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部活色生香的“文字交响乐”

2021-06-07 21:38潘之江
艺术广角 2021年2期
关键词:交响乐团交响乐大师

交响乐,这是一个令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从交响乐的艺术性来说,它属于高雅音乐。刘元举的《交响乐之城—— 一个作家的音乐现场》[1]是我国交响乐普及读物的开路先锋之一,对交响乐的推广和普及有着积极的意义。当我读到刘元举的《交响乐之城》时,认定这就是一部“文字交响乐”,它可以让人看懂交响乐,继而习惯和爱上交响乐,尤其是对徘徊在交响乐门口的听众而言,那是最好的向导。我们完全可以看懂了再去听,或者在读的过程中结合欣赏。这或许是《交响乐之城》一书的文字魅力和作者的期望所在。

《交响乐之城》中,大部分篇幅是作者置身现场音乐会的所感所思,那些葳蕤的文字描绘,与丰富多彩的交响乐肌理的捕捉,在其独特的心灵感受中,将音乐的质感追求到极致,把音乐审美予以层层诠释,并予以升发。这是一种经过内心过滤的感受,是一种独特的音乐美文。这部书最生动鲜活的特色是“在场性”,是激情四射的质感表述。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文坛一直提倡“在场性”的散文写作,倡导有感而发,拒绝无病呻吟,而《交响乐之城》正是如此。

交响乐源于西方,讲究的是和声性(多声部音乐),较其他类型音乐而言,它能表现出更丰富的音乐层次与内涵。长时间以来,对于交响乐有人费解,有人排斥,有人听而却步……交响乐是人类文明的共享,我们完全有理由去拥有和发展她。《交响乐之城》的作者刘元举长期坚持跨界写作,先后跨界音乐与建筑,均有不凡建树。因长期在交响乐团体验生活,从一个旁观者到受聘于交响乐团的驻团艺术家,多次投入到交响乐创作中。不久前,在深圳大剧院上演了由他创意和作词的大型交响诗《山水之城》,作者从聆听、欣赏到理解,又进入审美、创意到创作,成为从驾驭文学到驾驭音乐艺术的复合型作家。

《交响乐之城》既是在散文与游记之间表现,又是在解读与欣赏之间铺展。作者的目的在于让更多的人读懂交响乐,走进交响乐的火热气氛之中,并与之分享。《交响乐之城》如同一部百科全书,解读了音乐大师的特性、世界名曲、音乐史诗、剧场的场景,以及域外音乐名城等多方面内容,无所不包。它既是交响乐入门指南,又是对交响乐欣赏美学的见证,其独特的感悟、升华的文字也拓展了读者对交响乐的认知领域。当作者介绍大师们的经典之作时,情、形、音、姿、技、史跃然纸上,与其说是神来之笔,不如说是作者心灵的激化和真切的感受。作者能够潜心音乐,是一种内心的渴望,是对人生境界的“修炼”。这从《交响乐之城》的自序《皈依音乐》中可见一斑。

在当下略带浮躁的生活环境中,能有这类作品问世,真是不可多得。这是一部集普及性与专业性为一体、融通俗与高雅为一炉的音乐解读专著。《交响乐之城》是一本有意义的通俗的“文字交响乐”。

我理解《交响乐之城》有两个含意:一是以深圳交响乐团为行动轨迹,在它的“搅动”下,深圳这座年轻的城市自傲地拥有全国第一方阵中的交响乐团;二是作者将书中有关交响乐大师、巡演、曲目、见闻等以“音乐和文学更好地融为一体,在音乐的神性中升华文字”,成为文字的交响乐之城。或兼而有之。当然,我更倾向于第二种,所以我从自身的阅读感悟来谈谈《交响乐之城》的意义和价值。

阅读《交响乐之城》,让我们从字里行间欣赏旋律优美的交响乐,从而领略它的气势恢弘或感情细腻、诗情画意的审美境界。交响乐的表现力是无限丰富的,是一般音乐无法达到的典雅和高贵的境地,我们可以从第一乐章的《春之祭》中了解现代音乐的无限魅力。

