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旧庭园

2021-04-24 10:57潘敏
苏州杂志 2021年2期
关键词:苏州园林园子桃园

潘敏

一直记得,几年前在苏州园林博物馆里看到的一段文字:源于春秋,发展于晋唐五代,繁荣于两宋,全盛于明清,与建城2500余年的苏州古城基本同步产生。历代地方文献记载的园林约千处,其中记录较详的近800 处。

曾经,约千处的园林像花朵一样盛开在苏州城,却又在漫长而多舛的岁月里凋零了大半。对每一个爱苏州、爱园林的人来说,那是一种隐痛。

幸而,是的,幸而苏州园林终于迎来了春天。苏州自1949 年4 月27 日解放后,便着手恢复与建设园林的工作。特别在改革开放后的四十多年里,实现园林群体性保护,一个又一个被尘封的园林渐渐浮出水面,千年文脉得以活化传承。1997 年起,苏州拙政园、留园等九座园林先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00 年,沧浪亭、狮子林、艺圃、耦园和退思园作为苏州古典园林扩展项目同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苏州成为国际上拥有遗产单体最多的城市之一。2018 年8月7 日,随着第四批《苏州园林名录》正式公布,苏州园林总数达到108 座。曾经的“园林之城”,已荣升为“百园之城”。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当春风已经吹起,在晴空万里或者细雨飘飞的日子,不妨寻一处小小的旧时庭园去。

渔庄:门外梅花开了

去年秋天去渔庄,在行春桥边,买了一斤水红菱,然后慢悠悠过桥去。行春桥,是一座宋时建的九孔连拱长桥,旧时苏州人农历八月十八日游石湖,有赏行春桥下串月的习俗,湖里生长的水红菱,惯常是赏月时的吃食。我走到行春桥,看到水红菱,自然不能错过。

不过那次不巧,渔庄的门关着。门前有告示,说在整修。秋日的太阳还有些燥热,我在一棵香樟树下的凳子上坐下。我坐的那个位置很好,隔着一湾清澈的湖水,可以无遮挡地看到对面的渔庄、渔亭,还有渔庄前后的高树。剥着水红菱,我想了想曾经在那一方土地上生活过的人,范成大与余觉,还有不曾到此的余觉的夫人沈寿。

渔庄,即余庄,是清末举人余觉于1934年建成的别墅,自题“觉庵”。余觉是浙江绍兴人,娶了擅长刺绣的苏州姑娘沈云芝为妻。婚后,有过安静美好的生活,余觉回忆道:“乃至半日废书,半日三绣,余则以笔代针,吾妻以针代笔。”后来,沈云芝的绣品“八仙上寿”“无量寿佛”进贡西太后慈禧,得到慈禧赐“福”“寿”二字,夫妻俩双双改名。余觉得福,沈云芝改名为沈寿。

六十六岁那年,余觉买下地处渔家村的宋代范成大“天镜阁”遗址。1933 年8 月,余觉请苏州徐源顺水木作的徐义祥承建别墅。一年后,别墅建成,前后两进,各五间,前一进为福寿堂,后一进悬“天镜飞来”匾。前前后后,余觉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左右。

尽管名满天下的“针神”沈寿从没有住过渔庄,她早已于1921 年离世,并且埋在他乡,但这里似乎到处有她的痕迹,其中以福寿堂最多。但命运的走向常与愿望相悖,沈寿四十八岁离世,而余觉有多少福气,外人也不便多说。

今日已过立春,石湖边的游人出乎意料的多。什么原因呢?可能是因为疫情,许许多多新苏州人没回老家过年。更有可能是渔庄门外的梅花,那些粉白、朱红、浅绿的梅花开了。丽日当空,花香隐隐,甚至听得到蜜蜂的嗡嗡声。

走近渔庄,两扇木门开了一扇,穿过小天井的门进入庭院,大门上方二字:有情。不知道是不是余觉写的。中庭有一棵很老的石榴树,树的主干分杈,好像成了两株树,一边向东,一边向西。还有两棵一百多年的桂花树,树荫婆娑。渔庄的整个院落与房舍,均清简朴素,不见金粉气,也不加雕琢,到底是读书人的宅院。

