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苹的诗

2021-04-22 11:08袁永苹
诗歌月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蘑菇

袁永苹

袁永苹,1983年生于黑龙江。曾获2012年度DJS艺术基金会第一本诗集奖、第七届未名诗歌奖等奖项。著有《私人生活》《心灵之火的日常》。译有《别去读诗》,现居哈尔滨。

那时我们

那时我们用力从泥土里拽出新鲜的土豆。

让我们震惊的是那从泥土里脱出的根须,

而不是它浑圆的果实。如今,我们一再试探,

那些根须们早已潜逃,爬上高高的木棉山。

那些相互拥挤在平坦垄沟里的姊妹兄弟,

依旧贫寒,睡上一张床铺。

不久前,父亲和母亲去家族墓地,

那里有我熟悉的地理容貌,山丘和田野。

野花和木棉树排成的尊容。

他们那一代已经死完最后一个。

迟到的都赶上来了。赶上了

他们本该有的一小块地方。

沿着辈分掩埋,没有名牌。

这是……这又是……父亲摊开手掌

介绍着这些匍匐在地的土房屋。

而我穿透这厚厚的土层,看到他们

仍在那里,方形棺木,光亮闷热。

冬季已接近最冷的月份,积雪堆积路两旁,

露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切口望行人的脚。

在那么多无人注意的茫茫雪夜,

风的海浪无数次冲刷路的两堤。沙沙又沙沙。

雪的海滩,惊涛拍岸又乱石成堆。

三个吻

第一个吻青涩、胆怯,

被性别束缚,被规劝,

闪光的身份佩戴

鱼骨样刺人的胸针。

穿过破碎的窗玻璃,

吻外面青春期贫穷的街道。

第二个吻包含

第一个吻的一部分眼泪。

因欲望而黏湿,在小酒馆里,

寻访第一个吻的住所,

因它而痛苦,流黑色眼泪。

吻外面堆满积雪的热房子。

第三个吻忘记以往全部的,

完全忘我,吻进一个

三口之家混乱的星期一早上。

三个豆荚逐个炸开,

召唤另一个黑暗谷仓中的姐妹。

无知、蠢笨,模拟,

听任引领者打开那个

不必要的开关。

新职

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

——荷尔德林

人类的裂口长着,

朝着万物裸露。

我不能不瞥见这一裂口。

而一辆疾驰的列车最后

坠毁在茫茫雪原,

令人战栗的不是那些死亡,

而是那假象的回眸。

那些在黑夜里走遍大地的人

不是神祇,他们都是

神经症的浪荡子。

无人是半神,无神是半人。

我的手中依然握有

长剑和大弓,

接过流血的琴,但在此,

我将挥泪与你永别,

你唱你的天堂之歌,

我在你的底下唱我的人世。

还不明白吗?必然要接受

魔法师的命运,必然

无法像众神一样终日宴饮。

你不得不摘掉头上的冠冕。

渔夫的话

“她曾被那些東西吓坏

从海中打捞出的东西。”