交响乐和流行音乐的不同之处在于,表现经典作品是交响乐的强项。不仅表现力是最丰富的音乐形式,同时,它的细腻也是最感人至深的。正如伟大的奥地利作曲家马勒说的:“一部交响乐就犹如一个世界。”但流行音乐只能表现和反映某种局部。哈耶克在《建构主义的谬误》中说道:“人不仅是一种追求目的的动物,也是一种遵循规则的动物。”欣赏交响乐同样如此,对于大多数爱好艺术的人来说,看懂中国画和会听交响乐,是追求艺术的基本功。中国画蕴含的中国文人复杂的思想基因,与交响乐所包含的文艺复兴以来欧洲音乐人的多元音乐思维是相通的。

欣赏交响乐,需要懂规则、按程序,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刘元举用略带文学色彩的语言,讲解交响乐的基本欣赏规则和原理,让人感同身受。《交响乐之城》或许是解开一个人学会欣赏交响乐的深层结构的代码。

《交响乐之城》中的一篇篇精美小文,以深圳交响乐团的演出和出访为一个个起点和终点,我们可以从中找到许多关于交响乐的问与答。书中介绍了三類大师分别为指挥大师、演奏大师和作曲大师。通过《交响乐之城》的描写和反映,书中提到的中外指挥大师个个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如克里斯蒂安·爱德华、罗杰·诺林顿、祖宾·梅塔、林大叶、俞峰等,如果你没有阅读过《交响乐之城》,对他们的认识是抽象的,读后会感到个个神采飞扬、个性鲜明。作者这样描述被戏称为“老头”的指挥爱德华在排练时的状态,“爱德华站在指挥台上,镇定自若,台上有个专为指挥准备的高椅。他可以坐下,但他极少有坐的时候。随着手中细棒缓慢扬起,他的两手张开,掌心朝向他的乐队,缓缓颤动出微妙的节拍,两腿也会随之轻盈抖动,他的裤线有着搓衣板状褶皱,这使他的每一次节奏般颤抖,都将节奏顺着褶皱而渗入音乐。那是布鲁克纳的《第四交响曲》的第二乐章,那是最美妙的可以穿透心灵的乐章。”

在描写大师祖宾·梅塔时,又是另一番境界:“年过80的他,表情可以用‘惜墨如金来形容,即便是刚一出场,观众欢呼掌声雷动时,他的面部表情也仅是象征性地予以浅笑而已,他很威严,大帝登基般地站在指挥台上,他的指挥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手上也很少见到我们通常需要的除了节拍外的‘东西,他采用白描手法,淡出淡入地将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田园》)展现开来。”“浓郁的诗意是从大师棒下轻盈飘逸,双簧管与长笛‘鸾凤和鸣,牧歌般的悠扬;单簧管和大管亦美如天籁。这样的音色是乐队的诗眼,让五个乐章的长篇巨著摆脱了一般乐队的沉闷与冗长。”

对于演奏大师,《交响乐之城》也是浓墨重彩地对其进行全面解读。从《大师的光芒》中我们可以读到,上海国际钢琴大师班每届有几十位中外钢琴大师留下了不灭的身影,他们中既有我们熟知的傅聪、刘诗昆,也有美国的罗温萨、希尔曼、贝尔曼,加拿大的安东·克迪,法国的卡萨利斯,俄罗斯的巴什基洛夫、奇格然、亚布隆斯卡娅,德国的马克,英国的彼得·菲朗克尔,等等。作者着墨最多的是加拿大钢琴家安东·克迪。书中介绍克迪的文章有三篇,《弱弹贝多芬》《大师的光芒》和《克迪的音乐妙境》,分别从不同角度结合场景和重点展开介绍,让我们比较全面地了解这位钢琴大师的“前世今生”。