往前走,至“渔亭”。此处堤外即波光潋滟的石湖,也望得见上方山楞伽寺塔和磨盘山。亭子东的一只石凳上,一个女孩戴着耳机在听什么。亭子西有一只石桌,上面放着吃食、衣服、双肩包,两个年轻的女子带着两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在树荫下做游戏。男孩不听话,不住地嬉笑奔跑尖叫。那两个妈妈在边追边笑骂孩子,听口音是河南的。望着她们,我也不禁笑。

今年不回老家过年啦?

不回了,就在苏州过,园林都不用买票,要好好玩。

她们显得很开心,言语间没有想念故乡的忧愁。

当我走出渔庄时,梅花树下的人更多了。看梅花的人,三三两两,也在往渔庄去。

⊙ 桃园

桃园:新名字的来历

腊月,大寒天气,到盛家浜8 号。这里是《苏州园林名录》中记载的108 座园林之一,也是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

进门,迎面三开间厅堂:松迎厅,门前一棵130 多岁的香樟树,枝干浑圆,叶色青青。屋后两棵雪松,笔直,苍翠,高高耸立,气度非凡。在此之前,我只知道这里曾是陶姓人家的家园,却不知道,在更早的时候,这整个桃园,竟是我熟悉的摄影家马老师祖上的宅地。

说来话长。而且这话又很难说清楚,因为时间实在久远。大约三代之前,马家有两处宅地,以游马坡巷为分界,往东是新宅,住西是老宅。老宅囊括了盛家浜8 号6 号4 号等处的宅地,当年分给了长房。新宅分给了二房,在游马坡巷这一头,土地的面积相对少一点,而且建筑也偏新式。马老师记得,他家上一代的人一直把盛家浜的家称作老宅,把游马坡巷东的家称作新宅。

民国年间,马家长房家道日渐衰落,不得已把盛家浜的宅地分成西、中、东三块出售,卖给了三户人家,分别为王、张和陶三家购得。最东面4 号为民国时期上海邮政总局局长王振伯的宅院,中间的6 号为张姓律师宅院,8 号为苏州东吴丝绸厂业主陶叔平的宅园。抗战胜利后,8 号的陶家即择此地营造了宅院,并名陶园。这就是盛家浜8 号6 号4 号的前身,同一来处,却有了不同的去向。

1950 年代,这里一度成了普通居民的住宅大院,原先宽敞的厅堂被分隔,散居着20多户居民。旧时的亭台楼阁因年久失修显得破落不堪,庭院也杂乱荒芜。2004 年,桃园迎来了复苏的希望。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局、原沧浪区建设局和南门街道联合整修改造陶氏宅园,散住在桃园的居民相继搬迁。盛家浜8 号、6 号与4 号经过整修合并在一起,有了一个新名字:桃园,并对外开放。起名为桃园,想来是因为陶与桃同音,也可能有世外桃源的意思吧。2019 年10 月10 日,姑苏区再次启动的桃园修缮工程正式开工,2020 年10月16 日,桃园通过了苏州市文物局组织的竣工验收。

从盛家浜8 号开始,由西向东而行。在池塘一侧的月洞门上方,蜡梅已过花期,但花朵萎而不落,在阳光下依旧明媚如初。翰墨楼,坐落在园子的中部,大概是整修后的时间不是太长,楼里的油漆味还没有散尽。光洁的地板上,投下花格长窗的影子,几竿翠竹在窗外微微摇曳。第二进的砖雕门楼上,刻有“盛德日新”四字的砖额典雅娴静,两侧悬吊着的花篮柱,工艺精细美妙。走到原先盛家浜4 号的地界,一抬头,一棵异常高大的广玉兰树让我吃了一惊。看树身上的牌子,树龄110 年。与翰墨楼边二百多年的金桂树相比,这棵广玉兰并不老。但这棵树的主干苍劲挺拔,枝叶茂盛,树冠华美如巨大的云朵。广玉兰树很多,可少有这么美的。这些幸存的花草树木,与幸存的亭台楼阁一样,令人感慨。