一把蜘蛛蝎子响尾蛇的影子

指向弗洛伊德、萨德和巴塔耶。

有时她能打捞上来珍珠宝石碎玉的眼泪

闪耀着基督耶稣宽和的脸色。

她坐在岸边 观望着渔夫们的劳动成果

那只不过是影子在涂抹我们为黏稠的浆糊。

可以轻易倒向一方,但必须警惕恶

是否已被唆使,而善是否是出于谄媚。

应该立刻回归成为一株植物,

眼睛在它的茎秆里面旋转。

冬日幻景

那些夏季的蓄水池,

在冬季被排干,

几场降雪为它加满了内容。

有人修葺出一条小雪道

供儿童玩耍。

在起始的地方,

夯下两根木桩。

孩子们拿着滑雪板

欢叫着滑下去,

要到尽头时,他们的身体

会不由自主地

打几个旋儿。雪已

盖满一只巨碗,

盛满白米饭,米粒

被人脚踩实。此时

楼群变为群山

水池则为腹地。

望向眼前的雪,

我想到夏日里徐徐的轻风

如何吹拂塘边炎热的垂柳,

而金鱼是那么成群结队,

它们如此盘桓,

盘桓畅游,顷刻琥珀,

凝滞在驰骤的雪尺间,

与永恒的云泥相交征战。

蘑菇街,野山坡

我的蘑菇街我的野山坡

我整日整夜地寻觅 倾注我的全部精力 只留片缕缝隙给睡眠

当热太阳流淌在草地和斜坡 大树的根部松软沟壑的胸骨

婆婆丁和泛着油光的野蘑菇洒落在农人耶稣放牧的地方

遍寻啊遍寻我们丢失的羔羊 羊肠小道的白和树皮的白一模一样

我们几个走在去迦南地的路上 蘑菇就是吗哪 长出从我的心尖

建屋常驻于自然国度的使领馆 长途跋涉到我的脑仁

参见蘑菇大臣 参见婆婆丁公主 参见山坡和小路

河堤和大坝与流水湍湍 拜见我的亲戚和父母 拜见我乡村

摘走一幅大地的小女儿 吃蘑菇 中毒就会死 不中毒就会变为大地的继女

在回忆中建间迷狂之影院 一次一次重踩光明中

寻找

昨日我在寻找我的孩子,她丢失了。

我承认她的身体此刻就在我旁边,一呼一吸,

因太热而翻动,一个光滑的双面十分熟煎蛋。

但我的确丢失了她,丢失了她的两岁和三岁,

再往前,我丢失掉了她的三个月和胚胎。

就如我丢失掉出院前她的襁褓包巾。

我曾丢失掉很少的事物:一把忘在火车站候车室

的雨伞,几幅亲笔画,商业合同和毕业证书……

我还将继续我的丢失事业,一个现在和两个将来。

全然陌生,她在我面前的日晷上跃了三回,

用光的圣手重裁新衣,内外全新:新的意志和新的品格。

我未曾发现:原来我们的本质和我们的外壳一样

日夜更迭。我务必要以打量水流的眼光打量自己……

我务必哀悼我的童年,辨认我的青年,想象即将到来的

中年和老年,我确已不是那个我,虽然我酷爱在海中捡拾,

但鱼纹石上的线纹飞走,虎眼石的眼睛失明……

而我的眼睛曾飞入其他人清明的眼泪……

如果是这样,何必,何必要怀念那个丢失掉的

婴孩和丢失掉的自己。何必要痛饮那一杯苦酒,

不如让一次的旅程和它悲伤的旅伴在此刻和此刻重新相认。

花的家庭

我的家庭生活在一朵玫瑰花的中心。

光照进我的小盒子,我们的家庭就打开了。

在固定的节奏上旋转、跳舞,循着日影。

我的家庭挽留了这世上残余的壮烈童贞,

我们的衣兜里空空荡荡,我們的心里一无所有,

我们一直为我们的家庭留有一次羽毛轻轻的时机,

待到夜晚来临花朵睡眠关闭并拢住我们。

新职

不像我们所想的,更多时候

我们的宇宙幼儿园无人看护,一整天

一整年处于失重状态,和许多其他动物一样。

倒着吃草,挂在山坡,被空气猛灌。

有时我们希望有神灵存在,因为我们希望

我们爱的人爱我们。有时候我们倒不希望有神灵,

因为我们已经被无限期拖延而不知道

谁该偿还这些拖欠的账单。

我们内心的宇宙嘈嘈切切明明灭灭,

有一事件比真实的宇宙问题更为硕大。

我正在应聘上帝一职。

在我之中

在我之中,词极力跳出

变为透明晶体。必须写得很薄,

留有一间清空家具的内室,

以便光线穿透。而有时

它则包含杂质,琥珀中的现实

风景。精神的空地漂浮词语

的悬梯。我只爬到梯子的

第三级。打开旋钮。学会呼喊

叫回那些未曾返家的孩子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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