在介绍某一位大师时,作者总会同时提及同类的或同一影响层面的大师。在描写安东·克迪时,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大师从行为、学识、经历,到他们对音乐的理解、热爱和向往等,非常形象和全面,令人产生身临其境之感。

对于交响乐来说,曲是核心,作曲家就是灵魂。书中提到许多作曲大师,比如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约翰·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德彪西、马勒、肖邦、巴赫等。以肖邦来说,笔者曾去过肖邦在巴黎和华沙的两个墓地,听过他的作品和介绍,但真正了解肖邦,是读了刘元举笔下的《再读肖邦》后才有形象的认识,虽然文字不多,但字里行间淋漓尽致的倾情表达,使得活脱脱的一个肖邦就在眼前。同样,我们也可以从中体会经典名曲的神韵,以及其成为不朽力量的缘由。

交响乐团虽然脱胎于西方古典音乐的概念,其得意之作却往往不是情,抑或是江波浩淼的意,如同古典音乐对于海的敬而远之,因为其微茫浩瀚而不可测度。但交响乐不同,它的宽广可以驰骋万里海疆,就像刘元举笔下的音乐之海,能让人亲近,仿佛置身其间,是在甲板上或滩涂边感受的海天一色。

《交响乐之城》中无论文章篇幅长短,每篇截取近镜头式的一角而非全景,但这种近观却往往有恢弘之气。那些或在浊浪排空,或在海天激荡的动态意境中的文字,总是淡定地舒展开。作者对每一位指挥家、演奏家和演唱家的描述总是绘声绘色,有特点而绝不雷同。这是作者文艺涵养的成就,这种涵养使得《交响乐之城》千篇千貌,特色鲜明。

书中对于交响音乐的欣赏,所用篇幅最多、涉及面最广,也是最通俗易懂的方面,这些是作者以自己的亲身感受来认识和讲解交响乐的。音乐的神秘之处,还在于音乐审美的基本要求。这些文章形式相似,内容和角度各不一样,犹如一部“文字交响乐”。

更可贵的是,刘元举念念不忘我国音乐教育工作者所关心的话题,比如如何通俗地诠释高雅与通俗的辩证关系。《交响乐之城》的第三乐章用了很大的篇幅畅谈交响乐教育,还探讨了传统文化与交响乐相结合的一些问题,特别是在谈论交响乐与客家山歌的同与不同时,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作者指出,在交响乐发展上,可以结合本土题材进行原创,既可以“洋为中用”,也可以“中为洋用”,半个世纪前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成功,就是这方面的典范。

刘元举通过游记式的章节,从容拓展读者对音乐的眼界,这也是寓教于乐的一种新形式。随着深圳交响乐团在境外的巡演,特别是在欧洲的演出,作者在表达感受时,总会有意识地谈及名人、名曲及典故的出处,这对阅读兴趣和阅读记忆是一种极大的帮助,比如《秋天的旋律——欧罗巴四国的音乐地理》就是代表之一。

交响乐最早是服务于舞曲的,现在舞曲成为交响乐的一种类型。《精灵之舞》一文由浅入深地讲述它的意义。其实,舞曲民族风格极浓,乐曲比较短小,感情比较单纯,旋律也比较清楚,大多描写风俗性的节日欢乐活动,有载歌载舞的特点,也有从舞剧中剪取片段成为单独的器乐曲。此类交响舞曲易于理解,如约翰·施特劳斯的四百余首圆舞曲、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德沃夏克的《斯拉夫舞曲》、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刘铁山和茅沅的《瑶族舞曲》,等等,都属于交响舞曲。

在大众的观念里,交响乐是高雅的、严肃的,让人望而却步。其实交响乐离我们的生活并不远,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欣赏方法,通过细心阅读《交响乐之城》,听懂交响乐也并非难事。交响乐难懂,除了它蕴含的深厚精神内涵比较难琢磨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交响乐团的乐器结构很复杂。

