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的诗

2021-04-22 11:08
诗歌月刊 2021年4期
关键词:鼓楼

王文

堂吉诃德在朝阳公园

时间不早了,天从鸭黄到羽蓝,再到鸽灰

无非是一支烟的工夫

此刻,身为异乡人的你坐在公园长凳上

无所事事而无处可去

如果不是因为暧昧的夜色

你不会发现那条藏污纳垢的胡同

巧笑倩兮的眉目在玻璃窗上流逝,摔碎的桃花

一瓣一瓣攀在你的左肩,而口舌燥热,影子饥渴得循入尾气

沉醉在酒香中的囚徒和风尘仆仆的旅客乘坐同一辆公车

在梦中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用木剑劈开霉烂的枕头

直到下一站,被排泄出月台

“无产者戴着鸭舌帽回到荒芜的麦田。”

深夜的嘴唇吹起破损的号角

空想家赖以生存的时间早已干涸

太阳穴悬在晾衣绳上,剥落出疼痛的纹理

游走的神经如同琴弦,被饥饿反复弹奏

在开阔的地方大风浩荡,月亮长驱直入

世界坦胸露乳,迷人得像玛丽莲·梦露

你蓝白相间的衬衫翻涌着波涛

最上面的纽扣不翼而飞

也许是因为一场遥远的争吵或战斗

你裤子口袋漏出一张废弃的车票

北京南—?

一如你曾经拥有的许多张

反复涂抹,改签,打孔,撕毁

把你寄向陌生的城市,在时光的辗转中,身体坍缩为一个

疲惫的,沙袋

逐渐掉光了所有绿豆,再装进去

干瘪的,麦粒

不多不少,恪守着宇宙的质量守恒

你脖颈上的烫疤是一个醒目的邮戳

年月虽久,依然通行无阻

似乎行走不再需要双腿

坐下也不再需要肉身

你寻找的美人不在那个温暖潮湿的海岛上

在她匆遽消逝的诸多面孔中,你最恋恋不忘的

是个雨夜,裙子上的莲花绽放在污泥上

胡同窄而短,仓促间无法转身,就迎面擦肩走过

你点燃的香烟,烟圈不断扩散是驯兽师的火轮

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向虚无的胜利

“经过漫山遍野的羊群,把長矛投向风车。”

直到筋疲力尽,倒在笼中

街角的喇叭在吼:请把我埋在春天里

你枯槁的心离春天太远,而离泥土太近

月亮转动一周,灵魂淡出躯壳

最后的旅客不知去向

此刻,阴影来自孤独的浪子

光亮来自遥远的星球

树皮在悄无声息地剥落(为了新一年的春天)

群星一一浮现又褪色(为了即将到来的清晨)

无所事事而无处可去的你

重复着把易拉罐踢倒再扶正

什么都没有改变,好像乌鸦绕树三匝

徒劳地延长流浪的轨迹

而那个自诩认识所有归途的你

隐约回忆起八千里路,云和月

却好像除了苍老

什么都没有经历

鼓楼

每个城市都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

可能真的有一座楼

安放沉默的刻漏

笨拙的日晷与

年纪成谜的驼背

持续工作多年依然兢兢业业

或者只有楼

里面空空如也

假模假式地供奉搜刮来的展品

让人凭吊和喟叹

写下

思古的七言绝句

又或者楼台不明去向

空留路牌一张

信不信是你自己的事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

这都没有区别

他们早已习惯这个

古旧的名称

如同新街口、索家坟、积水潭、魏公村、西土城、牡丹园

鼓楼被记住不是因为它高大巍峨

当然也不是因为它早已无法追上的时间

对出租车司机说,咱们去鼓楼

通常他会有些迟疑

鼓楼东大街卖外贸服装

鼓楼西大街饭馆林立

鼓楼前方是车流交会的路口

鼓楼后面有个小花园

唯独鼓楼本身如此多余

所以你去鼓楼要干嘛?

撕毁日记运动

宁愿身体被电视无序的噪点占据

也不愿把自己交给一片无法下笔的空白

某年某月某日坐公车去看画展

这种冷静与节制多好

就像在树木的记录中

只有时间和雨水显现

而那个玩耍的男孩

迷路的蝴蝶

抚摸他的手

都悉数被省略

我写下那些熟悉的名字或地址

同时在言语制造的烟雾中远离自己

握笔的手指翻过连绵山丘

在伤心的地方

竹子开出猩红的花

在后悔的地方

大海露出赤裸的脊背

21号,从窗口望去晴空万里

22号,上班路上阴云密布

23号,路过转角大雪纷飞

等墨水用完,命运凌迟所有浪漫的幻想

日子长出锋利的鸟喙

在笔记本上留下

坚决而潦草的

脚印

最后一行悬而未决的文字

在懊悔与遗忘之间游移不定

如同飞鸟消失的那一刻

平静的海面再也无法伪装兴奋或高潮

从北太平桥到铁狮子坟

我一再路过一朵云

有时,她是只疯狂的兔子

一格一格跳到城市的边缘

有时,她是头矫健的白马

竖起的鬃毛包裹着那曼妙的曲线

有时,她是片安静的叶子

在风中发出洞箫一样悠扬的声音

有时

她向我走来

幻化成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我也停下来

往她的黑色手掌里放进去

一枚云朵一般的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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