（1）：105-107.

[6]辛斌.语言、权力与意识形态：批评语言学[J].现代外语.1996，（1）：21-26.

[7]辛斌.语篇研究中的互文性分析[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1）：6-10.

[8]赵南柱.82年生的金智英[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19.

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人文与社会科学研究重点项目“语篇互文主体性认知研究”（19D024）;湖北省教学改革研究项目“英语阅读教学中的跨文化思辨能力培养研究”（2018269）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