与中国古代音乐以单旋律为主不同的是,交响乐团根据乐器发出的声音和演奏的难度来进行排列,由弦乐、木管、铜管、打击乐这四组乐器组成。弦乐器的组成包括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贝斯等,是交响乐团中最富表现力的一组乐器。刘元举指出,弦乐器在交响乐中身居高位,是整个交响乐团的灵魂。应该说,《交响乐之城》是一部有责任的文字,即便是诸如木管乐器、铜管乐器、打击乐器等,在一些篇章中也有一定的解读。

作家刘元举有中国文人的风骨、责任和担当,《交响乐之城》里的许多篇章,说的是西洋交响乐,但总能与中国本土文化结合。文章对中国杰出的指挥大师、优秀的演奏家和演唱家进行解读,使读者时时能感受到本土的音乐专业人士孜孜以求的精神风貌。何为“风度”呢?孔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篇》)。孔子将君子之德比喻为风,认为君子之德具有春风化生万物的神圣力量,“风”成为感化人心的力量的象征。什么是度呢?用现代语言解释是,宇宙星座在天空中的位置。有人认为,想象与时空关系也能成为士人自身之气的恒常变态与力量源泉。可见,风度首先是一种天之生气的自然存在与时空的位置;其次,是士人化作自身存在的恒常追求与生命的认同;最后是中国传统士人儒雅优美的精神气韵,不拘一格的再世气场,风流蕴藉的精神存在,这也体现在现代文人的风貌之中。

早些年,台湾青年歌手萧煌奇写过一首《你是我的眼》,传唱很广。其中有几句歌词,特别打动人心:“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你是我的眼,带我阅读浩瀚的书海;因为你是我的眼,让我看见这世界。”这是一个盲人生活向往的意境。用它来比喻《交响乐之城》,虽然不够贴切,但有同理。如果说把《交响乐之城》作为真正欣赏交响乐的入门,那么,她可以带你去看懂、聆听、欣赏、领会那美妙无比的交响乐。

目前我国大约有五六十个具有一定规模的交响乐团,其中中国爱乐乐团、中国交响乐团、上海交响乐团、深圳交响乐团、广州交响乐团等在世界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以全国60个交响乐团计算,如果每个乐团全年平均演出100场,每场1500人次,一共也不到一千万人次,我国交响乐普及率还有待提高。中国引进和创办交响乐团已有近百年历史,时间不算短,专业团队也不算少,但是,目前交响乐在中国的普及与发展,与民众日益高涨的文化需求相比,与大国文化交流的需求相比,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刘元举收集在《交响乐之城》中的解读交响乐的每一篇文章,与其说是神来之笔,不如说是作者心灵的激化和真切的感受。我之所以称它是“文字交响乐”,因为“我不在乎说话之术,而在意说话之道。我的说话之道,就是把你放在心上。”所以,如要提高受众对交响乐欣赏的情趣,不妨试着让更多的人先阅读一下这部《交响乐之城》。

当下,像《交响乐之城》这类书籍太少了,尤其这种写作方法、推荐方法、共享的方法,更是少之又少。雖然说刘元举的著作对推广交响乐还不能达到“御兰芬于绝代”的境地,但至少可以说,中国引进交响乐近百年来,读者太需要能够喜欢上交响乐的科普读物。交响乐曲子比较严谨,一开始不容易接受,但它有很强的旋律感,辅之以《交响乐之城》的导听和导赏,它会逐渐受到大家的喜爱。

无论是从民众的需求,还是大国的文化交流出发,交响乐的普及和发展都显得尤为重要。我们应该从更有效地普及交响乐知识开始,努力发展交响乐,让高雅音乐真正进入寻常百姓家,从而满足广大民众对音乐艺术的精神需求,提升生活品位,获得一种新的享受乐趣。

【作者简介】潘之江:深圳资深文化人、深圳广电集团新闻研究所原所长。

注释:

[1]刘元举:《交响乐之城——一个作家的音乐现场》,人民音乐出版社,2018年版,文中相关引用均出自此书。

(责任编辑 刘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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