对于马老师,对于许多苏州人来说,这里是重新走进回忆的地方。

五峰园:隐约人间烟火

2 月8 日,腊月廿七,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天很冷,气温比前一天降了十来度,但天上有太阳,泰伯庙门前小河的杨柳已依稀泛青。走下桥,我失去了方向感。那些旧房子小弄堂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要往哪儿走才能到达五峰园。一直记得五峰园坐落在一条小弄深处,走向它的途中周围都是老旧的房子,但现在完全不是从前的模样。

一个保洁员在泰伯庙门口的广场上扫地,他听到我在问五峰园,兴冲冲放下扫帚走到我跟前,说你真巧啊,整修了一个多月今天刚开放。然后热情地领我往东走,叮嘱我拐过去往北走马上就到。果然,一拐过弯,就看到了五峰园的围墙。

五峰园门口,有一个拎着菜篮子的阿婆在问:开啦?有人应:开了。阿婆并没有进园子,拎着篮子往巷子里走。五峰园门朝西,对着小弄堂,对着一片民居,也是隔壁人家的邻居。

五峰园不大,占地约2.5 亩,但园子的年纪不算轻,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一说为长洲尚书杨成所筑,俗称杨家园。又说此园为文徵明之侄文伯仁所筑。文伯仁也是吴门画派中的知名人物,在沧浪亭的五百名贤祠中,有他的石刻画像。说到园子的名字,有说是因为文伯仁号五峰山人,园名随了人。有说是因为园子里的五座太湖石峰,园名跟了景走。不知到底是什么因果关系。

五峰园里,五座太湖石峰当然是主角。假山上的“丈人峰”“观音峰”“三老峰”“庆云峰”及“擎云峰”,各高三四米,灰白的颜色,皱而瘦,透而漏,足可与冠云、瑞云诸峰相媲美。有人说这五峰是宋时的遗物,是朱勔或者梅宣义淘来的,生死末路了才落在这园子里。五座石峰静静站立着,看似相依相亲,却又各不相干,像五个老人在岁月的深处各怀自己的心事。现在五峰园的围墙外,东面已没有遮挡,南面仅存一幢楼,比过去开阔敞亮多了。

园子里人不多,一对中年男女在柱石舫里面对面坐着,不说话,手机里放着评弹,桌上一只小型保温瓶,两只杯子。我走进去,又退出来,好似误闯了别人家的门。一个学步的男孩,手里抱着玩具,一路跌跌撞撞往五峰山房的方向去,在他的后面,一个戴围裙的阿婆追来,连声叫:停下来,停下来。是怕孩子往池塘边去。一个穿红棉衣的女人站在高大苍老的朴树下,拿着手机在拍一株已开花的玉兰树。相比其他园林,五峰园是冷清的,但这冷清里却有着人间烟火的脉脉温情。

准备离开五峰园时,我闻到了一阵红烧鱼的香味。马上过年了,隔壁人家正在备年菜呢。五峰园赶在年前整修完毕重新免费开放,好比是给周边居民添一道好菜,也像是给喜欢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人们准备了一个大客厅。

目前载入《苏州园林名录》的108 个园林,我有哪些从未去过呢?墨园、柴园、畅园、遂园、墨客园……算了算,古城中竟然有近二十个小园林是陌生的。城外也有好几个没到过,比如金庭镇东蔡村秦家堡的芥舟园,东山镇金嘉巷的嘉树堂,也让我心向往之。特别是嘉树堂,天井里有两棵树龄300年以上的蜡梅树,对一个特别爱蜡梅的人来说,有着多么难以抵挡的诱惑力啊。

我想我得赶紧一个一个去造访,很有可能还没全部走遍,又有曾经的老园子经过修复对外开放了。我相信,这不仅仅是美好的愿望。他年他月,《苏州园林名录》必将增添新的名字,重现那些被时间掩隐埋没的园林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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